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還有這種好事��！
蒼凌闌簡直心里都要?dú)g喜得飛了。本以為今夜注定要不好過，她能屈能伸慣了，心想捏著鼻子能忍則忍吧，結(jié)果大皇子居然主動將她支到盈照處去，還責(zé)任包攬！
就小公主那恨不得成天粘著她叫老師的架勢，還能連口吃的也不給她？
蒼凌闌不動聲色，飛快謝恩領(lǐng)命，轉(zhuǎn)了身就走，生怕這位大皇子反悔。
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樊登臨遲疑了一下，還是小聲開口道：“大殿下，這蒼凌闌乃是國主安排來的人。四公主她畢竟……呃，是否……”
“你想說，我如此處置是否有些不妥？”
夏明煜搖頭，瞇起眼道：“蒼氏青龍……此人的事跡，我也聽說了些。她自來到王都，事事太順，又蒙父王御賜陪侍國宴，正是無比志得意滿的時候。我若此時再捧著她，日后便難立君臣的規(guī)矩。稍微晾她一晾，待宴席散后，才是再行招攬的好時候�！�
樊登臨松了口氣，道：“原來大殿下是胸有成竹�！�
“四王妹天生有殘，也實(shí)在可憐。給她這么個人，宴席上也不至于太沒臉。”
大皇子拂袖負(fù)手，笑道：“走吧。今夜還長著呢�！�
……
圓月徹底攀上宮墻的時候，蒼凌闌一路問著宮人，在偏殿找到了獨(dú)自憑欄吹風(fēng)的夏盈照。
過于寬大的袍袖被風(fēng)吹蕩，女孩盛裝壓身，卻顯伶仃。她仰頭癡癡看著遠(yuǎn)方，周圍一個人也沒有。
蒼凌闌喊了聲：“四殿下！”
夏盈照嚇了一跳，“老師��？”
但她眼睛立刻亮了，撫掌道：“哇，老師穿這一身盛裝，真是好看！”
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大步流星地跑來，雙手抓起蒼凌闌的手：“老師這是貼身近臣的裝束吧，是哪位王兄王姐如此有福，得了老師青眼呀？”
她分明自己身邊連一個效忠的御獸師都沒有，神態(tài)卻坦坦蕩蕩，竟沒有半點(diǎn)陰暗情緒的容身之地。
蒼凌闌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她的發(fā)頂，說：“我今晚陪著四殿下�！�
“哎呀！”夏盈照慌張地抬起白藕似的手腕去擋，“嬤嬤剛給梳的發(fā)髻呢，老師不準(zhǔn)給弄亂……呃……嗯？”
小公主呆了。蒼凌闌失笑，將前因后果簡單一說。
夏盈照臉色立刻就黑了，抓起她的衣袖：“大王兄怎能這樣！這分明是——”
剛剛東山再起，正風(fēng)光無限的“青龍”，居然要在兩國宴席之上做一個廢物公主的陪侍近臣。
這分明說是折辱也不為過了。
夏盈照抿了唇：“我?guī)Ю蠋熑フ腋竿跽f理去！”
蒼凌闌：“可我卻覺得，與你呆在一起，要比伺候大皇子舒服得多�！�
夏盈照神情一僵。
蒼凌闌平靜道：“你父王一個口諭就將我召來，不給錢還不管飯。若不是陪你，我是真不樂意�！�
小公主眼神黯淡，低下了頭。
“父王他……”
是啊，說到底，蒼氏本也是四象后裔、王室血脈。
令青龍的后人在國宴上，當(dāng)著白虎后人的面，伺候朱雀的后人……這本身難道就不是折辱嗎？
八百年前選擇庇護(hù)蒼氏一族的朱烈國主，或許是真有幾分仁義心腸，可如今，朱烈對待蒼氏，早已只剩下忌憚和利用。
夏盈照本就有著能在文試奪得第二的聰穎。這些矛盾，她其實(shí)心里都是明白的。
可她只是個年幼的廢物公主，享天下之利，卻沒有庇佑萬民的力量。
所以，朱烈的內(nèi)事外事，她從來都沒有立場說什么話。
夏盈照沉默了很久很久，終于小聲道：“那……”
她抬起眼，沒有再說出什么自貶之語。
而是無比鄭重地道：“那，老師還是跟在盈照身邊好了。我會盡力保護(hù)好老師的�！�
蒼凌闌彎了一下唇：“自該如此�！�
與此同時，她內(nèi)心輕輕松了口氣：很好，從這個反應(yīng)來看，夏盈照應(yīng)當(dāng)沒被烙上朱雀印。
成功試探出了這一點(diǎn)，蒼凌闌心中頓時松快不少，朗聲道：“走吧殿下，今夜我們該去哪里？”
作者有話說:
第109章
青龍與白虎[VIP]
夏盈照帶著蒼凌闌來到宴會殿時，
王室中人就差她一個了。
其余公主皇子身后，均有三至五位御獸師。這些年輕男女身著朱雀紅衣，滿面威嚴(yán)。再往后才是普通護(hù)衛(wèi)及宮人仆從。
唯有夏盈照身側(cè)冷冷清清，
僅有一個蒼凌闌相陪。
可她不卑不亢，身姿筆直，目光毫不躲閃，
論起皇家氣勢，竟絲毫不輸幾位兄姊。
“咦，
”三公主遠(yuǎn)遠(yuǎn)瞧見站在夏盈照身后的紅衣女臣，訝然道，“四妹妹何時也招了近從了？”
大皇子便笑：“我借給她的�！�
“哦？”
“其他場合也就罷了，今夜再讓四妹孤零零一個，豈不是太可憐？”
三公主意味莫名地掃他一眼：“大王兄如此憐惜盈照，怎么指派了這么個年輕女孩過去？她……瞧著比四妹妹也大不了幾歲吧�！�
二皇子理著衣襟走來，肆意笑道：“哈哈，
就那小丫頭，
有個人陪都不錯了�？偛荒芙写笸跣职训桥R哥借出去罷？”
按照規(guī)矩，國主與白霄的客人們先行入座，
公主皇子們只能在側(cè)殿稍候。無聊起來，
也就靠這點(diǎn)閑聊打發(fā)時間了。
夏盈照呆不住。她本就沒什么跟兄姊說話的興致，更怕蒼凌闌被說閑話，
索性拉著后者悄悄跑出去，從屏風(fēng)后偷看正殿里的情形。
蒼凌闌打眼一看，不禁道：“好獨(dú)特的大殿�！宝忙鸳种g
只見鐘魚游曳，
明燭高懸，
殿中席位排列，隆重肅穆。這大殿的構(gòu)造十分精妙，
呈橢圓形，中央空缺，空缺的下方竟是一座開闊的斗獸場。
夏盈照輕輕一笑：“老師果然是第一次來這種場合。其實(shí)不僅王室，就連不少闊氣世家也愛把宴客大殿修成這般。酒過三巡后，是要請侍從、家臣下去斗獸的�！�
蒼凌闌：“怪不得。我才明白，為何個個皇子公主身邊都帶了御獸師�！�
夏盈照：“沒錯，今夜白霄皇子來訪，需得在客人面前顯示我朱烈的實(shí)力，又不能做得太刻意，反而顯得小家子氣。因此王兄王姊才要帶一些年輕有能的御獸師來，是借助興斗獸之名，略展身手的意思。”
兩人正悄悄說著，忽聽鐘魚擺尾高鳴，絲竹聲起奏，先有朱烈國主在朱雀使的簇?fù)硐埋{到，而后是白霄使臣們進(jìn)殿。
只見一行人緩步而來。為首者乃一手持銀銅節(jié)杖的女子，紗衣輕籠，容色端麗，眉心處印著一抹北斗七星的金印。一雙眸珠淺如琉璃，一舉一動飄然出塵，仿佛不是凡塵中人。
這紗衣女子的身后兩側(cè)，各有十位鐵甲鐵面、氣勢冷硬的衛(wèi)兵，踏著沉悶的步伐走來。
蒼凌闌遠(yuǎn)遠(yuǎn)一看，便覺一股殺伐之氣撲面逼至，令她本能地緊繃起身體。
“啊，那些鐵甲人是白虎衛(wèi)�！�
夏盈照意識到她的神態(tài)有異，把聲音壓得更輕：“正如朱雀使護(hù)衛(wèi)朱烈王室一般，白虎衛(wèi)是白霄華氏的親衛(wèi)兵，據(jù)說是年年從戰(zhàn)場上真刀實(shí)槍選拔出來的，實(shí)力不可小覷�！�
蒼凌闌沒吱聲。朱雀使，她也見過不少，甚至還殺過幾個。可從未有任何一人，能有眼前這群衛(wèi)兵的鐵血?dú)飧拧?br />
她的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大國鐵甲……
本以為走出了朔城，便是海闊天空。她的身邊不再是每日酗酒賭錢撒潑的獵人，而是一位位神采飛揚(yáng)的年少天驕；蒼家那幾位三四階實(shí)力的長老，在孟大先生和學(xué)府各夫子面前，也變得不值一提。
今日卻又看到天外有天，朱烈王都之外，更是前路無限。
是否終有一日，她也會飛出朱烈這陰沉逼仄的天穹，如孟大先生昔年那般，萬里獨(dú)行，踏破四國八方？
忽然，夏盈照抓了一下她的手腕，道：“來了�！�
蒼凌闌抬眼看去，只見一位異常俊美的少年被白虎衛(wèi)簇?fù)碓谥�，腰間斜挎一柄漆黑長劍，于兩側(cè)燈火映照下緩步而來。
瞬間，蒼凌闌雙目睜大，差點(diǎn)懷疑了自己的眼睛。
不會錯，這位四海揚(yáng)名、尊貴無比的白霄皇子——
分明是她昨日河畔所遇那位古怪的白衣少年！
只見玉影翩翩而動。那少年肌膚雪白，劍眉薄唇，眼尾上挑，骨相十分深邃，本該是一副桀驁不馴的相貌，偏偏神色板正清淡，并不如何顯露鋒芒。
他額前勒著一條鑲玉抹額，頭戴玄紋銀冠，狂放的白虎江山圖騰落在雪色的寬袍上。行走間衣袍輕動，便帶得神虎似嗔似怒，栩栩如生。
朱烈國主滿面春風(fēng)，從高處走向那少年，長長揖禮。
而華初陽神色淡淡，等朱烈國主的腰彎下去，才輕輕回了一禮。同時口中說了兩句，直起身時也順勢將國主的臂彎托起來了。
“老師你瞧�！毕挠招÷曊f道，“華初陽身份不過皇子，年紀(jì)未至二十，我父王卻必須走下王位，向他主動躬身行禮……這便是西陸霸主，白虎之國的威嚴(yán)�！�
蒼凌闌的腦子還處在混亂當(dāng)中，沉浸在“傳說中的白虎竟是個會在大晚上的河邊吃陌生人扔給他的獸糧的怪人”的沖擊里，只能胡亂點(diǎn)點(diǎn)頭：“是，是很威嚴(yán)�！�
眼看白霄皇子、白霄使臣們已與朱烈國主分別落座于殿上，禮儀官開始奏請諸位皇子、公主、親王入席。
夏盈照連忙帶著蒼凌闌退出去，她年紀(jì)小，又沒什么實(shí)權(quán)地位，自然被安排在最后落座。就連位子，也是被分在燈火闌珊的后排角落里。
“老師，你也坐�！毕挠兆Я俗�，小聲道，“別聽那幫朱雀使亂說，得主君賞識的近臣可以坐下的。”
蒼凌闌這時才緩過勁來，陪夏盈照坐下了。
大皇子夏明煜坐在前列，此時欣然舉杯，氣度堂堂：“初陽皇子與諸位閣下遠(yuǎn)路而來，以使白虎朱雀相逢，續(xù)兩國舊情。良宵難得，明煜便以這杯酒，為諸位接風(fēng)洗塵�！�
說罷，他舉杯一飲而盡。
宴會正式開場，祝酒聲四起，都是些笑吟吟的客套話。
蒼凌闌又仔細(xì)看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那初陽皇子并不怎么說話，只是安靜地吃飯。至于席間應(yīng)酬，大多由旁邊持銀銅節(jié)杖、眉心印有星辰金印的紗衣女子負(fù)責(zé)。
她問：“這位氣勢不凡的使臣是？”
夏盈照：“那是玉琳瑯，出自白霄的‘星辰四十九宮’。年僅二十六歲便是六階御獸師，專精于鬼獸、非獸培育，是相當(dāng)難對付的御獸師。上一屆四國大比，便是她代表白霄大放異彩，連青滄李氏的長公主都敗于她手下……沒想到此人也來了�！�
不知怎么，蒼凌闌看著這女子眉心星辰印記，總覺得眼熟。
她暗自記下這個名字，正準(zhǔn)備再追問兩句，忽然發(fā)覺異樣。
大殿里突然安靜得出奇。
她抬眼一看，發(fā)現(xiàn)那位態(tài)度始終淡淡的白霄皇子，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目光直直地落向后方——正是夏盈照的席位所在之處。
蒼凌闌和小公主飛速對視了一眼，都心中微驚，暗說：怎么了？
國主亦是奇怪地笑起來：“咦，初陽殿下這是……”
玉琳瑯低聲問：“殿下？”
華初陽都不應(yīng)聲，他垂眉拿了自己的酒盞，竟離了席，一步步向大殿后方走去。
走也就罷了，偏這人竟走的，居然是筆直的一條線！
這宴客的大殿橢圓鏤空，中央下方是斗獸場，而華初陽看也不看，面無表情地一腳踩出了地板——
他并沒有滑稽地跌下去。
靈流托舉著他，如無形的風(fēng)。華初陽足踏虛無，步步凌空而行。手中滿滿的一盞酒，連一滴都沒有灑出來。
隨著白袍少年在眼前走過，那些朱烈的王室，面色紛紛變得難看至極！
既是為了華初陽的目中無人，也是為了這份令他得以目中無人的資本。
夏盈照吃驚地喃喃道：“踏步虛空……！這是六階以上的御獸師中，尤擅靈流操縱者才能做到的！”
她下意識將蒼凌闌的衣袖攥得死緊，“華初陽竟已突破六階了，他、他好像也就老師這個歲數(shù)吧？當(dāng)年的孟大先生，怕也不過如此……”
蒼凌闌：“殿下，這個先不提。你有沒有覺得，這位初陽皇子，好像在往咱們這邊走來了？”
夏盈照：“老師，我怎么覺得，華初陽好像是在盯著你看？”
蒼凌闌頓時心里咯噔一下，硬著頭皮抬眼，果然對上了華初陽的視線！
她暗想：干什么，這白霄皇子總不能真是個智障，要在國宴這種場合，專門過來計較自己昨夜的一個玩笑吧？
饒了她罷，本以為今夜能討個清凈的！
華初陽突然開口：“青龍�！�
蒼凌闌嘆了口氣站起身，站在夏盈照的面前。
空氣沉如灌鉛。無數(shù)目光瞬間如箭射來，陰鷙的，震驚的，不解的，憤怒的……幾乎都屬于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們。
“初陽殿下，可是叫我？”
“怎會有其他人�！�
轉(zhuǎn)眼間，華初陽垂眉在蒼凌闌身前站定。
后者這才看清，這位年輕的白虎，雖五官深邃凌厲，睫毛卻卷而長，斂眸時相當(dāng)乖巧漂亮。
華初陽低聲說：“……你不記得我了嗎？”
蒼凌闌心中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她試探性地道：“初陽殿下說笑了，在下雖記性極差，但昨晚才發(fā)生的事，總不至于忘的�！�
“昨晚……我認(rèn)出是你�！�
華初陽放輕了聲，分明面上還是冷峻又嚴(yán)肅的模樣，卷翹的睫毛卻閃了兩閃：“只是太久無緣相見，你又突然一喊，害得我過分緊張�！�
說著，他將手中的酒盞向蒼凌闌一敬，道：“失禮了，我自罰一杯。”
而后以寬袖掩了盞，仰頭一飲而盡。
整個大殿靜得落針可聞，樂師們手抖腿軟，哪兒還敢吹奏半個音出來？
這簡直……簡直……
隆重國宴之上，來做客的一國皇子，竟冷臉撂下請客的國主與一眾王親國戚，獨(dú)自拿著酒杯跑去跟坐在最后面的廢物公主……的，近臣說話！
這簡直是荒誕至極，奇恥大辱！
朱烈國主仍端坐于上，臉上的笑容滴水不漏，并不說話。
至于幾個皇子、公主、親王們，早已臉色陰沉如烏云聚頂，恨不得咬碎一口銀牙！
至于那玉琳瑯，此時也不問、不勸阻了。反而在看到角落里的紅衣少女后，露出一點(diǎn)了然神色，微笑著向后靠去。
而正主蒼凌闌，腦子都暈了，她現(xiàn)在心里就憋了一句話：
哥，你誰啊，什么太久無緣相見，我何曾識得你啊��？
總不能是她又忘了什么不該忘的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