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謝欺花很直白：“你沒錢？”
李盡藍說有，有一千塊在宿舍里，手上只有八十多塊。謝欺花沒說什么，轉(zhuǎn)身離開，走了幾米遠又折返回來。
李盡藍的眼底亮了一些。
“我那個……載突發(fā)狀況的病人去醫(yī)院，可以在平臺上申請見義勇為勛章。你弟這些病例單可別丟啊，周末跟我去警局核實一下材料�！敝x欺花腆著臉笑，“一報還一報，是吧？”
一陣沉默后，李盡藍眼底的光熄滅。
他輕聲說好。謝欺花哼著歌離開了。
明知道，明知道是這樣。李盡藍捏了一把眼窩，往病房里去。李平璽躺在雪白的床上，手上扎著細細的管子。
弟弟的眉眼放松下來，現(xiàn)在可能就是他這些天休息得最好的時候了。李平璽比較嬌貴，不像李盡藍，換個地方也能過活，也能吃好睡好。其實李盡藍也不好，每天都很累，工錢還要不到，只是生活不是不好就不過了。
他走到病床尾，拿起繳費單，拖著沉重的步伐去大廳。到了繳費口，他問對方能不能寬限幾天，手上沒現(xiàn)錢。
“床號20080，是吧？”工作人員說，“病人的費用已經(jīng)繳過了�！�
李盡藍感到不可思議：“什么？”
“其中還包括未來四天的治療費和住院費，一共一千五百二十五元，有什么問題嗎？”
“……是誰來結(jié)的？”
李盡藍此時此刻只想聽到那個名字。
“很年輕的女士，她好像淋雨了�！�
李盡藍松了一口氣。
他立刻往大廳外跑。
夜雨街邊，謝欺花的車還停在那兒，正要發(fā)動，有人敲著另一側(cè)的車窗。
謝欺花緩緩降下車窗。李盡藍的臉出現(xiàn)在雨幕中，緊繃的面頰上有紅暈。
“錢，錢。”他喘息著。
“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謝欺花把他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眼神無外乎揶揄、審視。以及這個陌生的長姐一貫有之的，漫不經(jīng)心的涼薄。
李盡藍被她看得心臟怦怦直跳。
謝欺花收回視線，并不當回事。
“……知道了，玩去吧。”
第08章
小孩們
這傻孩子，都快養(yǎng)不活自己了，還錢錢錢呢，他還的清個毛線。
謝欺花不會把小屁孩的承諾當回事。
而且那種雇傭工人連身份證都不查的工地能有多正規(guī)？謝欺花不敢茍同。
謝欺花料想得不錯。周日她休了一天假，特意去工地找李家兄弟，就看到工頭在結(jié)算工資，正好排到李盡藍，只見兩人之間發(fā)生了某些爭執(zhí)。
李盡藍還算平和，可后來越說越急，竟然紅著眼給了工頭一拳。雙方愈發(fā)激烈地動起手來，骨碌碌滾到一處。
李盡藍畢竟才十四歲，雖然已經(jīng)比謝欺花高，一米七出頭，但是太瘦了，沒過兩招就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謝欺花趕緊把車停好，就這一會兒的功夫，戰(zhàn)局又發(fā)生了新的變化。
李平璽從宿舍里沖了出來，頭上還貼著退燒貼，卻執(zhí)意用身體護住挨踢的哥哥。謝欺花只能說他愚蠢，你自己都死人微活了，靠你哥那四十的日薪茍延殘喘，你他丫的出來添啥亂��！
李平璽弱不禁風，很快就被揍得鼻青臉腫，謝欺花本來不想摻合這一腳，可想到自己半夜那幾腳油門和一千多的醫(yī)藥費，總不能錢花了就買張李平璽限時卡，人這么快就被打死了吧？
謝欺花掏出手機，打開攝像頭懟上去：“干啥呢！這是虐待童工呢？”
謝欺花聲音尖銳，嗓門又極大。這么一大頂帽子扣下來，工頭臉色一紅，停手辯解道：“姑娘你可別誤會�。∵@倆小雜種成天混在我們工地上，都說了不招童工，他們還不走！”
“不招童工？那他身上工作服哪兒來的？他弟為什么從你們宿舍里出來？我看你們就是招了童工又不想給錢，所以才死活不認！你以為讓孩子在你這兒干活，不用負法律責任？�。俊�
“不是……”工頭也反應過來了，“你又是誰啊你？閑雜人等進我們工地干嘛？難道你是他們的監(jiān)護人？”
李盡藍和李平璽下意識望向謝欺花，卻見她反問：“你是他們監(jiān)護人？”
“我，我不是啊�！惫ゎ^搖頭。
“那你問我？我長得像生過倆孩子的人？你說話之前動動腦子好不好！”
這話把四十多歲的男人都問住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童工的問題了你知道嗎？”謝欺花冷笑，“你不知道他們監(jiān)護人是誰，我也不知道他們監(jiān)護人是誰，他們根本沒有監(jiān)護人！徹頭徹尾的孤兒！你還敢綁架孤兒干活？”
這太危言聳聽了！包工頭趕忙舉手說我沒有啊，嚇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這時也有其余工人解釋，說他們兩個月前就被雇進來了，自愿來的，又說工資是給了的，沒有虧待李盡藍。
“到底給你了沒有？”謝欺花問李盡藍，“小子，你實話實說啊，給了就是給了，沒給就是沒給。”
“第一個月的給了，一千兩百塊。但第二個月、第三個月的都沒給�！�
工頭趕緊叫人去拿錢，又給謝欺花遞了根煙，期期艾艾，“你看這……”
“遞煙也沒用�！痹捠沁@么說，謝欺花還是接過煙，“你以為我想管這件事？要不是和你們厲總認識……”
“你……您還認識厲總��？”工頭更大驚失色了，“對不住對不住，是我沒招待周全，您快里面坐。”
“不坐了，你這兒這么忙我還坐�！敝x欺花把煙抿在嘴邊，“這次就算了啊，這兩孩子我?guī)ゾ至恕！?br />
謝欺花就這么光明正大把李家兄弟接上了車。李平璽腦袋還嗡嗡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李盡藍卻攥著錢問：
“你真認識那個厲總？”
“我認識個屁，我認識�！敝x欺花把煙扔出窗外，她壓根不會抽煙。
“就上次差點撞到你們那單，有個姓厲的穿西裝的，目的地就在這附近。想也知道是個什么總，隨口謅的�！�
李盡藍怔然，他會的，謝欺花也會，并且做得更好。他的心中生出一些莫名的心思。謝欺花是足以保護他們的人，她完全有這個能力……只是，她也完全不想和他們產(chǎn)生任何交集。
謝欺花還在出餿主意：“蠢死了你，你剛才就不應該說只欠了兩個月的，你多說一點噻，反正他啞巴吃黃蓮虧，多少錢也是給，難道還能不給你？真是的，你小子不懂變通！”
李平璽說還能這樣啊。謝欺花立刻白了他一眼：“蠢，你更是個蠢的�！�
李平璽本來就被揍了就難受呀，現(xiàn)在又被罵得憋屈，正要還嘴，李盡藍扯他的手臂，又示意他手里的工錢。李平璽偃了怒氣，默默擦著嘴角的血。
謝欺花看李平璽還有精力生氣，又問：“你弟這段時間好了一些吧？”
“嗯，謝謝你那天付的醫(yī)藥費�！�
李盡藍從血汗錢里點出一千六。
“這錢都是你們哥倆挨揍挨來的，我拿著心里也不舒坦。”謝欺花嘴上這么說著，還是大咧咧接過他的錢。
“你們那個……”謝欺花敲方向盤，“去完警局之后把你們放在哪兒？”
李盡藍抿了抿唇，卻一言不發(fā)。
李平璽訴苦：“我們沒地方去�！�
“別，別�！敝x欺花連忙抬手，唯恐他們道德綁架她，“別給我賣慘，沒用，我可不是什么言情劇女主�！�
“那就把我們放在藥店吧，謝謝�！崩畋M藍說，“平璽和我需要上藥�！�
“行，可以�！敝x欺花如釋重負。
登記完材料，出了警局，謝欺花把他們放在附近的大藥房。這就算完了，她打算離開，李盡藍又來敲她車窗。
謝欺花蹙著眉問：“什么事？”
“以后……我們可以去找你嗎？”
“不行！想屁吃！別來煩我！”謝欺花倏然沉了臉，一腳油門踩走了。
李平璽在后面急得跺腳：“哥，怎么辦啊，我看謝欺花不會管我們的�！�
“這件事不著急，慢慢來�！崩畋M藍提著碘酒藥膏，目光掠過李平璽臉頰上的傷痕，“既然她愿意載我們?nèi)メt(yī)院，愿意幫我們墊付醫(yī)藥費，愿意幫我討工錢，就說明她心沒那么硬�！�
“哥，你的意思是……”
“謝欺花喜歡錢，除此之外，在不損毀自身利益的基礎(chǔ)上對我們施以援手。只要我們能表現(xiàn)出無助，她都會動容。畢竟她已經(jīng)幫了我們這么多，就算知道是沉沒成本也會舍不得�！�
“那我們要怎么做？”
李盡藍在親弟弟的耳邊低語。
李平璽指著自己：“��？我？”
“對，就是你。”
.
謝欺花安逸日子沒過幾天，李盡藍很快又找上門來，她臉色鐵青：“怎么又來了？這回我說什么也不會……”
“平璽，平璽他不見了！”
李盡藍驚慌失措攥住她。
“……什么？”謝欺花神色一凝，“你這說的是中文嗎？我怎么聽不明白？你弟弟怎么一下子就不見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一大早就去做兼職了，回來的時候就……”李盡藍抹了一把眼淚，“平璽他……他這幾天情緒一直很不穩(wěn)定，說什么不想拖累我了，昨天晚上更是說……”
“說什么？”謝欺花問。
“……說他不想活了�！�
“那你趕緊去報警啊。在這里等我有什么用？我就能讓他不尋短見？”
“我，我這個當哥的也勸不動他啊。我又不是你，腦子那么聰明……”
莫名的，謝欺花就這么被夸了一下。她覺得李盡藍有給她戴高帽的嫌疑。
但孩子失蹤是大事，她領(lǐng)著當哥的到附近的派出所報案，民警開展調(diào)查，又問謝欺花是不是失蹤人的監(jiān)護人。
“是，她是�！崩畋M藍搶先回答。
謝欺花瞪了他一眼，但沒有辯駁。
人命關(guān)天的時候誰還想多生事端。
警察們趕緊派出警車滿城搜尋，謝欺花和李盡藍也在附近的街道找人。
只是，兩人在街頭巷尾碰面了數(shù)次，卻是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李平璽的蹤影。
謝欺花也逐漸不耐煩了：“你那個弟弟真是不給人省事！”
“對不起，怪我�！崩畋M藍哽咽著聲，自責道，“都怪我沒看好他�！�
“說實話，你這哥做到這個份上已經(jīng)到頭了好嗎？”謝欺花聲量漸大，“當初在北京李家，你不也天天給他擦屁股嗎？就應該趁著那段時間好好教育他，今天的蠢事就不會發(fā)生！”
“平璽……平璽如今也很后悔……”李盡藍說，“他選擇離開，就是因為他覺得你討厭他，因此不愿意收養(yǎng)我們。他很愧疚對你做出那樣的事，他還跟我說……希望你原諒他……”
“大哥啊！”謝欺花氣笑了，“人都失蹤了還說什么原諒不原諒�。坑斜臼伦屗轿腋肮蛑J錯��！”
突然來電話，警察說李平璽找到了，在濱江大橋上端。他正打算輕生。
謝欺花和李盡藍開車趕了過去。
只見空無一人的濱江大橋上，李平璽被一眾警察和警車圍了起來。
“孩子，你先下來，有話慢慢說！”
“橋上那么危險，趕緊下來吧！”
“不……我不要你們……”李平璽像小狗一樣嗚嗚地哭起來，“我要找我姐姐……我只要我姐姐……”
警察趕緊把謝欺花拽過來：“這就是你姐姐，她來接你了，她來了�！�
情況緊急，謝欺花也只好應和：“李平璽你趕緊給我下來，大晚上的發(fā)什么瘋，有什么話你和我慢慢說！”
“姐姐！姐姐！”李平璽是越喊越利索，淚眼朦朧地朝她伸出雙手。
“我……對不起你……”
謝欺花趕緊上前接住他。
剛才還不許任何人靠近的孩子，就這么落到謝欺花懷里。警察紛紛感慨：“你和他的關(guān)系可真不一般呢�！�
謝欺花心里也納罕。
一低頭看向李平璽。
李平璽委屈巴巴地啜泣，一聲聲喊著姐姐，又趴在她肩上求她別討厭他。
“鬧了這么一陣，終于是解決了�！本斓�，“先把你弟弟帶回家吧。”
于是，這一晚，至少這晚。謝欺花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把小孩們帶回了家。
第09章
八百塊
謝欺花是有些懵，但不是蠢的。
“你們只能在我家呆一夜�！彼钢饷妫懊魈焯煲涣�，你們就給我離開。你們切記，我這里不是孤兒院也不是慈善機構(gòu)，不收留心碎小孩�！�
李盡藍和李平璽第一次踏進舊屋。
盡管那時候三個人都不這么稱呼。
舊的墻壁，舊的家具，舊的地板。
一切都是舊的，包括唯一的臥室。
謝欺花作為最年長的人物，很快就安排好了今晚：“別看，我肯定是要睡床的，你們兩個，愛睡沙發(fā)睡沙發(fā)，愛打地鋪打地鋪，當然，要睡廁所我也同意，馬桶上位置很寬敞�！�
她本來是已經(jīng)困頓至極
，開了一天的車，還要陪兩個孩子過家家酒。正要轉(zhuǎn)身往臥室去，又聽見身后傳來一陣咕嚕嚕的聲響。回頭一看，李平璽咬著嘴唇，羞澀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嘖。”謝欺花問，“你們都沒吃晚飯啊？”
李平璽搖頭，李盡藍也是。兩個人眼巴巴看她。
謝欺花不要臉，顯而易見的，即使對待孩子也是如此。朋友，親情不是冰紅茶，再來一瓶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她本來就沒有。她大言不慚道：“你哥不是發(fā)工資了？讓他請夜宵唄�！�
小時候，大時候，家里肯定都有逗弄親戚的孩子，看到人家發(fā)壓歲錢，就說要人家請吃飯。一般孩子們是萬般不愿意的，氣呼呼地護住自己的錢說不請，家長們就笑著指責他小氣。
李盡藍毫不猶豫：“……可以。”
謝欺花多看他一眼：“你真請��？”
“本來也要請的�！彼�挺懂人情世故呢，“謝謝你幫忙找平璽，也謝謝你今晚愿意收留我們�！�
他這么說，謝欺花反而笑了：“逗你玩兒呢！你那點八百一千的工資誰會惦記��？留著給你和你弟用吧�！�
他們?nèi)窍碌囊箶偂Ｖx欺花，和兩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弟弟。他們坐在一起吃燒烤，這也是正兒八經(jīng)第一頓飯，以往在李家飯桌上都是各吃各的。
李家破產(chǎn)了，而這些覆巢之下的卵才開始貼近，命運般交集。他們都很年輕，最大不過成年，最小剛滿十歲。
謝欺花要了兩瓶純生，孩子們不能喝酒，但她可以自斟。
燒烤沒上來，李盡藍和李平璽先買了隔壁攤的雞蛋炒河粉來吃。
李平璽太餓了，把頭埋進碗里吃。他大病初愈，也需要積攢力氣。李盡藍卻沒有著急動筷，而是觀察了謝欺花的神色，又拿起空碗，撥了一些河粉和一大片雞蛋，推到謝欺花的面前。
“……你吃。”李盡藍的碗里，只剩薄薄一層碗底粉，油多，粉很少。
謝欺花又笑了：“這么殷勤？”
謝欺花沒吃，讓他自個兒吃。她不缺吃穿，起碼比起這兩個孩子。她不幫助他們，也不會做出為難他們的事。至此，謝欺花心想自己真是一個好人啊，上天知道了也會讓她發(fā)大財?shù)摹?br />
謝欺花喝了兩杯，才想起黑麥村拐賣那事兒：“警方怎么說，判不判你？光頭那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