第117章
也不知道開了多久,季彭池把車停了下來。
他把自己從車上拉了下來,然后轉身又從車里小心翼翼的抱出一樣東西。
季衍之認出,那是小含的骨灰盒。
當初就是他親自從火葬場的工作人員手里,接過了這只小小的黑色盒子。
沒想到彭池喪心病狂的連小含的骨灰盒都挖了出來。
季衍之見彭池溫和的撫摸著謝含的骨灰盒,嘴里嘰里咕嚕的說著什么,然后用臉蹭了蹭盒子
,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表情溫柔而又小心,像弄壞了盒子里的東西,萬分珍重著。
沒一會兒,彭池抱著骨灰盒往林子里走了走。
這里荒郊野外,一個人都沒有。
季衍之的視線追隨著他,然后他看到了一口棺材。
彭池把謝含的骨灰盒放進了棺材里,而后轉身朝自己走過來。
他把季衍之拽起來,輕輕松松的放進棺材里。
季衍之渾身僵硬:“你要活埋我嗎?”
彭池糾正:“不,我是讓你去陪小含。你見到他,要告訴他我很想他。”
季衍之蒼白艱難的笑了笑:“彭池,你他媽就是個瘋子�!�
彭池沒說話,他看了一眼季衍之,然后伸手蓋上了沉重的棺蓋。
然后他把棺材挪進一早就挖好的大坑里,開始填土。
做完這一切,彭池虛脫的坐在了地上,他的手指輕撫泥土,笑:“小含,你別怕,我讓季衍之去陪你了�!�
就這么坐了半個多小時,天空漸漸下了雨,彭池才起身,打算離開。
他剛到貨車邊,一輛黑色的轎車猛然沖到了他的面前停下,從車上沖下來一個人,正是幾天幾天沒合眼的方執(zhí)!
他眼底全是紅絲,頭發(fā)凌亂,整個人憔悴無比。
他一把攥住了彭池的衣服,把他按在了貨車門上:“人呢?!你把我的人弄去哪了?!”
彭池笑而不語。
方執(zhí)一拳砸在了彭池的臉上!
“你把他弄去哪了�。俊�
彭池還是笑。
方執(zhí)近乎發(fā)瘋,警察徹夜調查,始終都沒有找到彭池的下落,方執(zhí)讓朋友調查了謝含的房產證明,發(fā)現(xiàn)謝含在去世前在遠郊有一套二層小樓,他火急火燎的趕過去,可還是晚了一步!
地下室里有人被捆綁過的痕跡,還有一些干涸的血漬。阿衍一定是受傷了!
他沒在小樓里找到季衍之,好在有個人看到了彭池的小貨車往出城的山路開了,方執(zhí)一邊聯(lián)系了警察一邊開著車順著山路找,沒想到真的讓他找到了彭池!
他對阿衍做了什么?!
阿衍又在哪?!
方執(zhí)惱怒
,他把彭池按在地上,對著肚子狠狠的打了幾拳頭,彭池嘴角涌出鮮血,聲音沙啞:“他死了�!�
方執(zhí)的拳頭驟然停在了空中,顫抖:“你說什么?”
彭池笑:“我把他勒死了,然后扔到了山谷里。”
方執(zhí)的眼圈驟然通紅,“不可能……”
彭池:“我抓他又不是為了錢,玩夠了,自然就撕票殺了他,有什么不可能的�!�
彭池笑:“他好慘的,死之前,一直哭著求我放過他,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我就這么掐住了他的脖子
,看著他的眼神一點點暗下去……”
方執(zhí)猛然掐住了彭池的脖子:“你閉嘴!”
不可能!
不可能的……
阿衍不會死的,不會的。
他說過以后每個新年他們都要在一起過的……
方執(zhí)心口傳來劇痛,整個人像是被什么東西穿透了,他聽見自己心臟四分五裂的聲音。
他一點點的松開了彭池,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砰——”的一聲撞在了車門上
,緩緩地滑坐在了地上,像一只被抽干的木偶。
彭池:“你不要難過,我理解你,小含死的那天,我也和你一樣。”
第173章
找到人了
方執(zhí)渾身冷的像是鐵塊,腦袋“嗡嗡”的亂叫。
他面色蒼白的盯著自己的手,冷風像是一把把鋒銳的箭,貫穿了他的整顆心臟。
阿衍……
阿衍死了嗎?
彭池在方執(zhí)的面前盤膝坐了下來。
他歪著腦袋對方執(zhí)笑,一臉同情:“其實我覺得我和你很像,我們都被戴了綠帽子,那種滋味很不好�!�
方執(zhí)目光猩紅的盯著彭池。
眼里的涼意和恨,近乎要把彭池撕成碎片。
“衍哥從來就沒有背叛過我,我和你不一樣,你他媽就是個瘋子。”
彭池不怒不氣,反而是詭異的笑:“是啊,從小到大,他們都說我是瘋子,說我是神經(jīng)病,就連我父母都覺得我是個怪物。”
“怪物又怎么樣,也是他們把我這個怪物生下來的。”
方執(zhí)咬牙:“阿衍在哪里?”
彭池笑:“他死了,你要我說幾遍你才相信?”
方執(zhí)眼眶更紅:“沒見到阿衍,我不會相信的!”
他再一次揪住了彭池的衣領,對著彭池的臉用力的砸了兩下,顫抖的聲音在冷風里低吼:“他在哪?”
這么冷的天,他的阿衍那么怕冷,一定凍壞了。
現(xiàn)在他又在哪個角落蜷縮成一團,等著他去找他?
方執(zhí)的心臟像被人掏出來,狠狠摔在地上,他揚著拳頭,聲音發(fā)抖:“他在哪……”
他要帶阿衍回家……
彭池滿臉的血污,眨了眨眼,道:“再等會兒,等會兒我就帶你去找他,讓你安葬他�!�
方執(zhí)的拳頭再也落不下來了,也看著彭池平靜的臉,心里升起一股劇烈的恐懼和悲憫。
他寧愿彭池拒絕他,這樣他還能安慰自己,他的阿衍只是被關起來了,一定還在哪個地方活著……
可彭池居然這么輕易的就答應了他,方執(zhí)根本就不敢去想,如果他找到的只是一個再也不能動的阿衍,他該怎么辦?
光是想想那種撕心裂肺的劇痛就讓他站不穩(wěn)身體。
他一點點的松開了彭池,跪在了他的面前,肩膀顫抖的低下腦袋:“我求你,別傷害他,求你了……”
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懇求可能已經(jīng)晚了,他下跪求彭池實在太蠢太蠢,但是他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了!
在看不到盡頭的絕望里,哪怕是自欺欺人,方執(zhí)也不肯松手。
阿衍這三十年過的太苦太苦,他還沒過幾天好日子呢,為什么要傷害他……
彭池平靜的看著方執(zhí),“你別怪我,方執(zhí),你愛他,可我也愛小含,我不想讓他一個人在底下孤零零的,小含多可憐啊�!�
彭池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抽了一支遞給方執(zhí)。
方執(zhí)直接甩開了他的手。
彭池不急不躁,撿起來吹了吹塞進了嘴里,歪著頭,用手擋著風,點燃了煙,然后才道:“七歲那一年,我父母帶我去看心理醫(yī)生,診斷結果是我有嚴重的情感認知障礙和被動攻擊性人格障礙�!�
“很難懂是嗎?”彭池淡淡道:“簡單來說,我沒辦法像正常人那樣去理解人類的感情,親情,友情,憐憫,同情……在我看來,就和白開水一樣
枯燥又乏味�!�
“起初是沒有朋友和我玩,到了后來,親戚也不愿意來我家,我父母開始爭吵,互相指責對方,為什么會生下我這種不正常的孩子,到最后他們離婚了,誰也不要我�!�
“我姑媽收養(yǎng)了我,他總說,小池,別難過,我要你。”
彭池忽然笑了一下:“可她不知道,我其實一點都不難過,因為我壓根就不知道難過是什么。”
方執(zhí)安安靜靜的聽著彭池的講述。
“十八歲那一年,姑媽去世了,我跪在墓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其實她的死對我來說,就像被螞蟻咬了一口似的,不痛不癢,但我已經(jīng)不是當初那個七歲的孩子了,雖然我沒有感情,我不會人的喜怒哀樂,但我會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學習�!�
“電視上說,親人死了,你要皺眉,你要掉眼淚。”
“朋友結婚,你要笑,你要說恭喜。”
“上司皺眉吼人,你要低頭,說對不起�!�
彭池咧嘴:“你看,學起來還是很輕松的,不是嗎?”
方執(zhí)卻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他盯著彭池,難以置信。
如果彭池說的都是真的,那這和機器人又有什么區(qū)別?
方執(zhí)心臟“咯噔”一聲:“你……真的愛過謝含嗎?”
如果彭池根本就不知道愛是什么,如果他的一切都是自己后天學習得來的,那他對謝含的溫柔,體貼,包括那讓人無法忍受的占有欲,是不是也都是他從愛情片和中學來的呢?
他對謝含……究竟算什么?
方執(zhí)只覺得惡寒。
彭池卻忽然激動起來:“我愛小含!我愛他!”
他指著自己的心臟:“他哭的時候,我這里會痛,他對我生氣的時候,我會緊張流汗,我從來沒學過這些�!�
彭池皺眉:“可是我總讓他生氣,我買了很多戀愛教學,學他們怎么談戀愛,可小含總是不高興,到最后他還想離開我……”
他說著說著忽然大笑了起來。
方執(zhí)不再看向他,他對彭池和謝含的故事沒有興趣,他只想快點……找到阿衍。
縱然彭池再可悲,那也不該是阿衍來負責。
一聲高過一聲的警笛忽然迫近,警察終于來了。
方執(zhí)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向停下來的五六輛警車。
警車停下,沖下十幾個警察,很快就銬住了彭池。
“方先生,我們帶了警犬,會盡量搜尋季先生的下落的�!�
方執(zhí)魂不守舍的點了點頭。
阿衍失蹤這么久了,還不知道現(xiàn)在到底怎么樣……
有沒有餓肚子,有沒有被凍著。
彭池被推入警車的那一瞬間,忽然道:“方執(zhí),他還沒有死�!�
方執(zhí)瞬間怔住。
彭池對他露了一絲笑,那笑容不似先前冷冰,而是有幾分苦澀。
“其實我很羨慕,你們都是正常人,你們都能輕輕松松去愛一個人,為什么只有我不行�!�
警察關上了車門,把彭池帶走了。
方執(zhí)無暇去思索彭池話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滿腦子都是方執(zhí)的那句話——
阿衍還沒有死!
他還活著!
不多時,前方傳來警犬的狂吠。
方執(zhí)的神經(jīng)猛然狂跳,一扭頭就看到兩只警犬沖著一片平地瘋狂的叫,爪子蹭來蹭去。
警察大喊:“那個神經(jīng)病居然把人埋在了地下!”
方執(zhí)眼前猛然一黑,他踉踉蹌蹌的撲過去,兩個女警都沒拉住他。
“阿衍,阿衍……”
他跌跌撞撞,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最后幾步,方執(zhí)近乎是爬著過去的。
他跪在地上,滿身狼狽,開始用手瘋狂的去扒身下的泥土。
“阿衍……”
“阿衍,我來了,堅持住,我救你出來……”
警察被方執(zhí)的舉動震驚到了,足足十幾秒,才都圍過來。
“小王,小李,你們開車去附近的農家,問他們借一些鐵鍬過來!快點!”
兩個警察匆匆跑走了,剩下的也都開始蹲下幫著一起挖土。
用手挖土可以想象該有多難,泥土嵌進指甲里,指尖火辣辣的疼。
警察們都難以忍受,挖一會兒停一會兒
,只有方執(zhí)一個人低著腦袋,咬著下唇,瘋狂的刨土。
他的十根手指都在往外冒血,額頭上全是虛浮的汗珠,警察們不由的對望,然后也咬緊了牙齒,加入了進去。
沒一會兒,那兩個去找工具的警察回來了,帶回了十幾把鐵鍬。
方執(zhí)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劇痛,驚懼,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他近乎是奪過了鐵鍬,然后彎下腰……
女警見他的體力已經(jīng)透支盡了,扶住了他:“方先生,您去一邊休息一會兒吧,這里……”
方執(zhí)擋開她的手:“別廢話,快點救阿衍�!�
眾人這才不再攔他。
有了工具,挖土的效率大大提高,坑越來越深,沒一會兒他們就挖到了一樣堅硬的東西,再挖下去,黑色的木材露了出來。
“找到了!是棺材!”
方執(zhí)跳下那個深坑,把上面的泥土一點點的挖出來。
“阿衍,堅持住,我求你了……求你了……”
終于,棺材完完整整的出現(xiàn)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方執(zhí)顧不得臉上的汗水和泥土,滿手是血咬牙用力推開了那個棺材蓋。
季衍之就在這個漆黑的棺材里。
他躺在棺材的一個角落里,小小的一團,身上的衣服方執(zhí)一眼就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