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天晚上已經(jīng)快接近熄燈時間了，學(xué)校里頭保衛(wèi)科的徐老師忽然來到了他們的宿舍：“聶耕禮，快，帶件外套跟我去一趟醫(yī)院。”
聶耕禮見老師神色匆忙，忙抓起外套就往外跑：“徐老師，出什么事了？”徐老師一邊快步小跑一邊回答他：“醫(yī)院里有個病人急需輸血。但是病人的血液十分特殊，全校里頭只有你和另外一個女孩子符合�！�
三步兩步地沖到了宿舍門口，徐老師推起了自行車，拍了拍后座，示意聶耕禮上去：“快，我?guī)闳メt(yī)院。救人如救火，一刻也耽誤不得�！�
徐老師的車子“蹬蹬蹬”地踩得飛快。十二月底的天氣，寒風(fēng)呼嘯而來，聶耕禮有種被刀割的感覺。
好半晌才趕到了市醫(yī)院，有幾個人正等在急救室外頭，學(xué)校的另一位黃老師著急地迎了上來：“你們可算來了。剛剛醫(yī)生通知我們了，立刻要輸血，李碧微同學(xué)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中了�！�
李碧微，這個名字怎么聽著有些莫名的耳熟。不過聶耕禮沒有時間多想，便隨著兩位老師匆匆來到了抽血室。
抽血室里頭坐著一個女生，正低著頭在卷著袖子，露出一截手臂白嫩得不可思議。那女生聽到了他們進(jìn)門的動靜，便輕輕轉(zhuǎn)過了頭。
比月亮還皎潔的一張素臉，烏黑的眸子似流星一般墜入了聶耕禮的眼中。聶耕禮只覺得“啪”一聲，心口某處似有東西輕輕斷裂了開來。這個李碧微竟就是胡衛(wèi)國等室友口中的小張俞。
白褂子白口罩的醫(yī)生端著個托盤，走了進(jìn)來：“可以抽血了。你們誰第一個？”聶耕禮未經(jīng)細(xì)想，便脫口而出：“醫(yī)生，抽我的，我是男的，身體結(jié)實�！�
李碧微水一般的目光輕輕地蕩漾了過來，聶耕禮極力保持鎮(zhèn)定，可歡喜就像是泉水噴涌，無以復(fù)加，他在心里嚷嚷道：她剛剛在看我，在看我。
聶耕禮涌起了一陣朦朦朧朧的說不清的感覺，他覺得他可以為這樣子的目光去生，也可以為這樣子的目光去死。
回學(xué)校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了。由于兩位老師要回學(xué)校分配的房子，到了學(xué)校附近的三岔路口便分了一輛自行車給他們，叮囑聶耕禮：“聶耕禮同學(xué)，你必須安全地送李碧微同學(xué)回宿舍。”
聶耕禮自然是滿口答應(yīng)：“徐老師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wù)�！�
那一路，李碧微坐在他身后，她身上特有的香甜味道隨風(fēng)而來，他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宛如做了一路香甜的美夢。
小路正在翻修，堆滿了大小的石塊。聶耕禮整個人處于輕飄飄的狀態(tài)，一不小心便撞上了路邊的大石塊。兩人跌滾了下來。聶耕禮護著她，膝蓋撞在了路邊堆積著的石塊上，生疼生疼的。
聶耕禮顧不得自己的膝蓋，第一時間扶起了她：“李碧微同學(xué)，你有沒有事？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騎車不小心�！崩畋涛⑿邼�?fù)u頭：“我沒事，你呢？”
聶耕禮也搖頭，歉意萬分：“我也沒事。真是對不起，害你跌了這么一跤�！崩畋涛\淺一笑：“這不怪你。這里在修路面，再加上連路燈也沒有才會害你騎車摔倒的。你推著車子，我們走回去吧。”
這是聶耕禮想都不敢想的美事。從這里推著車子回學(xué)校宿舍，走走路估計要二十來分鐘了。他方才騎車騎得很慢很慢，就是想讓兩個人相處的時間停留得長一點，再長一點。
聶耕禮應(yīng)了一聲，趔趄地扶起了自行車。細(xì)心的李碧微注意到了：“你沒事吧？是不是膝蓋摔疼了？”聶耕禮：“沒事沒事。”
李碧微顯然在照顧他的腿，走得很慢很慢。聶耕禮便與她討論汪國真，討論舒婷，討論席慕容，討論瓊瑤，討論鄧麗君。兩人的見解極相近，很多處都志同道合，聶耕禮生出了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寒冷冬夜，短短的一段路程，兩人居然走了足足大半個小時�？斓綄W(xué)校大門口時，李碧微輕輕地問他：“你會唱鄧麗君的小城故事嗎？”
那個時候，鄧麗君的歌曲風(fēng)靡全國。聶耕禮靦腆地回答：“我只會幾句�！�
李微碧凝望著他微笑，那笑容比除夕夜的煙火還璀璨亮眼幾分，她壓低了聲音，極輕極輕地開始哼唱了起來：“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請你的朋友一起來，小城來作客……”
她的聲線清甜，輕柔而唯美，唱起來不似鄧麗君般甜膩。淡淡柔柔的氣息，像是冬日里頭的蜂蜜水，讓人回味悠長。
那一晚的月亮，淡淡的，仿佛一方瓷盤，帶了清清的光。還有滿天的星子，似碎鉆般的撒滿著黑色絲絨幕布。
如今回憶起來，那節(jié)奏仿佛依舊在空中回蕩。聶耕禮緩緩哼了起來：“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獲特別多……”
如今老了，當(dāng)年拿膝蓋摔疼之處，每逢陰雨天，便會發(fā)作。雖然酸疼，但聶耕禮很喜歡那種酸疼難受的感覺，好像隨時在提醒著他，他亦曾經(jīng)有過刻骨銘心的愛和愛人。
這種疼痛是碧微帶給他的。每次一疼，他就覺得好像碧微還在身旁，永永遠(yuǎn)遠(yuǎn)陪伴著他一般。
聶耕禮撫摸著膝蓋，低低地道：“碧微，重之今天來告訴我，我們的媳婦有身孕了。”
“碧微，我們?nèi)缃穸加袑O子了……”
“碧微，那是我跟你的孫子。你高興嗎？”
第七十二章
番三：愛是一件千回百轉(zhuǎn)的事
臥室里的小陽臺上，跟很多人家不同，許連臻用花草和舒適的沙發(fā)把這里打理成了自己的小天地。
許連臻擁著抱枕在小陽臺的沙發(fā)上窩了整整一個晚上。此刻的大雁城，熹微晨光正在一點點地揭開黑色幕紗。
昨晚從徐凌銘的酒宴回來后，到現(xiàn)在她還一直處于震驚不已的狀態(tài)。
“蔣正楠！”她低低地念出這個名字，艱澀無比。
這幾年，她沒有刻意的留意，也沒有刻意的回避，所以她知道一些他的事情。比如比如他與錢會詩不時地攜手一起出席各種活動各種的秀恩愛。比如一年多前他父親被帶走協(xié)助調(diào)查的新聞；最新的，則是他一年前跟錢會詩解除訂婚的新聞。
但是，她僅僅只是知道而已。就像看一個TOP
STAR的花邊新聞一樣，一掃而過，她心中再沒有當(dāng)初的酸楚了。是時光，把一切的悲傷都熬成了淡淡的過往。
在洛海離開前，她最后一次打他電話。那個時候，她就在心里頭默默地告訴自己：“許連臻，為了孩子，你給他打三個電話。無論怎么樣，你至少為孩子努力過了。以后不會后悔，哪怕是面對孩子，你也不會覺得內(nèi)疚。”
她確實給他打了，一個，兩個，整整三個電話。最后是賀君接的，她卻聽到他前所未有的冷酷厭惡之聲：“你問她，是嫌錢少還是想?yún)⒓游业幕槎Y？你告訴她，從今往后，不要再打電話來了。”
哪怕打電話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這個結(jié)果了。但聽到他那些話的一那個剎那，許連臻還是感受到了心臟處那萬劍穿心般的痛。
從今往后，她與他再沒有以后了！
其實，最初最初的時候，她就知道了是這樣子的結(jié)局�？伤Х桨儆嫷赝{她回到他身邊，偶爾偶爾的時候，她總是希望那里頭會有一點點的愛和歡喜。
是啊，在她心底不可告人的地方，她曾經(jīng)希望過，他威脅她，就像很多電視里頭的男主一樣，是因為愛。
然而，許連臻發(fā)現(xiàn)她錯了。跟從前一樣，她不知道為什么。他對她，無論是什么，里頭都從來未曾有過愛。
有了孩子后，許連臻設(shè)想了幾千次幾萬次，如果她告訴他，會是怎么樣的結(jié)果？可是，無論想多少次，她都想不到她與他的未來到底在哪里？他那冷冷的眼神，毫不留情的話語，令她覺得，或許她一不小心說出口，孩子們就會從此離她而去。
他最后給她的話語，終于是給了許連臻所要的絕望。然后，她借此絕望地轉(zhuǎn)身，絕望地離去，再沒有一點點的貪念了！
至此后，他對她而言，不過是旁人而已。
他訂婚的時候，網(wǎng)絡(luò)電視的報道鋪天蓋地，那個時候的她，確實有過非常非常難過的時候，心口那里疼得喘不過氣來，幾近窒息。大約肚子里的孩子們都感受到了，在里頭不停地踢著她。她永遠(yuǎn)記得她撫著肚子，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對孩子們：“寶寶，你們乖，不要踢媽媽了。讓媽媽好好地哭這最后一次�？尥炅耍瑡寢尵陀肋h(yuǎn)不會再哭了�！�
孩子很乖很聽話。于是，她抱膝坐在窗簾后面，靜靜地淚流滿面。眼淚隨同那些與他的記憶一起在空氣里頭一點點地碎裂消亡。
那一次以后，再看到與他相關(guān)的報道，便真的可以做到若無其事了。因為是她答應(yīng)過孩子們的。
昨晚的重遇，那么的措不及防。更令人啞然失笑的是，她居然被安排在與他同一桌子。整整一個晚宴下來，她便如一個提線木偶一般，跟著所有人做反應(yīng)。不過不幸中的萬幸，至少她做到了表面上的泰然自若。
那些年，其實她與他之間到底是什么，許連臻一直不明白。哪怕這些年過去了，許連臻還是一樣的不清楚！那些愛欲纏綿的溫軟過往，他身體的灼熱溫度，他的唇，他的吻，偶爾半夢半醒間憶起，她都覺得是自己做了幾場連綿不盡的夢。
在昨晚宴會的數(shù)個小時里頭，她與他連眼神也未對視過，真正的恍若旁人。
倒是賀君，在她和年東晟雙雙離開之際，候在門口處與她打了招呼：“許小姐，你好�！�
許連臻從從容容微笑：“賀先生，祝你也一切都好�！�
賀君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欠了欠身：“謝謝，許小姐。再見�！痹S連臻含笑道別：“再見�！�
就這樣離開了，回到了家。
一切平靜得像是深潭里頭的死水，一點波瀾也沒有。
而她，在窗簾后的小露臺上，凝望著大雁城的萬家燈火，窩了整整一個晚上。
反正是睡不著了，許連臻從沙發(fā)里頭起身，揉著僵硬的脖子，汲了拖鞋，出了臥室。去菜市場買點蝦蟹，給孩子們熬最愛吃的海鮮粥吧。如果運氣好，還可以買到一些土雞蛋，給孩子做雞蛋布丁。
她唯一覺得對不起的，便是這兩個孩子。她讓他們永遠(yuǎn)沒有父親�？赡呐率亲运�，她也要把他們留在身邊。只因世間有了他們，她才能體會生活里頭的各種小確幸與小美好，她才會覺得人生這般的沒有遺憾。
現(xiàn)在的天氣，冷熱均勻，溫度適宜，是大雁城最好的季節(jié)。許連臻沿著街道，慢步而行。幾年下來，這個城市對她而言，連空氣都是那么的熟悉。曾經(jīng)的五福、洛海，反而成了生命里頭的過客，匆匆而過。
當(dāng)年，她跟第一次離開洛海時一樣，斜挎著那個包包，失魂落魄地再一次來到大雁，敲開了嬌姐家的門。
就在嬌姐小小的房子里住下來，想要繼續(xù)幫忙打理服裝店。嬌姐心疼她，怎么也舍不得她這個雙身子的人繼續(xù)忙碌。后來，年東晟知道她回來后，便第一時間給了她一些可以在家里完成的設(shè)計工作。
感謝嬌姐和年東晟，這些年來像親人一樣的接納她，照顧她和孩子們。如果沒有他們，她一定會艱辛許多許多倍。
這些年來，她過得很好，樂在其中，累也不覺得累。如果說有一點點瑕疵的話，大概就是孩子們問她：“媽媽，爸爸呢？爸爸在哪里？”
真的不要以為電視電影里頭這種鏡頭很矯情，事實上生活就是這么矯情的。孩子們就是這么問她的。
可她無法像電視里的女主角那樣撒謊說：“爸爸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焙苓h(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一般代指天堂。蔣正楠活得身康體健，事業(yè)成功，美女在懷，各種的順風(fēng)順?biāo)�。哪怕是分開了，許連臻還是無法這么咒他。更何況從距離長短來說，洛海離大雁并不遠(yuǎn)。
記得在孩子們第一次問她的時候，她為孩子們的早熟停頓了一兩秒，然后抿嘴微笑，細(xì)細(xì)解釋：“事情是這樣子的。爸爸和媽媽手牽手，走啊走啊，一不小心走散了。媽媽找啊，找啊，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爸爸……”許連臻攤著雙手，作無奈表情，“所以啊，媽媽也沒辦法告訴爸爸有你們這么可愛的兩個寶寶。你們明白嗎？”
兩個孩子似懂非懂地點頭，嬌憨地繼續(xù)追問：“媽媽，那為什么爸爸不來找我們呢？”
許連臻再度失神了數(shù)秒，方道：“爸爸當(dāng)然也在找我們。不過他到現(xiàn)在還沒有找到�！�
孩子們鍥而不舍：“那爸爸什么時候可以找到我們？”許連臻揉了揉孩子細(xì)軟的發(fā)絲，望著窗外：“媽媽也不知道。”
回過神來后，許連臻還不忘語重心長地叮嚀了一句，結(jié)束那一次談話：“所以，跟大人逛街的時候，你們一定要牢牢牽著大人們的手。不然就會跟爸爸一樣走散，再也找不到媽媽了�！�
找不到媽媽，孩子們露出驚惶害怕的神色，重重地點頭，以示明白。
此后，只要孩子們問起爸爸，許連臻都是這一番說辭。她欺騙了孩子們，漸漸的也欺騙了自己。說謊的最高境界讓自己都相信那是真的。她幾乎也到了那個境界！
然而每當(dāng)逛街吃飯購物的時候，看到手牽手的一家人，或是孩子們上幼兒園后，遇到父親接送的孩子，許連臻心里頭不是不羨慕，不是不遺憾的。
現(xiàn)在孩子們大了些，想起爸爸的時候，居然會童言童語地安慰她：“媽媽，等我們長大的，我們會幫你找爸爸的。”
找不到了！
他已經(jīng)有他的未婚妻，很快便會結(jié)婚，會有他的孩子。
她再也找不到他了！孩子們亦是！
那個時候，總會涌起難以描述的酸疼！
許連臻仰頭望著白亮澄凈的天空，長長地嘆了口氣。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這么想起過蔣正楠了！
買了食材回家，熬了滿滿的一鍋粥，與孩子一起分享了一個香甜的早晨。然后把孩子們送到對門的嬌姐那里，打著哈欠：“嬌姐，你讓保姆照看一下他們。昨晚失眠了，我回去補眠了�！�
嬌姐蹙眉道：“最近又有什么大的設(shè)計CASE嗎？不是才接下華景的工程？”
許連臻撫額，作苦惱狀：“是手頭的一些其他活，卡住了，沒靈感。你知道的啦，沒靈感是世界上最痛苦地事�！眿山阈χ鴱椚ニ路系囊稽c灰跡：“晚上讓周阿姨給你燉豬腦�！�
聞言，許連臻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我不要。”嬌姐笑著推她出門：“以形補形。誰讓你做設(shè)計，這個最累腦子了。乖乖的，快去睡覺�！�
屋子里沒有了兩個活寶，清凈極了，卻也讓人受不了。許連臻翻來側(cè)去，許久才入眠。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wěn)，前塵往事紛至沓來。
一直到門鈴大響了片刻，許連臻方懶懶地睜開眼。手機的顯示時間已經(jīng)是傍晚六點半了。
十一月份的天氣，此刻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打開門，竟是保姆周阿姨。許連臻有些驚訝，叫她起床吃飯的事情從來都是嬌姐親力親為的，便問道：“嬌姐呢？”周阿姨：“來了個客人，年太太在陪客人聊天。”
原來如此！許連臻補問了一句：“我認(rèn)識嗎？”周阿姨：“那位先生第一次來�！�
第一次來，那他應(yīng)該不認(rèn)識。許連臻不好隨隨便便地穿了居家服過去，于是折回房間，換了件寶藍(lán)色的寬松毛衣，白色的褲子。她除了工作時間，平時都是怎么舒服怎么穿。
一進(jìn)門，便看到嬌姐在客廳陪著客人喝茶。居然不見四個頑皮到可以把家都拆了的小家伙，估計是在游戲房里折騰。
嬌姐含笑著朝她招手：“連臻，過來。姐給你介紹一下小皮皮的恩人。姐啊，今天運氣實在是好，福星高照，居然被姐遇到當(dāng)年皮皮的骨髓捐贈者……”
下一個瞬間，許連臻瞧見了那客人的側(cè)臉，線條完美地猶如神邸，她倒抽了一口冷氣，驚惶之下，嬌姐后面的話便沒有入耳。
竟然是蔣正楠！
第七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