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他仔細地詢問了虞美人的主治醫(yī)生,虞美人日常飲食生活需要注意的東西。
醫(yī)生交代著,他一心兩用,一邊記住話,一邊想著事。
年后程斯以去了一趟美國,一走兩個月,最近才回來。
畢竟他主管的是海外部,當初是回國述職、要跟許枝梨結婚以及程京宴出事、臨近過年,才滯留在國內(nèi)好幾個月,現(xiàn)在那邊又出了些紕漏,他不得不回去處理。
而他出國這兩個月,虞美人都住在應如許那兒。
他留在國內(nèi)保護她的人,詳細地向他匯報他們每天做了什么事——
虞美人孕期反應比較厲害,只吃得下新鮮的食物,于是每天一大早,應如許就會去市場買夠一天的肉菜,他很會照顧虞美人,一個人就能擔當起保姆和營養(yǎng)師、廚師的身份;
午后氣溫回升,暖融融的,應如許就會帶著虞美人在小區(qū)散步,隨著虞美人的月份越來越大,適當?shù)倪\動很有必要;
下午又帶她去上孕期課,他全程陪伴,那些產(chǎn)前產(chǎn)后的護理他聽得十分認真;到了晚上,他們還會在一起看電影,十點便熄燈睡覺。
所有人都默認他們是夫妻,是一家三口,他們沒有澄清否認,似乎都很享受這樣的相處。
程斯以在海外部的工作,原本一個半月就能處理完,既然他們這么恩愛,他又何必打擾?所以故意延后了半個月,直到他聽說虞美人最近不舒服,才忍不住回來,回來就趕上她見血。
他也慶幸自己回來,才來得及調(diào)動程家的醫(yī)療團隊。
“大概就是這樣了�!贬t(yī)生說完了,程斯以頷首致謝,醫(yī)生轉身回辦公室,程斯以準備下樓,一抬眼,就看到前面不遠處站著的應如許。
他明顯是在等他。
程斯以站在原地,神色疏淡,一動不動,兩個男人對視了片刻,還是應如許邁步走向他。
應家以前也是滬城的名門,只不過圈子與圈子不同,他們并沒有交集,最多就是共同好友組局的時候,碰巧打過照面,點頭之交而已。
現(xiàn)在程家還是滬城的金字塔尖,而應家則已經(jīng)徹底被遺忘。
不過應如許這個人,無論是有勢無勢,他對誰是什么態(tài)度,就還是什么態(tài)度,他一直就很不待見程斯以,就也沒好語氣。
“你與其在她住院后才來噓寒問暖,不如從一開始照顧好她,程二少爺不是很博學很聰明嗎?不知道防范于未然比亡羊補牢要好?”
程斯以道:“原來是我沒有照顧好她,我還以為辭退保姆廚師,自告奮勇要自己照顧她的人是應醫(yī)生呢�!�
“……”應如許心忖小寡婦的愛情濾鏡得八百米厚吧?
每次他一說程斯以不好,她就巴拉巴拉程斯以多君子多斯文多禮貌多溫柔,看他現(xiàn)在溫柔嗎?
明明是個陰陽怪氣大師。
程斯以沒再跟應如許浪費時間,越過他就要走,應如許沉聲:“她要的又不是保姆廚師,她想要的,從一開始就跟你說得很清楚�!�
程斯以腳步一頓。
“她要的是你,她說了,要你一周來看她兩三次,你就是不肯,出國幾個月,一個電話都沒有,醫(yī)生沒告訴你嗎?她出血,除了體質不好,還因為心情不好。中醫(yī)說喜傷心、怒傷肝、思傷脾、悲傷肺、恐傷腎,情緒是能影響身體健康的,本來女人在孕期情緒就比較敏感,再這么下去,她會得抑郁癥的�!�
程斯以覺得他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難得哂笑,回視他的目光:“她要的是我?她要的明明是你,你別自己沒照顧她,就開始推卸責任。”
應如許聽到笑話似的:“她要我?”
“不是么?”程斯以目光看回前方,神色諷刺,就是不知道是在自嘲,還是在嘲別人,“你們這么多年的情誼,哪是我能比的?我不回國對你們不是好事?成全你們一家三口的日子。”
“……”應如許氣極反笑,原來他是這樣認為的。
他一時半會兒都不知道說什么了,氣得雙手搭在腰上,在原地轉了兩圈,吐出一口濁氣,算了,算了,他舌尖抵住腮幫,重新看向他。
“她不讓我告訴你,但以我對她的了解,我要是不幫她說,你估計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程斯以蹙眉:“什么事?”
應如許就問:“你知道梁超嗎?”
程斯以沉思一下:“耳熟�!�
“那就去查�!睉缭S一字一字道,“她總覺得當年是她對不起你,但我從來不這么認為,她最開始接近你,目的確實不單純,但她后來已經(jīng)盡全力保護你了,她為你做的,足夠抵消她最開始做的錯事,她仁至義盡�!�
說完,還是應如許先轉身走。
程斯以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
而在無人注意的角落,宋詞悄然出現(xiàn)。
她暗中盯上了保潔阿姨,拖地用的水。
……
圣彼得醫(yī)院,全稱是私人專屬醫(yī)院,在滬城是專門服務富人的,要時刻保持一塵不染,所以醫(yī)院的保潔,一天至少清潔兩次。
上午結束,正是照例清潔的時候,保潔阿姨接了一桶清水,自然而然地往水里加入專門去污的地板清潔劑,以及消毒泡騰片。
她用拖把將水攪拌,擰干拖把的時候,就嘀咕了一句:“今天怎么這么多泡沫?”
但也沒太在意,開始在一樓大廳,依次拖洗。
虞美人坐在大廳的椅子上,朝樓上張望,沒看到程斯以和應如許回來,身上卻突然覆蓋了一層影子。
虞美人微微一愣,剛要去看是誰,身邊的小傭人就低聲驚呼:“夫人——”
虞美人下意識抬頭,就對上貴婦人優(yōu)雅雍容的臉,下意識要站起來,而程夫人衣襟自顧自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下。
“……”虞美人頓感如坐針氈。
她怎么來了啊……
她跟程夫人,真算起來,其實沒有實打實地接觸過。
所謂接觸,是要有過對話,有過交手的,但無論是五年前的“捉奸”和祠堂逼問,還是去年除夕夜,把她抓去老宅當傭人,程夫人對她都是上位者姿態(tài),呵斥、教訓、警告,沒有給她接話的機會。
但她現(xiàn)在這樣坐下,分明就是想跟她聊聊……她們能有什么好聊?
虞美人愈發(fā)往二樓張望,不是,那兩個男人真在上面打起來了嗎?怎么還下來救救她?
程夫人淡然開口:“已經(jīng)懷有六個月了吧?”
“……嗯。”
“再過三個月左右就能生了�!�
“是�!�
“生完,你有什么打算嗎?”
虞美人垂眸揣測著她這句話的意思……讓她自覺點,生完就自己離開滬城?不再糾纏程斯以?
她抿唇:“我跟程斯以聊過,生完把孩子給他,然后我自己會離開�!�
程夫人忽然笑了。
笑得冷漠,笑得傲慢,像高高在上的人,俯視卑微的蟲。
第401章
孩子,我的孩子
虞美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她是程斯以的母親,來自“婆婆”的身份壓制,還是跟程夫人的幾次接觸,她都是雷厲風行不講情面,反正她這一笑,弄得她特別心虛。
虞美人挪開目光,對小傭人使眼色——去找程斯以,去找程斯以,快!去!找!程!斯!以!啊!
“……”小傭人屏住呼吸,她也不敢在程夫人面前造次。
但虞美人求生的欲望太強烈,她也不忍心了,悄咪咪地后退一小步,后退兩小步,三小步……確定程夫人沒有看她后,然后快速溜走。
程夫人淡漠地反問:“你憑什么認為,程家會接納你生的孩子呢?”
虞美人微微一頓:“夫人的意思是,要我?guī)е⒆樱黄鹣�?�?br />
程夫人雙腿交疊,姿勢優(yōu)雅從容:“要怎么說呢,我希望你,最好不要生下孩子。”
“……”虞美人一下摸向自己的腹部,也看向了程夫人。
程夫人不屑看她,目視著前方,保潔正勤勤懇懇地,一排一排拖著地磚,抹去那些腳印。
“我不可能接納你和你的孩子進程家,但你的孩子有程家的血脈,萬一將來你用一紙親子鑒定報告,把我們程家告上法庭,要我們支付你撫養(yǎng)費,給錢是小,鬧大了,程家顏面掃地,那才事大。”
虞美人要說什么:“……”
程夫人便自顧自道:“直接給你一筆錢,買斷關系,也不甚妥當,誰知道你會不會出爾反爾,既收了錢,還要鬧事,畢竟你是那種人�!�
“……”虞美人咬住了后牙,放棄說話了。
“所以啊,這些日子以來,我思來想去,都沒有很好的處理辦法,讓你生下程家的孩子,就是最大的禍患,你最好還是不要生下來�!�
“……”
程夫人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低聲說:“六個月了,月份有點大,只能做引產(chǎn)了,你去做了這個手術,我可以給你五千萬,外加一套房,一輛車,夠你下半輩子花紅柳綠地過了,說到底,你扒著斯以,不也是為了錢�!�
“……”
虞美人也是笑了一聲。
不一樣的,是她是氣笑。
她并不是善男信女的性子,她在小島上當大姐大的時候,彪悍得連男人都怕她,她是因為喜歡程斯以,是因為對程斯以有愧疚,所以在他面前才“唯唯諾諾”,所以在他的家人面前才“做小伏低”。
但不代表,她就是被拔掉了牙齒和爪子,退一萬步講,罵她可以,羞辱她也可以,但不能針對她的孩子,程夫人句句針對,要殺她的孩子,她就算是只病貓,也會發(fā)威。
“夫人你這些話,確實讓我不知道該怎么接,如果你不是程斯以的母親,我應該會回你一句粵語,”虞美人呵呵,“你黐(chī)線呀?”
這是粵語,你神經(jīng)病吧?
程夫人有點沒聽懂,但也知道不是好話,表情冷了。
虞美人扯了一下嘴角:“我不要孩子,把孩子留給你們程家,你不能接納;我要孩子,你又怕我將來利用孩子找程家要錢;我先要了錢買斷關系,你又怕我出爾反爾源源不斷的錢。正話反話,都讓你說了�!�
程夫人仰起下巴:“我說的哪句不對?”
“對對對,你是對的,既然這樣,那就等孩子出生后,我們請律師和公證處過來,我替孩子簽跟你們程家斷絕關系的文件,白紙黑字寫清楚,我們母子不會要你們程家一分錢,這樣總能證明我將來不會用孩子害你們程家吧?”
程夫人瞇眼:“你會甘心?”
虞美人簡直想懟天發(fā)誓:“我甘心�!�
“我不信。”
程夫人一句話,讓虞美人一口悶氣梗在喉嚨吐不出來,憋得她肚子又在隱隱作痛。
程夫人提防:“將來你反悔要錢,我們不給,你可能會魚死網(wǎng)破,直接對媒體公布,孩子是我們程家的,控告我們程家棄你們孤兒寡母于不顧,利用輿論毀了我們程家的清譽。”
“…………”
虞美人真的,她不說,她都不知道有這么多辦法,好一個被害妄想癥的一百種方式。
她捂著肚子,深深吸了口氣,用魔法打敗魔法了:“總之,我已經(jīng)表態(tài),寫斷絕關系的文書,是我能做到的跡象,我不可能打掉孩子,如果程夫人還不滿意,我也無話可說了,但你要是敢強行打掉我的孩子,我真的會找媒體,曝光你們程家�!�
程夫人慍怒:“這么說,你是宣戰(zhàn)了?”
虞美人真的很難不再罵一句“黐(chī)線”。
剛好這個時候,有一個護士沖著她們這邊喊:“虞美人?虞美人還在嗎?”
虞美人正好不想跟程夫人說話了,直接回到:“我在�!�
護士招手:“過來拿東西,剛才沒拿全�!�
“好。”虞美人起身,從程夫人面前離開。
保潔阿姨拖著地,已經(jīng)到她面前——這會兒是午休時間,醫(yī)生們沒上班,所以進出的人很少,加上高端醫(yī)院,本來病人就不多,從剛才到現(xiàn)在,也只有程夫人來了。
沒有人經(jīng)過,也就沒有人試過拖過的地,保潔也只是隨口提醒一句:“地上滑啊小心�!�
虞美人住院那幾天,也看過保潔拖地,所以并未在意,直接走了上去。
二樓樓梯,應如許玩著手機,隨意抬眼看到虞美人走在一片潮濕的瓷磚上,眉頭陡然一跳:“小寡婦!你別動!”
虞美人聽到喊聲,本能地抬頭看去:“什么……啊——!”
下一秒,她的腳底就像踩在肥皂上,整個人完全無法控制重心,那一刻她心臟跳到嗓子,十分之一秒里她想要自救,企圖控制平衡,然而整個地面都是滑的,她穩(wěn)不住就是穩(wěn)不住。
“砰”的一下!
她屁股朝下,重重砸在地上!
程夫人倏地站了起來!
這個驚變來得太過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虞美人捂住肚子。
第一瞬間她其實沒有感覺到疼痛。
她大腦空白,直到又聽到應如許驚呼的“小寡婦”,她才有了很強烈的,一陣一陣的,翻江倒海的,好似有人在從她身體里,強行掏走什么東西的,無法忍耐的非人痛感。
她抓緊了衣服,抓緊了奔過來的應如許,大口大口地喘氣,卻還是無法緩解那種剝離的驟痛,她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得慘白,身下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紅。
虞美人在恍惚間意識到了什么,淚水剎那間決堤,喉嚨卻發(fā)不出聲音,她要撕扯著出聲:“……孩子……”
“……我的、我的孩子……”
第402章
他們的親生骨肉
虞美人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她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
有一個吃喝嫖賭臭名昭著的爸爸,和一個拋夫棄女跟人跑了的媽媽,又瘦又弱的孩子從小就是霸凌的最佳對象,因為她沒有家長替她出頭和撐腰,打壞了也不用承擔任何責任和后果。
玩過家家的時候要當公主的座駕,要馱著公主爬過沙子石塊鋪成的小路,爬得不好顛到公主了要受罰,小竹條抽打在身上,一下就是一道紅痕,公主要是還覺得不夠解氣,就要喝泥坑里的污水,要吃草叢里的野草,他們說,馬就是這樣的……
都是幾歲的小孩子,也許不知道什么叫做“惡”,但欺負起人來一點都不比成年人慈悲,不能入口的東西被逼著強行咽下去,胃里絞痛到嘔吐的時候,不是沒想過一死了之。
巷子尾的老婆婆臨終前喃喃地說,看到了很美很好的地方,那是她下輩子的去處,她也希望自己下輩子可以到很美很好的地方,不要活得像這輩子這么苦。
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時候,一只皮鞋抬起了她的臉:“嘖嘖嘖,才這么小,可憐啊……要不要跟梁爺走?跟著梁爺,梁爺教你本事,你為梁爺做事,梁爺保證,沒人再敢欺負你。”
男人說了那么多,她聽進耳朵里的,只有一句“沒人再敢欺負你”。
她掙扎著翻身,抓住了男人的褲腳,緊緊抱著他的小腿,像抱住她重生的下輩子一樣。
對比她過去的生活,跟梁爺走后的日子,是真的很不錯。
她不用再餓肚子,也不用再穿不暖,她甚至可以讀書,可以學畫畫、學彈琴、學跳舞,學所有千金小姐才會學的東西,除了體能訓練,比如叢林越野和近身格斗,她總是落后對友和挨對手的打以外,她真的過得特別好。
好到覺得是天上掉下了餡餅,那么巧被她撿到了。
但。
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
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實際都暗中標好了價格——實實在在的價格。
梁爺培養(yǎng)他們,是為了讓他們當他的棋子他的間諜,如果不想干了,那么這些年梁爺花在他們身上的錢,就要乘以數(shù)十倍地還回去才能贖回自由,否則就必須完成梁爺下達的每一個任務,任何人都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她沒有錢。
非但沒有錢,還因為她那個爛賭的爸爸背上一籮筐的債,她別無選擇,只能麻木地執(zhí)行著每一個下達的任務——
昨天的身份是京城來的富商的情婦,任務是竊聽一通涉及一個億投資的電話;今天的身份是留學歸國的董事長千金,任務是在舞會上掉包一份即將參與重大項目投標的文件;
明天的身份是會所里的頭牌,任務是假裝跟律師開房,找機會盜走他包里的證據(jù),并且拍下私密照,要挾他不準再為原告打官司……
不斷地做任務,積攢“分數(shù)”,等到攢滿“分數(shù)”的那一天,她也能從梁爺手里贖回自己的自由。
她覺得這個規(guī)則特別像一個游戲,她也只能把這些當成一個游戲,才能讓自己的良心不那么難受。
直到那一天,她又領到了一個任務。
接近程家二少爺,拿到AA地皮。
程二少爺可不好接近,她要先查清楚他的性格和脾氣,再為他量身定制一套劇本,從初見開始設計,直到他對自己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