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雪白的影子掠過眼前,蒼凌闌腦子里像是被人砸了一棒,回神時已撲了過去,用雙臂死死將雪泥箍在懷里。
她吼:“雪泥——雪泥!不準!我不準�。 �
“嗚嗚嗚,呦呦呦�。�!”
雪泥在狂怒尖叫,四蹄上原本已燃起火焰,
此時被迫壓制回去。它把蒼凌闌撞開,
后者又爬起來將它抱住,落下的血滴浸透了泥土。鹿兒瘋狂掙扎,
下一刻鹿角泛光——超生長!
“雪泥��!你不聽話……”
蒼凌闌緊咬著牙,
雙眸化作銀色,技能“蛻皮”發(fā)動,
側頸的血流終于不再是恐怖的噴射狀。
可她還是暈眩得厲害,渾身冷得要命,比冬天被雪埋進去還要冷。她抱不住變大的鹿崽子,
只能拼命用自己的身體壓著它。天知道一個幾乎被割了喉的人哪里來的力氣,
只是她明白但凡自己一松手,后果怕是不堪設想!
一切都失控了。現(xiàn)在連“為什么”都不再是最重要的:傷過她的兇獸,
雪泥便不肯容忍;而傷過人的兇獸,若被路過的御獸師發(fā)現(xiàn),只有被斬殺的命……
蒼凌闌眼前發(fā)黑,她渾身是血地抱著發(fā)瘋的雪泥,感覺自己也要瘋了。
她厲聲沖那個沉在夜色中的蝎影喊道:“傻子,還不快走��!”
僵直的紫晶蝎子輕輕顫了一下,猛地抬頭看她,仍然不動彈。
“走�。。 �
蒼凌闌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你要我看著你被雪泥殺死嗎��?”
阿尾終于背轉過身,佝僂著爬進黑暗中的荒林深處。
蒼凌闌提著一口氣看著它:“我會再來找你……阿尾,我會再來這兒找你……!”
她說著說著,身體卻往下滑。雪泥嚶嚶地叫著,低下頭來撐她。
蒼凌闌想握住鹿角借力坐起來,可奇怪的是,手臂突然一陣發(fā)麻,無法抬起。
胸口像是壓了千斤重的鐵砣,她深深地喘了口氣,憋窒的感覺卻沒有緩解,視野也更暗了。
“咳……嘶。”
一聲悶響,蒼凌闌倒在野地間,她昏沉地用發(fā)僵的手指捂住脖頸,血還在流。分明“蛻皮”已經(jīng)發(fā)動,傷口愈合得卻這么慢。
怎么回事,身體不對勁。
靈流也……她不能控制靈流了……?
蒼凌闌心中突然猛地一動,恨恨地閉上眼。
該死,她竟忘了,毒……!
——“這是紫剎暴蝎的腺體與血刺水的毒液調制而成的靈物,劇毒無比。若將粉末混入水中飯中,騙人吃下,不出一刻便會毒發(fā)倒地,若淬在刀刃上,見血封喉。”
對,那是梧桐大比剛開始的時候,有不長眼的想串通蒼凌瑤毒害她,調了一份猛毒。
那東西最后被大小姐甩在她面前,她不客氣,直接加料調成了上好的靈物,給阿尾用了。
按理來說,得了這樣大補的東西,紫晶蝎子的毒腺應該會有一個質的蛻變。只是梧桐大比日日連戰(zhàn),器契戰(zhàn)獸不能上場,阿尾這段時間閑得長毛,她和它都還沒試過毒素的新威力。
原來……現(xiàn)在她家蝎子的尾刺,哪怕不使用技能“淬毒”,也能有見血致死的威力了……
“呦呦,呦呦�!毖┠嗉痹甑氐皖^,要來舔她的傷口。
“乖,”蒼凌闌勉強咽下一口污血,她推開鹿崽子的腦袋,閉眼斷斷續(xù)續(xù)地喘著說,“回……回學府……找人……”
雪泥甩了甩尾巴,轉身飛速往來路跑回去。
蒼凌闌眼前發(fā)暈,吃力地摸出隨身帶的解毒丸咽下。所以到底哪里錯了?解契的步驟明明沒有問題……
她渾渾噩噩地任思維亂竄了一會兒,突然輕輕一顫,吐出大口的血來。
靈界里開始躁動,是其他幾只戰(zhàn)獸們隱隱通過陣紋察知到了異樣,它們想要出來!
蒼凌闌只能一遍遍用精神力安撫著戰(zhàn)獸。毒素讓她渾身的骨頭都開始劇痛,她竭力放緩呼吸,但面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沒多久又抽搐著吐出好多的血,這下神智都開始散了。
迷迷離離間,她好像墜入一片星空里。
幻覺?
不。不是幻覺。
只是這樣短的時間,蒼凌闌的嘴唇已經(jīng)泛紫。
福地的冷風從鋪滿白骨的大地上升,她倒懸在星辰之間。
蒼凌闌感受到自己唇角的血慢慢流到眼角,她的睫毛顫抖著,渙散的瞳孔倒映出巫骨的樣子。
骸骨獸神涉過黑暗而來,它用冰冷的鬼火雙目看著她,而后伸出慘白的骨指,托住她的后腦,緩慢地將她從碎星的海洋中打撈起來。
它道:“你輸了�!�
蒼凌闌額上全是冷汗,她吃力地盯著巫骨看。
“你知道的……對吧�!彼脚嫌絮r血不�;�,“你……知道,我為什么輸……大先生也早知道……”
巫骨歪頭看著她,覺得實在奇異。
明明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哪里來的膽量,一個人逆著獸神與王座的指示走?
落到這版狼狽田地,竟還沒有半點要反悔的樣子。
“求我�!蔽坠呛鋈坏�。
“求我救命,從此依言行事,我便救你�!�
蒼凌闌低笑起來,那雙漂亮的蒼青色瞳仁已有些散大了。
她卻咬牙邊喘邊笑著說:“……我不怕死,巫骨……咳咳,把我的骨頭……也扔在你的福地里吧……我不在乎�!�
巫骨之祖沉默不語,它看著女孩,希望在那張臉上看到敗者應有的——后悔的神色,恐懼的神色,怨憎的神色,疲憊的神色。
這樣一個膽大包天的靈魂,活了九千年的鬼神心想。若能看到她絕望的樣子,應該有趣。
但蒼凌闌不求它,甚至根本不多搭理它。
她只是冰冷地看了巫骨一眼,然后便閉目側過頭去,用僅存的精力感知著自己的狀況,計算著脈搏衰弱的頻度——如果真熬不住這一遭,至少要在死前將幾只戰(zhàn)獸的契約解掉,避免失主狂化的悲劇發(fā)生。
于是巫骨又想起初見她的時候。
也對,這有著青龍血脈的女孩,仿佛真是個不會絕望的家伙。
可這條比絕望更漫長的路呢?它已在這條路上彷徨了千年,她又會走到哪里去?
巫骨抬起手臂,五根枯瘦的骨指彎曲。
“唔……”
蒼凌闌咬牙悶哼。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飄向巫骨,脖頸的傷口被無形的力量再次撕開了,暗色的毒血被牽引著,像一顆顆珠子滾落出來。
血珠越落越多,迅速匯聚成血流,形成一弧驚悚的赤色液環(huán),繚繞在骸骨獸神與人類少女的周圍。
迅速的失血讓蒼凌闌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變得慘白,“巫骨!你這……是想救人……還是想殺人!”
巫骨:“你猜猜看�!�
“……”
蒼凌闌只想呸一聲,可惜她的身體已經(jīng)無法支撐神智的清醒。毒血還在不斷從她體內抽離,視野越來越暗,直至什么也看不見。
昏迷之前,她最后聽見了巫骨漸遠的聲音:
“異寶,今夜汝欠吾一條命,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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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陷在泥水般的黑暗里,身體沉重得連呼吸都困難。
四周靜得可怕,蒼凌闌睜不開眼,意識混沌。半昏半醒之間,想的還是那個問題。
哪里錯了?
鼻尖傳來荒桑的苦葉香。
眼前出現(xiàn)了黑鷹酒館的柜臺,但是變得更高、更大。
她踮腳伸出手,是稚嫩的孩童的手。對面,老店家打著哈欠遞來一枚御獸環(huán)。
蒼凌闌于是想起來了,那年她已將獵人走山的基本功學得差不多,敢往深處走了。邱鷹大抵是怕她哪天不吭聲地死在山里,某天給了她這件御獸器,說是借她的小玩意兒,昨日才從貨郎那里買來。
對于一個八九歲的女孩來說,這件器物略大了些,很難套在手上。但她依然珍重地接過來,將殘破的精神力送入其中。
于是陣紋展開,一只幼小的紫晶蝎子出現(xiàn)在面前。
“沙沙~~~!”
那便是她與阿尾的第一眼,第一面。
后來才發(fā)現(xiàn),小蝎子的性格不能算好。毛躁,霸道,還有點惡劣。
不喜歡臟亂,不喜歡吵鬧,不喜歡人多,不喜歡酒的味道。
它喜歡山林,喜歡野外的戰(zhàn)斗,喜歡啃果子,喜歡往她身上爬。
紫晶蝎子并不是一種適合新手御獸師培育的戰(zhàn)獸,阿尾和她的磨合最初也不太好。但蒼凌闌還是將它托在肩上,在崎嶇的山路間走了無數(shù)個春夏秋冬。
這枚邱鷹聲稱只是借給她的御獸環(huán),最后被她攢錢買了下來。
小蝎子被她養(yǎng)成大蝎子,一階、二階、三階……經(jīng)歷過死別重逢,離開朔城,來到朱雀騰飛的王都。
阿尾還是老樣子,脾性惡劣,毛躁好斗,不太喜歡人類,但喜歡蹭她,喜歡往她肩上爬,喜歡……她。
阿尾是喜歡她的。這么多年,她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哪怕就在昨夜,蝎子帶毒的尾刺,割斷了她脖頸的血脈。
“……!”
蒼凌闌痙攣了一下,急促地喘了兩口氣,從昏迷中睜眼醒來。
四面很安寧,窗外天光大亮,她躺在床榻上,枕著枕頭蓋著棉被,四肢虛弱得幾乎無力抬起。
有兩個醫(yī)師在不遠處跟燕語說話,三人聽見動靜齊齊轉過頭來,驚喜道:“人醒了!”
蒼凌闌還是發(fā)蒙,燕語沖到她床邊哭著扯天扯地她都沒聽進去�;秀钡靥秩ッ约旱牟鳖i,碰到了厚厚的繃帶。
“天爺爺?shù)啬棠�,真是嚇死我了,闌闌你好端端怎么會弄成這樣!?”
燕語眼圈紅紅的:“昨晚你家雪泥直接跑學府的杏花小筑去了,幸虧大先生和夫子們都認得它。據(jù)說等他們過去的時候,你身子里大半的血都流光了,脈搏幾乎摸不著。若不是宋夫子的乾坤王蓮,你昨夜就要交代在城外了!”
“我們都急得不行,瑤瑤和殷小哥守了你整晚,才給我勸回去休息一會兒呢。闌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是誰傷的你?”
蒼凌闌無法解釋。也就在這時候,房間的門開了。
宋勸行走了進來,臉色陰沉得像是深海,緩步向她的床前而來。
蒼凌闌沖夫子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嚇人:“燕語,我想先單獨和宋夫子說幾句話�!�
作者有話說:
第150章
狂骨散[VIP]
燕語仿佛意識到了什么,
擔心地看了蒼凌闌一眼,默默退出去了。醫(yī)師們也走了。宋勸行緩步來到那張床前。
蒼凌闌抿唇想要坐起來,這時她才再次感知到自己的身體虧空到了什么程度。發(fā)抖的手臂撐在床上,
全然使不上力,竟是半天沒能起身。
宋勸行原本憋著一腔怒火,進來是準備訓人的。結果看她這個樣子,
心下先冒出三分不忍來,邊嘆氣邊狠狠睨她一眼,
道:“行了,躺好吧!”
蒼凌闌從善如流地躺回去了。
床底下傳來熟悉的聲音,是鹿崽子扒拉著地板爬出來的聲音。
果然,很快一個雪白的毛茸茸小腦袋就探出來:“呦呦�!�
蒼凌闌把右手從床邊垂下,想去摸摸雪泥的腦袋。
結果被鹿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她嘆了口氣,只能收回手,問:“夫子……為什么?”
“為什么,
你還問我為什么�!�
宋勸行一甩衣袖,
指著她就罵:“你當兇獸是什么,又當御獸師是什么��?這幾個月的課,
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兇獸兇性難馴,
器契解契更是兇險,難道未曾與你明言��?我分明叫你等我陪你……你你你!不知好歹!”
宋勸行越想越憋屈,
想他宋某人好歹也是九階御獸師,半步王座的境界。無數(shù)御獸師一輩子的夢想,就是能得他幾句點撥!
如今他親自追在小姑娘屁股后頭想幫幫她,
這小孩倒好,
非要自己一聲不吭夜半跑出去解契,她腦子有病嗎��?
宋夫子自認這輩子就沒干過這么熱臉貼冷屁股還不討好的事兒,
遂竹筒倒豆子般把眼前人噼里啪啦一頓罵,從她沒入學就揮拳頭揍人,數(shù)落到她一意孤行地要走御兇的路子,又說回昨晚如何兇險。
最后擺擺手:“若覺得這學府裝不下你了,早日滾蛋,愛去哪兒哪兒去,也省得我們一群夫子日夜操.你的心!”
蒼凌闌不還嘴,就默默聽著。
她素來我行我素,骨子里流著一股死生福禍都不在乎的瘋勁兒,哪怕知道昨夜真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醒來也沒生出多少后悔之意。
此時卻被宋勸行的一聲聲罵給訓得傷感起來。
她豈會不知,宋夫子三番五次苦心相勸,甚至主動提出愿意為她保駕護航,是怎樣難得的好意?
可她接不住這種好意。她已是“墮獸者”,無論是全力催動精神力時顯出的異瞳,還是在危急關頭發(fā)動的兇獸技能,都會暴露身份。
所以,如果請來宋夫子在旁護持,她就無法為阿尾全力以赴。信別人,或者信自己,只能選一樣。
而她是個曾經(jīng)被親生父親背叛過的人。
她只是本能地選了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