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我認(rèn)為。”
我認(rèn)為朱雀不會有錯。
我認(rèn)為朱雀錯了。
孟歸之若有所思地笑起來，風(fēng)吹動她寬大的袍袖。
將無窮的可能性逐一排除之后，這便是這位朱雀學(xué)府的大先生，最終得出的答案。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既然我的想法如此矛盾，你說會不會……‘有錯’的那一環(huán)，在我本身呢？”
蒼凌闌瞳孔倏然縮緊！
一股被電擊般的刺激走遍了虛弱的全身。已經(jīng)死寂的血，此時又于深處涌動起來，充盈了滾燙的胸口。
湖面上，波紋消散。
兩行字融入水中，了無痕跡。
撲通。空空的魚簍從手中掉落，半沉在湖水之間。
蒼凌闌上前兩步，雙膝落地，撲在孟歸之身前：“求大先生救我！”
“救你于什么呢？”
孟歸之問她。
蒼凌闌紅了眼眶，但沒有眼淚掉下來。
她揭開了最扭曲的馴化真相，撞破了最黑暗的獸神秘密。
眼睜睜看著師長被殘害，自己被逼到遍體鱗傷，走投無路，舉目皆敵。
她的眉眼與齒間盡是殺意。很輕地，卻清晰地說道：“……雷霆風(fēng)火摧草芥，百萬諸神殺螻蟻�！�
孟歸之的眼底泛起波瀾。
當(dāng)年，應(yīng)裘被蒼穹失控的兇獸重傷�；蛟S是失去主戰(zhàn)獸的傷痛，那個原本大大咧咧的漢子變得沉默頹廢，他對具體的前因后果并不愿多說，很快失去了蹤跡。
后來，在他躺過的病床下，有人找到了一張寫著血字的紙。字跡潦草，仿佛悲憤的發(fā)泄。
也是這樣兩句。
孟歸之忽然意識到，這些年來，她已經(jīng)看過太多優(yōu)秀的學(xué)生一次又一次、不明不白地失去蹤跡，或是失去生命。
現(xiàn)在，又一個年輕的孩子跪在她面前。蒼白虛弱，眼神卻如鋼鐵般堅韌，說——
“凌闌不敢讓大先生為難，我會赴王宮覲見國主。只求大先生為我做兩件……很簡單的事情�！�
作者有話說:
孟歸之，一款硬核學(xué)問人，思想被操縱關(guān)我邏輯推理什么事。
第185章
一席話[VIP]
月色初升時分，
報夜鸮開始在枝頭咕咕。國主剛在朱雀的塑像前拜過，便有宦官趕來稟報：“陛下，蒼凌闌已在御書房外靜候召見，
另外……孟大先生也一同到了�！�
國主有些意外：“哦？快請�！�
守在外面的朱雀使自兩側(cè)卷起珠串簾子，孟歸之走進(jìn)來。國主笑著迎上前：“大先生怎么親自來了�！�
婦人的眉間浮著淡淡的感傷，緩聲道：“陛下多次傳召蒼凌闌，
想來是為了宋夫子身隕之事……勸行死得慘烈且蹊蹺，我怎能不來聽一聽呢？”
國主：“怎么，
難道這幾日來，大先生都沒聽闌兒說過什么前因后果么？”
孟歸之：“是啊，自我將她從金榕秘境以北帶回，這孩子便一直重傷昏沉著，不愿說話也不愿見人。”
她說著看向身后，將長袖一拂，“見禮吧。這是朱雀大神面前，
不得有半句虛言。”
蒼凌闌罕見地穿了身素白，
外罩了件御寒的毛氅，被朱雀使攙扶著，
幾乎一步一停地走進(jìn)來。
她腳步虛浮，
聲音也虛弱，垂首道：“……蒼凌闌參見陛下�！�
但奇怪的是，
國主沒有理她。
也沒有像往常那樣，掛起沒什么真感情的笑容，說些“快快免禮”之類的佯裝親昵之言。
——雖然十分難以察覺，
但蒼凌闌還是敏銳地捕捉到，
國主的眼神有一剎那的變幻。
“大先生……方才說什么？”
孟歸之淡定裝傻：“什么？”
“大先生說，將她從金榕秘境以北帶回？”
“是�！�
“可朕聽說的……怎么是大先生在秘境之內(nèi)找到了闌兒呢？”
“陛下從哪里聽的這話？”孟歸之道，
“我最初一路由北往南找過去，想靠紫命尋到闌兒的氣息，卻一無所獲，只遇到了同樣來尋闌兒的白霄白虎。”
“事后想想，那應(yīng)當(dāng)是獸神降臨，干擾了紫命的卜算之故。幸而于秘境邊緣遇到朱雀大神，得知闌兒不在秘境之中，我和華初陽才又掉頭回去，細(xì)細(xì)搜尋，這才把人找到�！�
國主沒開口，先抬手屏退左右，叫宦官與朱雀使均退下了。
而后他執(zhí)起火折子，將神像前面供奉的三根小香燭依次點(diǎn)亮了，這才回頭看著孟歸之：“……大先生，此言可當(dāng)真？”
“自然�！泵蠚w之面不改色，“不知陛下所疑為何？”
國主仍沒有說話，只是瞇起了狹長的眼睛，那張面容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出細(xì)細(xì)的淡紋陰影來，無端顯得有些滲人。
孟歸之緩緩一笑，她越過國主，走到朱雀塑像前拜了一拜。又自旁邊取了三根香，點(diǎn)燃后往金爐里插了，這才淡淡道：“雖不知陛下因何躊躇，但我確在秘境北邊得遇朱雀大神，陛下可請神一問，自知孟歸之所言非虛。朱雀大神的意志，總不會有錯�！�
她雖語氣如常，但這話說出來，便是已經(jīng)有些不悅了。
國主忙道：“哦，大先生莫要見怪。大先生所言，朕自是信的。只是看闌兒為火燒所傷，朕便以為……”
于是兩道視線，終于落在立于一旁的蒼凌闌身上。
蒼凌闌安靜地抬起臉。
來了，她暗想。
幾日下來，關(guān)于自己的處境，蒼凌闌已經(jīng)想得很清楚。
現(xiàn)在，她在國主眼中的萬般嫌疑，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那就是她身處朱雀降臨之地，很有可能目擊了宋勸行身亡的真相。
但問題是，當(dāng)時朱雀本就沒找著她。宋勸行已然隕落，秘境內(nèi)所有生靈無一幸存，更無旁人在場！
華初陽是白霄的皇子，身份特殊，國主不可能抓他來盤問。所以，只要大先生愿意幫她圓過第一句，就等于起死回生，后面一切好說——
反正是四象朱雀說的她不在秘境里，那她就是不在。一個小小的四階御獸師，無憑無據(jù)的，憑什么認(rèn)為她能蒙蔽獸神，這是在懷疑她還是懷疑朱雀的神格？
蒼凌闌的視線很穩(wěn)，先看孟歸之，再看國主，開口道：“傷勢未愈，難以久立。凌闌冒昧，求陛下賜座�！�
國主：“坐下吧。”
御書房里擺了兩把紅木椅子。蒼凌闌自己拉了把過來，坐下了。
畢剝一聲，燈花跳了跳。
她慢慢開口：“……最開始，是我突然想到，此前秋狩之時，公孫天海行止有異。”
“凌闌擔(dān)心有歹人作亂，而宋夫子不知內(nèi)情，被人所害。因此進(jìn)了秘境，想著給夫子提示一聲。此事前后，有杏花小筑的夫子們可為我作證�！�
“進(jìn)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菩提金榕已經(jīng)狂亂甚重，宋夫子的契約陣紋無法起效。好在夫子的戰(zhàn)獸實(shí)力強(qiáng)勁，知道可能是有人以外力逼瘋了金榕之后，便不再試圖與它溝通，漸漸壓制了菩提金榕。”
“哦？”孟歸之蹙眉確認(rèn)道，“你說，契約陣紋無法起效？”
蒼凌闌：“應(yīng)該是馴化規(guī)則出了問題，凌闌曾在書上看過，有些邪異靈物可以干擾馴化規(guī)則。嗯……忘記名字了，我想想……”
國主笑著打斷道：“無妨，先繼續(xù)說吧。”
“是。戰(zhàn)況混亂時，宋夫子曾讓我先行離開，赴滄城暫避，同時叮囑城衛(wèi)兵防范獸災(zāi)。我也怕成了夫子的累贅，便向北而去，離了秘境�！�
國主：“離了秘境……嗯，你走的哪條路？”
蒼凌闌道：“南方荒蕪，并沒有什么路。我朝著松岸山的停龍峰走，佐以日光投影辨認(rèn)方位，想著應(yīng)該能走到大道上。只是還沒等臨近滄城……就看到天色劇變，來路火海綿延。我心知不好，可是已經(jīng)回不去了。”
孟歸之：“如此說來，你這身傷是……”
“學(xué)生無能。本是想折返回去救夫子的，哪怕能護(hù)下尸身也好，可是有心無力�！�
蒼凌闌苦笑了一下，道，“原來那是朱雀大神的神火，怪不得怎么也闖不過去�！�
一席話半真半假，她故意把獸神降臨與馴化規(guī)則之類不能碰的東西都避開，將前后邏輯給順下來了。
國主顯然也沒料到，今夜居然是這個發(fā)展。暗地里諸多的猜測疑心，全都被孟歸之最初一句話給推翻了。
其實(shí)，推測蒼凌闌能夠不受朱雀印的影響，再躲過朱雀的神念掃蕩，還能在烈火的正中活下來，這本來就相當(dāng)荒謬……現(xiàn)在又有孟歸之作證，總不可能連孟歸之的朱雀印也失效了……
國主頓覺煩亂得很，揉了揉眉心，面上還要做出和善的樣子，嘆道：“你這孩子，受這么大委屈，怎么也不說話？你不知道外面都傳成什么樣了，人們都說是你害了宋夫子�！�
“活下來的人，有什么委屈……”
蒼凌闌冷了聲音，“只是宋夫子身隕，其中必有蹊蹺，還望陛下、大先生徹查�！�
她抓緊椅子的扶手，道：“請國主即刻宣公孫天海入宮覲見，我可當(dāng)面與他對質(zhì)！”
國主眼角輕微一動。
他道：“公孫天海已被兇獸襲擊身亡。”
蒼凌闌大驚，倏然站起來，怒道：“不可能，這是殺人滅口��！”
國主：“……”
孟歸之也是第一次聽說公孫天海死了，她是真的吃驚：“身亡了？兇獸沖入王都之時，公孫天海不是留在了斗獸場嗎？”
“誘殺吧�！鄙n凌闌剛剛起身過于劇烈，扯到傷口，疼得臉色發(fā)白。
可她的人卻格外精神，用力道，“肯定是誘殺！是幕后真兇用了什么手法，趁混亂把他引出去殺了！”
國主捏著眉心：“闌兒，不要多想……公孫氏已請仵作驗過，公孫天海連著隨從他的一眾家仆，確是兇獸撕咬致死，王都也有民眾看見了。”
“絕無可能！”蒼凌闌斬釘截鐵道，“仵作哪能知道撕咬的是兇獸還是戰(zhàn)獸？就算殺人的是兇獸，背后也定然有推手！……我要見驗尸的仵作！我要見公孫予！她死了弟弟都不管的么，此人可疑得很，我要與公孫予當(dāng)堂對質(zhì)！”
“……”
國主閉了閉眼，被她鬧得腦仁直跳，甚至不禁真的生出幾分懷疑：
這怎么回事，莫不會是公孫予意識到公孫天海辦事不利，擅自把弟弟給滅口了吧……
不過，查當(dāng)然是不可能查的，對質(zhì)也是不可能對質(zhì)的。
國主擺擺手，喝止道：“行了�！�
“自己都這個樣子了，就少操些心吧。先回去好好休養(yǎng)，待朕著手調(diào)查些時日，再傳你問話。”
蒼凌闌不依不饒：“為什么！我要見——”
孟歸之無奈，拽著她的胳膊把人往外拖：“好了好了……這事日后我來請陛下詳查，好了啊�！�
兩人拉拉扯扯，就這么不太成體統(tǒng)地走出了御書房。
長廊上沒有人，夜晚的風(fēng)有些涼，孟歸之伸手給蒼凌闌緊了一下大氅，道：“身子撐得住嗎？馬車在外面，還要稍走兩步。”
蒼凌闌：“我不要緊�！�
她說著，正轉(zhuǎn)身要下臺階，突然后面?zhèn)鱽韲鞯囊宦暎骸啊@兒，且慢走！”
蒼凌闌心臟猛地一跳，應(yīng)聲站住。
她回頭，表情沒有絲毫動搖。
她推開孟歸之半扶著她的手臂，獨(dú)自走回去。
先推御書房的門，再撩開那層珠簾：“國主喚我�！�
國主還站在原地，目光掃過來，像一把尺子那樣，上上下下地丈量過她的眉目、嘴唇、手指、軀干……每一寸。
“……是啊，給你一喊一鬧，朕險些忘了兩件要事。”
國主走到櫥柜邊，伸手打開，取出一個盒子，沖她招了招手。
“這里面是一份朱雀印。朕才向朱雀大神求來。盈照雖無御獸之資，朕卻覺著她堪當(dāng)大任。她既叫你一聲老師，由你送去正好。”
蒼凌闌一愣。
她腦子里唰地空了一瞬，幸好身體反應(yīng)得滴水不漏，伸手穩(wěn)穩(wěn)接過盒子。
“凌闌替四公主謝過朱雀大神、謝過陛下�！�
“另外，聽說此前你與明煜對賭，贏了一朵凝魂仙葩？”
“是有此事�！�
“闌兒精神力已遠(yuǎn)超常人了罷，呵呵……還需要此類靈物？”
“國主取笑，精神力乃是御獸師的保障，哪有人嫌自己的精神力強(qiáng)的呢。”
“唉�！眹鲹u了搖頭，悠悠道，“明煜太不知輕重，那凝魂仙葩乃是已滅絕的上古植獸產(chǎn)物，舉國僅此一株。此物有將精神力翻倍之效。闌兒雖資質(zhì)卓越，可畢竟才四階，此時服用早了些�！�
蒼凌闌不動聲色：“國主的意思�！�
國主：“朕覺得……不如還是先放在國庫里吧。放心，朕不同你搶。等再過幾年，闌兒到了七八階的境界時，朕再派最好的師傅為你調(diào)和，怎么樣？”
作者有話說:
卷二收尾倒計時，發(fā)發(fā)紅包吧。明天還有一更～
第158章
酒里泥里[VIP]
這天，
蒼凌闌自王宮回去之后，當(dāng)晚便辭別大先生，收拾東西離開了杏花小筑。
幾個朱雀使一路跟著她來到女學(xué)子住的東舍，
盯著她將朱雀印交給了四公主。
幾日前在斗獸場上那么驚喜的夏盈照，此時卻沒有為了這個迅速兌現(xiàn)的承諾而露出半點(diǎn)歡欣。
她反而怒道：“老師重傷在身，父王究竟有什么事非要大半夜的宣她進(jìn)宮？就算是急著調(diào)查宋夫子的死因，
也沒有這樣折騰人的！”
朱雀使并不怎么把這個廢物小公主的怒火放在眼里，只漠然道：“國主自有國主的深意，
四殿下年幼，尚無法體會。朱雀印乃是朱雀大神難得的恩典，公主還是快快謝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