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獵人
盛夏,邊境朔城往北,橫著一線郁郁蔥蔥的崇山峻嶺。
雨后的山林是濕熱的,植被肆意瘋長,遮天蔽日,只有零碎的金色光斑從樹蔭間漏下來,反射在地表的積水上。
幾只烏彈燕撲棱棱飛過枝椏間,貪葉毛蟲正在吃藤木妖的葉子。
這是薄暮山脈最熱的季節(jié),也是生機最旺盛的季節(jié)。
一路車隊,不倫不類地停在這莽莽大山之中。
拉車的是四匹神采奕奕的赤馬,頭生螺旋獨角,足下毛發(fā)似火,乃是“青銅”血統(tǒng)品級中最頂尖的坐騎類戰(zhàn)獸“朱火角馬”。
馬車車廂寬大,四下護衛(wèi)幾十人,均是長身玉面的小哥或女郎,正紅錦衣上繡著朱雀烈火圖騰;又有力士仆從十余,背負金鼓響鞭,手舉華蓋旗幟,由內(nèi)而外地散發(fā)著威嚴。
——與對面那群獵人們,形成了云泥之別。
十七八個身披布衫甲胄、背負弓箭長刀的壯實漢子攔住了車馬。
為首的黑臉高個子懶洋洋地站出來,滿臉痞氣,高喝一聲:“車里頭的,別在這裝聾作��!爺幾個早說了,此路不通!”
他拇指比著自己身后:“也別說兄弟幾個欺負外鄉(xiāng)人,把話給你們講清楚嘍。前頭那一片,兄弟們早設(shè)下了圍獵用的陷阱,捕的是兇獸。你這大馬車咣當(dāng)咣當(dāng)跑過去,什么獵物不都得給驚跑了?”
“要想過,納錢來;要是沒有錢么,調(diào)頭改路,別妨礙老爺們打獵,趕緊的!”
車廂內(nèi),坐著一個衣著貴氣的公子,和一個暗紅朱雀錦衣的官大人。
那官爺臉色陰鷙,挑簾睨著馬車窗外,“一群山野愚夫,連朱雀圖騰都不識得……”
公子有些無措地攥著衣角:“魏統(tǒng)領(lǐng),不然、不然我們賠他們些錢吧?”
“韓小公子勿憂,”魏統(tǒng)領(lǐng)站起身,“還請安坐片刻,下官將這些莽夫趕走就是�!�
說罷,此人掀開車幔。四下紅衣護衛(wèi)紛紛低頭,口稱:“統(tǒng)領(lǐng)!”
在身后那小公子不安的注視下,魏統(tǒng)領(lǐng)從腰間摸出一塊令牌:“肅靜!我等乃王都朱雀使,奉御命前往朔城。閑雜人等,速速讓開前路�!�
對面,獵人們愣了愣,面面相覷。
然后……
“噗——”
竟有人猛地噴笑出來!
“噗哈哈,哈哈哈哈,”那獵人笑得淚花都出來了,大力拍著旁邊一個漢子,“哥,哥你聽著了嗎,這年頭,居然有人上趕著喊自己是‘屎’��!”
“什……!?”
貴氣少年目瞪口呆。
再看那幾十個朱雀使,臉色全都鐵青了!
“他們說自己是什么屎?朱雀的屎?”
“天王老子的屎也是屎啊,哈哈哈哈!”
轉(zhuǎn)眼間,獵人們捧腹大笑,笑得東倒西歪!
“你……!”
統(tǒng)領(lǐng)的面孔猛地抽搐起來,肉眼可見地漲成了豬肝色。
下一刻,他五指青筋暴起,掌心光芒流轉(zhuǎn),眼看就要召出陣紋:“一群狗膽包天的刁民!我——”
把小公子嚇得撲過去拉�。骸皠e別別!都是自家子民,統(tǒng)領(lǐng)息怒,息怒��!”
“竟敢如此不敬王使,”統(tǒng)領(lǐng)氣得粗喘,揮手道,“你們可知這車里坐著的是什么人��?風(fēng)蟒韓氏,八代榮尊!就是朔城城主在此,今日也要躬身見禮!”
獵人們終于笑夠了,一個撓了撓頭:“城主?”
另一個嘖嘖稱奇:“咱們朔城,還有城主?我們怎么不知道?”
然后又是嘻嘻哈哈一頓哄笑。
“你們……你們這幫人,好不講理!”
小公子一張俊秀的臉都憋紅了,他自幼在王城長大,養(yǎng)尊處優(yōu),哪兒對付過窮山僻壤的無賴?
此行之前,他不是沒聽說過朔城民風(fēng)粗野,只是本以為有朱雀使護行,怎么也該順暢無阻。誰料這些山里的獵人,居然連王城禁衛(wèi)都不放在眼里!
那黑臉高個子把笑臉一收,卻換上一副兇橫面孔:“外鄉(xiāng)人,瞧你們一個個的打扮,人模狗樣兒的,好端端的官道不走,來走什么山路?”
“既走了山路,就得按山里的規(guī)矩來�?炜欤促r錢,要么改路!”
氣氛驟然緊張。
卻在這時,一道冷淡的嗓音飄了進來:
“一群蠢貨,還不閉嘴�!�
重疊的枝葉被人撥開,聲音伴著腳步聲靠近:
“人家是王都來的大人物,一句話就能要了你們的命,叫你們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頓時,兩撥人的目光都轉(zhuǎn)了過來。
只見蔥郁的林蔭間,竟緩步走出個提弓的少年人來。
刺眼的日光下看不清眉眼,只能瞧見來者粗繩束發(fā),輕衣革甲。體格分明清瘦,手握的那把硬弓卻足有及胸之高,顯得極不相稱。
四下奇異地一靜。那年輕的獵人倒是自若,只將掌中長弓往背后一掛,走至車廂前,低頭冷靜道:“邊城荒山,莽夫難免無知,大人們別跟蠢人計較。”
這下子,外來者心口的大石可算落了地。
得,好歹有個識相的!
馬車里,韓童先是暗暗松了口氣,隨后卻是胸內(nèi)一撞。
只見這獵人抬起臉來,面如皎玉,黑發(fā)秀眉,竟是個很俊的少女。
恍惚間,那雙眸珠深處似乎蘊著一抹蒼綠色,粲然生光。
但韓童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少女已轉(zhuǎn)過身去,沖獵人們抬了抬下巴:“今天不獵了,陷阱撤掉�!�
獵人們頓時發(fā)出一陣哀嚎聲,夾雜著幾句不服的吵嚷和咒罵。
少女獵人沉聲重復(fù):“我說,陷阱撤掉�!�
她說罷將右手一抬,頭頂?shù)臉淙~就搖晃起來,一只瘦長的蝎類生物緩緩從陰影中探出。
“沙沙……”
它有著明亮的黑眼睛,剔透的紫色硬甲覆蓋著全身,泛著水晶光澤的刺尾垂在獵人身前,那是個護主的姿態(tài)。
——白銀品級戰(zhàn)獸,爬蟲類-鉗蝎科-紫晶蝎子!
那位朱雀使統(tǒng)領(lǐng)眼神一動:“是個御獸師�!�
韓童不禁點點頭,喃喃道:“這紫晶蝎子看起來至少有二階了,品相也很好。她這樣年輕,就能驅(qū)使白銀品級的二階戰(zhàn)獸……”
他皺眉頓了頓,把沒說出口的話吞回肚子里,暗想:這樣年輕有為的御獸師,怎會和一群無賴獵人混在一起?
再看對面,那群獵人立馬沒了氣焰,哼哼唧唧轉(zhuǎn)身散開,拆除陷阱去了。
走開幾步,到了山林密處,車隊里的人聽不見的距離。
那黑臉高個兒的漢子忍不住上前兩步,搭了那少女的肩膀,小聲喊了句:“……丫頭!”
少女不咸不淡地拍開男人的手臂,一個眼神也懶得給。
“丫頭,哎,”男人厚著臉皮追上去,“闌丫頭!怎么這就撤了?你不是想……”
“笨�!鄙n凌闌垂著眼,拔出腰間雪亮的短刀,“想換獵物就該換餌,對癥下藥的道理還要人教?送上門的錢都不會賺,活該一輩子窮命�!�
她說罷,三下五除二地將原本系在巖石間的絆獸索拆了下來,嘩啦啦一卷,扛在肩上走了。
徒留那黑臉漢子在原地迷惑撓頭。
不多時,陷阱已然全都撤下,少女又喊了兩句,讓那些獵人們也各自散去。
那統(tǒng)領(lǐng)臉色稍霽,哼了一聲:“還算識相。不過,此等膽敢光天化日之下攔路勒索的刁民,必要好生整治一番。待入城見了城主,收拾這幾條狗命……”
韓童在一旁靦腆地笑:“魏統(tǒng)領(lǐng),算了算了,總歸沒什么事,人家也不過是討生活,不計較了�!�
比起剛剛的風(fēng)波,韓小公子此刻更好奇的是眼前的那位救星。
“沙沙~~”
遠遠看去,只見紫晶蝎子從上方樹枝攀下,熟練地趴在主人的肩膀上,瞇起眼,拉直尾巴伸了個懶腰。
少女獵人像是習(xí)以為常,伸手摸了摸紫蝎的背甲,直接站了起來。
韓小公子暗自吃驚:好家伙,一只紫晶蝎子,分量也不輕了吧。而且,很少有御獸師樂意跟蝎子蜈蚣這種爬蟲類戰(zhàn)獸親近的,她一個這么小的女孩子,竟然……
“大人要啟程了嗎?”
再一回神,少女獵人已走回到馬車前,她神色柔和了些,指著前方道:“這里距離朔城還有些路途,要走大半天。大山里有野獸,也有野人,亂得很�!�
她頓了頓,狀若隨口一問:“不知道大人們,是否需要一個帶路人?”
韓童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倒是旁邊那紅衣統(tǒng)領(lǐng)皺眉:“怎么?”
“我的意思是,雇個獵人做向?qū)�,也很便宜的�!?br />
蒼凌闌歪頭,勾起手指放在唇前比了一下,“比如我,便只要九百靈幣。”
“……”
空氣靜了兩秒
韓童茫然地與魏統(tǒng)領(lǐng)對視。
“啊……”從小習(xí)慣于幾千幾萬靈幣來培育戰(zhàn)獸的世家公子,此時發(fā)出了不太確信的聲音,“哦,那是……是挺便宜的?”
魏統(tǒng)領(lǐng)的臉色也有些異樣。他心里同樣沒概念,畢竟,在王城哪有雇人帶路這一說?
他暗暗掃了一眼身旁的朱雀使們,見眾人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心想應(yīng)該大差不差,便小聲道:“小公子若喜歡,雇個人帶路也無甚不妥。花一點靈幣,省得諸多麻煩�!�
聽著馬車里的竊竊私語,少女淡定轉(zhuǎn)身,滿意地摩挲著紫晶蝎子的尾刺。
今日份獵物:人傻錢多的外鄉(xiāng)人一群。
作者有話說:
指南及提醒,食用本文前請務(wù)必提前確認以下幾條:
非全職作者,存稿耗盡后可能無法日更,具體更新頻率看到時候的狀態(tài)。不更會掛假條。
②東方玄幻×非典型御獸召喚流,主劇情,慢熱大長篇。
③非爽文,成長型主角和成長型戰(zhàn)獸,會有低谷受挫期,代入黨和深度女主控請慎重考慮是否選擇食用。
④愛情線比較意識流且大后期才成型,能不能磕得到不好說。親情友情戰(zhàn)獸情占比更濃,可以放心大口吃。
⑤已有明確的大綱和定好的基調(diào)。作者習(xí)慣于自割腿肉給自己做飯,意思是很放飛,如有排雷需求建議養(yǎng)肥到完結(jié)蹲re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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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提前祝大家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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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大家久等,存稿耗盡前每晚九點更新~
第5章
朱雀印
實話實說,這位路遇的小獵人,還真是個很不錯的向?qū)А?br />
她指路探路,連沿途的兇獸生息方位都講得清楚;她對王使足夠恭敬,但話不多,更不刻意套近乎,大多時候都是沉默地跟隨車馬步行,不會讓雇主覺得不舒服。
朱雀使的車隊在山中行進得十分順利。
大約一個時辰過去,韓童開始不好意思了。
他們的車馬自王城而來,道長路遠,連仆從都有坐騎,受雇的獵人卻只能步行,汗水已將后襟打濕了。
“姐姐,”他探出車廂喊了聲,“烈日炎炎,你上車來坐會兒吧�!�
旁邊,那朱雀使統(tǒng)領(lǐng)面色不虞。他迅速地掃了蒼凌闌一眼,低低道:“小公子,這種獵人身上都是兇獸的尿糞,臟得很……”
蒼凌闌聞聲從馬車旁回頭,抬眉露出一絲笑容:“大人善心,不過我從小走慣了山路,不要緊�!�
韓童卻堅持道:“你上來吧,我們初到朔城,正好有些事想找個本地人打探呢。”
見他這樣說,蒼凌闌也不再推辭。她單手一撈,先把肩上的紫晶蝎子抱起來,放到車廂前的木板上,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沙沙~”
紫晶蝎子執(zhí)著地想往她肩上爬,蒼凌闌拍拍另一側(cè)的肩膀,示意它換一邊。
她問:“大人們自王城來這北方邊境,不知有何貴干?”
韓童往前挪了挪,道:“姐姐,不瞞你說,我姓韓,單名一個童字,自王都學(xué)府而來,替師長拜訪朔城的蒼氏一族……”
他又指那身旁人,“哦,旁邊這位是魏恒魏統(tǒng)領(lǐng)。蒙國主照顧,撥了朱雀使護送我來�!�
對面的少女卻突兀地怔了一怔,靜默下來。
須臾,她道:“朱烈王都,朱雀學(xué)府。原來如此,你是為了送朱雀印而來?”
韓童與魏統(tǒng)領(lǐng),這下齊齊吃了一驚!
魏恒終于正眼看向面前的少女獵人,皺眉道:“你竟知道學(xué)府與蒼家的朱雀印之約?”
“恰好聽說過一點。”
韓童急切道:“那,蒼家的那位……十年前隕落的天才,名叫蒼凌闌的,姐姐可聽說過嗎?”
“……蒼凌闌?”
少女那雙眼中似有異色閃動,但她很快低眉笑了一下,道:“當(dāng)然知道。這朔城,誰不知道她?”
韓童連忙追問:“她如今怎么樣了?”
“不怎么樣。”少女漫不經(jīng)心地將目光別開,身旁茂密的山木正隨著馬車的前行緩緩向后流動,“她當(dāng)年啟靈失敗,靈界與精神力齊齊受創(chuàng),成了無法御獸的廢人一個。不過,也照樣活得挺好就是了�!�
紫晶蝎子揮了揮它的那對大螫,發(fā)出“沙沙”叫聲,似乎在應(yīng)和主人,又仿佛只是在伸懶腰。
韓童卻臉色一沉,喃喃道:“好?那可是當(dāng)年名震四國八方的驚世之才,偏偏橫遭天妒,一夜間跌落云端,連外人都不禁扼腕嘆息……這么些年,她又怎么可能過得好呢�!�
“夸張了。才七歲的小女孩,連啟靈的坎兒都沒邁過去,也能算驚世之才?”
“姐姐,你不懂!”韓童憤憤加重了語氣。他想爭辯,又覺著跟一位邊城獵人也說不清楚,便搖了搖頭,“唉,算了,你真的不懂!”
“……”
那獵人卻把頭一歪,束起的黑發(fā)如瀑垂落在肩頭,“可這事,算起來最倒霉的不是你們朱雀學(xué)府么?”
“蒼凌闌做不了御獸師了,學(xué)府還肯收她?”
這話一出,韓童就黯然嘆了口氣。
朱雀學(xué)府,那是什么地方?
立于王都,名承四神,每年只擇兩千學(xué)子,非萬里挑一者不能入,乃無數(shù)御獸師心中的圣地。
朱烈國境內(nèi)最頂尖的御獸師,十有八九都經(jīng)過學(xué)府的淬煉;而自學(xué)府出師的學(xué)子,也十有八九都將成為名動一方的御獸師。
而朱雀印,加持了朱雀獸神的庇護,乃學(xué)子得以免除考試直接進入學(xué)府的唯一憑證。
十幾年前,那叛國賊蒼穹還如日中天,其獨女蒼凌闌更是以幼齡展現(xiàn)出無與倫比的精神力天賦。一時間,各大勢力爭相籠絡(luò)。
朱烈的國力不算強盛,卻有著大陸最頂尖的御獸師學(xué)府,又是蒼氏一族的母國。當(dāng)時便由國主做主,許給蒼家兩枚朱雀印。
其中一枚不用說,就是給蒼凌闌的;至于另一枚,雖未明言,但意在施恩于沒落已久的蒼家,也是間接地向蒼穹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