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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陛、陛下。”她叩下首。

    朱南羨這才環(huán)視周遭,目光落在蘇晉腳邊的短匕,聲色一寒:“怎么回事?”

    兵部一名小吏道:“回陛下,陛下明日出征,今兩位太妃娘娘率眾女眷于佛堂為陛下祈福,郃樂郡主趁此時機,離開后宮,跪來兵部求見陛下,愿為其父朱荀喊冤。后蘇大人亦來兵部,郡主得知,說要請見蘇大人,誰知她一見大人便拔匕相向,我等阻攔不及,好在蘇大人反應及時,卸了她的兵刃。爾后郡主怪責蘇大人,說……陛下是因為受蘇大人挑唆,才斬了朱荀�!�

    朱南羨聽著這話,眸色越來越涼:“宗人府的人呢?”

    “回陛下,宗人府胡主事已在六部衙門外候著了,兩位太妃娘娘聽聞這里的事,眼下亦在恭旋門外候命�!�

    “讓胡主事過來�!�

    “是�!�

    朱南羨于是步到朱郃樂面前,涼聲道:“朱荀臨陣而逃,累及參將茅作峰重傷,五千余將士百姓喪生。朕不管他這番行徑究竟有何緣故,他身為主帥,膽敢置黎民百姓于不顧,此等重罪,斬了他都是輕的,當誅九族!”

    朱郃樂一聽這話,渾身頓時抖得如篩糠。

    “朕念及他是母后表弟,你曾養(yǎng)在母后膝下兩年,是以沒有因乃父之過,問罪于你,你可知道?”

    “多謝陛下。”朱郃樂不敢抬頭,顫巍巍地道,心中只覺眼前這個十三表哥,已與她從前認識的那一個十分不同了。

    “然,你身為罪臣之女,身負郡主封號,不恪守本分,以身作則,膽敢私闖六部重地,且在出使前夜,詆毀當朝肱骨大臣,一部尚書。”朱南羨續(xù)道,“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宗人府——”

    “微臣在�!�

    “自即刻起,褫朱郃樂郡主稱號,褫‘朱’姓,貶為庶民,杖責三十,交由兩位太妃安置�!�

    朱郃樂愕然抬頭,惶恐的雙目中再沒有以往的跋扈之氣,淚珠子滾落下來,一句告饒的“十三表哥”才喊出一半,便被侍衛(wèi)捂了嘴,拖下去了。

    這廂事畢,朱南羨回過身,看向方才與自己議事的幾部尚書:“朕親征后,布防事宜就按方才議得定下,龔荃,咨文由你兵部出�!�

    “是�!�

    “柳卿,沈卿,你二人亥時來謹身殿,朕要與你們再議一議重整神機營的事宜�!�

    “臣遵命。”

    “曾友諒,你寫好咨文后,交與中書舍人舒桓,命他起草任命詔書,明日出征前交給朕。”

    “臣遵命。”

    如今朝廷短人才,各官職出缺,朱南羨繼位后,諸如吏部曾友諒,工部劉定樑等要職都未撤換。有不少人說,晉安帝雖沒撤換尚書位,卻不會將大權放給他不放心的人。方才一句明日待宣的官職任命詔書,看來是要坐實這個揣測了。

    大隨開朝二十余年,七卿權力至上的日子想必已走到了頭。

    朱南羨吩咐完事宜,說道:“天色已晚,諸位愛卿退下罷�!庇挚聪蛱K晉,“蘇尚書,你留步�!�

    待眾人行完禮,分杳散去,朱南羨又對蘇晉道:“跟朕來�!�

    她落后他一步,二人一前一后除了六部衙所。

    朱南羨屏退眾人,只讓侍衛(wèi)秦桑遠遠跟著,這才問:“聽下頭的人說,你來兵部,是為見我?”

    “嗯�!碧K晉微一點頭,“明日就要走了,想私下與陛下道個別,又不知陛下何時有空閑,是以來兵部等著�!�

    朱南羨笑了一下:“我聽說了,你昨日來謹身殿見我,我恰好不在,亥時出頭我去刑部,吳寂枝說你回府了。”

    蘇晉道:“是,明日出使,照林會隨我同行,府上有些事宜需要安置,阿福也要托人好生照顧�!彼謫枺氨菹陆褚褂虚e暇嗎?”

    朱南羨頓住腳步,于夜色里回過頭:“還要與柳昀青樾一起議神機營的事宜,怕會到很晚。”他目光灼亮溫柔,“但無論多晚,我一定去見你�!�

    蘇晉垂下眸,面頰微紅:“好,阿雨在未央宮等陛下�!�

    “可是,”豈知朱南羨聽了這話,詫異了片刻,半是猶疑半是怔然地道,“方徐叮囑了我好幾回,說你的身子怎么都該養(yǎng)足一月,經不起折騰,如今才過了十日,我怕——”

    “陛下在想什么�!碧K晉愣了愣,反應過來頃刻笑了,“阿雨只是想與陛下好好道個別,沒有別的意思�!�

    她的笑在夜色里皎如明月,朱南羨凝神看著,一時咂不出心頭滋味。

    他到底正自血氣方剛之年,若她真心情愿,他未必能忍得住,聽她說只是道別,竟先在心里狠狠一嘆,但思及她身子還沒養(yǎng)好,同時又松了口氣。

    朱南羨與沈奚柳朝明議事議到近丑時,一到未央宮的梔子堂,只見堂中只點著一盞幽幽青燈,隔間內倒像是有灼然火光。

    栒衣與余葵一左一右候在隔間門口,見了他,欠身盈然拜下:“見過陛下�!彪S后抬手,將隔間門推開。

    撲入朱南羨眼簾的是一襲紅,純粹的,不染一絲雜質的朱色。

    蘇晉身著嫁衣,坐在榻上,聽得推門聲,抬起頭來。

    她身上的嫁衣正是他贈她的。

    廣袖與裙擺開著大片大片的暗朱扶桑,云鬢輕挽,上頭點著三支精巧紅梅簪。

    額間的花鈿也是朱色的。清透的眸光亮如星月。清淡的妝容將她原本蒼白臉色稱的晶瑩有光。唇染胭脂,艷得如烈霞春朝。

    誰說她不是傾城國色。

    這一片紅,簡直像要將她整個人包裹在一團烈火里,就要在他的眼前灼灼燃燒起來。

    蘇晉垂眸道:“古來將士出征,家中有妻盼歸,有妻北望。今陛下親征,逢霜寒時節(jié),沿路蒼山飛雪,迢迢路險。阿雨愿效仿征夫之婦,請陛下此去不畏寒苦艱難,也請陛下一定珍重自身,要記得遠在南方故里,家中有妻等你�!�

    朱南羨真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

    他從前也曾遠行,也曾出征,總覺得男子漢大丈夫,生來頂天立地,縱有牽掛,卻不該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因此灑脫自得,無拘無束。

    可蘇晉這一番話,恍若要將眼前這一團烈火化作鋪天蓋地的墜天火雨,自他心上澆落,焚起心頭野草,在他心口的廣袤之地無邊燎原。

    他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下將她緊緊擁入懷里,直覺要溶進骨血里才好。

    “阿雨,我舍不得你�!�

    蘇晉聽得這句話,眸光也染上一絲凄清:“阿雨也舍不得陛下�!彼溃捌鋵嵶屑毸闼�,相識以來,從未能與陛下好好相守�!�

    “你等我,等我回來娶你�!敝炷狭w道,“現在家國堪憂,西北軍情告急,不能相守無妨。等我回來,我會把我的命,我后半生所有的時光統(tǒng)統(tǒng)交給你。”

    “好。”蘇晉在他懷里,輕而篤定地點頭,“等陛下回來,阿雨再不跟陛下分開�!�

    晉安元年九月十二,朝霞還未自蒼穹鋪就幾分華彩,初升的陽便躲去云后。

    天就這么亮了。

    寅時末起了很大的風,西咸池門外,兩列軍衛(wèi)分左右列陣,因朱南羨此次親征決定輕裝簡行,隨行兵衛(wèi)只比隨蘇晉出使的多出三個白戶所,并令群臣只在西門行餞別禮,不必再于城外十里亭設宴。

    長風拂過眾人衣衫,發(fā)出獵獵之音。

    眾人禮畢,朱南羨看向曾友諒:“宣旨�!�

    曾友諒與他比了個揖,取出一道明黃詔書,交到中書舍人舒桓手里。

    舒桓隨即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今親征,為防朝政繁冗,拖沓不定,決議整改內閣,特設首輔一位,次輔兩位,命六部九寺堂官并入內閣。舉凡政務軍務,由內閣票議,三位輔臣決裁。”

    “特令,左都御史柳朝明,在朕親征期間,兼任內閣首輔一職�!�

    “戶部尚書沈奚,刑部尚書蘇晉,兼任內閣次輔。刑部尚書蘇晉出使期間,他的議決權暫由戶部尚書沈奚代領�!�

    此旨一宣,眾人都聽得十分明白。

    柳朝明昔領內閣,又料理大半政務,首輔一職非他莫屬。然七卿之中,沈奚與蘇晉才是晉安帝最信得過的人,他任這二人為次輔,將決裁權交給沈柳蘇三人,提升他們的權力的同時,借沈蘇之力,防止了在他親征后,柳昀一人獨大的局面。

    這正是獨屬于帝王的制衡之術。

    朱南羨道:“柳卿,沈卿,蘇卿,內閣行事條例明細,朕已命曾尚書寫在分發(fā)于各部的咨文里,你等稍后自可細看�!�

    “臣等領命。”

    “家國瘡痍,民生調令,外患不止,朕今日,將政務,民生,與安南邦交交給你三人,望爾等勤勉不怠,幫朕守好朝邦�!�

    “臣等謹遵圣命�!�

    一聲號角長鳴,數名內侍自咸池門畔魚貫而出,為晉安帝與眾臣遞上澆了黃土的烈酒。

    朱南羨一口飲罷,翻身上馬的同時,眾臣起身跪拜。

    他勒馬轉身,看著這一地臣工:“眾愛卿平身。”

    柳朝明,蘇晉,沈奚,率先起身,爾后,蘇晉領著隨行人等再轉身與送行臣子對揖過,往左而行,登上出使馬車。

    號角聲又起,揚鞭之聲脆烈得要劃破長空,兩行衛(wèi)隊分別向北向南各自起行。在漸漸凜冽的風聲中,疏忽一下就走得很遠。

    天云低垂,行路到一半就落了雨。雨水綿密,不過些許時候就浸濕外衣。

    身后的侍衛(wèi)打著馬上來:“陛下龍體要緊,可要找個地方避避雨?”

    朱南羨聽了這話,揚唇一笑:“這點雨算什么?”隨即揮手揚鞭,策馬而奔,神情中是一如往昔的恣意飛揚,“再走快些!從這雨里沖出去!”

    雨水澆在車棚,淅瀝瀝作響,覃照林在馬車旁喚:“蘇大人,打雨點子了,可要俺找個地方歇腳?”

    蘇晉掀開車后簾一看,雨不大,卻十分綿密,遠望而去,整個宮禁猶像鎖在一團煙霧中,恍惚一下就如舊日故里。

    “不歇了�!碧K晉道,“早日去,早日歸�!�

    沈奚剛從衙門里邁出步子,身后戶部一名主事便追了出來,舉著傘全為他一人遮了雨,自己反淋成個一身濕:“沈大人當心身子,您如今可不同以往,等閑要是病了,可是要叫下官等,要叫天下百姓煩憂�!�

    沈奚聽了這話,一把推開擋在頭頂的傘,抬步邁入雨簾子里,廣袖闊步走得恣意瀟灑,嘻嘻一笑:“病了最好回府睡大覺,朝政公務,天下民生,叫柳昀一個人且操心�!�

    柳朝明自謹身殿取了奏本出來,站在奉天殿檐下看著這疏忽而至的雨。

    一旁為他抱著奏本的內侍道:“首輔大人,小的為您取傘去吧�!�

    眼前是廣袤的墀臺,身后是巍峨的宮樓。

    柳昀抬目看著這自無窮無盡的蒼空里盤旋著,急澆而下的細絲,淡淡道:“不必。”

    這數十年不休不止的風雨啊。

    他抬起手,舉在額間,往前一步便邁入雨簾子里。

    身后內侍驚呼:“首輔大人,您徒手怎么遮風雨?”

    可他偏要徒手遮風雨。

    (第四卷

    完)

    第五卷

    寧愿折心沐火,舍不得堪破,是你唇邊夜雨清荷

    第182章

    一八二章

    (兩年后)

    夏末寅時,天際一團亮白,正是破曉時分,流照閣內的燈火卻已燃了一夜。

    僉都御史言脩站在閣外,抱著今早新取的邸報、軍報與急信輕叩了叩房門。

    “進來。”須臾,閣內傳來一個清寒的聲音。

    言脩推門而入:“柳大人,今日通政司與兵部同時送來了幾封急函�!�

    柳朝明正在批閱奏本,提筆蘸了蘸墨,沒抬頭:“撿要緊的說�!�

    “是�!毖悦懙溃昂䦶V近年屢犯桃花汛,內閣議定重筑堤壩后,工部派去查探江堤的人已將繕造所需款目送回京師,比預計的多出一百五十萬兩。”

    柳朝明筆下不停:“知會沈青樾了嗎?”

    “已稟報沈大人了。沈大人那里回話說,此事他會派戶部的人去武昌府一趟,然茲事體大,仍讓下官來告知首輔大人一聲�!�

    柳朝明道:“知道了�!�

    這是沈奚與柳朝明之間長久以來達成的默契。

    自晉安元年九月,朱南羨重整內閣,任他二人為首輔次輔,兩年來,凡遇與民生財資相關的政務,大都由沈奚先行料理,除此之外,若是涉及刑案審查,官員考績,軍政要務一類奏折便會率先遞到柳朝明案頭。

    言脩又道:“陛下自兩月前大破赤力三皇子達木爾所率二十萬大軍告捷,如今已帶著西北新軍追出流沙關外,再次擊潰達木爾‘鐵鷹之師’,內閣五月時已去信贊賀陛下,而今是否要再去信一封?”

    柳朝明聽了這話,筆下略略一頓。

    朱南羨的確是難得的帥才。

    兩年前,他輕裝簡行抵達西北后,達木爾趁他沒來得及休整,召集十萬大軍對涼州衛(wèi)發(fā)起總攻。當時的西北正是軍怨沸騰之際,朱南羨在一夜之間連斬三名統(tǒng)領重肅軍紀,隨后趁著天寒,召集士兵們在城墻上潑澆涼水。涼水霎時間結冰,城墻濕滑難攀,成功阻擋攻城。隨后聚齊一萬弓箭衛(wèi)放箭雨,將達木爾十萬大軍消耗得差不多了,才親率輕騎衛(wèi)出城,一鼓作氣以少敵多首戰(zhàn)告捷,令西北軍心大震。

    翌年春,達木爾重整四十萬大軍卷土再來,此戰(zhàn)朱南羨雖戰(zhàn)敗,卻也重創(chuàng)了鐵鷹之師,為等待援軍爭取了時間。此后兩月,兵部與都督府迅速整合了北大營駐軍及各駐地軍衛(wèi)征伐西北,朱南羨將這支大軍命名為西北新軍,率其對強占涼州衛(wèi)的鐵鷹之師發(fā)起突襲,大獲全勝,奪回涼州重地。

    自此以后,雙方屢次交手,西北新軍勝多敗少,直到今年,即晉安三年五月,朱南羨于沙洲衛(wèi)大破赤力二十萬大軍,并率兵追出關外,痛擊敵寇。

    柳朝明道:“陛下這一役過后,就要整軍返京了吧。”

    “是�!毖悦懙�,“西北送去兵部密信上說,陛下大約會于初秋時節(jié)啟程返京。”

    柳朝明道:“不必額外去信贊賀,將陛下返京時日與行程告知禮部戶部,傳令沿途州府準備接駕�!�

    “是�!�

    言脩應完聲,將手里的急函與邸報整理了一番,自最底下取出兩封類似家書的普通書信,續(xù)道:“另還有兩封信是通政司送來的,其中一封,是蘇大人寫給大人您的�!�

    柳朝明的筆頭又是一頓,卻沒作聲,在奏本上不疾不徐再提數行批語,爾后拉出長長一撇收了尾,才道:“寫了什么?”

    “蘇大人說,她有些急務要料理,要把原定的返京日子推遲兩日,要五日后,七月十二才回來�!�

    柳朝明沉默片刻:“說是什么急務了嗎?”

    “沒提�!毖悦懙溃暗ㄕ镜娜苏f,蘇大人給您來信后,還另給沈大人去了一封,里頭寫沒寫明白急務的內容下官就不知道了�!�

    柳朝明沒接這話,問:“不是說還有一封信?”

    “另一封信是四王妃寫來的,說四殿下在回京途中又犯病了,一行人要在濟南府休整些時日,進京復命的日子也要推遲,但八月的秋禮還是趕得上的�!�

    “趕得上便好�!绷鞯�,“回信讓他們以殿下身子為重,且慢行罷�!�

    言脩應是,又一嘆:“真是可惜,四殿下守了北疆十余年,胸懷韜略,驍勇善戰(zhàn),最后卻落得這樣的下場,患了癡癥便罷了,還惹上這惱人的頭疾。當年殿下落馬受傷后,大人還去信令他在北平府好生休養(yǎng),殿下若肯聽大人的勸言,大隨也不至于又痛失一名將才了�!�

    兩年前朱南羨親征前夕,朱昱深中箭落馬。

    翌年夏,朱南羨率西北新軍突襲赤力軍后,達木爾的鐵鷹之師一度潰不成軍。后探子來報,說赤力與北涼意欲合力進攻大隨。朱南羨于是與朱昱深決心同時率軍出擊,破壞敵方的合謀計劃。他二人雖各自得勝,但因朱昱深受傷后一直負傷作戰(zhàn),在此一役中又親為先鋒,率軍破敵,追到琿春嶺不幸遭敵暗算,落馬墜崖。

    四王妃沈筠帶親衛(wèi)在崖下不眠不休地找了三個日夜才找到了朱昱深。當時朱昱深只剩了一口氣,也虧得他常年習武,身體底子十分好,隨行大夫才救回他一條性命。饒是如此,朱昱深醒來后卻成了癡人,不言不語,不識人不記事。

    柳朝明道:“凡事有因才有果,若非四殿下率兵擊潰了北涼軍,與陛下一起阻撓了北涼與赤力結盟的計劃,如今的北境也不會有這年來太平,倘若軍費沉冗,又哪來錢財為湖廣一帶重筑河堤?”

    言脩道:“雖是這個道理,但下官一想到四殿下如今的樣子,心中總免不了痛惜�!�

    柳朝明自案頭又取了一本奏疏,翻開剛看了兩行,眉頭忽然一蹙,問:“蘇時雨說她回京的日子要推遲兩日?”

    “是�!毖悦懺尞惖�,“有什么不妥么?”

    柳朝明略想了想:“把京師的州縣志取來�!�

    州縣志上標注得十分清楚,從大隨以南回京師,最好走的一條官道途經岙城,可蘇晉此番返京繞道蘇州便罷了,竟還要推遲兩日?

    柳朝明的目光落在蘇州府右上方,一個十分不起眼的,名叫清河的縣城。

    “我說沈青樾怎么不等朱南羨回京,這時候便讓四殿下來應天復命,原來他與蘇時雨已覺察出不對勁,打算對殿下與本官動手了。”柳朝明寒聲道。

    言脩聞言大怔:“大人何出此言?”又看向桌案上攤開的州縣志,“這個清河縣里有大人與殿下的暗樁?”

    柳朝明沒答這話,自書案前站起,吩咐道:“命人跟沈青樾帶句話,本官有急案要辦,外出三日,由他主持廷議�!�

    “大人是要親自去清河縣?”言脩愣道,“可沈蘇二位大人已對大人起疑,大人此去清河縣,難道不怕打草驚蛇,更加深他們的疑心?”

    可他這一問仍沒得到答復,柳朝明早已推門而出。

    此時的天全亮了,一道金霞灑落,宮閣也不再沉寂。軒轅臺前的掌燈內侍剛吹熄了手里的風燈,直見前方有一氣度清寒之人走來,認出是柳朝明,忙不迭跪地行禮:“拜見首輔大人。”

    柳朝明沒理,徑自往宮外走去。

    打草驚蛇又怎樣呢?

    “殺無赦”的詔書早在這深宮里頭藏了兩年。草不打,蛇已經驚了,既如此,他該如何行事就如何行事。

    反正生而為人,來去孑然,從來就沒懼過什么。

    蘇晉自接到沈奚的信后,命隨行護衛(wèi)在蘇州府郊外駐扎,換了一身裝束,獨帶著覃照林往清河縣而行。

    兩人著便衣,在驛站雇了馬車,足足行了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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