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程奶奶漸漸收起表情，“其實顧宜的身體，未出嫁時就比較弱，原本以為這個弱，是因為她從小在瓷窯里，接觸太多礦物質(zhì)導(dǎo)致，直到這次身體越來越差，做了詳細(xì)檢查才發(fā)現(xiàn)，她是患了病�！�
林與幼看向在客廳玩積木的丟丟，眉心抽動了一下。
“但顧家在此之前，根本不知道有這個遺傳病，還以為家族里有些孩子無緣無故夭折，是因為沒有照顧好……畢竟那種病太罕見了�！�
“也因為太罕見，根本沒有治愈的藥，哪怕是程家和顧家這樣的家族，傾盡全力也沒辦法救她一命，她最終還是撒手人寰�！背棠棠虘z惜地看向程斯以，“那年斯以才滿周歲。”
程斯以垂眸，將冷卻的茶水倒掉。
林與幼開始好奇：“后來呢？又是因為什么，姐夫會娶妻妹？”
程奶奶嘆氣。
三十年前，整個傳統(tǒng)工藝業(yè)都在走下坡路，機器開始代替手工，高效的流水線，低廉的價格，開始取代沒有效率且金貴的匠人匠心，沒有人愿意買單，整個行業(yè)都在求生，都在努力轉(zhuǎn)型跟上時代，生怕錯過這個風(fēng)口就要沒落。
顧家也不例外。
但轉(zhuǎn)型哪有那么容易？
投資失敗，還被人騙，被卷走大量的資金，廠子關(guān)了幾家，窯爐賣了幾臺，師傅走了一批又一批……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只剩下樹干。
林與幼蹙眉：“程家沒有幫忙嗎？”
“幫了，但那是整個行業(yè)在退市，不是投了錢就能扭轉(zhuǎn)乾坤，顧家想要保住基業(yè)，唯一的辦法就是接受收購，接受現(xiàn)代企業(yè)的改革，但這就意味著，要被外人進入他們以血緣作為樞紐支撐起來的百年家業(yè)，他們很難接受�！�
“……”林與幼不是很難理解，“都要倒閉了，還講究這些？”
程奶奶笑著搖頭：“你不知道，老一輩手藝人，對那些世代相傳的技術(shù)，是可以豁出性命維護的�！�
他們怕顧氏最后會被程氏徹底吞并，消身匿跡。
如果顧氏注定要消失，那還不如讓它跟整個行業(yè)一起消失，還顯得壯烈和可歌可泣，保留了最后的尊嚴(yán)，不會被業(yè)內(nèi)人罵叛徒。
林與幼勉強理解，不能理解的是：“就算顧宜夫人去世了，她還留下兩個孩子，也是顧家的血脈，程家和顧家依舊是親家，他們怕什么？”
程奶奶一語點破：“怕他們父親將來重新娶了妻子，和新妻子又有了孩子，迢迢和斯以沒了地位�！�
林與幼恍然大悟：“所以唯一讓他們安心的辦法，就是程伯父的新妻子，也是顧家人�！�
“對�！�
難怪姐夫會娶小姨。
可那時候的顧瑜，是有未婚夫的。
那個男人，既是她的伯樂也是她的教練，更是她的隊友和搭檔。
她第一次穿滑冰鞋是他幫的，她第一次站上滑冰場是他牽著她的，她第一個獎杯是跟他一起拿的，她每一次獲得勝利，他都為她鼓掌喝彩。
“顧家為了讓她嫁進程家，強行分開了他們，她那個未婚夫也因病猝死在了冰場上……但她一直認(rèn)為，不是意外，是人為，是顧家為了保住基業(yè)，為了逼她就范，害死了那個男人�！�
第283章
替我安排相親吧
林與幼覺得……那么巧的時間點，人又死得那么突然，確實很難不懷疑是人為。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小聲問程奶奶：“真的不是？”
程奶奶嗔了她一眼：“我只能保證，程家沒有下手�！�
言下之意，顧家做沒做，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顧瑜終究還是為了家族進了程家，成了程夫人。
而顧氏也在程氏的麾下存活至今，依舊是行業(yè)龍頭，依舊是業(yè)內(nèi)標(biāo)桿，就仿佛那場滅族之禍，從未發(fā)生過。
只是，顧瑜在那之后，性情大變，不愛鬧，也不愛笑了。
甚至不再穿上冰鞋去她曾經(jīng)熱愛的冰場走一圈。
三十年過去，再也沒有人記得，曾經(jīng)的顧家二小姐是那樣鮮活的一個人，只記得端莊優(yōu)雅的程夫人。
林與幼重新為程奶奶和程斯以倒茶，心里想的是，程夫人是“屠龍者終成惡龍”。
她成為家族的犧牲品，所以也要她的孩子們成為家族的犧牲品，她把自己活成最討厭的那類人。
放下茶壺時，林與幼又想到，顧氏瓷業(yè)那古老的“魂”其實沒有因為被程氏收購、改革、發(fā)展而弄丟。
在他們將整個家族的興亡壓在程夫人的身上時，那個“魂”也到了程夫人身上，程夫人變成了古老本身，所以她現(xiàn)在是這么的維護家族利益。
她變成了家族的傀儡。
林與幼嘆氣，果然不應(yīng)該心軟聽故事……
“幼幼，我不是說，她有這樣一段過去，對你們做的事情就是對的，但幼幼看在她以為你們出事，也親自出海尋找你們的份上，最起碼，不要去告她�！�
程奶奶說得林與幼一怔，不可思議：“她出海找過我們？”
程奶奶沒撒謊：“你們出事的消息傳回老宅那天，她就帶了她身邊的秋姨冬姨，帶著人，親自出海搜尋你們。斯以，你沒有遇到她嗎？”
程斯以抿唇：“大海那么大，沒那么容易剛好遇到�！�
“我也是因為她在海上水土不服，發(fā)了燒被送回來才知道�！背棠棠逃掷艘粋�證人，“你可以去問你迢迢姐，就是她在她床前照顧的�！�
“……”林與幼沉默地喝完了茶，再慢慢地說，“我這個人，蠻好說話的，她想讓我不告她，最起碼，她應(yīng)該當(dāng)面跟我道個歉吧？”
程奶奶失笑：“那你還不如去告她呢�！�
程夫人多驕傲的一個人啊。
程奶奶老頑童似的，耍起賴：“奶奶的身份是不是比她高，奶奶替她跟幼幼道歉好不好？或者夫妻一體，我也可以讓你們父親來跟幼幼道歉�！�
“我已經(jīng)退一步了，奶奶就不要再得寸進尺了。”林與幼板著臉。
條件談不攏，交易失敗。
程奶奶和程斯以在金絲樓跟他們吃了一頓午飯，這才離開。
程斯以送程奶奶回了老宅，車上程奶奶一直在說丟丟可愛，比程京宴小時候更可愛，性格像幼幼，討人喜歡。
程斯以只是微笑，時不時應(yīng)和一句，和風(fēng)細(xì)雨的。
程奶奶欣慰：“能看到幼幼和京宴重新在一起我就放心了，我只怕他們好不了，他們的婚禮應(yīng)該也快能重新辦起來。”
程斯以：“應(yīng)該�！�
程奶奶說到這里：“斯以，我昨天聽你父親說，宋家那個小女兒，當(dāng)初在國外見過你一次就對你一見鐘情，到現(xiàn)在還念念不忘，你要是也有想法，可以跟她接觸接觸，同齡人交個朋友也好�！�
程斯以忽而安靜了下來。
“還是說……你還惦記著那個虞美人？”程奶奶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的佛珠。
“我本來以為你對枝梨是真心的，但自從你們的婚禮突然取消，你不僅不反對，而且還不難過，我就知道，你對她，也用心不到哪里去，比當(dāng)初虞美人離開你，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差遠(yuǎn)了�！�
程斯以目視前方，將方向盤打了個轉(zhuǎn)。
“虞美人漂亮、開朗、熱情，當(dāng)初你跟她在一起，奶奶雖然沒有支持，但也沒有反對，只是她的人品實在是太瑕疵了，現(xiàn)在更是不知道去了哪兒，你一直執(zhí)著她，傷的只有自己�！背棠棠毯軗�(dān)心他。
“奶奶，您想多了�！背趟挂詼貜牡馈�
“我跟著阿梨在一起的時候是真心的，想娶她想結(jié)婚也是真心的，但事情發(fā)生后，我們結(jié)不了婚了也是真的，既然結(jié)果已經(jīng)注定，那難過不是浪費時間嗎？我現(xiàn)在不是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動不動就為一段感情失魂落魄，也不配做程家的二少爺�！�
已經(jīng)到老宅，程斯以停好車，打開車門，扶著程奶奶下車，垂眸說，“如果奶奶也覺得那位宋小姐合適，那就幫我們安排見一面吧�！�
程奶奶訝然：“你愿意跟她見面？”
程斯以莞爾：“我總是要結(jié)婚的，如果真的很合眼緣，也沒什么不可以�！�
程奶奶松口氣：“你想得開就好，我只怕你會陷在虞美人那里。”
程斯以不以為意：“她現(xiàn)在對我而言，什么都不是了�！�
……
程奶奶和程斯以剛送走，林與幼就給程京宴發(fā)信息，控告他怎么能隨便把他們的閨房秘話透露給別人？
“原來你說要告我媽，是我們的閨房秘話？”程京宴挑眉，“那是我理解錯了，我還以為，那是你要讓我替你向程家下的戰(zhàn)書�！�
林與幼正幫丟丟收拾明天住院的行李，手機丟在床上，開了揚聲：“想象力別太豐富了。鑒于你的自作主張，你那30％的進度條，現(xiàn)在變成10％了�！�
程京宴則是在公司，一邊簽文件一邊答著她的話：“說錯一句話就要扣這么多？有什么理論依據(jù)？”
林與幼勾唇：“沒有，最終解釋權(quán)歸我所有�！�
程京宴簽下名字：“如果，我能讓你跟南頌通上電話，你能給我加多少的進度？”
林與幼立刻拿起手機：“真的假的？”
程京宴慢條斯理：“我說的話是真是假，取決于你給我多少進度�！�
斤斤計較。
宴總現(xiàn)在這副樣子，跟她當(dāng)初欠他錢時刻想著怎么抵債一模一樣。
林與幼感受到了他當(dāng)初被她一頓飯宰了二十萬的不甘：“那就，把剛才那20％還給你�！�
好勉強的語氣。
程京宴淡淡笑。
林與幼等了半天，他那邊都沒說話，安安靜靜的，她看了一下手機，沒掛斷啊。
“程京宴？”
程京宴“嗯”了一聲。
“你答不答應(yīng)嘛？你對標(biāo)價有不滿我們可以再聊，突然不說話了是什么意思？”
程京宴似乎忙起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先掛了�！�
“等一下程京宴……”
說掛就掛，林與幼罵罵咧咧，這個態(tài)度追妻？
追鬼吧！
她正要丟下手機繼續(xù)疊衣服，就又接到一個電話。
來電顯示是陌生號碼，境外。
林與幼眼睛瞬間亮起，南頌！
第284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南頌）
林與幼立刻接起，還未聽到那邊的聲音，便就急急地喊了一聲：“南頌！”
那邊安靜了十秒，林與幼怔了怔：“……南頌？是你嗎？”
終于，一道久違的，熟悉的，輕笑聲傳了過來：“你怎么知道是我？咱們都心有靈犀到這個地步了？”
就是南頌！
林與幼直到這時候，那顆擔(dān)心她的心才落回原地，佯裝生氣道：“干嘛故意不說話？嚇唬我��！”
“誰嚇唬你了？我是沒想到你那么快接，還那么快認(rèn)出我，不得反應(yīng)一下？”
南頌還是那個南頌，聲線輕佻，哪怕是看不見人，光是聽聲兒，都能被她勾走半個魂。
林與幼走到窗邊：“你沒事吧？”
“沒事兒，沒有缺胳膊，也沒有少條腿，什么都好好的�！蹦享炚Z調(diào)輕快，也關(guān)心她，“我聽說你這段時間也發(fā)生了不少事，你沒事吧？”
“你的事復(fù)雜，我的事也復(fù)雜，電話里說不清楚，你什么時候回國？我們見面說。”林與幼手指碰了碰多肉的圓尖尖。
南頌勾唇：“給你聽一下�！�
她將手機拿開。
林與幼仔細(xì)聽，便聽到那邊傳來英語版的機場廣播，通知旅客登機。
她訝然：“你就在機場？你要回來了？那你直接來滬城吧，我等你�！�
“晚啦~我定的是回禹城的票，我先回家收拾吧，然后再去滬城找你~”
林與幼明天就要跟丟丟住院，她這會兒來，她可能也招待不周，便沒有勉強，說了好。
南頌要登機了，不與她多聊，約了有事微信，便掛了電話。
她剛掛，就又接到一通來電，她知道是誰，毫不猶豫掛斷。
她沒有行李，手里拿著護照和登機牌，大步走向登機口，檢票，過關(guān)。
進入機艙前，南頌回頭看了一眼芝加哥，心里非常篤定，她這輩子，不會再來。
芝加哥回滬城要飛二十幾個小時，還得轉(zhuǎn)兩趟飛機。
南頌有個毛病，一坐飛機就犯困，幾乎睡了一路，迷迷糊糊的，就又夢到了那一天。
那天她好好的在自己家里，突然，幾個黑衣人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要抓她。
她反抗了，但沒反抗過，他們將她迷暈，裝在箱子，帶上飛機，遠(yuǎn)渡重洋，去了芝加哥。
期間發(fā)生了什么，南頌完全不知道，她醒來時，面前就站著幾個完全陌生的男人。
她不知道他們是誰？想干什么？而他們卻對她流露出了淫蕩的目光……
她恐懼地后退，而他們圍了上來。
夢里的她哭喊著救命，但沒有人來，一個人都沒有……
“女士？女士？”
空姐溫柔的聲音，將南頌從那個扭曲可怕的夢境里喚醒，她恍惚地抬起眼皮。
空姐愣了愣，連忙取了紙巾遞給她，柔聲說：“女士，非常感謝您乘坐恒安航空，我們的飛機已經(jīng)降落在禹城機場，請問您還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
“……”南頌看著她的紙巾，抬手摸了一下臉，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哭了。
她可笑地?fù)u頭，接過紙巾，說了謝謝，擦掉眼淚，復(fù)而仰起頭，對空姐粲然一笑，“沒有，我很好，做了噩夢而已�！�
空姐被她那個帶著眼淚的笑容晃了下眼。
南頌解開安全帶，又對她笑笑，然后雙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獨自走下飛機，步伐依舊搖曳。
空姐回味無窮，這就是梨花帶雨吧？哭得太美了，她一個女人都受不了，更別說男人了。
這要是在男人面前哭，得把人家心疼成什么樣？
時隔一個月，南頌終于又踏上禹城的土地，這會兒天剛亮，天邊云彩是漂亮的漸變橙，她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發(fā)去了朋友圈，附帶定位。
她回來了。
她終于回來了。
回到安靜平和的禹城，芝加哥的一切，她都拋在腦后，當(dāng)做從未發(fā)生。
南頌打車回了自己的房子，一進門就看到滿地狼藉，從那天到現(xiàn)在，都沒有收拾。
她懶得自己動，叫了熟悉的家政上門處理，也餓了，就近在小區(qū)門口的湯面店吃頓早餐。
正吸溜著呢，一輛超跑就停在了路邊，男人下車，看到她果然在，不快地喊：“南頌！”
南頌沒抬頭，繼續(xù)吃。
男人關(guān)上車門，大步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臂，將她一把拽了起來！
南頌懶懶的目光，對上男人琥珀色的眼眸，不以為意地挑眉：“林少爺，這么早還沒吃吧？要一起吃嗎？”
林景舟緊緊盯著她那張哪怕沒有彩妝修飾，眉眼也自帶三分風(fēng)情的臉，過了三分鐘，他舌尖抵住腮幫，也笑了。
他放開她坐下，沖著老板喊：“老板給我一碗跟她一模一樣的面�！�
老板利索地回了一句：“好嘞！”
林景舟挑起嘴角：“小瞧你了，怎么拿到的護照？我一回到家，他們就跟我說你跑了，要不是我有個兄弟是開航空公司的，我都不知道你跑回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