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顧蕭實在心神不寧,起身走出了辦公室,快步走出他的公司,對面就是坤業(yè)集團。
他看見五六名警察站在外面,有兩名警察從坤業(yè)帶出來一名黑瘦的婦女,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在小幅度掙扎,說著聽不太懂的甸海話。
“等一下!”顧青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鰜怼?br />
然后,顧蕭看見了拄著拐杖艱難沖出來的顧青,那一瞬間他僵在原地,這么多天他一直在避免和顧青碰頭,他只聽說顧青截肢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截肢后的顧青――消瘦成了骷髏一般,右腿下是空蕩蕩的褲管,他那張臉……那張臉上一道疤痕像蜈蚣一樣從眼瞼下面一直到下巴,將他的面部都揪變形了……
他沒有辦法把眼前這個人和那個少年顧青聯(lián)系起來,當初他第一次見顧青時,顧青以全科第一的好成績考入云京學院,接連幫顧坤做成了幾單大生意,顧青有一張讓人過目難忘的臉,陰郁的帥氣。
他不是不恨顧青,因為顧青孟舒云到現(xiàn)在還沒有蘇醒,他恨透了顧青,可是眼前這一幕他太難以形容了,一個志得意滿的少年枯朽成了這幅樣子……
丑陋、殘疾、甚至在神經(jīng)質(zhì)的抽動被疤痕拉扯著的眼皮。
顧青也看見了顧蕭,下意識把臉扭過了一邊,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樣子似得。
他的手被干瘦的杜妙一把抓了住,杜妙瑟瑟發(fā)抖著哭起來,用甸海話懼怕的說著:我沒有犯法,抓我做什么?救我顧青,救救我。
顧青看見她蒼老的臉上全是淚水,她是個怯懦又老實的甸海女人,不會普通話,這輩子沒離開過甸海,只有這次聽說他住院才千里迢迢趕過來照顧他,這些天全是她做飯洗衣,照顧他和他父親。
對顧青來說,這個不善言辭的干瘦女人比他的母親照顧他還多,在甸海他高燒不退,是她整夜整夜替他刮痧、降溫。
“她不會普通話,你們要把她帶去哪里?是警局還是遣返回甸海?”顧青問警察:“我的她的養(yǎng)子,她當初在甸海確實把兩個女兒送人了,但那是她丈夫的主意,是把兩個女兒送去好人家了,這也算販賣嗎?”
“我們會先把她帶回警局,這位是甸海外交部的大使,之后大使會將她遣返回甸海自治區(qū)由當?shù)靥幹谩!本鞂︻櫱嗾f:“至于她當初是送養(yǎng)還是販賣,甸海自治區(qū)已經(jīng)查清了,她和她的丈夫當初是收了錢,一個女兒四百甸海幣。”
警察旁邊的外交部大使用甸海話問了一遍干瘦的杜妙:“你當年把你兩個女兒送人收錢了嗎?”
杜妙抖的厲害極了,哭著看看顧青,又看那名大使,忽然跪下來朝他磕頭哭著說:“活不下了,當初不送走就活不了了,我丈夫會打死我,我做不了主……”
“你別這樣,快起來�!本鞆娪驳陌阉饋�。
那位大使說:“你收錢了對吧?收錢了就是販賣不是送養(yǎng),販賣兒童是犯法的你知道嗎?”
顧青握緊的手指也在顫抖,這些生在好地方的警察和大使根本不明白甸海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在那個地方女人就像牲口一樣,根本沒有說話的權利。
他聲音也在抖:“她沒讀過書,沒上過學,你們以為她和你們一樣都知道法律嗎?甸海那種地方,你們以為女人活下來容易嗎?她的丈夫把她的孩子送人,她難道不痛苦嗎?她根本沒有選擇!”
走廊的電梯口,趙照拿著手機走了過來,手機是撥通的,他將手機遞給了顧青,“小姐要和你說話。”
顧青愣了住,看見手機的號碼是孟真的。
他沒接過來,趙照已經(jīng)把手機貼在了他的耳朵邊,他聽見了孟真的聲音,她帶著笑意說:“顧青,原來你懂呀�!�
顧青渾身發(fā)抖的僵站在原地,他忽然想起了上一世的孟真,她在甸海……活的甚至不如杜妙,她臉上的疤痕、精神上的障礙,他都看得到,可是他上一世從未想過去了解她發(fā)生過什么。
她上一世在甸海殺人有的選嗎?
臉上的傷疤一抽一抽疼著,顧青忽然明白,連同他養(yǎng)母來云京這一步,都是孟真的報復對嗎?
她要的不是他的道歉,他的后悔,她要他吃下她吃過的所有苦,受下她受過的所有痛。
一旁的顧蕭看著趙照,電話那邊是真真嗎?
可不等他問,對面坤業(yè)的公司里就傳出尖叫聲,有員工大叫道:“快來人!顧董吞藥自殺了!”
顧坤?
顧坤吞藥自殺了?
顧蕭撥開眾人沖進去,沖進辦公室里就看見顧坤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地上落滿了他服用的藥物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白酒……
這些藥和酒一起服用會死人。
顧蕭腦子發(fā)麻,胸口像是壓了千斤重。
“叫救護車!”有人喊道。
亂糟糟的公司門外,趙照對手機里的孟真說:“小姐,顧坤服藥自殺了。”
“哦�!泵险婊氐暮茉频L輕,“死了一個懦夫而已�!�
趙照聽見了那邊的槍響聲,有個男人用英文說:“真聰明,只要教一次你就可以上手打準靶心了,你幾歲學的開槍?”
小姐笑了一聲說:“十四歲,我哥哥教的。”
他想,小姐現(xiàn)在應該是快樂的,報復會讓她快樂,舒云少爺知道了也會開心的。
作者有話說:
馬上顧青就要死啦~
第78章
◎顧青死◎
救護車趕來的時候,
顧坤的氣息和心跳幾乎沒有了。
和救護車一起來的還有稅務局,顧坤還沒被抬上救護車稅務局的人就站在了門口。
一時之間坤業(yè)公司外,警察、救護人員、稅務局塞滿了樓道,這樣的場面別說是公司里的員工,
就連顧蕭也沒有見過。
顧青拄著拐杖分身乏術,
只覺得渾身在顫抖出虛汗,
腦子又開始一抽抽疼痛起來,自從開顱手術之后他就一直在吃神經(jīng)上的藥物,
現(xiàn)在他更需要那些藥物了,
他快要支撐不住了。
警察要帶走他的養(yǎng)母,救護人員要抬走顧坤,
稅務局要查賬……一個小女孩害怕的跑出來拽住了他的衣袖,抬頭望著他用甸海話說:“媽媽要被警察帶走了,
警察為什么要帶走媽媽……”
他低頭看著瘦小的女孩,
這是杜妙最小的女兒杜三妹,
她還那么小,
什么也不懂,沒了爸爸現(xiàn)在媽媽也被抓去坐牢了。
偏偏是今天,全部在今天,是孟真故意的對不對?她就是要壓垮顧坤,逼瘋他。
顧青強撐著一口氣,
轉(zhuǎn)身看向了顧蕭,
艱難的開口說:“能拜托你幫我照顧一下她嗎?”他拉著了杜三妹的手,已經(jīng)沒辦法了,
現(xiàn)在他身邊沒有一個可以指靠的人了,
只有顧蕭,
因為他很清楚顧蕭是個好人,
“我知道你不想幫我,不想和我扯上關系,但把她一個人放在公司我……能讓她在你公司里待一會兒嗎?”
他幾乎是哀求。
顧蕭腦子嗡嗡作響,他看著那個小小的女孩兒,那么瘦小,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充滿了不安和恐懼,到底是點了頭。
“謝謝�!鳖櫱嘌劭敉蝗患t了,低頭用甸海話對那小女孩說:“你跟著這個哥哥,很快媽媽就回來了,你要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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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話……”
寂靜的病房里,孟舒云陷在醒不過來的夢境里,許多混亂的記憶充斥在他腦子里,有許多聲音說著甸海話。
他聽見一個甸海男人說:“不聽話就挨打,你聽得懂嗎?”
一個甸海女人又說:“你聽話,乖乖的,就有飯吃,我們養(yǎng)你是你的新媽媽爸爸。”
破舊的席子
上一個小女孩被綁著雙手縮在角落里低低在哭,她哭的很低弱,像小貓一樣哀求說:“不要打我……”
那是真真,才五六歲的真真。
她那么小,臉上青青紫紫,她聽不懂甸海話,在那個角落里瑟瑟發(fā)抖。
他夢見小小的真真被拴著一只腳,在房間里洗衣服,她看起來好小好小,笨拙的學著洗衣服,低頭連哭也不敢大聲哭。
他夢見真真從破舊的房子里跑出去,又被抓回來,被打的傷痕累累關在牛棚里,餓了兩天奄奄一息,哭著叫:“爸爸……”
他沒有辦法從這些夢境里醒過來,也像是要溺死在這些痛苦的夢里。
她那么小,被賣到甸海那樣的地方,聽不懂所有人說話,孤零零的挨著打、干著活,學會各種各樣她從來沒有做過的活,才能有口飯吃。
她被曬的又黑又瘦,漸漸也不哭了,只是縮在角落里干活,吃飯,就算挨了一巴掌也不吭聲。
這是真真,是媽媽拼命生下來的妹妹,是他的真真……
她那時還不到六歲……
“舒云?”有人在叫他,像是爺爺?shù)穆曇簦行┗诺膯柕溃骸袄钺t(yī)生舒云是不是燒糊涂了?”
另一邊有人過來,似乎替他檢查著。
病房里,李醫(yī)生看了一眼儀器和溫度,“他的溫度開始往下降了�!敝皇撬樕弦荒樀暮顾蜏I水,在發(fā)汗也在發(fā)夢。
他夢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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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將大樓的落地窗照的異常美麗。
顧蕭坐在椅子里看著沙發(fā)中低頭在吃肯德基的杜三妹,聽著助理在低低和他說,顧坤被查稅務是因為之前他賄賂幾名官員,那幾名官員被周市長徹查已經(jīng)落馬了,顧坤賄賂一事證據(jù)確鑿。
所以顧坤吞藥自殺不只是因為美妝廠出事,被追債查封,還因為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坐牢了。
杜三妹吃的很仔細,把雞翅的每根骨頭都舔的干干凈凈,她很喜歡吃番茄醬,很快就吃完了一包番茄醬,也不敢去拆新的,小心翼翼看著顧蕭,彷佛怕他生氣自己吃的太多了。
顧蕭不知道為何看著她總覺得似曾相識,像是……像是曾經(jīng)有個瘦小的女孩兒,也用這樣小心翼翼的眼神看著他,局促不安的問他:“這個包一定很貴吧?”
在哪里見過?
他想不起來,伸手又替杜三妹拆了一包番茄醬,在心里告訴自己,顧坤是罪有應得,杜妙也是……真的犯了法,真真沒有做錯什么。
真真甚至“解放”了甸海。
他想起那一天阿彌廟里,李丹和他說過的毀滅之神,毀滅卻也是再生,甸海每年有多少人被拐賣販賣,有多少警察死在甸海河。
他忽然明白,為什么他總覺得自己離真真很遠,因為……他從未真正追上過真真的腳步。
她十四五歲時,他勉強還可以站在她身旁,為她視線生日愿望去看她的哥哥。
她十八歲時在做的事已經(jīng)超乎了他的想象,足以載入歷史,而他還停留在原地。
“顧青養(yǎng)母的時我也聽說了點。”助理看了一眼杜三妹,知道她聽不懂普通話,還是下意識小聲說:“她媽媽可憐也可恨,聽說賣掉的那兩個女兒,一個已經(jīng)死了,另一個是賣給了大她二三十歲的癱子,十三四歲就開始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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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里,顧青請了律師一起過去。
杜妙不懂普通話,就不停的哭著重復:“沒得選,我沒得選……我沒收錢,錢是我男人收的……”
律師在外和顧青說明了情況,杜妙的大女兒或許可以狡辯是送養(yǎng),但她小女兒是賣給了泰藍的人販子,偽裝成老夫妻的人販子,很早之前就在泰藍落網(wǎng)被抓了,是洗不清的。
況且現(xiàn)在杜妙這樁案子是新泰藍王親自抓的典型,從調(diào)查到取證再到來云京抓人,都是新泰藍王負責,杜妙是絕對會被移交回泰藍警方的,顧青自身難保,律師建議他放棄為杜妙辯護。
顧青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低著頭,不想讓過來過去的人看見他的臉,疲憊至極的問律師:“她移交回泰藍……最壞的結(jié)果是什么?”
律師皺著眉說:“最少十年以上,泰藍王在整頓甸海,她又是典型,可能會更糟糕�!�
更糟糕。
顧青想起孟真在電話里警告他,他的養(yǎng)母或許會被槍決和終身□□,之前他不信,但現(xiàn)在……他不得不信,新泰藍王在追求孟真對嗎?他們生意上也關系密切。
孟真何止是在云京只手遮天,她在泰藍要是想讓杜妙被槍決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杜妙就算再錯,也罪不至死……她還有一個女兒在等著她回去。
顧青握著的手指不停在顫抖,他神經(jīng)上彷佛到了極限,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顫動。
手機突然響了,他渾身劇烈抖了一下,是醫(yī)院的電話,他像是畏懼一般拿著手機看了很久,直到律師提醒他,他才接了起來。
顫抖的手指按了兩下才接通。
他喉嚨里干啞的“喂”了一聲,就聽見那邊醫(yī)生和他說:“麻煩你來醫(yī)院一趟吧,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很抱歉你父親顧坤搶救無效……”
他耳朵里嗡嗡作響,之后的話全沒聽清,只聽見醫(yī)生在說一個時間,這個時間似乎是顧坤的死亡時間。
這些聲音忽然讓他特別暈眩,特別想吐,他木愣愣的扶著律師站起身,拄著拐杖朝洗手間去,可還沒走到就踉蹌著差點摔倒,扶著墻吐了出來。
許多叫聲,許多人避開他。
顧青站不住的跌跪在地上,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暈眩和嘔吐,顧坤死了,只剩下一串死亡時間的數(shù)字。
其實,他沒有叫過顧坤幾次爸,他心里是恨他怨他的,到現(xiàn)在他也沒辦法和顧坤親近,可是這些年顧坤癱瘓,他們住在一起,吃飯在一起,回家顧坤總會在等著他,漸漸的他身邊只剩下顧坤……
顧坤死了,杜妙要被抓回甸海了。
他身邊還剩下誰?沒有了,他又一次被所有人丟下了,又一次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了。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母親把他放在顧家的門口,小聲和他說:“你乖乖在這里等媽媽,媽媽去給你買冰激凌,很快就回來,很快�!�
他就那么站在夜色里,看著母親快步跑開,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想起那年的大雪地里,孟真丟開他的手朝她的哥哥跑過去,他腳很疼,在雪地里拼命喊孟真,不要丟下他,不要丟下他一個人……
可是她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回頭。
好像他從來都是孤零零的,被丟下的那個。
顧青眼前發(fā)黑的倒在地上,倒在他吐的污穢之中,像是他從一開始就爛掉的人生。
等他再醒過來時,是在醫(yī)院里,床邊站著干瘦的杜三妹還有顧蕭。
“你醒了�!鳖櫴拠@了口氣,對他說:“醫(yī)生說你沒什么事,只是顱壓過大,你做過了開顱手術要自己多注意。”
顧蕭沉默了幾秒鐘,才又開口說:“你節(jié)哀……”
顧青知道,他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開顱手術、截肢、公司瀕臨破產(chǎn)、養(yǎng)母被抓、喪父……
他現(xiàn)在死了反而是一種解脫。
可是杜三妹還在一遍緊張小聲的問:“媽媽呢?”
如果他死了,杜妙和杜三妹該怎么辦?公司該怎么辦?公司是顧坤唯一留下的……
顧青想,其實是他害了顧坤,從他決定幫謝氏影業(yè)度過寒冬開始,他就把顧坤拖進了孟真為他設計好的地獄陷阱里。
他何止是害了顧坤,他還害了顧家公司里那么多的員工,害了杜妙、杜三妹……她們?nèi)敲险胬瓉頌樗阍岬摹?br />
他又暈眩起來,嘴唇發(fā)抖的連顧蕭也看了出來。
顧蕭忙說:“你怎么了?要我叫醫(yī)生嗎?”
“不用……”顧青閉了閉眼,試圖平復自己快失控的情緒,啞聲對顧蕭說:“我能求你一件事嗎?就當……看在我爸的面子上�!�
顧蕭沒說話,他不知道顧青要求他什么。
顧青緩緩睜開了眼,扶著把手坐了起來。
顧蕭想扶他,他突然翻身下床“咚”一聲跪在了顧蕭的腳邊,顧蕭幾乎是懵的,立刻伸手拉他。
他卻說:“我不能看著顧坤的公司徹底毀在我手上……再這樣下去公司只會破產(chǎn),被清算,這是顧家,是顧坤經(jīng)營了半輩子的產(chǎn)業(yè),不能被我毀了,顧蕭我知道你也不忍心,我將坤業(yè)全部產(chǎn)業(yè)轉(zhuǎn)交給你,只有在你手里孟真才不會真的要公司覆滅�!�
顧蕭僵站的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