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嫁過去便是寡婦

    破落的侯府不如走地雞。

    武寧侯府已然遠(yuǎn)離權(quán)力中心，近年在京中著實(shí)不大起眼。

    但今日侯府嫁女，卻連陛下都親至了，只因那侯府嫡女要嫁的，乃是當(dāng)今陛下跟前正得寵的丹朔郡王。

    程念影側(cè)耳聽著遠(yuǎn)處傳來的熱鬧聲，蹲得腿麻。

    她與他們都不同，她來殺人的。

    要?dú)⒌�，正是這侯府嫡女，今日的新娘子。

    “快！快去找夫人來！”丫鬟婆子突然間匆匆忙忙地從閨房里跑出去。

    轉(zhuǎn)眼竟沒了人。

    程念影知道時(shí)機(jī)已至，輕手輕腳，如貓兒一般從房梁落下。

    她來到床前，將簾帳一揭，便見到了蓋頭覆面身穿嫁衣的女子。

    嫁衣上繡著細(xì)密金線，湊出朵朵錦花。

    程念影饞得禁不住多看了兩眼。

    而后她一手取毒針，一手去捂女子的臉。

    這一按上去卻沒有半點(diǎn)掙扎。

    程念影怔了怔，將蓋頭掀開。

    侯府嫡女緊合著雙眼，面色泛白，像是死了。

    最最要緊的是……那張臉竟與她近乎一模一樣！

    “青天白日撞鬼啦？”程念影輕抽了口氣。

    這口氣還未倒過來，只聽得腳步匆匆，下一刻門便被人撞開了。

    “無論用什么法子！定要保住她的命……”

    “今日陛下親至啊！若讓他老人家知曉新娘自盡，整個(gè)侯府就都完了！”

    為首的婦人穿戴整齊，滿面汗水將妝都洇花了。

    程念影來不及躲回梁上，干脆定住了腳步。

    “你……”婦人乍然瞧見屋中還有別人，驚了一跳，“你是誰？”

    程念影為潛入侯府，自是做了萬全的準(zhǔn)備。

    她梳了雙丫髻，著淡青色半臂，儼然一副丫鬟打扮。

    款款轉(zhuǎn)過身來，纖眉杏眸，似花含露，清純嬌憨。

    叫一眾人都看呆了去。

    婦人喃喃喊了聲：“玉容。”

    丫鬟喉嚨里也炸出了一聲尖叫：“姑娘，姑娘怎么活過來了？”

    程念影忙福了福身，脆聲道：“夫人認(rèn)錯(cuò)了，奴婢是來府上幫工的。”

    婦人急急喘了兩口氣，往床上望去。

    果然，該躺在那里的人，還躺在那里。

    “快，大夫，快！”婦人重拾了心神，指揮著女醫(yī)上前。

    其余丫鬟婆子也終于回了神，收起震撼的目光，涌到床邊去伺候著。

    那婦人沒有圍過去，而是盯著程念影從頭到腳打量起來。

    越看，她的神情越是怪異。

    “你過來�！眿D人將她招至跟前。

    婦人四十來歲的年紀(jì)，美貌猶在，只眉間多皺紋。但此時(shí)那皺紋卻撫平了去，她沖程念影溫柔地笑了。

    “我是武寧侯夫人，我姓楚。你……父母可還在？”婦人問。

    程念影知道此時(shí)不能急著走，便老老實(shí)實(shí)答道：“我不曾見過生身父母�！�

    武寧侯夫人為何要這樣問她呢？

    難道……

    程念影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侯夫人楚珍卻再也按捺不住一般，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子，哭道：“我侯府本該還有個(gè)嫡出的姑娘，只是出生那年，便由惡仆偷走，從此杳無音訊……”

    “孩子，你讓我瞧瞧……”

    楚珍捧住了她的臉，用拇指細(xì)細(xì)描繪過去。

    程念影從未與人這樣親近過，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控制住了自己不拔出武器給對(duì)面一刀。

    她恍惚地盯著楚珍的臉：“那夫人的意思是……”

    “傻孩子，我恐怕是你親娘��！”楚珍說著，摟住程念影大哭起來。

    “我……有娘？”

    她是個(gè)殺手，殺手哪里見過自己的親娘呢？小的時(shí)候他們都說自己是土里長出來的。

    楚珍哽咽了：“傻孩子，哪個(gè)不是爹生娘養(yǎng)的？你不僅有娘，你還有爹呢！”

    “夫人，夫人！”有婆子急聲喚。

    楚珍拍了拍程念影的手：“就在這里坐著，別走，我一會(huì)兒回來再與你說。”

    程念影點(diǎn)了下頭，摸了摸肩上被淚水濕透的部分。

    是騙她嗎？

    可侯夫人哭得好傷心呀。

    還從來沒有人為她哭過呢。

    她新奇地探出頭去，看著屏風(fēng)后人影綽綽，又隱約傳來壓抑的哭聲。

    她這才想起，若是如此，那床上的姑娘，就該是她的親姐姐了？

    親姐姐。

    好陌生的字眼。

    程念影按了按胸口，站了起來。

    自縊之人，有氣閉而未絕的，早早施針，重開關(guān)竅，還有救回的可能。

    救？

    不救？

    那是她要?dú)⒌娜恕?br />
    侯府嫡女不死，樓里就要派人追殺她了。

    程念影很少有這樣為難的時(shí)候，她輕輕嘆了口氣。引得一旁的丫鬟悄悄窺了她一眼。

    心道真像，只是這人眉眼間比她們姑娘還要嬌上三分呢。

    不多時(shí)楚珍回來了，身后還跟了個(gè)著華服的中年男子。

    正是武寧侯。

    他疾步走到跟前，未語淚先流：“你……你流落在外數(shù)年，是做爹娘的不是。今日遇緣歸來，自該過上爹娘疼愛的日子……

    “可實(shí)在不巧，你姐姐她大婚日自縊，恐怕要牽連整個(gè)侯府陪葬了！”

    緊跟著其余丫鬟婆子也全跪了下來，哀聲道：“求姑娘救救侯府吧！”

    唯有楚珍一言不發(fā)，以帕子捂臉哭得更加傷心。

    程念影張了張嘴。

    她……她只是個(gè)殺手啊。

    “如何救？”

    中年男子喉頭哽了哽，難以啟齒道：“代你姐姐……出嫁�！�

    程念影沉默了片刻，轉(zhuǎn)身走到床邊，女醫(yī)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走了，只剩下丫鬟圍著。

    她抬手摸到新娘的頸側(cè)，屈起指節(jié)先是重重一叩。

    新娘渾身痙攣，竟是從床上彈起來又落下。

    丫鬟驚得連哭都忘了，只喃喃問：“這是做什么？”

    程念影沒有回答，飛快地取出銀針分別刺在新娘的天鼎、氣舍二穴。

    楚珍等人很快圍了過來，親眼看著新娘的面容漸漸褪去青白色。

    程念影指著說：“活了�！�

    一時(shí)間所有人都驚呆了，連聲音都忘了發(fā)出。

    直到有個(gè)丫鬟戰(zhàn)戰(zhàn)兢兢伸出手指去試了試，隨后整個(gè)人蹦了起來：“有氣！雖說微弱，但當(dāng)真有氣了！”

    楚珍忙問：“那何時(shí)才能醒呢？”

    程念影：“二十四個(gè)時(shí)辰�！�

    中年男子面容灰暗：“遲了，那還是遲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程念影問：“那會(huì)怎么樣？”

    “違抗圣意，抄家，砍頭。”

    程念影不由摸了摸腰間藏的武器，這給她以安心。

    她小聲說：“我沒有過爹娘，我還不知道有爹娘是什么樣子，所以你們還是先不要死了吧。我去就是了�！�

    周圍的人頓時(shí)大大松了口氣。

    “快！快伺候姑娘更衣！”

    程念影被架走，她禁不住回了個(gè)頭，看著楚珍捂著臉，與中年男子互相攙扶著走了出去。

    那是爹嗎？她想。

    這廂武寧侯夫妻出了門，武寧侯臉色一沉，咬牙道：“都是你慣的，竟敢在今日自縊！”

    楚珍嗆了回去：“丹朔郡王雖然御前得寵，但為救駕而重傷，外頭都風(fēng)傳他人治不好了，陛下賜婚就是為了給他留個(gè)血脈，這嫁過去便是注定要做寡婦的！換誰誰能想得開？”

    武寧侯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楚珍也扭過了臉，仍是傷心的樣子。

    一邊的劉媽媽連忙勸：“夫人也莫要為新姑娘難過，既是今日才認(rèn)回來的女兒，到底這么些年沒養(yǎng)在膝下，保住侯府才是要緊。”

    另一個(gè)婆子面露詫異：“夫人曾經(jīng)還生過一個(gè)女孩兒嗎？”她是楚珍的奶媽媽，怎么從未聽聞？

    楚珍放下帕子，臉上淚痕已干，語氣淡淡：“沒生過。”

    第2章

    洞房也替？

    兩個(gè)婆子對(duì)視一眼，頓時(shí)諱莫如深。

    原來只是意外撞上了個(gè)長得像的，為解侯府之急，不過片刻夫人便已經(jīng)想好怎么拿話唬那小丫頭了。

    劉媽媽心道，連我都騙過了！

    武寧侯突然回頭：“今日的事……”

    兩個(gè)婆子連忙躬身：“絕不敢泄露半句，若傳出去，叫老婆子爛嘴爛手，兒孫都不得好報(bào)！”

    武寧侯“嗯”了聲，又對(duì)楚珍道：“接著回去扮你的慈母吧，該叮囑的話要叮囑透了。”

    他抬了抬下巴：“我看她一副丫鬟打扮，難免小家子氣。別去了郡王府上得罪了人，到時(shí)候一樣要怪我武寧侯府教導(dǎo)無方�！�

    楚珍語氣不虞：“知道了�！�

    她帶著人往回走，一邊走一邊吩咐：“等婚宴過后，若有誰府上遣人來問，便說從未見過有這樣一個(gè)丫鬟。”

    想來一個(gè)丫鬟，也無人會(huì)在意。

    *

    程念影自己脫了衣裳，小心翼翼地將貼身帶的所有物件一應(yīng)藏入匣中。

    匣子是丫鬟剛送來的，說里頭是夫人給她準(zhǔn)備的體己錢。

    匣子外還掛了把小鎖，藏東西正好。

    黃花梨的，兩面各雕喜上眉梢和麒麟送子。很是精巧的玩意兒。

    沒擁有過什么好東西的程念影，愛不釋手地摸了兩下，才由丫鬟們按著梳頭、梳妝，一切都匆匆忙忙。

    “好了好了，快將蓋頭蓋上�！�

    丫鬟們七手八腳的將程念影扶出門。

    “公子！這里�！毖诀邆冋泻舻�。

    程念影什么也看不見，垂下視線，只能看見一雙云靴。

    “姐姐，我送你出閣�！痹蒲サ闹魅苏f完，轉(zhuǎn)過身去將她背了起來。

    做侯府的嫡女真好。

    住很大的屋子，有爹有娘，連出嫁也是被親人背出去的。

    程念影所在的殺手組織里，哪有“出嫁”二字？要么便死了，要么便被賣了。

    “姐姐別怕�！痹蒲サ闹魅擞值吐暫辶司洹�

    而后一步一步，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貙⒊棠钣八蜕狭宿I子。

    這侯府公子并未立即離去，而是隔著轎子哽咽道：“姐姐保重�！�

    楚珍踩著臺(tái)階下來，將兒子推到一旁。

    隨后沖迎親的隊(duì)伍心驚膽戰(zhàn)地?cái)D出個(gè)笑容，解釋道：“姐弟情深，有幾分不舍�！�

    從郡王府來的迎親隊(duì)伍，足排出整條街市那么長。

    因皇帝特地有令，所用的車駕，以及隨行的宮人、樂師、侍衛(wèi)也都逾了郡王府的規(guī)制，實(shí)在氣派非凡。

    可見皇帝對(duì)這樁婚事的看重。

    只是郡王病重，今日便是由他的堂弟，傅瑞明代為迎親。

    傅瑞明在侍衛(wèi)親軍司供職，正兒八經(jīng)的天子親信。

    他連馬都沒有下，口氣冰冷道：“無妨，若有什么話盡快說了就是�！�

    楚珍哪里還敢再說什么話？

    心道做丫鬟的應(yīng)該最懂規(guī)矩才是，干脆一擺手：“起轎吧�！�

    此時(shí)轎旁的簾子卻是被程念影從里頭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