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八點之后我就有時間了，到時候我去找你�！�
周自珩嗯了一聲，掛斷電話的時候順便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是下午4點多。他交代小羅幫他在一家非常私密的西餐廳訂了位置，
自己回了趟本家。晚上七點半的時候就出發(fā)去了餐廳，在包間里等了半個小時，終于等到了夏習清。
他的樣子很是匆忙，“我沒遲到太久吧�！�
“沒有�！敝茏早窭艘幌滤氖郑l(fā)現(xiàn)他手掌纏了一圈紗布，
心一下子揪起來，“這是怎么了？你受傷了？怎么弄的？”
“就一點小傷口，沒事，過幾天就好了�！毕牧暻迦嗔艘话阎茏早竦亩�，自己走到對面坐下。
“怎么弄的？”周自珩又問了一遍。
“嗯……”夏習清的表情有些猶豫，“沒什么，就是藝術(shù)展的事，不小心割到了�！�
“小心一點�！�
夏習清眨了下眼，語氣輕快，“我知道�！彼晳T性用右手撐著臉側(cè)，但剛支起手肘，就換了一只，眼睛望著周自珩的臉，“你瘦了�！�
還沒等周自珩接他的話，夏習清又補充了一句，“我好想你�！�
像他這樣游戲人間的秉性，極少用誠懇直白的表述，所以即便是周自珩都不由得愣了愣，不知道該如何給予反饋。
他也好想夏習清，閑下來的每分每秒都在想他。
許久沒有好好聊天的兩人趁著等菜的時間好好說了會兒話，等到服務(wù)生推門進來上前菜的時候，周自珩的手機響了，是他老師的電話。
“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站在包間外打了十分鐘的電話，大部分都是在說申請研究生之類的事，掛斷電話之后，周自珩轉(zhuǎn)過身推門進去，剛帶上門，就看見剛才還和他談天的夏習清竟趴在桌上睡著了。
他的臉埋在桌子上，左胳膊墊在額頭下面，右手則垂了下來，渾身都透著疲倦。
究竟在忙什么，累成這個樣子。
周自珩放輕腳步，緩緩走到他的身側(cè)，蹲下來伸出手輕輕地解開他手掌上的紗布。
紗布一圈一圈被取下來，夏習清掌心的傷口也終于暴露在他眼前，像是被什么東西割傷了似的，雖然不是很深，但是多少有些發(fā)炎。
周自珩的一顆心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給攥住了，想替他把傷口再纏好，卻看見他垂下的手指動了一下。
夏習清醒過來了。
他先是抬頭看了一眼對面，是空蕩蕩的椅子，然后迷茫地轉(zhuǎn)過頭，遲鈍的目光在空氣里探尋了好久，在看見蹲在身側(cè)的周自珩時才緩慢對焦。
“你怎么在這……”他半醒時的聲音比往日軟了許多，眼睛里像是蒙了霧似的，水汽迷濛。
周自珩站起來，摸了一下他的頭，“怎么這么困啊�！�
夏習清沒說話，只是把腦袋貼上周自珩的小腹，手臂環(huán)住他的腰，完完全全一副撒嬌的樣子。周自珩寬大的手掌從他的頭頂撫摩到他地后頸，一下又一下，溫柔得要命。
“你怎么像在擼貓。”夏習清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點沒睡醒的鼻音，在周自珩聽來可愛極了。
你比貓還可愛。
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小動物都可愛。
一想到這樣柔軟任性的夏習清只有自己可以看到，這種特殊又極端不符合夏習清本人的性質(zhì)就被他肆意打上了[周自珩專屬]的標簽，心情一瞬間拋上云端。
“先吃飯，等會兒我們就回去睡覺�！敝茏早衽牧藘上滤谋�，走過去把椅子拉到了夏習清的身邊，把自己的餐具也都挪過來，吃頓飯隔這么遠，他早就覺得不自在了。
夏習清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的紗布被他拆開，只是低頭仔細地繞了回去，周自珩沒有問，他也就沒有解釋。
吃完飯，兩個人從餐廳出來。夏天來得匆促，濕噠噠帶著一身火熱的潮氣闖入這個干燥的城市。兩個人并肩走到停車場，就在夏習清拉開車門的時候，周自珩忽然開口。
“我這周五畢業(yè)典禮�！�
夏習清的手頓了頓，他的臉上并沒有驚訝的神情，但嘴里卻說著，“這么快？”
周自珩覺得疑惑，但還是繞到駕駛座那邊，“我開車，你手受傷了�！毕牧暻遛植贿^他，只好自己走到副駕駛。
“感覺你才剛答辯完�！毕牧暻迥罅四笞约旱谋橇�，“太忙了，每天過得都不記日子�！�
“我這兩天要出差，去一趟美國�！睕]等周自珩說話，夏習清自己先開口，“不過我一定會在你畢業(yè)典禮開始之前趕回來，放心�！�
夏習清說放心，周自珩就不懷疑。
他的確連續(xù)好幾天沒有回家。
畢業(yè)典禮的當天，周媽媽特地來找他，大清早就催著他去了學校，明明是周自珩畢業(yè)，媽媽倒是比他還激動，“我特意帶了相機給你錄像�！�
周自珩興致不高，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
“你怎么了？”等綠燈的時候周媽媽看了他一眼，“是不是病了？”
“沒有�！敝茏早癜咽謾C關(guān)了，后腦勺一下一下點在座靠背上。
“是不是等習清��？”
周自珩愣住，僵硬地轉(zhuǎn)過臉去看媽媽，“你怎么知道？”
“你還能瞞過我？”綠燈了，周媽媽一腳踩上油門，“習清剛剛還給我打了電話，說一會兒來找我們�！�
“那他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呢？”周自珩像個孩子似的，側(cè)過身子抓住媽媽的胳膊，“他還說什么了？”
“別的就沒說什么了。”周媽媽專注地開著車，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對了。”
周自珩靠在座椅上的頭立刻抬起來，以為是有關(guān)夏習清的事。
看見兒子這樣積極，周母不禁笑了出來，“不是習清，是你們主任。剛剛他也給我打電話了，你到了先去趟主任辦公室，應(yīng)該是有事找你。”
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周自珩轉(zhuǎn)過身子望向窗外。陽光散漫地從柔軟的云層傾泄下來，穿透蔥郁的林蔭，遙遙下落，隔著玻璃抵達他的肩頭，把他黑色的學士服曬得發(fā)燙。
他無比渴望夏習清可以見證這一天，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這樣想。盡管他很清楚，這個日子只是在自己的心目中稍顯特殊，于夏習清而言，充其量不過是戀人的畢業(yè)日。可畢業(yè)日，意味著一個階段的順利結(jié)束，也意味著成長。
周自珩希望自己可以在夏習清的心中畢業(yè)。
不是為了能保護他，也不是要強于他，這些周自珩不期待，夏習清也不喜歡。
他只成為一個無論在任何方面都足夠與夏習清勢均力敵的愛人，即使有著無法跨越的歲月鴻溝，也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成熟的愛人。
來到學院，許多一起畢業(yè)的同學都前來和周自珩合影，很多都是周自珩并不熟悉的面孔，大概是想把握住最后的機會和明星同學留下紀念。周自珩雖然一貫獨來獨往，但其實根本不是可以輕易拒絕別人的性格，所以一直很認真地跟大家合照。
現(xiàn)場大部分都是畢業(yè)的學生，只有少部分一路跟著周自珩的粉絲。一開始周自珩就已經(jīng)在小號上說過，不希望太多的粉絲來到學校，怕會影響到其他的同學。
看著兒子被困在與人合影的窘境之中，站在一旁的周母輕聲提醒，“珩珩，你別忘了去找王主任�！甭牭侥赣H的話，周自珩才想起來，一面說著抱歉，一面從人群中抽身，“媽你和我一起去嗎？”
“你自己去吧，我就在這兒等你�！�
周自珩點了點頭，獨自一人走到主任的辦公室，他覺得奇怪，無論有什么事，主任都不應(yīng)該在畢業(yè)典禮當天找他，可既然是媽媽說的，肯定沒有錯。他抬手扣了扣門，“主任，我來了�！�
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的王主任抬頭看向門外，見到周自珩的第一時間臉上便浮現(xiàn)出笑容。
“自珩來了，進來吧。”
周自珩自覺地準備在主任對面坐下，可誰知主任卻攔了他一下，“哎等等，我們長話短說就不坐著聊了，等會兒我還得領(lǐng)著你下去�！�
他的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不解，主任笑道，“是這樣的。你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學生，為學院也傳播了很好的價值導向，不管是學校還是院里都一直以有你這樣的優(yōu)秀學生為榮。”
“謝謝主任。”周自珩禮貌地笑了一下。
“學院也非常感謝你的捐贈，其實像你這種剛畢業(yè)就進行校友捐贈還是頭一回，不過……”
周自珩怔了怔，眉頭皺起，“捐贈？主任您剛剛說什么？我沒聽明白�！�
王主任突然笑了，“自珩你怎么還裝傻呢。”他忽然又反應(yīng)過來，“難不成你不知道？不對啊，那個文件上就是寫的你的名字啊。算了算了，你跟我來。”說罷，王主任就帶著周自珩來到了新樓。一路上周自珩都在回想剛才主任說過的話。
捐贈？他想到了剛才囑咐他來找主任的母親，難不成是父母偷偷以他的名義替他為學校做了捐資？
“到了。”
空曠的一樓大廳難得地圍了許多人，聽見主任說到了，周自珩從思索中抽離，視線隨著主任的示意看過去，在大廳的正中央，從天井式上庭懸空垂下一個巨大的白色幕簾，四面包圍，一直落到地面，似乎是為了遮蔽什么而被人懸掛起來的。
“這是？”
“你先看，一會兒咱們還要合影�！蓖踔魅谓虚_了周圍的學生，令人將幕簾放下來，“這個展品的寓意很不錯，很符合我們學院的風格。聽辦理捐贈的老師說，這是不久前紐約時代藝術(shù)展的金獎作品。學院很感謝你的捐贈……”
藝術(shù)這個詞出現(xiàn)的第一時間，周自珩的大腦就開始停止運轉(zhuǎn)。
后面的話，他再沒聽進去了。
只一瞬，四面相圍的白色幕簾從上至下地墜落下來，在周圍人的驚呼聲之中，里面藏匿的神秘捐贈終于展露無遺。
視線觸及的那一秒，他瘋狂跳動的心臟就幾近驟停。
那是一尊現(xiàn)代主義公共雕塑，看起來有六米高。遠遠看，最外層是無數(shù)顆大小不一的細小球狀體，顏色大多是藍色和金色，在大廳的強光之下泛著漂亮的金屬光澤。
所有微觀的小球環(huán)繞成一個放倒的橢圓體，每一顆都拖著一道光一樣的尾巴，里面有光，從無數(shù)粒子的縫隙間透出，這些粒子像是靈動的，像是統(tǒng)一地飛濺開，像是……
“大爆炸……”
所有的粒子離開我飛奔向你。
周自珩喃喃自語，步伐被漸沉的意識帶領(lǐng)，一步步走向那件巨大而恢宏的展品。被人群遮蔽的視野逐漸清晰，他看見了更多。
大爆炸只是最外層的一個“殼”，飛散開來的兩個半邊圍出一個空心的區(qū)域。
外殼的右下角，有一個手掌大小的金色銘牌，上面寫著創(chuàng)作者的名字。
［創(chuàng)作者：ive
particles］
負粒子。
這個詞組對周自珩的心臟完美地完成了怦然一擊。
［捐贈人：周自珩］
下面還銘刻了一句寄語。
［浩瀚宇宙無法私有，但卻可以寄存于追尋理想的眼中。］
邁入“大爆炸”中心的他如同踏入真空宇宙，喧鬧的議論聲一瞬間收束，消失在周自珩的耳畔，腳步變得緩慢，心臟被失重感欺騙，漂浮起來。
外殼里面，是一個銅鑄的小男孩，胸口的上衣口袋里插著一朵小小的玫瑰。他的雙手捧著一本書，書頁連接著兩股旋轉(zhuǎn)上升的螺旋體，一股由許許多多的白色粒子組成，另一股則是黑色。完全相反的兩個力量在吸引中相斥，對抗中交融。
正粒子與負粒子在銀河系糾纏共舞。
捧著書的小男孩抬著他的頭顱，周自珩也抬起頭，視線隨著這美麗的螺旋體一點一點上移。
在大爆炸的中心，在正負粒子相撞交融的頂端，懸掛著一顆星球。
在周自珩仰視的溫柔眼眸中，沉靜地閃閃發(fā)光。
“物理學院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那是周自珩在看見這個雕塑之前預(yù)計的最低概率。
從這個鮮活美麗的空間站發(fā)射出的無線電訊號，穿越億萬光年，拂開漂浮彌散的璀璨星塵，闖入他孤獨寂靜的宇宙。
回過頭，視線搭上追趕光速的飛船，降落在那張比星云更美的面孔。
懸浮的心臟，在他的微笑中抵達目的地。
夏習清伸出背在身后的右手，那只纏著紗布的手握著一只紅玫瑰，遞了過來。他抬頭，指了指那顆發(fā)光的星星，眼神天真而溫柔。
“它為什么會發(fā)光？”
作者有話要說： 推薦一個bgm，和本章節(jié)搭配效果更佳，林憶蓮《太陽系》。
110、番外十六：畢業(yè)（后續(xù)）
“這是你什么時候做的？”周自珩臉上的欣喜溢于言表。這種透著青春和陽光的笑容在夏習清看來珍貴無比。
他愛極了周自珩身上一塵不染的少年氣，
不來源于外表，
而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干凈和堅定。畢竟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
連純粹的懷抱理想都被迫變成一腔孤勇。
“在你忙著寫畢業(yè)論文的時候，
我就已經(jīng)在準備了，好幾個月呢�！毕牧暻遄叩侥莻�小男孩的面前，
指著他手里的書，
“你也看看細節(jié)啊，
理科生�！�
周自珩也跟著走過去，低下了頭。原來書上也刻了字，在旋轉(zhuǎn)上升的正負粒子風暴的附近，刻著周自珩曾經(jīng)對他說過的那個故事，
是非常雋秀的英文手寫體。
“你真的……好厲害。”周自珩感覺自己突然間失去了表達能力，像個小學生一樣只會使用最低級別的措辭�？伤难劬飬s亮亮的，
比得到全世界還要快樂。說完那句話，他又低下頭，
手指細細地撫摩這書上的字跡。
夏習清站在一邊，凝視著欣賞雕塑的他。
周自珩無疑是燦爛的，擁有千千萬萬人熾熱的愛。
但面對理想的時候，他才真正發(fā)著光。
而此刻，
夏習清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知道他為什么會發(fā)光的人。
這件作品從設(shè)計到完工，花費了近四個月，夏習清幾乎是在年后就開始著手設(shè)計稿，滿世界尋找合適的材料。每一顆小小的“粒子”都是夏習清在工作室一個人獨立完成的，從打磨到上色，
每一道工序都傾注著他對藝術(shù)的熱忱，對周自珩的愛。
“你做了多少顆？”周自珩抬頭，伸手摸了摸小小的黑色粒子，提出了他一直想問的疑問。
夏習清還來不及回答，就看見王主任帶了個新聞社的小學妹走過來，要和周自珩一起合影。夏習清自覺地退了出去，周自珩的目光追隨著他，看見他遠遠地站到一邊，伸手朝自己比劃了四個數(shù)字。
1、3、1、4
一千三百一十四顆對撞的正負粒子。
太俗套了，夏習清想。他原本不想告訴周自珩的�？墒亲约壕褪沁@么俗套地做了，違背美學中常見的隨機性也好，矯情地刻意而為也罷，他就是想。
起碼在看到周自珩為此微笑的瞬間，他內(nèi)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遠遠望著周自珩的夏習清忽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變了好多。以前的他總是不太愿意創(chuàng)作公共雕塑，總覺得自己那些孤寂黑暗的作品并不適合暴露在大眾的視野之下，格格不入的結(jié)果就是在不理解的目光中融化，化成一灘污水，流到見不得人的地方去。
可現(xiàn)在的他卻希望自己的心血可以盡可能的好，盡可能地充滿希望，讓所有人看到的時候都不禁為之駐足，為之振奮鼓舞，這樣他才能放心地在這件作品上署上周自珩的名字。
合影完畢，周自珩從主任的手中接過捐贈證書，鞠了下躬，面帶笑容地朝夏習清走來。倚在大理石柱子上的夏習清打趣道，“你比你們主任高那么多，真是為難人家拍照的小姑娘�！�
“那有什么辦法�！敝茏早裉Я颂济�，捏著手里的玫瑰花跟著夏習清一面朝樓外走去，一面低頭看著捐贈證書上自己的名字。
“喜歡這個畢業(yè)禮物嗎？”
走下臺階的一瞬，陽光落在夏習清的臉上，讓他說話的時候微微瞇了些眼睛，是個可愛的小動作。
“當然�！敝茏早翊蟠蠓椒降貭科鹚氖郑爸x謝你。”
這個世界上能有幾個人，可以獲得孤傲藝術(shù)家的青睞。
僅憑這一點，周自珩都覺得自己無比幸運。和他牽手的時候感覺到粗糲的紗布在掌心磨著，周自珩又開始心疼起來，“這是你做雕塑的時候弄的吧。”
“我想事情入了迷，想拿刀切割材料，結(jié)果握了刀刃那頭，就被割了一下�！毕牧暻逭f得輕描淡寫，可在周自珩卻很心疼。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夏習清把自己關(guān)在安靜的工作室，沉默地完成每一個細節(jié)的情形。
就很心疼，很想抱住他。
“你最后那幾天說出差，是真的去美國了嗎？”
夏習清點頭，“嗯，我去紐約領(lǐng)獎�！�
原來主任說的是真的。周自珩不禁感到奇怪，在他看來夏習清從來不是一個會追逐獎項的人，他對于藝術(shù)的觀點永遠獨立，從不主動追求別人的評價和贊譽，主動參獎的事完全不是他的處事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