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六章
心里有事的結(jié)果就是很影響睡眠,一向睡眠質(zhì)量超高的嚴熠在清晨六點的時候,睜開了眼睛。
想著昨晚尹觀庭最后通牒一樣的話,嚴熤總有種不祥的預感,在床上翻滾半天之后,果斷摸出手機,從微信里拉出一個名為“脫發(fā)拯救行動”的群,準備進行場外求助。
嚴閃閃:問:干了一件壞事之后老板十分嚴肅地要談?wù)�,我要怎么辦?
這個清新脫俗的群是嚴熤讀研時的宿舍群,從群名就可以看出群內(nèi)四個我國法學人才們的執(zhí)念。
嚴熤估摸著除了雷打不動十點睡六點起的范思存,其他倆人估計還在睡覺,而范思存不僅有十分養(yǎng)生的作息,還很有世外高人的風度,等閑難在群里開尊口。所以他發(fā)完這句話,把手機往枕頭旁邊一放,手臂壓在眼睛上,準備再睡會兒。
眼睛閉上還沒兩秒,手機震了震。
嗯?嚴熤拿起手機一看,群消息變成了二。
耿亮亮:辭職
余半仙:辭職
嚴閃閃:……你倆這么早起床?
余半仙:屁,我是沒睡
耿亮亮:機場候機
余半仙:你又出差?你不是剛從廣東出差回來?
耿亮亮:那又怎樣?很影響我繼續(xù)出差嗎?
這嘲諷的表情惹得嚴熤一陣同情,耿亮亮真名只有一個亮字。而嚴熤小名閃閃,余暢經(jīng)常開玩笑說他倆可以出道組個閃亮組合,畢業(yè)之后閃亮組合是他們宿舍唯二參加工作的人,耿亮在帝都一家私企做風控,被指使得上躥下跳,整天把“萬惡的資本主義”掛在嘴邊。
余暢絲毫不體諒社畜的辛苦,在群里瘋狂拉仇恨:
余半仙:哎一不小心打游戲忘時間了,先去睡覺了啊哥幾個
耿亮亮:余暢我出差回來必取你狗頭�。�!
余半仙:這位施主這么大火氣,小心便秘
耿亮亮:給!我!滾!
眼看這兩兄弟要在群里掐起來,嚴熤趕緊把話題拉回最開始的疑問:
嚴閃閃:兄弟們說正事,我不想辭職好吧
耿亮亮:那就跪下認錯
嚴閃閃:呃……這么沒尊嚴的嗎?
耿亮亮:社畜哪有尊嚴,這還是你自己先犯錯了
耿亮亮:我boss犯錯一樣罵我,你看我介意了嗎?
耿亮亮:工作就是逢人就啊對對對,減少內(nèi)耗從我做起
嚴熠一陣沉默,耿亮說的真是完全無法反駁,不愧是在萬惡資本家手底下工作的社畜……嚴熤正想的出神,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嚴熠拿過手機一看,余半仙,他接起電話。
“喂?你不是去睡了嗎?”
“等會再睡。我現(xiàn)在賊好奇,你干嘛了鬧到可能辭職這么嚴重?”
有人關(guān)心,嚴熤頓時打開了話匣子,把昨晚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倒了出來。
余暢那邊深吸一口氣,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破口大罵道:“嚴閃閃你腦子是有坑吧!你特么都報警了還動什么手!嫌外邊世界太自由了想去蹲蹲看守所是吧!執(zhí)業(yè)證不想要了!”
關(guān)系太熟就是這點不好,余暢可以毫無顧忌把嚴熤噴一頓。
嚴熤一噎:“我知道我沖動了,但是重點是這個嗎!”
“那不然呢,我早就說你這圣母病得改改了,話說你不會又是想到你奶奶了吧?你別看到個老人就代入行嗎……”
“停!打住!”嚴熤被念叨得頭疼,趕緊阻止,“我知道我知道,下次不會了,真的!”
“你!”余響施法被打斷,極其難受,但又不想繼續(xù)戳他傷疤,只能轉(zhuǎn)移話題,“行了行了不說了,你還是看看你老板要跟你說啥,大不了就是被開了嘛,憑你這學歷人品還能找不著工作?”
嚴熤被余暢這信誓旦旦的發(fā)言搞得長嘆一聲,倒在床上,“你可真有信心,”聽到余響那邊打哈欠的動靜,他又道,“行了你趕緊去睡吧,我準備上班了�!�
余暢有心多說幾句,但聽出嚴熤隱含的拒絕,加上熬了一宿真的有些撐不住,也是也不再廢話:“那行,有事隨時聯(lián)系我,�!�
說完直接掛了電話。
晚個鬼的安,嚴熠嘴角抽搐了一下,看著掛斷的手機回到桌面,上面明晃晃的七點整,只能感嘆果然沒有叫錯的外號,余暢這是離成仙不遠了。
嚴熤到律所的時候尹觀庭已經(jīng)坐在辦公室里了,照例給他帶了一份春和記的早點,嚴熤忐忑的心情平靜了一秒鐘,隨即又懷疑這是不是老板的斷頭飯。
尹觀庭見他進來,放下手里的工作,示意他坐下:“昨天的事情我找李昀了解清楚了,有些事情我覺得我們得談?wù)劇!?br />
嚴熤跟在他身邊已經(jīng)一段時間了,這語氣聽得聞言頓生不妙之感。
“我不清楚你昨天沖動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你有跟我傾訴的想法,我很樂意傾聽,當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強求,但是我認為你需要考慮一下自己性格是否這個行業(yè)。”
尹觀庭平靜地看著他,眼神帶著不自覺的壓力。
“做我們這行的,同理心可以有,但絕對不能太重,否則會模糊你對事實和法律的判斷,至于為熱血上頭為當事人打抱不平更是大忌,假如昨天的事情沒能解決,你身上背一個行政處罰那基本是告別法律行業(yè)了,但如果你并不在意,那我只能認為你沒有做好當一個律師的準備�!币^庭頓了頓,“所以你的答案是?”
嚴熤對上他平靜的眼神,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
他想說自己并不是不想當律師,他選擇律師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來自于過去十年的生活經(jīng)歷,來自于根植于心底的一些執(zhí)念。但向別人剖析夢想會帶來莫名的羞恥,他和尹觀庭又沒有熟悉到那個份上,是以一時間竟然難以成言。
他沉默半晌,垂下的眼簾遮住了漂亮的眼睛,最終只憋出來一句:“對不起師兄,以后不會了�!�
尹觀庭安靜地看他幾秒,點了點頭:“那樣最好,希望你是考慮清楚了的。好了,你去忙吧�!�
嚴熤“嗯”了一聲,有些神思不屬地回到了自己工位。
和尹觀庭“聊”完的后勁有點大,嚴熤想起了一些以為忘記的事情,心情罕見地有些低落,工作時心不在焉的,一頁合同上上下下翻滾了很多次,半個字都沒看進眼里。
直到耳邊傳來一個調(diào)侃的聲音:“小師弟啊,你這頁合同是什么武功秘籍嗎?我看你反復看了五遍了�!�
嚴熤險些被嚇得跳起來,扭頭一看,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老板——律所主任王信鴻。
王信鴻年輕的時候?qū)I(yè)水平過硬,面上還有幾分律師的雷厲風行,等團隊做大之后就把精力放在了律所的經(jīng)營上,一點鋒芒都掩飾過去了,常年一副和氣生財?shù)男δ�,十分引人親近。
嚴熤緩和了一下被嚇到的心臟,和他半年不見外地抱怨:“主任您干嘛!”
王信鴻隨手拉把椅子坐下:“我來找老尹,看見人不在,本來想問你來著,結(jié)果看你專心致志的,我總不好打擾你�!�
“啊?”嚴熤有點懵地抬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尹觀庭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
“得嘞,看你這樣子也不知道老尹哪去了,小同志當助理可不能這樣啊�!蓖跣砒欕S口調(diào)侃了一句,沒找著人也不著急走,挨著嚴熤扯閑天:“怎么工作時間還心不在焉的?不說個所以然我就去找你們尹律師告狀了,扣你工資!”
嚴熤一時間覺得自己又被續(xù)上了沉默buff,不知道從何說起,王信鴻也不催他,十分耐心地等著。過了幾分鐘,最終還是對王信鴻的信任和佩服壓過了猶豫,嚴熤把昨天發(fā)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王信鴻。
等他說完,卻沒有等到王信鴻的評價,抬頭一看,正好看到王信鴻臉上一個奇怪的表情,有點感慨有點欣慰還有點哭笑不得。
嚴熤:“……主任?”
王信鴻回過神來,還是一副樂呵呵的表情:“哎呀小問題小問題,別在意,老尹什么樣的人我門兒清,這種小事他估計睡一覺就忘了�!�
“這是睡一覺能忘記的?”嚴熤一臉不信,猶豫了一會又說道,“尹師兄是不是挺不喜歡我這種的?”
王信鴻笑了起來,十分感慨地嘀咕了一句:“放心好了,他不會不喜歡你的……”
“?”嚴熤沒聽清,露出個疑惑的表情。
王信鴻收斂了感慨,看著嚴熤認真說道:“老尹那個人,有些時候太理性了顯得涼薄,但你仔細想想,他說這些也是為你好對不對?
“有些時候?qū)Ξ斒氯颂型硎埽粌H會影響我們對事實和法律的判斷,而且會給我們加上不少壓力,雖然我們作為一方的代理人肯定只是為一方說話,但是不能因為立場的傾向就忘記了基礎(chǔ)的判斷。別的不說,接案子之前,你就得把風險都給當事人說明白了,要是你自己情緒太重,給當事人打個包票,這不就違規(guī)了?最后把自己搭進去不說,還落不了好,何必呢?”
嚴熤不由地點點頭。王信鴻拍拍他的肩:“你的想法沒問題,態(tài)度和精神值得鼓勵,就是行為我們在調(diào)整一下就更好了,你別跟老尹似的,因為一個案子就……”
嗯?嚴熤敏銳地抬頭。
王信鴻話到一半就發(fā)現(xiàn)自己說漏嘴了,趕緊打個哈哈糊弄過去:“總之呢,昨天你也清楚自己沖動了不是?下次記得冷靜點呀!為幾個小混混搭上自己七八年的專業(yè)學習,多虧啊!而且不是我說,上周我們出差的時候我還在讓老尹對你多上點心,結(jié)果轉(zhuǎn)頭你就搞出這么個事,打我臉呢?”
嚴熤本來想追問“因為一個案子”的后續(xù),但被王信鴻一調(diào)侃頓時忘了,很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啊主任�!�
“好了好了,不用對著我道歉,”王信鴻揉揉他后腦勺:“就是你可別有下次了。再來一次老尹估計能被你氣死。行了,我先走了,老尹回來告訴我一聲。你趕緊改合同吧,一頁合同看半小時,什么效率!”
嚴熤被他揉的低下頭,嘟囔了幾句,專心改起了合同。
第七章
王信鴻十幾年的大師兄沒有白當,起碼對手下師弟們的性格把握得足夠準確。尹觀庭此后果然沒有再提起這件事,嚴熤以為的考驗什么的也沒發(fā)生,照例是一項工作接著一項工作,轉(zhuǎn)眼一個多星期過去,嚴熤自己都快忘了這件事。
又是一個忙碌而充實的周一,嚴熤在律所的餐廳一邊吃外賣一邊玩手機,突然聽有人問道:“小嚴,上次那事后面怎么處理的?”
嚴熤抬頭一看,李昀捧著自己飯盒坐到了對面,他有些茫然:“昀哥你說啥?”
“嘖,我是問你上次打架那個事,”后面幾個字李昀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來的,接著又恢復了正常的聲音,“尹律沒罵你吧?”
嚴熤回想了一下那場單方面的“談”話,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呃……好像沒有?”
見李昀一臉無語,他又趕緊補充道:“也不算罵了,就是很平靜地跟我分析了一下這樣不對,說我同理心太重不冷靜什么的,就是吧,尹律他平靜說話的時候,就很有壓迫感……”
嚴熤比比劃劃,給了李昀一個“你懂吧”的眼神。
李昀頓時點頭,一臉感同身受的心有戚戚。
“不過話說回來,看不出來你平時這么沖動的啊,當時那種情況,那幾個小混混應(yīng)該也不敢動真格的,倒是你……”李昀有些猶豫。
“反應(yīng)過激了是吧,”嚴熤笑著補上他沒說出口的話,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句,“小時候遇到過,一下子代入了沒收住情緒�!�
李昀識趣地不問了,兩人邊吃邊聊,不知不覺話題又轉(zhuǎn)到了尹觀庭身上。
“要說我們這行還是得尹律那種,公私分明跟個機器人一樣,見什么人說什么話,上得了level,舍得下面子。關(guān)鍵時候還不會被當事人帶著跑,我跟你說,以前我們有個客戶,見律師的時候哭的可慘了,就尹律那叫一個八風不動,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直接給他問沉默了……”
“那這案子還能談嗎?”
“嗨,那家伙隱瞞事實擱我們這賣慘呢,胡攪蠻纏地就想少律師費,還好尹律不吃他那套。那冷靜自若的風范,把我們團隊里幾個小女生迷的不要不要,那什么,叫智性戀天花板。”
嚴熤嘴角抽了抽:“說起來,尹律對當事人一直這樣嗎?”他有些艱難地調(diào)整著措辭,“就是那種,理智到有點冷漠……嗯……”
李昀一臉“我懂”的表情:“是呀,一直這樣,你之前的幾個助理也說吐槽過來著,老實說也沒啥不好,談感情傷錢你說對吧,說到底律師也是要掙錢的,要不人家創(chuàng)收這么恐怖呢……哎!小楊,這邊!”
王信鴻團隊的幾個律師辦完事下來吃午飯,李昀眼尖瞅見,招呼了一聲,幾個人嘻嘻哈哈地湊了過來,嚴熤拉著自己的外賣挪了挪位置,這話題就這么擱置了。
尹觀庭不知道背后有人編排自己,被客戶一個大召喚術(shù)直接召喚到城郊工廠一上午,下午急匆匆地趕回了律所,午飯都沒來得及吃,直接從停車場直接到了15樓的大會議室。
一進門就看見會議室里滿滿當當?shù)娜�,所里的高級合伙人和二級合伙人基本都到了�?br />
尹觀庭和幾個相熟的同事頷首打了個招呼,拉了把椅子,在李鴻音身邊坐下了,隨口寒暄一句:“音姐好久不見了。”
李鴻音是所里的唯二的女性高級合伙人之一,已經(jīng)不算年輕,但配合精致的妝容和干練的氣場,看上去依然是個風情萬種的美人,她見到尹觀庭顯得很是高興:“哎呀真是難得見一次面,我聽老王說宏遠集團在清溪村那個爛攤子想找你處理?”
尹觀庭笑了笑:“沒那么容易,還談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