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哪里是昭獄,分明就是煉獄!
“咱…歇會兒吧?”李青實在看不下去了。
兩人來到一處相對干凈的地方,獄卒殷勤倒茶,而后很知趣兒地離開了。
李青身在這樣的地方,哪里還有心思喝茶,他忍不住道,“劉大人,方才聽有人喊冤,這種情況是否要重審?”
“用不著。”劉強嘿嘿笑道,“他們都認過罪、畫過押,沒這個必要�!�
“那…萬一有冤案錯案,豈不是枉殺了好人?”
劉強抬頭望向李青,一字一頓道,“昭獄不收無罪之人!”
李青一怔,旋即明白話中意思,錦衣衛(wèi)只是一把刀,至于砍向哪里,全由握刀的人說了算。
見他沉默,劉強又補充道,“錦衣衛(wèi)雖權(quán)力極大,皇親國戚、勛貴文武皆可逮捕,昭獄也不歸刑部管,但也不是胡亂抓人,這些,李大人以后會明白�!�
李青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他都自身難保,哪里有心情去憐憫別人?
午飯四菜一湯,不算豐盛,但比與豬食無異的牢飯強了太多太多,李青沒什么胃口,隨便吃了幾口草草了事,劉強倒是吃得很香。
少頃,一錦衣衛(wèi)前來稟報:“欽差大人,劉大人,罪員已被抓來�!�
劉強抹了抹嘴,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李大人請�!�
李青暗嘆一聲,與劉強一起前往羈押罪員的地方。
“我冤��!”
“冤枉、冤枉……”
遠遠就聽到喊冤聲,緊接著是一陣鞭子抽動的‘啪啪’聲,隨即喊冤變成了慘叫。
李青到時,十多個人已經(jīng)被抽的皮開肉綻,夏日衣服單薄,和血肉混在一起,觸目驚心。
劉強笑道:“李大人,皇上讓你主審,下官就做個陪審如何?”
“嗯。”李青頷首,走到牢門前的長案坐下,吸了口氣,“為何喊冤?”
劉強眉頭微微一皺,沒想到李青會來這么一句。
果然,李青語畢,喊冤聲再次響起。
劉強暗嘆一聲,給一旁的錦衣衛(wèi)使了個眼色,幾個彪形大漢進去就是一頓抽,不一會兒,這些官員就消停了。
這一來,搞的李青也不知該怎么審了,他給這些人申辯的機會,可錦衣衛(wèi)不給,他也沒有辦法。
而且,他隱隱覺得,這次辦案是朱元璋對他的考驗。
思來想去,只得以定罪的口吻來給他們論罪,“你們縱容地方官員空紙蓋印,蒙蔽圣上,有何臉面喊冤?”
李青雖是以定罪的形式問話,卻也給了他們申辯的機會,能當(dāng)京官的沒幾個草包,立即察覺到話中生機,連忙辯解。
“大人,山高路遠,地方官來一趟京師需時良久,一個賬目對不上就得返回去重新校對,可糧銀都有損耗,又豈會分毫不差?”
“是啊大人,北方官員來一趟京師至少要一個半月的時間,賬冊不得涂改,官印又不能帶出衙門,不如此,地方官就是跑斷腿,也根本對不上賬�!�
“大人,前朝也是這么干的,非我等臣子欺瞞圣上,這是…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
聽到這些申辯,李青不由一愣,再想想這時代的交通,總算明白他們?yōu)楹慰v容地方官空紙蓋印了。
這算是無奈之舉,不如此,今年的賬明年都不一定對好,不僅他們交不了差,地方官也不用處理政務(wù)了。
一旁的劉強聽不下去了,照這么審下去,這些人反倒成被冤枉的了,不僅錦衣衛(wèi)陷入被動,皇上龍威也將受損。
旨意可是明確表示,下午申時前連審帶殺,不得延誤。
可這位李欽差搞這么一出,還能殺得了嗎?
這小老弟咋回事兒?
第8章
錦衣衛(wèi)的審訊手段
“啪——!”
劉強拍案而起,強行打斷了李青的審訊。
不能再讓這李欽差審下去了,劉強也顧不上會不會得罪這位御前紅人,直接接手。
李青被這一打攪,審訊思路也亂了,頗感無奈,但陪審?fù)瑯佑匈Y格審問犯人,他也不好說什么。
劉強喝道:“爾等犯下欺君之罪,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巧舌狡辯,罪加一等!
還敢把大明和暴元放在一起評論,更是罪無可恕,
你們想造反嗎?”
一眾罪員立即面露惶恐,這頂造反的帽子扣下來,死的可不只是他們個人了,家人也會牽連其中,搞不好得滅九族!
“冤枉,罪員不敢!”
“大人冤枉啊,罪員無心之言,實不曾想把暴元和大明相提并論�!�
“哼,承認自己是罪員就好!”劉強重新掌握主動權(quán),“爾等老實回話,可保家人無憂�!�
聽著這赤裸裸的威脅,李青暗暗苦笑,這么審案沒有冤情才怪。
不過他也知道,這位錦衣百戶是不滿他的審問才強行打斷,自己再搶奪審訊權(quán),就要和錦衣衛(wèi)積怨了。
他沒有那么高尚,利弊得失明擺著的,索性閉了嘴。
只聽劉強說道,“我問你們,縱容地方官員空紙蓋印可是真?”
一群人面面相覷,沉默無語。
“記上,罪員承認縱容地方官空紙蓋印!”劉強瞥了眼李青,似是在說:小老弟,學(xué)著點兒。
“我再問你們,蒙蔽圣上可是冤枉?”
一群人再度沉默。
“記上,罪員承認欺君!”
劉強哼道,“兩罪并罰,判處斬刑,可有失公允?”
“冤枉、冤枉啊……”
劉強一臉冷漠,“記上,罪員自知有罪,不敢否認所犯罪行�!�
李青無語的同時也有些欽佩,這一套下來,還真就‘合情合理’的定了罪,且讓犯事兒的官員沒話說。
劉強拿起供詞看了看,滿意地笑了笑,“讓他們畫押!”
“冤枉啊,我是被冤枉的……”
“啪啪啪啪……”
一頓鞭子下來,喊冤聲徹底消停,老老實實地畫了押。
劉強將滿是指印的供詞交給李青,“李大人,時間緊任務(wù)重,咱們趕緊去菜市口吧!”
李青吁了口氣,微微點頭。
行刑臺。
一眾官員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劊子手立于一側(cè),錦衣衛(wèi)上前驗明正身,儀式感滿滿。
不久,錦衣衛(wèi)上前稟報:“欽差大人,罪員身份確認無誤�!�
李青看了眼竹筒里的火簽,昔日熒幕上才可能出現(xiàn)的橋段,此刻活生生的發(fā)生在眼前,這可不是拍戲,一旦丟出去,真的會死人。
躊躇半晌,他抽出一枚行刑令,無力道,“斬!”
“噗噗噗……”
劊子手拔掉罪員頭上的犯由牌,手起刀落,血漿噴涌,一顆顆人頭滾落在地。
臺下頓時一片哀嚎,家眷們抹著淚上臺給他們的親人收尸。
李青怔怔的看著,他能夠體會這些家眷的此時的心情,明明早上還好好的,轉(zhuǎn)眼已是天人永隔。
行刑臺血紅一片,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視覺、嗅覺的猛烈沖擊下,他差點沒吐了。
李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行刑臺,直到一股風(fēng)來,他才徹底回了魂兒,炎炎夏日,他卻渾身發(fā)冷。
御書房門口。
左右各站著兩名錦衣衛(wèi),飛魚服、繡春刀、螳螂腿、馬峰腰,威風(fēng)凜凜!
李青已經(jīng)通過太監(jiān)知道能穿飛魚服的人,都不是一般的錦衣衛(wèi),見他們堵在門口,明白里面肯定在談?wù)摍C密要事。
他不好直接進去,拱手道,“勞煩通稟一下,李青前來復(fù)旨�!�
幾人見他也是飛魚服在身,露出一個相對和善的笑容,接著,其中一人轉(zhuǎn)身進了御書房。
過了片刻,那人出來,“皇上讓你進去!”
李青點頭,邁步走進御書房。
“稟皇上,罪員已伏誅!”
“毛驤,可以動手了�!敝煸翱匆膊豢此心昴凶拥�,“省府州縣。犯事兒的掌印官,一個也別落下�!�
“臣遵旨!”
李青心里一驚,朱元璋竟然真的要全殺了?
“起來吧!”
毛驤起身。
李青摸不準(zhǔn)朱元璋說的起身,包不包含他,只得繼續(xù)跪著,說實在的動不動就要下跪,他還真不適應(yīng)。
“咱不是讓起來了嗎?”
“啊?是…謝皇上�!�
服了,你就不能說明白點兒啊……李青起身,掏出供詞,“皇上,這是那些罪員的供詞�!�
小太監(jiān)上前接過,轉(zhuǎn)呈朱元璋。
朱元璋匆匆過了一遍,點頭道,“做不得錯,對了,這位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你的上司。”
李青抱拳行禮,“屬下李青,拜見指揮使大人�!�
毛驤打量了李青一眼,贊道,“是個做錦衣衛(wèi)的料子,皇上慧眼如炬�!�
朱元璋搖頭失笑,朝李青道,“你先回去吧!”
“臣…”
一千三百人,便是一千三百個家庭,李青終是起了惻隱之心,他婉言道,“皇上,微臣審訊那些罪員的時候,無意發(fā)現(xiàn)了一些…蹊蹺之處,臣不敢隱瞞�!�
“哦?”朱元璋饒有興趣道,“說來聽聽�!�
李青吸了口氣,委婉將官員的那些難處一一道出,見朱元璋眉頭越皺越緊,他連忙表明立場:
“那些罪員欺君罔上,當(dāng)論死罪,空紙蓋印官員亦罪無可恕,卻也…
情有可原。”
朱元璋冷笑一聲,“毛驤,將他押去午門……”
掀開茶蓋抿了口茶,“廷杖二十!”
呼~
李青松了口氣,體內(nèi)的真氣逐漸趨于平靜。
心里大罵: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么大喘氣兒啊?
毛驤很沉得住氣,直到朱元璋說完,才拱手道,“臣遵旨�!�
說罷,押著李青走出大殿。
朱標(biāo)看了眼李青離去的背影,皺眉道:“父皇,他還得給母后治病呢,二十板子下來,萬一……”
“放心,毛驤心里有數(shù)�!�
朱標(biāo)無奈點頭,沉默片刻,又道:“父皇,兒臣以為,李青的那句‘罪無可恕,情有可原’在理,那么多做實事的官員都殺了,政事也會延誤,不若從輕發(fā)落吧?”
“那個李青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朱元璋語氣嚴(yán)肅,“空紙蓋印的危害有多大,你這個太子不明白嗎?
蓋了印就代表了官府許可,那可是在上面寫什么就是什么,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不知多少百姓要遭殃!
是,咱知道有很多官員只是為了圖方便,并無禍害百姓之心,也無禍害百姓之舉,
可他們還是得死!
唯如此,才能讓后面的官員不敢肆意妄為!”
朱元璋直勾勾的望著朱標(biāo),“標(biāo)兒你記住,想做個好皇帝,就很難做個好人,
做皇帝就不能講理,尤其是對文臣�!�
“不講理講什么?”朱標(biāo)不認同,出言反駁。
“講背后的政治意義!”朱元璋諄諄教誨:“皇帝殺人、用人、賞人、罰人,是要看需不需要,而非對錯。
就拿你那個便宜舅舅藍玉來說吧,為人飛揚跋扈,且有許多不法之事,咱卻連個訓(xùn)斥都不曾有過,你真當(dāng)咱是給你面子?”
朱標(biāo)臉上一熱,訕訕的說不出話來。
朱元璋繼續(xù)道,“北元未滅,武將還有大用,那個藍玉打起仗來頗有你岳丈的風(fēng)采,這才是真實原因!”
朱標(biāo)輕輕點頭,“謝父皇指點,兒臣都記下了�!�
沉吟片刻,又不解道,“可是父皇…你對文臣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有嗎?”
“有……”看著老爹危險的目光,朱標(biāo)無奈改口,“有一點點。”
朱元璋恨鐵不成鋼的瞪了朱標(biāo)一眼,嘆了口氣,仍是耐著性子解釋:
“標(biāo)兒,縱觀歷史上大一統(tǒng)王朝的滅亡,大多都是因為文臣!
他們的危害,遠高于武將,所以更要打壓他們的氣焰。
這些個讀書人張口仁義道德,閉口道德仁義,滿是圣人之言,你可莫要以為他們心里也是這么想的。
表面仁義道德是他們愛護羽毛,滿口圣人之言是他們用來提高話語權(quán)的手段!”
朱元璋叮囑道,“你給咱記好了,文臣可用,但不可信,更不可親!”
第9章
哪里就疼死你了呢?
朱元璋看著自己欽定的繼承人,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
這個兒子仁厚賢明,處理政務(wù)也是一把好手,但就是心腸太軟,做事不夠狠辣果斷,這也是他擔(dān)憂的地方。
對于帝王而言,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皆對國計民生產(chǎn)生巨大影響,豈能心慈面軟。
罷了,惡人咱來做,就讓他做一個仁君吧……朱元璋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下去,問道:
“標(biāo)兒,你覺得那個李青如何?”
朱標(biāo)想了想,“此人年歲不大,但做事沉穩(wěn),且心性極好,面對父皇、母后、兒臣能做到不卑不亢�!�
“還有嗎?”朱元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