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朱南羨蹙眉:“但云貴與安南接壤,戰(zhàn)亂不斷,一直為軍事重鎮(zhèn),由都督府直轄,若都察院增設十三道,費人力物力不說,若遇戰(zhàn)事,豈非吃力不討好?”
沈奚道:“這就要說到朱昱深親征安南的目的了�!�
他看蘇晉與朱南羨各一眼:“安南小國,若遇尋常戰(zhàn)禍,隨便派一名將領前去平亂即可,你們可知,朱昱深為何要掛帥親征?”
朱南羨反應過來:“他不是為平亂而去的,他是要……借機收復安南?”
沈奚再次點頭:“是,去年安南雖內(nèi)亂,但,他們其實并沒有違逆當年與時雨擬定的合約,也就是說,他們并沒有派兵騷擾大隨邊境。朱昱深說他們違約,不過是隨便尋個由頭,出兵安南,想要將他們收入大隨疆土�!�
“而今,朱昱深既從云貴入蜀,想必安南那里戰(zhàn)事已平,只這幾日,他就要著柳昀擬咨文,設安南為交趾,劃入云貴道,從此,成為我大隨江山的一部分。”
蘇晉聽到這里,明白過來。
難怪柳昀會離開京師,來到川蜀,他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都察院下,增設第十三道,大隨版圖隨之囊括進這么大一塊地方,是需要他親力親為設置行政州府與監(jiān)察都司不可。
可她仍有不解之處:“既設云貴道,朱昱深與柳昀去云南不是更方便,為何要來川蜀?”
朱南羨自小從軍,倒是先她一步明白過來:“因為蜀地是西南的門戶�!�
他頓了頓,“若不出所料,設置第十三道還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朱昱深要在蜀地設置西南總都司,自湖廣入川的十萬大軍,與這回隨朱昱深親征安南的二十萬大軍,自即日起,都會進駐西南都司�!�
他說到這里,又細想了想,朱昱深收復安南,建立第十三道,增補三十萬大軍建立西南總都司,都是為了保障南方一帶不再受戰(zhàn)亂之苦,魄力雖值得贊頌,未免有些鋌而走險,畢竟他的每走一步都沒有退路,就譬如調(diào)二十萬大軍親征安南,一旦戰(zhàn)事陷入膠著,北方趁機起了亂子,又該怎么辦?
或者說,朱南羨想,在這些決定的背后,還包含著什么更重大的決策?
還不待他問,蘇晉已然道:“朱昱深如此費盡心思保證大隨南方疆土和平,可是朝野當中,要出什么大變動了?”
沈奚看著他二人,頃刻,再點了一下頭:“是,聽說是朱昱深與柳昀早些年就已商議好的,這事除內(nèi)閣外,暫還無人知道�!�
“他們決定,遷都�!�
“自大隨立朝,北方一直戰(zhàn)亂不休,究其根由,是邊疆戰(zhàn)力不足,防守不力,導致北方游牧一族,西北赤力,前朝北涼,一直虎視眈眈。如若將都城遷往北方,由天子來守這個國門,將北疆一帶的防線更往北一帶推進,一來可護北方百姓免受戰(zhàn)亂之苦,二來若以北平與應天府為基點,開放漕運,可以促進生產(chǎn),使淮北,乃至于太行山以北的百姓都不再受饑荒之災。”
“但都城北遷,天子北上,離南方就更遠,是以在此之前,首要任務,是保障南方,尤其是云貴既嶺南一帶,不再受戰(zhàn)亂之苦。
“這就是收復安南,設立十三道,設立西南總都司,包括為何實行屯田新政背后的原因。”
第243章
二四三章
遷都。
自古煙雨金陵,六朝古都,三國建業(yè),西晉健康,南唐江寧,到如今的應天府,一直是神州華夏的執(zhí)政中心。
遷都短短兩字,所要改換的又豈止是都城?
上至江山版圖,朝野風貌,下至水利,漕運,運輸與人口,都要隨之更變。
古來也不是沒有立北平為都城的先例,譬如遼與金,又譬如涼時的大都(注),但這些都是游牧外族,本就生于北疆酷寒之地。
而今大隨地大物博,漢人執(zhí)政,卻要將都城遷往北平,那日后的百世百代,千百年后,萬萬華夏子孫,是否也會受此影響?
車廂內(nèi)久無人語。
這其中的利弊太過龐雜,影響太過深遠,不是他們?nèi)嗽谶@一時之間可以辨得清的。
良久,蘇晉只問:“已定了嗎?”
沈奚道:“朱昱深與柳昀既在川蜀,說明收復安南,建立云貴第十三道已成功,大概只這兩日,就會昭告天下,立安南為大隨交趾,設立西南總都司,改北平為都城,著手建立北平隨宮。”
“等新的隨宮建好,朱昱深會改北平為順天府,即刻待朝臣遷入。”
朱南羨問:“定北平為順天府,那應天府呢?”
沈奚道:“應天府畢竟是昔景元帝打下來的,祖制不可廢,因此會作留都,仍是京師應天�!�
“為了區(qū)分,應天府的京師,日后加一‘南’字,是為南京,而順天府都城,京師前加一‘北’字,從今往后,北平便作北京�!�
“北京與南京兩個都城并行執(zhí)政,是柳昀提議的,遷都不可一蹴而就,哪怕等幾年后,都城真正遷往北京,兩邊的朝政與官制也會各保留一套,有些政事仍由南京直轄。”
“直到天下真正穩(wěn)定下來,才會循序漸進地將所有政務全全收納入順天府�!�
蘇晉沉吟道:“朝中各官職本就出缺,南北兩京又要各自設銜,這樣一來,朝廷豈非缺人得很?”
沈奚道:“永濟二年開了科考,循例是三年一回,但朱昱深與柳昀許是早就有了遷都的主意,去年開了一次恩科,今年因出征安南,春闈是沒了,秋闈還是有的,明年還要再開恩科,饒是這樣,人才也要悉心挑選,敷衍是不能夠的,挑選完還要分去試守,但也不急,北京的隨宮還沒建好,遷都還要等些年頭。”
“不過——”沈奚說到這里,頓了頓,“遷都一事雖定下,朝野中,一直異聲難平,尤以羅尚書,劉尚書幾人為首,說這是敗壞了祖制,要遭天譴,去年朱昱深出征前,龔國公還親自進宮了一趟,若非文遠侯親自來勸,只怕要在奉天殿前長跪不起。”
歷來革新,必定異聲四起,遇到阻撓,也是情理之中的。
然而,蘇晉聽到“文遠侯”三字,心中一凝,腦中一下像閃過什么極重要念頭,似乎有一樁一直以來沒想明白的事忽然之間清楚了。
正要仔細琢磨,馬車忽然顛簸,帶得她整個人往前傾。
等朱南羨將她扶回來坐好,方才那抹念頭便煙消云散了。
蘇晉有些懊悔,仍逼迫自己回想,可不管怎么追本溯源,思緒只停留在三年多前,齊帛遠與她說,柳昀父親贈給她的那枚玉玦,其實是為贈給柳昀的結(jié)發(fā)妻的。
她是為了這個才去還玉,才被囚禁入柳府的書房。
沈奚見蘇晉神色有異,喚了聲:“時雨?”
蘇晉念及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只得將方才的念頭作罷,搖頭道:“無礙�!�
沈奚于是道:“既已定下遷都,川蜀作為西南門戶,其重要性不必贅言,朱昱深將皇位看得極重,他要在這里設立掌有數(shù)十萬大軍的總都司,怎么會允許一名留著大隨嫡系血脈的皇孫住在此處?麟兒也不小了,天高皇帝遠,奪了他永濟的兵怎么辦?我正是為了這個,才親自前來蜀中,想要帶麟兒離開�!�
“只是我沒料到……”沈奚頓了一下,看向朱南羨,“你竟然也在蜀中。”
重返隨廷之后,也曾派人去查驗過晉安帝的“尸骨”,派人去寧州打聽過蘇時雨的近況,沈奚雖猜到柳昀會保下蘇晉,卻無論如何想不到他會救下朱南羨。
這些年的朝政并不比晉安朝時輕松,從一開始的科舉,到后來的屯田制,狀況頻頻意外不斷,他實在是分|身無暇。
蘇晉明白沈奚的意思。
如今的危局,已不單單是一位先帝與一名嫡皇孫需要離開川蜀這么簡單了。
她與朱南羨卷入屯田案,被舒聞嵐利用,已提前曝露了身份,哪怕沈青樾權(quán)勢滔天,未必能在這天子大軍進駐的川蜀之地保住他們。
朱南羨問:“若能順利護麟兒離開川蜀,你日后想送他去哪里?”
沈奚道:“從東海出,去東瀛�!�
竟是要送他離開大隨。
“當年三姐替你守完陵,得知十七仍在青州,便托從前在軍中的舊故,暗中帶他離開,送他去了天津渡。”
“后來出了點狀況,十七被朱昱深的親信發(fā)現(xiàn)了,也不知為何,朱昱深竟也沒著人攔,任十七順利去了東瀛�!�
朱南羨聽了這話,沒作聲。
當年他自焚于明華宮的當夜,曾與朱昱深見過一面,以傳位詔書,與他交換了兩個約定,保阿雨與保十七。
如今看來,他這位四哥竟沒有失約。
“十七大了,這些年吃了不少苦,而今在東瀛亦能一個人站穩(wěn)腳跟,我把麟兒與梳香送去,好歹有他照顧�!�
沈奚說著,聲音沉下來:“遠赴他鄉(xiāng)的滋味不好,但這十數(shù)載下來,朝政幾乎一兩年一個劇變,如今又要遷都,麟兒留在大隨境內(nèi)太危險,等他再長大些,朝野穩(wěn)固一些,若想回來,我便想辦法將他接回來�!�
朱南羨看著沈奚,想到這三年來,故人悉數(shù)散盡,獨留他一人在深宮操持,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沈府,為了他們在東宮的那個家,其中辛苦與悲涼,言語何足道哉。
但也不必說謝,一起長大,謝字太生分。
沈婧與朱憫達不在了,昔年東宮的花好月圓也不在了,但好也罷,壞也罷,一家人到了今日,飄零散落,終歸還能守望相助。
這就夠了。
蘇晉道:“你既已打算將小殿下送去東瀛,川蜀之外,必定有人接應,可如今的困難是,怎么離開劍門關?”
她又看了朱南羨與沈奚各一眼:“朱昱深的親兵,不出三個時辰就會追上來,但我們要離開這里,至少還需大半日,甚至一日�!�
朱南羨想了一想,麟兒如果沒有遇到他,沈奚大可以平平順順地接到麟兒與梳香,之所以有追兵,全因為他提前曝露了身份。
既是他曝露了身份,那么這些追兵的目標,其實是他。
“我有一個法子,可為麟兒爭取一日�!敝炷狭w道,“我們分開走,我跟著翟啟光,繼續(xù)往劍門關外走,阿雨,你帶著麟兒與梳香,從岔道離開�!�
“那些追兵既是為我而來,見到我之后,他們定會放松警惕,我自有辦法拖他們一日,你們抓緊這一日,盡快離開�!�
然而蘇晉與沈奚聽了這話,同時道:“不妥!”
沈奚道:“你的身份,若被朱昱深的人帶回去,可還有活路?當年柳昀救了你一回,未必會再救你第二回,且他如今處境亦十分艱難,縱是與我聯(lián)手,也沒有這個能耐保下你�!�
朱南羨道:“我并沒有要舍了自己的想法,更不想仰仗任何人保命,只是現(xiàn)在的狀況,分開走是最好最穩(wěn)妥的辦法,你們放心,我縱是被那些官兵帶走,沿途未必沒有可乘之機,只要爭取夠一日時間,無論如何,我一定活著去見你們�!�
蘇晉沉吟片刻,說道:“我有一個辦法,雖有些冒險,但若成功,既可以將小殿下順利送走,又能夠救陛下�!�
她抬目看向朱南羨與沈奚:“如陛下所說,我們分開走,但,不是分成兩路,而是三路,由我來跟著啟光,引開追兵�!�
“不行!”朱南羨立即道,“你我生死與共,豈有讓你為我涉險的道理?”
蘇晉道:“陛下,青樾,你我三人這些年一起走過來,經(jīng)歷過多少生死大難,共度過多少險阻?每一回,若少了我們其中任何一人,誰都活不下來。”
“陛下,您可知那幾年您不在,阿雨一個人,是如何走過來的?您可問過青樾,這些年,他一個人在深宮,是怎么過來的?”
“而今好不容易重逢,大家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大不了受幾年牢獄之苦,等上幾年,又相逢了,便又能在一起了�!�
她看著朱南羨:“陛下,你我除了是……夫妻,更是同生死,共患難的知己,生死大過天,一輩子阿雨都等的,還在乎這一時片刻嗎?”
“您與小殿下是皇族嫡系,是以青樾保不了你,但我不一樣,我只是一介臣,一介民,饒是落到朱昱深手上,我活著的希望也比您大。”
第244章
二四四章
沈奚對蘇晉道:“你是想說,我們分成三路,你與翟啟光一路,帶著翠微鎮(zhèn)的鎮(zhèn)民,負責引開追兵;麟兒與梳香走岔路,進入湖廣,由三姐的人送去天津;而最后一路,則是十三與我�!�
蘇晉道:“是,陛下若與小殿下一起走,目標太大,難以出關,容易招來追兵,此其一;其二,朱昱深或肯放了十七,放了小殿下,皆是因為他二人無權(quán)無勢,但陛下您與他們不一樣,您是先帝,曾掌兵權(quán),掌江山大權(quán),這天下,還有許多愿追隨您的人;其三,我知陛下必不愿離開大隨,可您若與小殿下一起到天津,小殿下遠渡東瀛,您日后何去何從呢?這期間,就不會再遇到危險?即便退一步,做最壞的打算,陛下與小殿下分開走,哪怕有一人遭遇不測,另一人好歹能活下來�!�
“湖廣有十萬大軍進駐川蜀,朱昱深的親兵更有二十萬之眾,整個蜀中,如同一個密不透風的鐵桶,是以所有人都以為,陛下若想保平安,離開蜀中是為上策,因此所有人都會往外追,可恰是這個時候,最安全的地方,反是蜀地之內(nèi)。”
“但,其他人也不是傻子,等他們下意識追出一段路,很快就會意識到,陛下您之所以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實際是因為您回到了蜀地。”
“更有甚者,此事若換了朱昱深,柳昀,亦或舒聞嵐中任何一人來調(diào)度,恐怕他連追兵都懶得派,反會直接命人封鎖劍門關,打個甕中捉鱉�!�
“好在朱昱深與柳昀進川的目的是為設立十三道與西南總都司,舒聞嵐要針對的是柳昀,而非陛下您,既然他們?nèi)硕紵o暇他顧,那我們能爭取的,便是一個時間差�!�
“所謂的時間差,即在兩個時辰后,追兵趕來攔我出川的馬車時,陛下您已在回蜀中的路上;在追兵發(fā)現(xiàn)陛下您不見了,打算出川去追時,您已到蜀中境內(nèi);在一日后,追兵意識到他們被我們騙了,打算封鎖蜀地找人時,您已經(jīng)離開了蜀中�!�
朱南羨將蘇晉的話細細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扮作青樾的車夫,稱是送了朱弈珩,趕回去見朱昱深,現(xiàn)在便與他折回錦州府,沿途官兵見是沈國公的馬車,必不敢攔,也不敢查�!�
蘇晉點頭:“陛下您活著畢竟是個秘密,追兵即便趕來,打得也是追捕罪臣蘇時雨的名號,等他們見了我,即便想搜馬車,也沒有足夠的理由,何況還有啟光在,我二人聯(lián)手,隨便尋個由頭,便能拖足他們大半日,而在這大半日中,陛下您早已與青樾回到了錦州府�!�
沈奚道:“我與十三回到錦州府后,先去四川行都司,行都司下,都指揮使田宥,曾于左謙麾下任職,對他忠心耿耿。待時雨拖足大半日,追兵發(fā)現(xiàn)十三不見,頭一個反應,定是派人去追,可朱昱深的三十萬大軍是要用來建立西南總都司的,不得離川,所以另外派去的追兵,一定是從四川行都司的人,屆時,我們可托田宥,令十三混跡在這新的一群追兵中,打著追回‘晉安帝’的名號,離開蜀地�!�
蘇晉道:“左謙這些年一直在西北領兵,田宥既是他的人,一定與西北有聯(lián)系,恰好今年初,赤力又有異動,西北正在募兵,陛下出了川蜀,便可以在田宥相助下,以募兵的名義,趕赴西北,那里有左謙與茅作峰守著,疆外更有赤力虎視眈眈,朱昱深便是想動,也會掂量權(quán)衡,陛下您到了那里,便能平安了�!�
沈奚道:“我也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所有人都能活下來不提,追兵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十三身上,麟兒與梳香也會更平安,等追兵意識到前后因果,趕回來封鎖蜀地時,十三已在去往西北的路上了�!�
可他這話說完,朱南羨卻沒作聲。
的確是最好的辦法。
可是,這也意味著他此時此刻,就要與阿雨分別。
好不容易重逢,連個像樣的成親禮都未曾予她,如今竟又要天各一方,下一回再相見更待何時?
他不是看不透時局,也并非拘泥于兒女情長,他只是不想負了她。
沈奚看著朱南羨,知他此生重情重義,肯為交心之人舍命,卻不肯他人為自己涉險,于是道:“我雖保不了你與麟兒,但時雨,啟光,還有田宥,我一定竭我所能保住他們,而今要遷都,朝廷急缺人才,翟啟光與田宥都是有大能之人,朱昱深雖狠絕至極,但十分惜才,必不會動殺心�!�
蘇晉似想起什么,探手至脖間,扯出一根紅繩,紅繩另一頭系著一枚玉,玉上鏤空刻了個“雨”字。
這是當年朱南羨以命換命前,讓覃照林帶回給她的。
蘇晉將這枚玉重新贈給朱南羨:“陛下,你我之間,又豈在朝朝暮暮?”
雨字膈手,曾在他掌中烙下深痕。
朱南羨將玉往手中牢牢一握,不再遲疑,當即掀了簾道:“停車�!�
他們的馬車一停,前頭開道的,后頭跟著的,全都跟著停了下來。
沈奚與翟迪、覃照林將事態(tài)說明,二人隨即帶著一眾官兵與翠微鎮(zhèn)民去山道的拐角處歇腳。
梳香早便知道沈奚來了,奈何趕車的是旁人,為不曝露身份,不敢掀簾相認,而今總算得見,拉著云熙疾步上前,泣聲呼道:“少爺——”
沈奚將她扶起,溫聲道:“我聽十三說你受傷了,這么奔波,莫要忘了用藥�!�
梳香連忙道:“傷得不重,多謝少爺掛念�!�
沈奚又看向云熙:“麟兒,過來�!�
云熙微一點頭,松開梳香的手,來到沈奚身邊。
他生于榮貴,長于苦難,自小求生求存,雙肩便有重負,沈奚從未將他當作一個孩子看,當即將所有的計劃全盤相告。
申時已過大半,山里天黑得早,云端鑲上金,透過樹隙灑下,像濾去一層銳色,漫山遍野的霞光。
云熙聽完沈奚的話,半晌沒作聲,片刻,他退后一步,撩開袍擺,對著朱南羨,沈奚與蘇晉三人跪下:“麟兒多謝十三叔,阿舅,與蘇大人這一路來傾心相護之情,舍命相救之恩,麟兒此去東瀛,一定克己勤勉,寸晷風檐,等有朝一日,麟兒長大了,一定回來與你們團聚,竭盡己能,讓你們此生安逸順遂,不必再操持奔波�!�
說完,一絲不茍地磕了三個響頭。
梳香看著這一幕,不知怎么,莫名想起多年前,朱麟有一回誤食了棗花餅,中毒昏睡在宮前殿,好不容易醒來,她要把他抱去見沈婧,走在路上,忽然瞧見一枝梅開得極好,花色灼灼,即便在雪夜里也艷得驚人。
麟兒那時還小,還還說不出話,見到這枝頭的梅,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讓人去摘。
梳香記得,那枝梅是自己親手為他摘下的。
麟兒得了梅花,開心極了,一直沖著她笑。
她本以為他會將這梅花留給自己,誰知到了宮前殿,才兩歲的小皇孫跌跌撞撞地跑到沈婧跟前,認真地折下梅花,一瓣贈給沈婧,一瓣贈給朱憫達,一瓣贈給沈奚,一瓣贈給朱南羨,最后一瓣,贈給他的奶娘。
當時梳香就想,小殿下是這樣好的孩子,她日后定要與太子妃一起,傾盡一生為他好,照顧他。
彼時的少爺與十三殿下接到小殿下的梅花瓣,說什么來著?
梳香有些記不大清了。
好像是什么木桃與瓊瑤,又好像是什么相贈與相還。
倒是不負當年一諾。
離別在即,梳香看著已平安長大的云熙跪在朱南羨與沈奚身前,恍惚像回到許多年前的東宮,連滿山霞色也溫柔。
第245章
二四五章
蜀地雖四面環(huán)山,錦州府一帶卻是平原沃野,自東門出,越過田埂,便是四川行都司轄下的衛(wèi)所。
衛(wèi)所臨著阜南河下游,因朱昱深率大軍入川,河岸邊,單是軍帳就綿延數(shù)里。
近午時分,錦州府布政使馬錄從朱昱深的帳子里出來,撞見在外候命的都督府張僉事,四下望了兩眼,見沒人注意他們,悄聲道:“張大人,您說陛下這是個什么意思?”
昨日一早,朱昱深雖至錦州,卻未于暫作行宮的沁心園下榻,而是從東城門離開,與隨行將士一起在都司外安營扎寨,這倒也罷了,今日天沒亮,又召集川蜀一帶府一級官員,親下皇命,將收復的安南設為交趾省,建立云貴第十三道,在川蜀一帶設西南總都司。
更早一些時候,左軍都督府已親自派人,將收復安南的喜訊以八百里加急傳揚出去,單是錦州府,已有百姓涌上街道慶賀開了。
但布政使馬錄納悶的不是這個,而是建立十三道與設立西南總都司。
這兩樣動作,無異于整改大隨西南一帶的軍政版圖,變動之大,簡直嚇死人。
張僉事道:“陛下圣心難測,豈容我等隨意揣摩?”
“話是這么說沒錯�!瘪R錄見他打官腔,只好拋磚引玉,“但我聽說,你們前一日在云來客棧,遇到——”往天上指了指,“那一位與蘇時雨蘇大人了?”
張僉事緘口不言,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馬錄貴為錦州府布政使大人,過了近兩日才聽說這事,已算慢的了。
馬錄將聲音壓得更低:“聽說蘇大人昨日都快出關了,被追兵從劍門山半道上攔了回來,蘇大人說那一位陛下在馬車內(nèi)歇息,不準人叨擾,直到今早回了錦州府,有個膽肥的不顧蘇大人攔阻,硬是掀了車簾,馬車里坐著的竟不是那一位陛下,而是蘇大人的護衛(wèi),姓覃。行都司那邊當時就急了,田指揮使親自帶兵出川追人,不過——”
他說到這里,一頓,“張大人,我總覺得這事不大對勁,再結(jié)合今早陛下說令三十萬大軍進駐西南總都司,我琢磨著,會不會設立西南總都司只是個幌子,這三十萬大軍,其實就是沖著晉安陛下去的?”
張僉事聽馬錄一開始還說得頭頭是道,到末了一個急轉(zhuǎn),險些令他一口氣沒提上來,先帝還活著本就是不可宣揚的秘辛,派三十萬大軍去堵朱晉安,是唯恐天下人不曉得此事么?
他看馬錄一眼,也罷,這位布政使大人實打?qū)嵤莻廢物點心,怪道他與錦州府尹張正采共事多年,連張正采利用新政霸田牟利也沒瞧出來。
張僉事于是笑了笑:“馬大人這話有些離譜了,設立一個總都司要耗費的軍資物力不可估量,豈容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