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吳巡拎著桶給傅翊倒熱水，一邊倒一邊說：“您還說她會殺人呢，怎么連這都怕？”
“也許正是因殺了人才怕呢？”
吳巡愣住，隨后又忍不住笑：“但郡王妃瞧上去，不像是信佛的人啊�！�
“那日陛下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在御京城中待得久了，見多了花團(tuán)錦簇，便忘卻了外間風(fēng)雪寒。若以御京貴族為標(biāo)準(zhǔn)，旁人都算不得信佛。
“尋常百姓連佛經(jīng)都認(rèn)不得。但他們卻熟知一些流傳的佛教故事，譬如奸人必墮十八層地獄，積陰德方能投好胎……”
吳巡回過味兒來：“您的意思是說，郡王妃出身并不高。”
傅翊將擦過臉的帕子扔回去：“嗯，我出去瞧瞧她。”
吳巡嘆氣。
到這份兒上，假的都像真的了。
他們一行人所下榻的，乃是城中一處不大起眼的小客棧。
程念影拉緊頭上的兜帽，一路往門外走去。
“貴人且慢�！钡钋八镜娜藬r住了她。
“我出去瞧瞧。”
“貴人身邊沒有伺候的人，每一步都應(yīng)當(dāng)謹(jǐn)慎才是。”
程念影失望，只能暫且收了步子。
她還想著已經(jīng)離了御京城，能出去留個記號，引來在此地執(zhí)行任務(wù)的樓里人，從人家身上取藥，也就不必冒險回樓里一趟了。
程念影轉(zhuǎn)過身，也沒有急著再回樓上，而是就在附近坐了下來。
店家立即驅(qū)了小二來問她：“客人要來些熱食嗎？”
殿前司的人突地開了口：“禪師�！�
程念影立即轉(zhuǎn)頭望去，便見著了熟悉的青色披風(fēng)。是傅翊下來了。
他在程念影對面坐下，一手扶住兜帽：“這樣便不怕了？”
兜帽將他遮得嚴(yán)實，幾乎只露出一截蒼白的下巴。
程念影蜷了蜷指尖，一下又覺得不好意思起來。他著僧人打扮，是有些懾人。但性情卻未變過呀。
——還是那樣好的。
程念影點了頭，細(xì)聲道：“方才只是覺得……那樣看起來，仿佛變了一個人�！�
傅翊頓住。
嘴角的弧度慢慢壓了下去。
你怎知那不是真正的我呢？
傅翊轉(zhuǎn)聲道：“方才是想出去瞧瞧？”
程念影面不改色地撒謊：“嗯，從前未離開過御京，不知外間是什么模樣�！�
“走吧，我陪你去�！�
有郡王跟著，程念影也不是很想去了，便遲疑道：“你的身體……”
“不走遠(yuǎn)就是了，子茂和吳巡會在后頭遠(yuǎn)遠(yuǎn)跟著�！�
郡王也是一腔好意……程念影起身：“嗯�！�
傅翊跟著站起來，程念影便又想也不想去扶他，眼見二人親密起來，一旁的店家卻張大了嘴。
這和尚……五根不大清凈啊！
店家不禁扭臉又掃了掃樓上其它客房……這都一幫什么和尚啊這是？戒嗔不戒色��！
有傅翊同行，殿前司的人果然不再攔。
二人在前面走出去一段距離，傅翊才道：“在那店家心中，想必我已是個下流人物了�！�
程念影：“嗯？為何……”她剛問出口，便低頭掃見了二人扶在一處的手。
她匆匆收手。
但頓了片刻后，又固執(zhí)地抵了上去：“但你身體不好，總要扶著的好。反正我們很快就走了�！�
傅翊也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他笑笑沒說什么。
二人轉(zhuǎn)上了街市，周圍可見賣胭脂水粉，還有些粗劣首飾的攤子。
傅翊問她：“可有喜歡的？”
程念影搖頭。
傅翊便正了正臉色：“知曉此行所去的夔州是什么地方嗎？”
程念影一下精神了許多：“不知�！�
“自古多起叛亂之地�！�
程念影猜測道：“那里起了叛亂，才要去？”
“還記得我同你說過的，我受傷的個中隱秘嗎？”
程念影點頭。
記得，陛下微服至一個叫建州的地方，發(fā)現(xiàn)當(dāng)?shù)刂恢胤焦俣恢熳印?br />
“建州之事，朝中眾臣與陛下皆是心照不宣，也皆默契地沒有提起。但夔州離御京更遠(yuǎn)……從接到密報時開始，恐怕已到了比建州更猖狂的地步。一旦此事公然爆發(fā)出來……”
那皇帝的臉面必然是赤裸裸地攤開在天下人面前，被踩了又踩。
因而才要低調(diào)行事，悄悄解決么？
原來就算做了皇帝，也并非事事能如意啊。
“待去了那里，無論發(fā)生什么事，只管裝聾作啞。不出一月，你我便能安然歸京了�！�
傅翊說著，快了兩步走到一處攤子前，順手拿起一支銅簪，簪子雕有流云紋，紋路粗糙，但勝在靈動。
攤主立即道：“公子眼光極佳，買給你的娘子正……”“好”字還未脫口，他突然瞥見了傅翊披風(fēng)底下的僧衣。
頓時話卡在了喉嚨里。
傅翊卻沖程念影招招手：“過來�！�
他將銅簪插-入了程念影的發(fā)髻間，垂眸微笑：“贈你好不好？”
程念影雙眼一亮，又拼命壓了下去。
銅鑄的。
絕佳的武器！
她忍不住抬手反復(fù)摸了兩下，應(yīng)聲：“好�！�
傅翊立即取了銅錢遞出。
那攤主仍是一臉被雷劈過的神情。
傅翊不僅不覺尷尬，還盡情欣賞了下那攤主震撼的反應(yīng)，而后才帶著程念影回去了。
二人回到客棧，徑直上了樓。
偷看的太子：“……”
這便哄回來了？對比起自己挨的打。再看此時乖巧的秦氏女，太子心下很是不適。
第62章
這是想綠了郡王？
接下來的日子里，傅翊多是穿戴整齊方才與程念影待在一處。
眼見離夔州越來越近，皇帝做了主：“在此地休整三日，而后入夔州�！�
“夔州如今是什么情形，你我一概不知，須得有人先去探聽�！被实劬o跟著又沉吟道。
傅瑞明自告奮勇：“請讓我去�！�
在外他們都不再自稱“臣”。
皇帝的目光落到了程念影身上：“若懷晏舍得……”
傅翊接口：“那便讓她去吧�！�
太子目露懷疑：“這等精細(xì)的事，她能攬下來？”
皇帝只當(dāng)沒聽見他的話，慈和地笑著問程念影：“玉容以為如何？”
程念影正要這樣的機(jī)會。
她點了頭。
皇帝又仔細(xì)囑咐了她兩句，才放她走。
走上街市，一路有不少人側(cè)目看過來，一眼驚艷過后，便又匆匆挪開，多看都不敢。
程念影此時也已換了僧衣，再將長發(fā)盤起，藏入帽中。
因陛下極度推崇佛法的緣故，民間拜佛風(fēng)盛，就連官府也對僧人分外禮敬，不敢有絲毫冒犯。
也無怪要扮和尚了。
程念影徑直走到當(dāng)?shù)刈疃κ⒌木茦乔�，袖中銅簪一滑，露出尖頭。
她一手扶住酒樓前的柱子，一邊踩著石階往前走。
門口迎客的小二一見，立即上前來，雙手合十作揖：“尊客可是來化緣的？”
程念影收手。
那柱子上已經(jīng)留下了樓內(nèi)的通訊符號。
她看著小二，按皇帝教的說：“阿彌陀佛，我奉師命，欲往夔州傳播佛法，路過此地暫歇腳。且問施主，夔州城中可禮敬僧人？”
小二不敢看她，深深埋著頭道：“這是自然，尊客只管向前行。還請尊客等候片刻�！�
小二轉(zhuǎn)身似是去取東西去了。
程念影也不急，便立在那里等�！�？有人在看她。
這么快，就有人發(fā)現(xiàn)她留下的記號了嗎？
這里離御京太遠(yuǎn)，其實她都不大抱有信心。
程念影緩緩地轉(zhuǎn)動目光，溯源望去。
看她的人在酒樓二層，那里的窗戶只開了半扇，很好地掩住了里頭人的面容。
程念影也不著急，暗暗記下方位，隨即轉(zhuǎn)頭斂下了目光。
半扇窗內(nèi)。
身著月白色錦衣的男子，一只手緊緊扣住了窗戶邊沿，脖頸青筋突起，神情激動。
半晌，他吐出了兩個字：“美人！”
隨從變了臉色：“還請公子細(xì)看，那是個尼姑�！�
“那也是個俊俏的小尼姑�！蹦凶邮帐郑爸匾�，戴僧帽，反而別有風(fēng)情呢�！�
隨從嚇得結(jié)巴起來：“公子，公子三思……”
男子渾不在意：“你去查她度牒。”
“您懷疑她是假扮尼姑？不可能吧�！�
這僧衣嘛，不是誰人都能穿的。
若有人敢擅自冒充，拿不出度牒，會被視作瀆佛，將受梟首之刑，這是寫入了大桓法錄的。
“蠢貨�！蹦凶有彼谎郏凹热簧艘揽慷入簛泶_定身份，你收走說她沒有，她便是沒有，懂嗎？”
隨從張大嘴，隨后殷切地笑道：“對對，還是公子手段高！”
這對主仆還在商議。
此時程念影已經(jīng)從小二手中接過了一只木缽。
缽中用油紙包了食物，還放了銅錢。
原來做和尚化緣這樣容易。
程念影眨眨眼，倒半點不排斥僧衣了。
也不知等回去之后，度牒她還能否留下。這樣等離開了郡王府，去做尼姑豈不是也能活得極好？
比做殺手好太多了！
“我方才見一人有可度化的緣分�！背棠钣按藭r起了個話頭。
小二愣了愣，按住驚喜問：“尊客說的人是……”
程念影：“在你們樓里�！�
小二將驚喜吞了回去，猶豫片刻，道：“我領(lǐng)尊客入內(nèi)�！�
程念影就這樣上了二樓，一指包廂緊合的門：“有緣人就在其中�！�
小二摸了摸腦袋，露出為難之色：“這屋中……屋中人乃是，乃是夔州來的貴客。尊客要度化他，他卻是做不得和尚的�！�
夔州來的貴客？倒正正好。
程念影暗自琢磨了下怎么像和尚一樣說話，隨后道：“非是一定要剃度，才能襲承佛緣�！�
小二松了口氣，上前叩門：“黎公子。”
門被人用力拉開，隨從那張長臉當(dāng)先探了出來：“作甚？公子未喊你來伺候。”
隨從的話音也就到這里，便戛然卡在了喉嚨中。
那美人……主動送上門來了？
“公子！”隨從立即轉(zhuǎn)頭。
那位黎公子轉(zhuǎn)眸看過來，幾乎是立刻拔步朝程念影走了過來。
倒是天賜的緣分。黎公子心道。
“我見公子有緣。”程念影木著臉開了口。
黎公子也忙接聲：“我亦見你有緣�！�
小二聽著語氣不大對勁，這二人說的有緣，似乎并非是一回事……
程念影這廂頓了頓，沒想到這人這樣積極。
她接著道：“公子可愿接受我佛度化？”
“我愿，我自是愿的�！崩韫与p手合十，“家父常說我與佛有緣。”
他頓了頓：“我愿請你到府上，慢慢傳授佛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程念影眼皮都沒眨一下，先問了：“公子府上在何處？”
黎公子笑得輕慢：“夔州，知州府。如何？”
極好，省事。
程念影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