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蔣正璇如昨晚一般隱在角落里,悄悄探出頭打量屋內。
廳里的聶重之依舊直挺挺地躺在沙發(fā)上,不知是睡死還是醉死了,半天沒動靜。
蔣正璇大著膽子一點點地靠近了鐵門,才一走進,一股難聞的異味就撲面而來。這夾雜著霉味餿味的奇特味道令蔣正璇幾欲打嗝作嘔。
這樣子的屋子,以往就算是出錢,他也不會把腳邁進去的。
蔣正璇試著輕輕推開鐵門,只聽到細微的一聲“咔”,鐵門不知碰到了屋里頭的什么東西。大約是形同做賊的緣故,蔣正璇被這小小的聲音嚇得心口一縮,她趕忙蹲下身子,凝神屏氣,小心翼翼地抬眼觀察屋內狀況。
只見沙發(fā)上的聶重之依舊毫無反應。蔣正璇松了口氣,貓似的彎著腰,踮著腳尖,跨進了屋子。
沙發(fā)上的聶重之蜷著身子,睡得正熟,對她的靠近渾然不察。
消瘦的臉頰,灰白的臉色,油膩的長發(fā),浮腫的眼袋,青青的胡子碴……眼前這個人,對蔣正璇來說是那么的陌生如許。他真的是聶重之嗎?
蔣正璇記憶里頭的那個人,長身玉立,氣度不凡,高鼻劍眉,眸子永遠黑黑亮亮的,仿佛世界上最閃耀的黑鉆石。完完全全不是現(xiàn)在這樣子的!
在酒店的時候,她為他方寸大亂,不能自己�?傻搅诉@里,看到了他,看著滿屋子的雜亂無章,她更加煩亂不堪了,完完全全不知道怎么辦了?
他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呢?
還是打電話給大哥,讓他來解決這個難題吧。蔣正璇躡手躡足地準備退出去,才跨了兩步,一只腳也不知踩到了什么,發(fā)出了清清脆脆一聲的“咔嚓”聲。
她一低頭。完了,踩到啤酒罐了!這么大的動靜,聶重之只要不是醉死,肯定會察覺到的。再說了就算他昨晚醉死了,現(xiàn)在也該差不多清醒了。蔣正璇頹然閉眼,恨不得剁掉自己的腳。
沙發(fā)上一直靜靜躺著的聶重之倏然睜眼,似被已經亮堂晃眼的光線刺痛了眼睛,他皺著眉頭閉眼。過了幾秒,再度睜眼的聶重之整個人似乎傻掉了。他呆了片刻,愣愣地看著蔣正璇,不可置信一般地眨著眼,居然又直挺挺地再度躺下。
蔣正璇就這樣看著他奇奇怪怪的動作。
趁了這機會,正好出去,如果他清醒了,怕是走不了了。屋里的垃圾實在太多,在往門口的過程中,“啪嗒”一聲,她不知道又踩到了什么。
這時候的聶重之仿佛才真正清醒了過來,霍然睜眼,整個人鯉魚打挺般地站了起來。然后,石柱一般地佇立著,與她面對面。
在與她對視的一剎那,聶重之眼里有明顯的驚喜,可是很快,不過一秒,所有的情緒便已經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冰冷之色。他冷冷地瞧著她,毫無溫度地吐出一個字:“滾。”
蔣正璇一動不動地凝望著他,恍若未聞。由于距離近,她瞧見他的眼睛里布滿血絲,紅腫渾濁,哪里還有過往的半分影子。
蔣正璇心頭百味雜陳,一時竟邁不開腳步。
聶重之隨手抓起身邊的某物毫不留情地砸了過去:“給我滾�!薄芭尽钡囊宦曋仨�,一罐啤酒砸在了她腳邊:“滾出去�!�
蔣正璇還是怔怔地瞧著他,似被定了身一般。
聶重之又抓起一罐啤酒,重重地砸了過去,吼道:“滾,給我滾。滾開,給我滾出去,滾�!彼漂偭艘粯�,啤酒罐一個接一個地砸了過去。
蔣正璇依舊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他砸過來的物件,都砸在她腳邊,精準地連她的衣服都未擦到半點。
蔣正璇一直在賭,賭自己的感覺。她感覺到眼前的聶重之會跟上次在醫(yī)院里掐她那次一樣,就算他再恨她,他最后都不舍得真正傷她的。
以他的力度,那個時候若是真想掐死她的話,不過數(shù)秒,她早就掛了,哪里還有時間等人找來鎮(zhèn)靜劑,然后往他身上扎一針呢。只是這么一個淺顯的事實,她亦是到紐約后才恍然明白的。
最后一個物件“哐當”一聲滾落在了腳邊。
蔣正璇心里泛起了強烈的苦澀,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她賭對了!他就算再恨她惱她,卻從未舍得真正傷害她。
聶重之忽然大步上前,抓著了她的肩膀往門口處推:“滾,給我滾出去。”
酒味,濃重的酒味還有他身上的異味,交織在一起。他到底有多久沒洗澡了!這段時間他就是這么自暴自棄地過來的嗎?!
蔣正璇背后抵著硬硬的門框,怔怔瞧著他,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酸楚了起來,眼睛辣辣地,像是有東西要流出來了。
在聶家,聽說他父親原本因為內疚,起初幾年還是蠻疼他的,可他因為母親的緣故,一直不肯與父親親近。到了青春叛逆期,更是與父親對著干,再加上萬淑萍的煽風點火,父子關系漸漸水火不容。
跟所有的世家子弟不同,他在美國所有的課業(yè)都是在半工半讀下完成的。他在美國的時候,就靠著自己一雙手,開始做程序設計。第二年的時候,已經成功設計了一款最新式的播放器,之后,包括微軟在內的公司都想把他攬至旗下。學成歸國后,他創(chuàng)立MY.LIFE這個社交網站,橫掃整個國內。高峰時期網站人數(shù)超過五個億。他沒有靠聶家一分一毫,自己白手起家創(chuàng)立一個MY.LIFE這個神話。
如今,這個神話破滅了。他直接從云端跌落谷底!
多少人眼睜睜地在看他這個活笑話。
原本的話,除大哥等人,他還是有很多人圍繞著他的�?墒乾F(xiàn)在,真的就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了。
這個世界上,唯獨他真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一陣毫無來由的心疼,閃電一般地擊中了蔣正璇。
第三十六章
蔣正璇緩緩地伸出了手指,一點點地向前,觸碰到了他憔悴不堪的臉龐。他那么消瘦,臉色白得像張紙,頭發(fā)亂蓬蓬的又臟又臭。流浪漢或許還比他好些。
聶重之的神色本是復雜難辨,但她的這個觸碰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了。他眼中有了別樣的情緒,忽如觸電一般,毫不留情地將她的手一把推開:“滾,滾開,別碰我。”
聶重之他受傷了,他受了很重的傷。他用這種瘋狂來掩飾。
蔣正璇環(huán)顧四周,不知怎么的一股沖動,她彎腰拿起了墻角邊丟著的購物袋,開始撿地上的垃圾。
她才撿起了一個塑料打包盒子,聶重之便沖了過來,一把奪過她手里的袋子,惡狠狠地朝她吼道:“誰讓你做這種事情的!誰讓你做這種事情的!滾開!”
“滾,你給我滾出去。”
“滾��!我不要看到你。滾!給我滾出去!滾!”
“滾!”
蔣正璇哀傷悲愴地凝望著眼前這個陌生得緊卻又熟悉得緊的聶重之。她不知道怎么了,以往她從來不懂他的,但此時此刻的她卻奇怪地明白并理解他此刻的反應。
他不想讓她看到現(xiàn)在的模樣!
聶重之受不了她這樣子的眼神,猛地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將她抵到了墻上,面色狂戾,紅著眼,狂亂著道:“你不走是不是?你不走是不是?我叫你走你不走,是不是?”
她咬著唇,還是用那種眼神在看著他。
聶重之煩躁的無以復加,他的視線定定地落在她瑩潤的紅唇上。
下一秒,聶重之的唇毫無預警地重重壓下,又狠又重地吸吮著她的唇瓣,甚至是咬住她的嘴唇,強迫她張嘴。她吃痛張口,滿嘴都是他的酒味異味。這樣子激烈的吻,根本不讓人呼吸。過往的記憶潮水般地涌了上來,蔣正璇掙扎著,用手狂打著他。
不知是不是她打中了他的臉,聶重之吃痛清醒了過來,猛地放開了她,瞪著她吼道:“走不走,你到底走不走?你再不走試試!”
他想把她嚇跑!他不想讓她見到他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蔣正璇很奇怪自己為什么會有這個感覺,可是她就是這樣子的覺得!
她怔怔地望著他,眼里的悲傷同情一覽無余。她在可憐他!她居然在可憐他!
聶重之被某物重重刺中了心臟,從未有過的難堪讓他瘋狂得如同一頭受了重傷的野獸,瘋一般地道:“滾,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蔣正璇被他重重地一扯,踉蹌地撞到墻上,但她還是默默地、隱忍地、不吭一聲地看著他。聶重之瞧著她,忽然嘴角一勾,邪邪氣氣地笑:“你還不走是不是,你可憐我是不是?”
聶重之一點一點地靠近了她,手指緩緩地掃過她的臉,那股邪氣愈發(fā)濃烈了起來:“你可憐我是不是?那你索性可憐我到底怎么樣?”
他這樣的笑容她并不陌生,蔣正璇后退了一步。
聶重之的臉猛地壓了下來,劈頭蓋臉地吻了下來。他手開始熟練無比伸揪扯著她的衣服。
他居然想做那種事情!這個王八蛋!虧她還在心疼可憐他!蔣正璇踢著他,怒喝道:“聶重之,你放手,你放不放?”她被他的唇齒堵著,漏出的只是曖昧不清地“嗚嗚嗚”之聲。這樣的時刻,這樣的聲音,反而魅惑的酥人。
蔣正璇大衣里頭只穿了一件襯衫和及膝的薄羊絨裙,過往兩人親密過無數(shù)次,聶重之很快便成功地扯出了襯衫的下擺,手如同游蛇一般地鉆了進去,沿著溫軟滑膩的肌膚四下游走。
蔣正璇怒極恨極,“嗚嗚嗚”地掙扎,像是被逼瘋了的小獅子,手狠狠地揪著他的頭發(fā),抓著他的臉,摳著他的耳朵,可是仿佛抓打在墻上一般,眼前的整個人竟毫無痛癢。
他只略略地放開,旋即又重重地壓了上來,瘋了一般:“我讓你可憐我!我讓你可憐我!”下一妙,蔣正璇“啊”一聲嗚咽……他在她耳邊低低地道:“蔣正璇,我叫你可憐我,叫你可憐我!”
蔣正璇痛得咬住了他的肩頸處,一直只有他而已。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啃咬,聶重之的唇輕輕地落在她的唇上,他的嘴唇動動,似喃喃出幾個字�?墒菢O輕,根本沒有聽清楚到底是什么。
蔣正璇回神的第一瞬間,推著他,揚手便打了過去,冷冷地道:“聶重之,你成功了。”聶重之怔了怔,不躲不避,任她的手重重地落在臉上。她因恨到極處,用了全力,力道自然不小�!芭尽钡囊宦暼赓N肉的聲音,聶重之左臉上泛起了紅紅的五指痕跡。
蔣正璇飛快地整理好衣物,轉身沖出了屋子:“聶重之,從此以后,我不會再可憐你了。我這兩天就離開這里回洛海,隨便你怎么樣!”
聶重之一個人怔怔地待在原地,半晌后,他回了神過來,大步霍霍地沖出了屋子,一直到了樓下。蔣正璇的身影已經瞧不見,找不到了。只有夜色漆黑,似一團的黑色絲緞,冰冷無聲地將他包裹其中,而后漸漸勒緊。聶重之幾近窒息。
她走了,真的走了!
這樣子以后,她再也不會過來了,再也不會看到他如此狼狽不堪的模樣了。
聶重之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屋子,他抱著頭在一地凌亂不堪中坐了下來。
哈哈哈,多好,他達到目的了。
在醫(yī)院那個冰冷的房間里,他第一次知道真正恨一個人是什么滋味。他發(fā)誓,這輩子他會用盡一切辦法把她忘記。他一定會的!
就算發(fā)了誓言,他還是不斷不斷地想起她,想起那個沒有緣分的孩子。他開始學著用各種手段來麻痹自己。那樣的話,便不會想一次痛一次。
漸漸的,漸漸的,他開始學會了不再想起。
方才醒過來的第一時間,他看到她的那個瞬間,他以為自己做夢了。
于是,他頹然閉眼。再度傳來的踩踏聲,令他清醒地意識到,屋內絕對有個人。
真的是她!那個魂牽夢繞,恨之入骨又想念入骨的蔣正璇!
那一刻,歡喜像是海嘯,排山倒海地朝他沖來。可才歡喜了一秒,他便意識到了自己現(xiàn)在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根本無法見人,更不要說見她了。不,他不要讓她看到自己這樣子。無論誰看見都可以,就是她不行。
現(xiàn)在他終于如愿地把她趕跑了。
一片靜匿之中,聶重之忽然“哈哈哈”大笑了起來,某些物體沿著眼角悄悄滑落。
聶重之拿起了腳邊的酒罐,“咕咚咕咚”地往嘴巴里傾倒。醉了就好了,醉了以后,心臟這個位置就不會一抽一抽地疼痛了。
醉了就好!
醉了,就會忘記所有的一切了。
醉了就好!
第三十七章
聶重之這個王八蛋!
她實在不應該可憐他。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好了傷疤忘了疼!
他喝死了也與她無關!從此以后,她再也不會去管他死活了。
再也不管了!
可再遇后她為什么要管他呢?不是一時心軟,是因為……是因為那個孩子,是因為她心中長期存在卻一直不愿直視面對的內疚。
那個孩子,曾經在她腹中待了將近三個月的孩子。因為她從來沒有想過要他,所以從來都沒有刻意地呵護過他。
當年進洗手間的時候,她明明瞧見瓷磚上的那一灘水漬,她明知道有危險的,可還是很無所謂地踩了上去……明明那個時候醫(yī)生已經告誡她了,說她的胎兒癥狀不穩(wěn)定……若是其他準媽媽,誰會這樣做!
是她。是她親手殺了那個孩子的。
后來,離開那些人那些事,到紐約后,她總會不經意地想起那個孩子,想起很多的瞬間。想起他擁抱著她,喃喃地對她說:“璇璇,求你別不要他。他是我唯一的骨肉,也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把他生下來,我會好好對你和孩子的,一輩子對你們好的。”
聶重之名義上雖然父母雙全,還有一個異母弟弟,偶爾一家四口出席晚宴喜宴,很多不知內情的人看到他們,總會覺得聶家父慈子孝,儼然是上流社會的一個模范家庭。聶重之年紀輕輕的就闖出了一片天,單是不靠家族,自己創(chuàng)業(yè)并在美國上市這一點就讓人咂舌。
世家第二代,一般都依靠著家族的信托基金和根深葉茂的關系混飯吃,有點能耐的可以在世家圈子里混得如魚得水﹔能力極強的如蔣正楠、楚隨風,路易周等人,則是如鵬展翅,風生水起,那自然更是不可言語﹔但聶重之這樣白手起家,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地的子嗣,則最是世家們想求而不可得的。
聶重之除了年輕有為,相貌出眾之外,偏偏還為人低調,處世周全,無論見了誰,都是謙恭有禮,進退有度。世家長輩們每每提及聶耕禮這個文質彬彬的長子,總免不了夸上一句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