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覓魂是極為罕見的鬼類兇獸,據(jù)說一旦記住了某個靈魂的“味道”,就會追蹤對方直到天涯海角。
邱鷹居然能搞到這樣珍稀的戰(zhàn)獸,怪不得這些年,據(jù)說從沒有一個背叛酒館的獵人能夠活著走出朔城。
這只覓魂看起來還是幼生期,雪泥湊過去嗅它的味道,阿尾好奇地從樹上垂下尾巴在它面前搖搖晃晃。
“咪~咪咪~~”
嚇得小家伙呆呆地來回亂飄,觸角都繃直了。
蒼凌闌伸手把它們隔開:“你們兩個,別欺負(fù)人家�!�
阿尾霸道地?fù)u尾巴:“沙沙!”
雪泥往地上一滾,眨眼露肚皮:“嚶�!�
“……”
這兩個裝傻充愣的家伙!
蒼凌闌又好氣又好笑,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閉上眼睛。
她調(diào)動精神力,將全部心神沉入御獸環(huán)上閃爍的符文之中,繼續(xù)與契約法則深度溝通。
頓時,關(guān)于小覓魂的信息就沿著冥冥中的精神感知,灌入她的腦內(nèi)——
覓魂,沒有名字,青銅品級血脈,二階初期實(shí)力。
已領(lǐng)悟的技能有三個,分別是基礎(chǔ)技能“追蹤”、基礎(chǔ)技能“隱身”,以及元素技能“精神擾亂”。
其中,只有“精神擾亂”是可以對敵造成傷害的攻擊性技能。但覓魂是輔助型的戰(zhàn)獸,攻擊技能的威力如何還得打個問號,到了真刀實(shí)槍的時候……不能太指望。
“嘶�!�
突然,蒼凌闌腦中一陣尖銳的刺痛。
她咬牙按住太陽穴,忍著加劇的痛楚,快速地控制那縷精神力撤出了御獸環(huán)。
“嗚呦!”旁邊的雪泥跑過來舔她的指尖。
“沒事�!鄙n凌闌搖頭,摸摸小鹿,“老毛病,你見得還不夠多?別一驚一乍的�!�
她收回手時,目光停在自己的掌心,靜默了片刻。
到底是個廢人,帶著精神力舊傷,想干什么都不方便,連讀取御獸環(huán)中的契約信息都很吃力。
忽然,對面草葉沙沙,夾著些腳步聲,似乎有人走過來了。
蒼凌闌驀地警覺,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先把關(guān)系到“人命買賣”的覓魂收回去,但這么近的距離,召喚陣的光芒很有可能驚動來者。
念頭在腦子里一閃而過,蒼凌闌再次握緊御獸環(huán),壓低嗓音下令:“覓魂,隱身在這株樹后面。”
“咪……”小覓魂默默飄到樹后,身體如水波般晃動,漸漸與大樹的顏色合為一體。
蒼凌闌不動聲色地挪了半步,用自己擋住樹干。
腳步聲停,出現(xiàn)在眼前的卻是一抹花紋莊重的藍(lán)色衣角。
蒼凌闌凝重的眉眼一松,笑了:“王使大人?”
韓童抬臂撥開礙事的樹枝,緩緩走了過來。
“凌,”這小公子的神情還是有點(diǎn)局促,猶豫了一下,才小聲道,“凌闌姐姐,我能這般叫你嗎?”
“剛才那場斗獸……很精彩�!�
“一點(diǎn)旁門左道,叫王使見笑了�!鄙n凌闌低眉笑著,搖搖頭,“他們剛啟靈沒多久,自然打不過我這個在大山里竄慣了的獵人。真要比,也至少要再過個一年半載,才有比頭�!�
韓童看向雪泥:“這只變異飛光鹿,也是姐姐器契的戰(zhàn)獸嗎?”
雪泥正懶洋洋地用蹄子去逗阿尾的大蝎尾巴,似乎對韓童并沒什么興趣。
“王使問它啊,”蒼凌闌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小鹿,“……不,雪泥的情況有點(diǎn)特殊�!�
“它不是我的契約獸,但也不是兇獸。我撿到雪泥的時候,它還是很小一只鹿崽子,本以為是野生的天生變異種,因?yàn)樽儺惖某潭忍畛闪吮蛔迦簰仐壍牡姑沟�。直到后來我小叔……也就是蒼家主幫我看過,才知道不是�!�
“不是?”
“嗯,不是�!鄙n凌闌倒是坦然,“因?yàn)檠┠嗌砩�,已�?jīng)有一道契約在了�!�
“契約��?”韓童驚訝失聲。他支吾半晌,憋出句:“可它……它跟了你多久了?”
“十年�!鄙n凌闌道。
韓童聞言著實(shí)噎了一下,心想:這怎么可能呢?
由于各種原因,選擇與自己的戰(zhàn)獸分別的御獸師是有很多。但由于每一座陣紋都十分寶貴,御獸師們必是先解除契約,再告別戰(zhàn)獸。怎會有人放自己的戰(zhàn)獸在外面流浪十年之久?
韓童心里頓時掠過千八百種可能性,只是細(xì)細(xì)想來都不靠譜。
最后他只得用一種自己也不太敢信的語氣,小聲說:“難道……它是一只‘叛主’的戰(zhàn)獸?”
“是啊,我也這么想過�?墒钱�(dāng)年我撿到它的時候,它才這么小一點(diǎn)點(diǎn)�!�
蒼凌闌用雙手籠在胸前比劃了一下,眼底冷了兩分:“還站都站不穩(wěn),就被丟在風(fēng)雪大作的山里。若我不撿走它,它早死了�!�
“哪怕是極品血統(tǒng)的高階戰(zhàn)獸,身在契約規(guī)則之下,都很難違逆御獸師。它就是只剛出生的鹿崽子,有什么能力叛主呢?”
一時間,韓童不知如何接話了。
他不是瞎子,從剛才那場斗獸之中,誰都能看出蒼凌闌與這只變異飛光鹿之間的信任與默契。
偏偏雪泥卻已有主,倘若某日那位神秘的御獸師現(xiàn)身,只需招一招手,這只被蒼凌闌養(yǎng)了十年的小白鹿就會離她而去。
多么殘忍,韓童不禁神色一黯,喃喃道:“也就是說,雪泥乃是別人的戰(zhàn)獸……”
不料,蒼凌闌驀地抬頭。
“那不是。”
她用一種很平靜,卻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雪泥是我的戰(zhàn)獸,只是無法契約而已�!�
韓童一愣,下意識道:“但,如果日后雪泥的真正主人想要召回……”
“契約又不是終生注定的事。”蒼凌闌淡淡道,“御獸師解契的事最是常見,那家伙當(dāng)年忍心把雪泥遺棄在風(fēng)雪里,又整整十年沒有來找尋的跡象,想必也沒有多在意這么一只灰土品級的飛光鹿�!�
“退一萬步說,只要御獸師死亡,契約便會自動解除。辦法總比困難多,是不是?”
韓童忽然打了個寒噤!
少女的嗓音輕如雪落�?捎心敲匆凰查g,他居然生出種毛骨悚然的直覺:蒼凌闌口中的“死亡”,絕非靜候?qū)Ψ接F師自然故去,而是……
“呦呦呦!”雪泥歡快地?fù)u尾巴。
韓童猛地回神。
他站在盛夏的陽光之中,出了一身冷汗。
再定睛看去,蒼凌闌懶散地倚在樹干上,瞇眼用手擋了一下太陽。剛才那股寒意沒了影兒,好像真的只是錯覺。
“王使大人,怎么臉都青了?”她忽而斜眼,很輕地笑了一聲,“不會真以為我要去殺人吧?”
“真是個小公子,不禁嚇�!鄙n凌闌笑過了,轉(zhuǎn)頭又問那只小鹿:“對吧雪泥?”
小白鹿便又拖長了調(diào)子應(yīng)一聲:“呦~~~”
韓童嗯呃了半晌,羞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半晌,只吶吶道:“姐姐莫要取笑我了!……”
蒼凌闌又掃了他一眼:“也對,不說笑了,那就請王使有話直說吧�!�
“山路難行,專程跟在后面找過來,總不會僅僅為了夸獎我一句吧?”
“啊……”韓童又噎住了,手足無措半晌,抿了抿唇。
他目光黯淡幾分:“我的確有話想說,還請姐姐聽了,先莫生氣�!�
“王使請講。”
這位小公子還是太嫩了,蒼凌闌暗想。什么情緒都擺在臉上,她看一眼就能猜到對方心里藏著什么話。
“我……”韓童把心一橫,咬牙道,“我其實(shí)是來勸姐姐,不要參加七日后的斗獸的。”
果然,蒼凌闌心里暗笑,面上仍不動聲色:“嗯,愿聞其詳。”
“因?yàn)�,”韓童忽然靠近一步,破罐子破摔似的攥緊拳頭,“先不論其中艱難幾何,就算姐姐真的能夠勝出,我也是很難將朱雀印交給你的……!”
作者有話說:
第15章
昔年風(fēng)雪不歸
哨樓之上,二長老手扶城墻,俯視著對面扎下的營帳。
已經(jīng)有不少孩子進(jìn)入了狀態(tài),與戰(zhàn)獸一起開始了技能或戰(zhàn)術(shù)的訓(xùn)練。二長老看了半晌,暗暗點(diǎn)頭。
“二娘,二娘!”
一道身影大步走來,人未見聲先聞,洪亮的嗓門震天響。
“老三?”
紅衣婦人回過頭:“這就來了,你消息倒靈通�!�
蒼家的三長老蒼猛,外表如其名,是個肌肉隆起的八尺壯漢。他拍了拍腦門,憨厚笑道:“聽說今年的孩子們已進(jìn)了山,我來看看,看看�!�
“別裝了�!鄙n英挑起尖細(xì)的柳眉,“你是為了什么急匆匆趕來,我還不知道么?”
“二娘,我在路上已經(jīng)聽說了。”
三長老的臉色便黑了三分,他來到蒼英身旁,壓低聲音:“唉,咱們家主怎地這般感情用事!其他時候倒也罷了,可這學(xué)府的朱雀印,是萬萬不能叫蒼凌闌拿去啊!她靈界已廢,去了學(xué)府不也是白白浪費(fèi)名額么!”
蒼英冷冷道:“你放心,她拿不到朱雀印�!�
蒼猛問道:“二娘何以斷定?我聽說王使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年,還對蒼凌闌頗為欣賞……”
“蒼朝那孩子沖動犯蠢,最后的話卻說得在理。”
婦人緩聲道:“那只變異飛光鹿,品級太低了�!�
所謂“品級”,指的是兇獸種族的血統(tǒng)強(qiáng)弱。
《兇獸鑒錄》將世上所有已知兇獸按血統(tǒng)劃分為七個品級。分別為:“灰土”、“青銅”、“白銀”、“黃金”、“彩玉”。以及延續(xù)了神獸血統(tǒng)的后裔“仙靈”,和僅存在于傳說中的“古神”。
血統(tǒng)越強(qiáng)潛力越高,這自不必說。更重要的是,隨著兇獸實(shí)力上升,終將觸及到名為“血統(tǒng)極限”的天塹。
如今在御獸界得到公認(rèn)的是,“灰土”品級的兇獸,最高只能修煉到四階�!扒嚆~”可達(dá)六階,“白銀”可達(dá)八階,“黃金”可達(dá)十階。
“彩玉”則有望超越極限,成就統(tǒng)御一方的“獸王階”,再往上的層次乃是“獸神階”的范疇,只有“仙靈”可以一窺其奧秘了。
雪泥的深度變異,使得它比普通的飛光鹿有了更強(qiáng)的力量、速度和耐力。但在修煉速度上,似乎反而比尋常的灰土品級更緩慢。
蒼凌闌在大山里混了多少年,這鹿崽子就跟了她多少年,到現(xiàn)在居然還只是一階,已經(jīng)很能說明問題。
再考慮到血統(tǒng)極限的存在……可以說,這只小兇獸的未來,已經(jīng)一眼就能看穿了。
三長老聽罷她所言,心口那股急火落定了。這漢子沉吟片刻,點(diǎn)頭道:“你說得在理,沒有人會將寶貴的名額,交給一個前路盡斷之人�!�
人的靈界空間有限,精神力也有限,若是耗費(fèi)在培養(yǎng)過分低等的兇獸上,御獸師也注定難成大器。
而蒼凌闌,她甚至沒有其他的選擇。
“蒼凌闌斗獸贏了蒼朝,王使卻未置一言。我想那位小公子雖年幼,大節(jié)上卻不至于糊涂�!�
“反而是瑤兒,”蒼英面露怒容,“我同她說過多少次,不要總和蒼凌闌牽扯不休,這孩子從來不聽,實(shí)在令我窩火……!”
蒼猛伸出大掌,拍了拍蒼英后背:“哎,二娘也莫要憂心。朔城畢竟太小,十年八年也見不著幾個先天啟靈者�,巸盒臍鈨河指撸谝馍n凌闌這個昔日的絕世天才也難免。待她入了學(xué)府,身邊師友都是人中龍鳳,自然不會再惦記一個廢人了�!�
“廢人……唉。”
紅衣婦人卻抬起頭,目光恍惚,長長地嘆了口氣。
“其實(shí),無論蒼凌闌是不是真的廢得徹底,我都不希望這朱雀印最終被她所得。”
“凌闌這孩子,性子太獨(dú)了,又太要強(qiáng),渾身反骨,就像她的父親。這些年……”
她說不下去了,只閉目搖了搖頭。
明明是盛夏時節(jié),記憶里的那個冬日卻仍是冰天大雪,每每回想起來,都是白茫茫一片。
……當(dāng)年,蒼穹叛族,將蒼家禍害得一片大亂。
年輕的家主重傷瀕危,連日昏迷不醒;鎮(zhèn)族神劍被奪,傷者無數(shù)。以至人心大亂,處處能聞哭聲罵聲。
彼時蒼英還年輕,也未任長老之職。奔走間聽得議論,說那叛徒的女兒這兩天挨打挨罵,被欺凌得可憐。
她沒停步,也沒往心里去。
對蒼穹的恨意未消是一個,再者那時正忙得焦頭爛額,誰有心思去看顧罪魁禍?zhǔn)椎呐畠海?br />
再說了,有多少人會真去仇恨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呢。不過是一時的怨懟和發(fā)泄,忍過去也就罷了。
蒼英是這樣想的,或許當(dāng)時的蒼家上下都是。
后來的事,她是聽人說的。
……據(jù)說,女孩走出蒼家的時候,血濡濕了她大半側(cè)的黑發(fā),沿著慘白如冰的小臉流下來。
風(fēng)很冷,雪也很大。她的眼眸安安靜靜,唇間呵出的白霧模糊了那張臉。
兩側(cè)有嘲諷,有辱罵。有人惱羞成怒,又怒極反笑,于是高聲喊道:“哎喲,咱們闌兒做不成昔日千嬌百寵的大小姐,生氣了,這是要逃家出走了?”
“有種晚上挨餓受凍了,可別跑回來哭鼻子!”
“滾,別在這矯情巴巴的,要滾快滾!朔城人可沒長那菩薩心腸,替叛徒養(yǎng)他的賤種!”
其實(shí)也有不忍的目光,有人搖頭嘆氣,“算了算了”“幼子何辜”地勸上幾句。
但因著她父親的背叛,到底沒有誰走上前來拉住她。
女孩兒也就真的沒有停步,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孤身離家,漠然橫穿死寂的朔城。
再穿過城門,走上山道,就這樣沉默地消失在白茫茫的薄暮山脈里了。
蒼英聽完消息后打翻了水杯,愣在原地半晌回不了神。
對于這樣一個幼童來說,嚴(yán)冬入山,無異于自殺。越戈她不明白,事情怎會變成如此慘烈的結(jié)局。
偏偏就在次日,蒼簡醒了。
家主拖著重傷未愈的身子,不顧眾人勸阻,瘋了似的在薄暮山脈里找了三天兩夜。
沒人知道最后是如何找到的。就像沒人知道,那么小那么虛弱的一個孩子是如何在風(fēng)雪呼嘯的深山里活下來的。
無論如何,雪霽初晴的那日,蒼簡親手把孩子抱了回來。
可似乎有什么已經(jīng)無可挽回了。
那女孩大病一場,曾經(jīng)清澈的眼底,多了一層不止息的寂寞風(fēng)雪。
她開始一次次地離開蒼家,離開朔城,走進(jìn)遼闊無邊的大山里。每一次,家主都會不厭其煩地將她找回來,但沒安分多久,她又從家中消失而去。
二長老也不知道,那女孩從何時起成了邱鷹手底下的獵人,只知道從她十二歲那年起,蒼簡從記她離家的次數(shù),開始改成記她回家的次數(shù)。
一年又一年,朔城的人都知道她。
酒館的獵人,街頭的商販,掃地的役夫,還有駐扎哨樓的城衛(wèi)兵……都知道她。
她是披甲負(fù)弓的年輕獵人,會扛著比自己都大的獸尸,從山路里走來。
她沒有雙親沒有家,笑起來像清水洗滌的白刀,不似這個年紀(jì)的如花少女。
“萬幸這孩子本心不壞�!�
蒼英神色復(fù)雜:“家主憐愛她多年,她知恩,平日里多少收斂著�!�
“可有些隔閡產(chǎn)生了便難以抹平,”二長老攥緊手指,嗓音似乎有片刻的不穩(wěn),但又立刻被她壓成冷酷的調(diào)子,“我只憂心,她的心再不可能真正向著朔城,忠于蒼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