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三人又在書房里敘了一會兒話,無非說些早年舊事,言語間物是人已非。
直至申時,蘇晉起身告辭,稱自己今日雖休沐,仍需回刑部一趟。
柳胥之也沒留她,只道:“柳昀,你代為父送阿雨�!�
柳朝明應(yīng)了,沒讓安然跟著,一路將蘇晉引去先時更衣的廂房。
蘇晉換回男子衣衫,對柳朝明道:“出府的路時雨知道,讓阿留一人引著便可,柳老先生不日就要離京,大人在府時間不多,早些回去陪令尊才好�!�
柳朝明看她一眼,淡淡道:“無妨�!�
得到府門,馬車已候在道旁了,蘇晉似是想起什么,對柳朝明道:“不知柳老先生何日離京,時雨愿前往相送�!�
她是晚輩,今日來柳府受了柳胥之的玉玦,算是續(xù)上了柳謝兩門的交情,去送柳胥之理所應(yīng)當(dāng)。
柳朝明道:“初五�!庇痔嵝训�,“你自初四始,要去京師附近幾個州縣巡視。”
去臨近州縣巡視是升任一部尚書后的要務(wù)之一,蘇晉兩年前出任刑部尚書,因出使的緣故,將巡視置后,今返回京師,是再不能耽擱了。
蘇晉道:“是,但柳老先生是長輩,我這里是可以調(diào)一調(diào)日子的�!�
柳朝明道:“不必,父親已言明當(dāng)日有文遠(yuǎn)侯相送便可。”便是他也只能去去就回。
蘇晉點頭:“好,那就有勞大人轉(zhuǎn)達(dá),待時雨日后去杭州府,一定登門拜訪�!�
柳朝明站在府門前目送蘇晉的馬車遠(yuǎn)去,直到看不見了,才折回東院書房,柳胥之手里握著一卷書冊子,問:“走了?”
柳朝明道:“已走了�!�
頓了片刻,又問:“父親,您方才送蘇時雨的玉玦——”
“不是什么稀罕物。”柳胥之目不離書,“當(dāng)年你母親的嫁妝,原是一對,我這里留了一枚,你母親的那枚,十幾年前就不見了�!�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那頭的人聽了卻沒有反應(yīng)。
柳胥之看柳朝明一眼,見他眸色深深,目光里仿佛什么都有,又仿佛什么都無,只覺這個兒子連自己都看不透了。
“我此來京師,原是為著你的終身大事,但齊帛遠(yuǎn)近日勸我不必操持�!绷阒�?dāng)R下書,“他說,你心里已經(jīng)有人了�!�
柳朝明合手作請罪禮,不露聲色:“古來婚娶皆從父母之命�!�
齊帛遠(yuǎn)的原話其實是:柳昀的天資百年難得一見,生性內(nèi)斂且自持,兒時在柳府修身,少年師從孟良,性情極韌極忍,最擅斷情絕念,待他人狠,待自己更狠,這是成大事的脾氣。但我是儒生,遇事總是悲天憫人,柳昀到底也是我的學(xué)生,看他如此慣于自苦,免不了心疼,寧肯他平凡一些,活得自利一些,說不定還能多享幾分清歡。
柳胥之道:“罷了,我過幾日便要離京,無暇為你的事操持。你位至首輔,已可為自己做主�!彼园割^取出一方木匣打開,里頭是一根純金的簪子,“這簪子是比著你母親當(dāng)初最喜的那一支做的,你若心中有誰,便將它并在聘禮里,算是為父與你母親的心意�!�
柳朝明將木匣接在手里,應(yīng)道:“是,兒子近日公務(wù)繁忙,待忙過了,一定擇一名溫良恭順的女子為妻�!�
自初入仕途一直繁忙至今,何日才能忙過呢?
柳胥之聽他連這話都像打官腔,忍不住想叮囑兩句,話都到嘴邊了,生生咽了下去。
說了他就能聽嗎?
柳胥之覺得自己是真地老了,連心腸都不如以往硬。
昔年為了讓柳昀成材,不惜伐了他院中玉蘭樹,看著小柳昀在樹樁子旁枯坐一夜,他甚至不曾勸慰一句,以至于后來柳昀離家獨自上京,柳胥之也不曾命人追過。父子倆自此三年沒有往來,直到孟良尋蘇時雨歸來,雙腿壞死,仍領(lǐng)著柳朝明重返杭州柳府,柳胥之才看在孟老御史的面子上,重認(rèn)了這個兒子。
這么多年過去,那個四歲就會自字為昀的柳朝明,已經(jīng)徹徹底底地成了柳昀,而柳胥之,已不是昔日的柳胥之了。
成長是苦修,是不覺乏味的漫漫酷刑,但蒼老只是一瞬間。
柳胥之?dāng)[擺手:“你且去忙吧。”
蘇晉這回巡視擇了三個州鎮(zhèn),雖都在京師附近,往來皆需一兩日行程,她初四出發(fā),回京已八月十七。
剛下了馬車,候在正午門的吳寂枝便迎上來道:“這個月初九,湖廣災(zāi)民起了暴|亂,死傷十余人,消息昨日傳到宮里,聽說是竟與筑堤有關(guān),大理寺的張大人提議說,由三法司一起指派兩名欽差去武昌府辦案,柳大人讓下官在這里等著大人,請大人回宮后立即去都察院�!�
蘇晉點了一下頭,一邊往都察院走一邊道:“此事我昨日已聽說了�!�
吳寂枝又道:“四殿下與四王妃明日就進(jìn)京了,禮部與兵部想以秋禮犒賞四殿下的戰(zhàn)功,羅大人已與沈大人差不多商議好了,但咨文該由內(nèi)閣出,沈大人說今日晚些時候要與大人您商議�!�
蘇晉道:“待會兒你跟禮部的人打聲招呼,讓他們先將咨文寫好,我看了如有不妥再改。”
得到都察院,她腳步一頓,問:“陛下有消息么?”
“陛下八月初啟程返京后,兵部那里日日有消息,行程十分順利,與原定計劃一般無二,蘇大人要看兵部的急函?”
蘇晉點頭:“讓兵部送到流照閣�!�
都察院的小吏一見蘇晉,疾步迎上來道:“蘇大人,柳大人與翟大人言大人已在公堂等著您了�!庇謫枀羌胖Γ皡谴笕艘徊⑸套h?”
吳寂枝道:“不了,本官還有事�!迸c蘇晉行了個禮,隨即走了。
蘇晉知道湖廣災(zāi)民暴|亂是急情,刻不容緩,等言脩與翟迪向她行過禮,開門見山便問:“派去湖廣的欽差,柳大人這里已有人選了?”
柳朝明道:“趙衍與錢月牽能去最好,但他二人走不開,我的意思是讓言脩與翟迪其中一人過去,就看你刑部有無可指派之人�!�
蘇晉道:“刑部自然是方侍郎去最好,但這兩年我出使在外,刑部的案子大都經(jīng)他之后,一時也走不開。”她想了想,問:“大理寺派的誰?”
“大理寺丞�!�
大理寺丞官拜從三品,言脩與翟迪都是正四品僉都御史,按說尋常的案子,派這樣品級的欽差去到地方已是極為重視,但今年湖廣這一樁不一樣,以桃花汛為始,后續(xù)的賑災(zāi),筑堤,災(zāi)民的暴|亂,無一不是同根同由的連鎖反應(yīng),卻涉及刑部,戶部,工部,都察院等許多衙門。自入夏起,朝廷各部雖分派官員前往視察,但始終沒起到敲山震虎,一錘定音的效果。
卻不是因為派去的官員不辦事。太多事端集中在一起,原就極為復(fù)雜,官員們理清根由尚需時日,議定最佳方案又需時日,在此期間如出意外狀況,譬如前幾日的暴|亂,更會增添新的麻煩。
景元年間,滄瀾水泛濫,也重筑過一回堤壩。以那次為例,單是議事就議了大半年,一直等到隔年再次泛濫后,才開始筑堤。
蘇晉與柳朝明皆是雷厲風(fēng)行的脾氣,既然做好決定,那么在明年春之前,一定要將堤壩修好,倘若拖長時日,浪費錢財不說,湖廣的百姓又要受一次苦。
所以,他們想派一個急智果決,一言九鼎的人去。
而這樣的人選,其實有一個。
“單是大理寺丞與僉都御史恐怕不行�!碧K晉道。
柳朝明道:“我也這么想�!�
他們都沒將那人的名字提出來,因為就他二人如今的立場,這個名字太敏感。
于是只好沉默下來。
正這時,外頭有名小吏來報:“蘇大人,刑部吳大人求見�!�
話音落,吳寂枝也到了公堂門外,行禮道:“蘇大人,沈大人說有十分要緊的事請您過去流照閣一趟�!庇謱脙�(nèi)另三人行禮,續(xù)道:“沈大人還說,他知道幾位大人正在議派去武昌府欽差人選的事,他今日晚些時候會幫著想轍。”
沈奚此人尋常雖不大正經(jīng),對待公務(wù)十分認(rèn)真,甚少會因自身緣故耽擱他人議事。
蘇晉知道沈奚這么著急,一定是出了不小的狀況,當(dāng)即對柳朝明一拱手:“我晚些時候過來。”隨吳寂枝走了。
柳朝明看著蘇晉的背影,對翟迪道:“去送蘇尚書。”
一直到幾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門外,言脩才走上來道:“大人,看來沈大人是接到那個消息了。”
“比我想象中的快。”柳朝明道,沉吟一番,“這便不大好辦了�!�
第190章
一九零章
柳朝明以肘撐案,揉了揉眉心。
言脩看他這幅樣子,忍不住問:“大人,沈大人遲早都會接到小殿下的消息,只是提前了幾日,難道會影響局勢?”
“這事壞在四殿下明日回京�!绷鞯�。
他并沒有把擔(dān)心的根由解釋明白,深思了片刻,問:“通政司怎么說?”
言脩道:“小殿下的消息是沈大人的心腹傳回京師的,通政司知道這人,沒敢攔,一來不知道消的具體內(nèi)容,怕打草驚蛇;二來沒大人的吩咐,他們不敢貿(mào)然行事。”
他說到這里,陡然明白過來:“大人要用周萍了?”
周萍與蘇時雨有近十年交情,深得她的信任。
晉安元年,他升任通政司左通政后,去年又被提拔為通政史,總理政務(wù)通信,掌八方消息。
柳朝明雖知道周萍是朱弈珩的人,這些年一直沒用過他,他要將這枚棋子留到最危急之時,只用一次,落子無悔。
言脩道:“一旦用了周萍,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下官知道柳大人與蘇大人私交極好,柳老先生來了京師,除了文遠(yuǎn)侯,也只見了蘇大人一面。下官實不愿見兩位大人魚死網(wǎng)破,難道就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么?”
柳朝明沉默地在書案上攤平一張紙,提筆時,藏在袖囊里的三塊碎玉發(fā)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脆響:“私交只是私交罷了。”數(shù)十年風(fēng)雨無間,哪里容得下私交二字,“各為其主,背道相馳,原本就沒有余地�!�
他寫好信,交給言脩:“給周皋言帶話。”
蘇晉一到流照閣,沈奚便對吳寂枝道:“你先退下�!�
他左右將門掩上,扶著門閂先沉了口氣才回過身:“找到麟兒了�!�
蘇晉怔道:“果真?”忍不住上前兩步,“小殿下人在哪里?”
“就在湖廣�!鄙蜣傻馈�
他的心緒還沒完全平復(fù)下來,似是要想將事態(tài)說明,卻不知千頭萬緒從何道起,開了幾回口都收住,想了想,先從案頭取了密信給蘇晉才說道:“他們想往南走,途徑靖州一帶遇上流寇,折返回湖廣,因沒有身份與戶籍,只敢掩藏在災(zāi)民里,若非我派去的一人是我的心腹,認(rèn)出他二人,不知麟兒這么小流落在外還要受多少苦。”
朱麟的失蹤一直是朱南羨與沈青樾解不開的心結(jié),尤其是沈奚,他將沈婧的死因歸咎于自己,這些年不知派了多少人去尋找麟兒。
信上的內(nèi)容與沈奚所言差不多,只最后提了一句,“小殿下身染瘧疾,正著人醫(yī)治,暫無法啟程回京”。
蘇晉道:“你讓吳寂枝帶話,說派去武昌府的欽差你會幫著想轍,你可是打算親自動身?”
沈奚在書案旁坐下,有些煩慮地?fù)u了搖頭:“還沒想好。”
眉間愁霧深深,稱著這張好看的臉,像霜雪。
蘇晉知道他在顧慮什么,說道:“方才我在都察院與柳昀商議派去武昌府的欽差,都認(rèn)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沈奚智巧無雙,善于變通,多年在戶部,對于救災(zāi)安置與工部款目十分有經(jīng)驗,加之他位至內(nèi)閣次輔,官拜正一品,朝中大員無人不服,有這么一個人去武昌統(tǒng)籌安排,筑堤的事宜一定會在短時間內(nèi)排上正軌。
何況,如今朱麟也在武昌府。
事關(guān)皇嗣命脈,事關(guān)沈婧,沈奚是除了自己以外,誰都不信。
“筑堤的事不能耽擱,便是你與柳昀不提,我也打算親自去武昌�!鄙蜣傻馈�
他頓了一下,看向蘇晉:“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信你看完了,該知道當(dāng)年梳香與麟兒之所以獲救,是因為他們備一名羽林衛(wèi)放了。這名羽林衛(wèi)為何要救他們,是受何人指使,不用我說你也明白。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朱昱深既然能在羽林衛(wèi)中事先布下這一名暗樁,說明他早就知道朱沢微要殺朱憫達(dá)的計劃,他按兵不動等著鷸蚌相爭說明他早有奪儲之心。他心機如此之深,命人救下麟兒難道僅僅是為了沈筠,因為麟兒是沈三妹的血親?不可能。梳香與麟兒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小兒,但麟兒卻是我與十三的軟肋,朱昱深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想保下麟兒,日后用來牽制我,牽制十三�!�
蘇晉道:“你接到麟兒的消息后,查過消息的來源嗎?”
“查了�!鄙蜣傻�,“的的確確是意外發(fā)現(xiàn)。但意外發(fā)現(xiàn)也有兩個解釋,第一就是意外,第二,朱昱深一直派人跟著麟兒與梳香,只不過是在適當(dāng)?shù)臅r機讓我發(fā)現(xiàn)這個意外。”
“但朱昱深已經(jīng)癡了。”蘇晉道,“你懷疑他的癡癥是假的?”
“我派人查過此事。朱昱深兩年前中箭是真,去年負(fù)傷作戰(zhàn),墜崖昏迷也是真,沈筠找到他時,他的確只剩了一口氣。這一年許,沈筠一直衣不解帶地照顧他,日夜守著�?v是沈筠對朱昱深用情至深,但,”沈奚沉了口氣,“她是我的三姐,絕不會騙我。她曾親筆給我寫過信,朱昱深真真切切是癡了。”
蘇晉大約知道沈筠為何要給沈奚寫這樣一封信——
朱南羨已登基兩年,等他出征歸來,第一要務(wù)就是削藩。古來被削減藩地的王都沒有好下場,遑論與朱南羨早有齟齬,手握重兵之權(quán)的朱昱深。
沈筠在尚不知情為何物的年紀(jì)便對朱昱深情根深種,愛了二十余年,情只增不減,不愿見朱昱深落到性命難保的下場。
這樣一封信,表面寫給沈奚,實際寫給即將出征歸來的晉安帝,希望他能看在沈家的面子上,看在四哥已癡了的份上,為他留一線余地。
蘇晉道:“不單是你,這兩年,陛下與我也派人去北平試探過,都稱朱昱深癡了。一個月前,我這里還接到顧云簡的來信�!�
當(dāng)時朱昱深還與沈筠在濟南休整。
顧云簡是濟南府監(jiān)察御史,來信上說:四殿罹患癡癥,不言不語,只由四王妃與一名將軍近身照顧,行徑效仿王妃,其余人事一概不識不記。
沈奚撐著額稍道:“所以我才以復(fù)命為借口,將朱昱深召回京師,打算親自試探,若他真是癡了,便留他一條命回北平,若是假的——”
他忽然抿緊唇線,不愿再說下去了。
過了片刻,才道:“可現(xiàn)在出了麟兒的事,我不該留他了�!�
倘若朱麟的蹤跡是被意外發(fā)現(xiàn)還好,如果不是呢?
如果不是,便說明朱昱深的人直到現(xiàn)在還跟著麟兒,說明只有沈奚離京親自武昌府,才能將朱麟平安接回來。
麟兒是沈婧之子,沈奚不敢賭,他只有去武昌。
可安南行商販貨案尚沒有水落石出,從安南流入大隨的萬萬兩白銀最后去了哪里也頭緒,他們與柳昀之間表面平靜,私下為了這樁案子已爭得勢如水火,誰知道這萬萬兩白銀最后會查出什么。
沈青樾與蘇時雨生死相交,他不愿,更不想在這種時候留她一個人在京師。
朱麟那頭也耽擱不得。
所以答案很清楚——
沈奚若想走得放心,一定要下殺手,且一定要殺最關(guān)鍵的執(zhí)棋人。
也就是說,朱昱深與柳朝明,他至少要解決掉其中一個。
日已西沉,彤亮的霞色透過薄窗照進(jìn)屋內(nèi),沈奚與蘇晉靜坐無言。
正這時,屋外忽然傳來叩門聲。
沈奚眉頭一蹙,他早已吩咐過,今日他與蘇晉在流照閣議事,除非陛下有急詔,天塌下來也不許打擾。
但朱南羨還未出西北,哪來什么急詔呢?
屋外的人見里頭無人應(yīng)聲,又叩門三下,隨即開口:“沈大人,蘇大人,下官是秦桑�!�
秦桑是朱南羨的貼身侍衛(wèi),兩年前朱南羨親征,出人意料地沒將他帶在身邊。
蘇晉一聽是秦桑找來,不知怎么就想起朱南羨出征前夕,她在墀臺遠(yuǎn)遠(yuǎn)瞧見他解下腰間崔嵬,遞給秦桑的情景。
她步去門邊,將門打開:“秦大人�!�
秦桑行了個禮:“下官知道沈大人與蘇大人有要事商議,不該打擾。但——”他一頓,忽然從懷里取出一卷明黃的密詔,遞給蘇晉,“兩年前,陛下離京前夕曾交代過,等北疆戰(zhàn)亂平息,四殿下回京復(fù)命之時,令屬下將這封密詔交給二位大人�!�
蘇晉將密詔接在手里,沒有立時展開,而是回頭看了沈奚一眼。
沈奚知道蘇晉大約已猜到了密詔的內(nèi)容,也知道她在遲疑什么。
柳昀對蘇時雨而言,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沉默了一下,走上前來,從蘇晉手里取過密詔,徑自展開迅速看完,然后重新卷好:“知道了,這個旨意由本官接了�!�
秦桑道:“是,沈大人既接了旨,密詔上何為‘不軌之行’,何時動手,便全由沈大人定奪�!�
他說罷這話,正欲折身離開,忽見蘇晉從沈奚手里拿回密詔。
殺無赦,是朱南羨的親筆,上書柳朝明的名。
她沉默地看完,目光在“殺無赦”三個字上落定片刻,然后抬頭,眸色鎮(zhèn)定一如無波無瀾的江海,卻落著瀟瀟雨:“沈大人過幾日便要離京,這個旨意,由本官來接�!�
第191章
一九一章
蘇晉也不知這一夜自己是否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她想起三年前,自己剛升任僉都御史,頭一回寫奏疏——
她怕出錯,在柳朝明的值事房外躊躇半日才叩門,輕聲問:“大人正忙著?”
柳朝明正在一份案宗上提筆作注,沒抬頭:“有話直說�!�
當(dāng)時的蘇晉還生嫩,凡有事相求必先起個興。
“靖州的案子已審核完畢,下官打算明日將奏疏呈于皇案。這是下官頭一回寫奏疏,恐出了差錯,有失整個都察院的顏面,能否——”她一頓,“先請大人過目?”
柳朝明仍沒抬頭,提筆寫完一行才淡淡道:“擱下吧�!�
蘇晉于是輕手輕腳地將奏疏放在他案頭,折回自己的值事房。
不到一刻,外頭便有一名小吏叩開門道:“蘇大人,柳大人命下官來歸還大人的奏疏。”
那本奏疏直到今日蘇晉還收著。
青筆作的批注,字有竹姿霜意,言辭鞭辟入里,能察旁人不可察的細(xì)微之處。
哪怕她與他后來在都察院的暗室分道揚鑣,因立場背道相馳,在蘇晉心里,總也以柳昀為楷模,認(rèn)為做人為官當(dāng)如斯也。
她想起自己當(dāng)初在暗室振聾發(fā)聵的一句“我要的正呢”。
那一聲真是驚醒了滿室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