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六點鐘,婚禮開始,司儀致辭,新郎新娘在鮮花和掌聲中步入宴會廳。
交接新人、父母致辭,新郎新娘交換戒指,一步一步,有條不紊。
時懿、傅斯恬和江雪玫三人同坐一桌,在臺下安靜地觀禮,衷心祝福。
一直新娘拋手捧花的環(huán)節(jié),臺下躁動了。
司儀在臺上慫恿廣大未婚的男女朋友們都不要害羞,勇敢地上臺去接受這一份幸福的傳遞。
傅斯恬巍然不動,只彎著笑眼看著臺上的熱鬧。
時懿忽然湊近了,和傅斯恬咬耳朵:“你不去嗎?”
傅斯恬耳朵敏感,驚詫地轉頭時懿,時懿彎著唇,眼神里含著狡黠,也不知道是認真的還是逗她的。
傅斯恬耳根慢慢地紅了起來,她猶豫地看了臺上已經(jīng)排成了一排的搶手捧花的人,捂住臉,羞赧地說:“算了吧,我不好意思�!�
江雪玫聽到了,大概猜得到她們在說什么,卻沒參與,裝作沒聽到地注視著臺上。
“還有沒有朋友要上來呀,別害羞啊,今天搶到捧花,明年站在這里傳遞幸福的就是你啦�!彼緝x還在煽動現(xiàn)場氣氛。
時懿被傅斯恬的反應可愛到了,拉下她的手,眼波漾了漾,逗趣的心思慢慢變成了認真。她說:“沒關系,那我去吧�!�
說著,她拉開一點椅子就要站起身。
臺上已經(jīng)馬上就要開始了。
叔叔嬸嬸、媽媽小魚都在,時懿這一上去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會知道的。傅斯恬又甜又羞,臉紅到了極點,連忙抱住她的小臂,說:“不要啦�!�
時懿頓住動作,遲疑地看傅斯恬。
傅斯恬咬唇,轉開眼,很低地說:“花……”
“已經(jīng)在我心里了�!�
時懿心弦一動,看著她泛著桃花色的側臉,心一下子滿脹了起來,又空虛了下去。是一種迫不及待的渴望。
要是求婚的那個禮物能制作得能再快一點就好了。明年她都不想等了。
可是不行,一生就一次的事,她想給傅斯恬最好的。
她收回了要起身的動作,摸了摸傅斯恬的手,眼神無奈又寵溺。
江雪玫在傅斯恬身邊,目睹了全程,眼尾的魚尾紋加深,不動聲色地抿了口紅酒掩笑。
婚禮一直持續(xù)到八點才結束,時懿作為有車沒喝酒的人,幫著傅斯愉送了幾個遠路的賓客回酒店,時近九點才回柏南公館接走江雪玫和傅斯恬。
抵達家里的時候,已經(jīng)快九點半了。
傅斯恬心疼江雪玫和時懿兩人奔波了一整天,讓她們先洗澡,一會兒早點休息。
時懿想著自己先去洗澡了,傅斯恬要帶江雪玫去客用的浴室洗澡、和她確認洗浴用品,如果江雪玫有什么話要和她說也方便,便沒有拒絕。
她做好了等她洗完澡出來,江雪玫才將將開始洗澡,傅斯恬接在她的后面,進主臥浴室同一時間開始洗澡的準備。
沒想到等她洗完澡出來,傅斯恬卻是早已經(jīng)也進了客用的浴室,迎接她的,只有洗完澡換了居家t恤,在客廳里好整以暇等著她的江雪玫。
江雪玫坐在沙發(fā)上,握著一個一次性杯子在喝水,聽見腳步聲,她轉過頭來,看見是時懿,和藹一笑,眼神里透著讓時懿過去的意味。
這是見面以來,兩人第一次單獨相處。
時懿眼睫微顫,也露出了笑,走了過去。
第160章
被愛也是一門功課。
“阿姨是口渴了嗎?冰箱里有其他飲料的�!睍r懿若無其事地在江雪玫側邊單人沙發(fā)上坐下。
江雪玫搖頭:“沒關系,
我愛喝白水�!彼畔录埍�,把桌面上放著的紙袋子提到膝蓋上,取出一個紅色的首飾盒,
遞給時懿,
一派和煦的模樣:“路上一直沒機會給你,現(xiàn)在剛好。見面禮,
打開看看大小還合適嗎?”
首飾盒上燙著logo,是時懿很熟悉的一個品牌,價格不菲。
時懿受寵若驚,禮貌推辭:“阿姨,
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江雪玫笑了一聲,沒理會她的客氣,
自己把首飾盒打開了。
是一只設計大方、打磨精細的鉑金手鐲。
“來來你都從我這里帶走了,還有什么比得過她更貴重�!彼l(fā)聲,
拉過時懿的手,
把手鐲打開,
套進了時懿纖細的手腕。
大小剛剛好,粗細也剛好,
銀色明凈的光澤,與時懿白皙的腕色相得益彰。
江雪玫滿意:“蠻好看的,你覺得呢?”
時懿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點頭:“阿姨眼光真好�!钡撬是不好意思�!翱墒�,阿姨……”
她話還沒說完,
江雪玫輕輕搖頭,用眼神示意她別推辭了�!斑@是申城習俗�!彼忉專骸伴L輩第一次見小輩對象,都要給見面禮以示喜歡的。”
“你不收,
是對我有什么意見嗎?”
時懿愣住,啞然失笑。她摸著手鐲,看著江雪玫,抿了抿唇,眼底慢慢盛滿了細碎的光亮,由衷道:“謝謝阿姨,那……我不客氣了。很漂亮�!�
江雪玫淡笑:“見外了不是�!�
半生浮沉,她對很多事情都已經(jīng)看淡了。傅斯恬和她說她喜歡女生的時候,她有驚訝,卻也只是驚訝。她想,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是男是女都不重要,能對來來好,能讓她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聽說對方是時懿,她心里就已經(jīng)稍稍松了一口氣。比起別人,她更信得過時懿。從前,她就很喜歡這個孩子的。年紀小小,卻已經(jīng)比許多成年人都更有獨立思考能力、正直善良、明辨是非。她相信那樣的孩子,長大了差不到哪里去的。
今天見了面,相處小半天,這個判斷就更明確了。她愿意把來來交給她的。
不過,她心底里還有一點事掛著。借著傅斯恬還沒出來的這個時機,她求證:“來來先前和我說你媽媽不太同意你們的事,現(xiàn)在呢?她住你這里沒關系嗎?”
她不擔心時懿欺負傅斯恬,她擔心時懿家里人給傅斯恬委屈。
所幸,時懿回答她:“沒關系的,阿姨,我媽媽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反對了�!�
“況且,”她說:“這房子是我自己買的,沒有用家里一分錢。我的就是來來的,來來住在這里,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天經(jīng)地義?”江雪玫眼神染上了揶揄與審視,刻意又重復了一遍:“你的,就是來來的?”
時懿大大方方,迎著江雪玫的視線,坦蕩堅定地應:“對�!�
“阿姨,我把來來當我妻子看的,我不是想和她談戀愛,我是想和她過一輩子的。所以雖然我和來來在法律上沒有辦法像男生女生那樣結婚,但來來應該有的伴侶權利,我都要還給她的�!�
江雪玫眼眸深深。
時懿許諾:“我在聯(lián)系給房子加上來來名字的事了,公司我持有的股份,之后也會轉成和來來共同持有的。如果來來愿意的話,我還想指定她做我的意定監(jiān)護人。”
江雪玫神色里流露出贊許,口頭上卻是回絕了:“你有這份心就夠了�!�
她正色,溫和又認真地說:“這些東西,這些年你自己一個人打拼出來也不容易。我想來來也舍不得你這樣的。我是她媽媽,我知道她的性格,她不會要的,我也不需要你這樣證明�!�
“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來來想要什么,我都能給她�!彼币曋鴷r懿,見面以來第一次露出這樣銳利的眼神,問:“所以我對你,或者說,對來來未來的伴侶,只有一個要求,就是愛她,對她好,讓她幸福�!�
“你能做到嗎?”
時懿不躲不避,鄭重點頭:“阿姨,我能�!�
江雪玫散開肅色,欣慰笑:“那就好。”
她還要說什么,客用浴室里傳來玻璃門推拉的聲音,應該是傅斯恬洗完澡要出來了。江雪玫把話頭止住,時懿也默契地轉開了話題。
于是傅斯恬出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江雪玫和時懿兩人坐在沙發(fā)邊,言笑晏晏,聊得很是投機的模樣。
她歪著頭,抓著擦頭發(fā)的毛巾,看著她們,有些驚訝。
江雪玫側過身自然地和她搭話:“小懿說你們有一款香薰蠻好用的,不用點燃聞著就很舒服了,問我要不要試試�!�
傅斯恬下意識回:“是挺放松心情的。媽媽你要試試嗎?我一會兒拿到你房間?”眼神卻是落在時懿身上的。
時懿噙著笑,面色如常。
傅斯恬心這才落定。
江雪玫察覺到了,神色微黯,還沒來得及掩下,就被移回視線的傅斯恬撞了個正著。
江雪玫有一瞬間的尷尬,馬上就換回了尋常的溫笑,應:“好呀,那我試試�!彼粗邓固襁濕著的頭發(fā),識趣說:“你快去吹頭發(fā)吧,濕著吹空調小心頭疼。我也回房間再吹吹,好像發(fā)根有點沒干�!�
傅斯恬心口微微悶,抓著毛巾的五指攥了起來,想和她說點什么,卻無從說起。
最后,她只是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她們跟在江雪玫身后,幫她把香薰取出、放好,而后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進房間,合上門,時懿就從背后勾住了傅斯恬的腰,整個人微微壓在她背上,很蘇很好聽地笑。
傅斯恬知道她開心,心底也跟著歡喜�!霸趺戳�,這么高興?”
時懿聲線微微下沉,語氣卻是上揚的:“怎么辦,你媽媽好想真的很喜歡我�!�
她把套著鐲子的手腕抬到傅斯恬眼前,“阿姨給我的見面禮�!�
傅斯恬也很意外,伸手握住,摸了摸,笑意盈滿眼眸。媽媽這是……真的接受時懿,不是哄她的緩兵之計。
她微懸的心徹底安定下來,歡喜中,想起了剛剛在客廳里江雪玫那轉瞬即逝的黯然,心口又有些發(fā)悶。
她故作心酸,打趣時懿:“好漂亮呀。我有點吃醋了。”
“嗯?”
“我是她女兒,我都沒有�!�
時懿在她耳邊發(fā)出愉悅的笑音,肯定:“你也會有的�!�
她會提醒她媽媽的。
傅斯恬不解,時懿卻是不肯再說了。她松開傅斯恬,牽著她的手往梳妝臺前走:“吹頭發(fā)吧,我貼著都覺得好冰了�!�
傅斯恬也不是真的在意這個問題,由著她帶領,在梳妝臺前坐下,沒有追根究底。
時懿拿起電吹風,手法嫻熟地幫她吹頭發(fā)。
傅斯恬在電吹風舒適的溫度和頻率固定的噪音中,心思慢慢走遠。
她再一次回想起剛剛江雪玫的那個黯然表情,想起之前好幾次,她刻意和她保持距離、拒絕她的過分親近與好意時,江雪玫故作無謂、強顏歡笑的模樣。
心口越發(fā)地悶。
“寶寶……”她微仰頭,在鏡子里看時懿。
時懿應:“嗯?”
傅斯恬問:“今晚……我可以和我媽媽一起睡嗎?”
時懿撩她發(fā)絲的手微頓,隨即落了下去,壓在她的頭頂,很輕地摸了摸。她眼底藏著笑,嘴上卻故意做著很勉強的模樣,不咸不淡:“看在鐲子的份上,可以吧�!�
傅斯恬配合著不滿:“你這樣,我要和她告狀了。”
時懿有恃無恐,瞇了瞇眼,把她的細發(fā)亂揉一通,壓著聲音問:“告什么狀?”
“嗯?”
“有靠山了是不是?”
傅斯恬裝不下去,輕柔地笑了起來,不好意思般地后靠到時懿身上,抱住她的大腿撒嬌。
時懿移開了些電吹風,摸著她毛茸茸的腦袋,哼笑了一聲,又細心輕柔地把她亂了的發(fā)理順撩回去了。
傻里傻氣的。
她要是能把所有心結都解開,能和她媽媽重修舊好,她比誰都高興。
“坐好,我把風力調大,吹快點。不然阿姨該睡了�!�
傅斯恬親親她的腰,乖巧地坐直了。
十分鐘后,她收拾好了自己,抱著枕頭和單被來到了客房門口。
門下縫隙里一絲光都沒有。
是不是已經(jīng)睡了……傅斯恬有些局促,還有一些難以言喻的膽怯。她生起逃跑的念頭,可腦海里卻再一次浮現(xiàn)起江雪玫受傷的神情,還有,夢里,爸爸放到她手心里的那一顆星星。
從前的過錯已經(jīng)不可更改,往后的遺憾,卻是可以避免的吧。
她握緊了手心,抬起手,釋懷地放松了眉眼,一下一下,很輕,卻很鄭重地敲響了門。
門內很快響起了江雪玫的應答聲:“來來嗎?門沒鎖,推進來�!�
傅斯恬應聲而入。
房間里,燈已經(jīng)關了,江雪玫側躺在床上,明顯是已經(jīng)準備睡下了。
傅斯恬站在門邊,面對著江雪玫驚訝的目光,抱緊自己身前的枕頭,潤了潤喉嚨,試了好幾次,才自若地發(fā)出聲:“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江雪玫猝不及防,愣了兩秒,猛地坐起了身子,滿目驚喜,一疊聲地應:“可以呀,進來,快進來。”
傅斯恬耳根發(fā)燙,合上了門,一步一步朝床邊走去。
江雪玫局促又熱情,開了床頭燈,問:“你要這邊嗎?還是要睡這邊?”
傅斯恬在靠門一側的床上放下枕頭和單被,說:“我睡這邊就好了�!�
江雪玫立刻移動身子,挪走了枕頭,把那一邊的位置整個空了出來。
傅斯恬咬了咬唇,在床上坐下,提起雙腳,放到了床上,猶豫著,躺下了。
江雪玫看著她,眼尾笑紋聚了起來,說:“那我關燈了。”
傅斯恬輕輕應:“嗯。”
燈被關掉了,視野陷入黑暗,其他的感官瞬間變得敏銳。
傅斯恬聽得到,黑暗中,江雪玫的呼吸聲又沉又亂,感覺得到,她的視線,一直定在自己的身上。
誰都還沒睡。
她情緒忽然就沉了下去,鼻間酸澀。
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個夜里,她裝著睡,由著江雪玫用這樣眷戀的目光一遍一遍描摹著自己的面容,在心底里,下了裝作不知道的決定。
這個決定,幾乎毀了她活過的半生,也折磨了江雪玫半生。
她是咎由自取的。
江雪玫卻是無辜的。
她一直覺得,像她這樣的人,是不配再擁有母親那樣溫柔純粹的愛了。她盼著江雪玫不要理她、不要管她、不要再讓她拖累她,就像她不存在的那十幾年里那樣,繼續(xù)好好地生活下去。
可她的抗拒,好像反而更傷害了她。
時懿說,原諒自己和原諒他人都是一門功課。
她站在時懿為她照亮的世界里,漸知漸覺,她好像又做錯了。也許,學會愛和被愛,也是一門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