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該說不說,幾百口人怒目圓睜的嗷嗷叫,瞧著確實瘆人,不怪錦衣衛(wèi)小題大做。
朱祁鎮(zhèn)撥開錦衣衛(wèi),站在最前面,就那么看著群臣,既無惱怒,又無怯意。
平靜且淡然。
群臣營造出的泰山之勢,沒起到勢大壓至尊的效果,倒像是使足了力氣,卻打在棉花上,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許久,人群逐漸安靜下來。
沒辦法,吵得兇沒用了。
他們忽的警覺,自己把小皇帝想得太簡單了,也看得太輕了。
或許,之前的小皇帝并非怕他們,也非少不經(jīng)事,只是時機不到,在藏拙罷了。
一直到太皇太后還政,他才逐漸展露帝王手段。
似乎從太皇太后還政的那一刻起,事情就開始變了,只是威風慣了的他們,壓根沒把這個少年放在心上。
現(xiàn)如今……為時晚矣。
直到現(xiàn)在,這些人還沒有意識到李青,當然,這和李青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有很大關(guān)系。
他們只看到,朝堂上李青唯唯諾諾,卻不見,乾清宮李青重拳出擊。
李青干‘壞’事,都在背地里。
不過,他們已經(jīng)意識到了問題嚴重性,因此,這次必須得逼著小皇帝妥協(xié)。
今日退一步,他日退百步的道理,這些人精又豈會不明白。
說什么,今兒你也得退!
“皇上,臣有泣血之言上奏�!倍疾煸鹤蠖加逢愔谴舐曊f。
朱祁鎮(zhèn)舒展四肢,愜意的輕哼一聲,“說吧�!�
“奸宦王振,欺君罔上,擅殺大臣,請皇上圣裁!”陳智語氣沉重,雙眼通紅。
這一次,都察院折損最是嚴重。
京中留任的御史言官,死的死,傷的傷,幾乎全軍覆沒、
都察院遭此打擊,影響力驟減,他的心都在滴血。
再者,小弟被欺負的這么慘,他要是無動于衷,那以后隊伍還怎么帶?
“朕知道了,朕稍后會查的�!敝炱铈�(zhèn)輕飄飄的撂下一句,便沒了下文。
陳智哪里聽不出這就是個拖詞,當即道:“此事無需再查,人證物證俱在,請皇上即刻圣裁王振!”
他知道人是小皇帝要殺的,所有人都知道這點,但這口黑鍋,只能扣在王振頭上。
殺了王振,內(nèi)廷必然勢弱,而外廷必當再次崛起。
“請皇上圣裁王振!”陳智促請。
群臣相應(yīng):“請皇上圣裁王振!”
朱祁鎮(zhèn)撣了撣衣袍,淡然道:“容后再議!”
想走,我們可不答應(yīng)……陳智大聲說:“若皇上不立即裁決王振,臣就跪死在這里。”
“皇上不立即裁決王振,臣等就跪死在這里!”
“好!好啊!”朱祁鎮(zhèn)震怒,他一甩袍袖,冰冷的說:“那你們就跪死好了�!�
第48章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那你們就跪死好了!”朱祁鎮(zhèn)冰冷說完,一揮手,“回宮,鎖門!”
“嘎吱吱……duang——!”
宮門緊閉,群臣一臉懵逼。
好一會兒,他們才反應(yīng)過來,不過…為時晚矣。
皇帝都走了,還說什么?
但發(fā)飆發(fā)到一半,哪有收回去之理,于是壓力給到六部九卿。
“王尚書,這事兒怎么弄?”
“胡尚書,不能就這么算了�。 �
“陳大人,你說句話�!�
……
小老弟裹挾著老大哥,非要討個說法不可。
老大哥也很無奈,很氣憤,但他們理智尚在,闖宮門這種事他們是不敢的,真要闖宮,無異于伸長了脖子讓小皇帝砍。
若在以往,他們還真敢嘗試一下,但現(xiàn)在的小皇帝如此強勢,真可能砍了他們。
好不容易混到這個位置,他們可不想稀里糊涂的死了,而且死了也白死,于名聲沒半點好處。
犯不著,沒必要。
陳智朗聲道:“這大明江山,不僅靠皇上,還得靠我等忠臣,皇上年少,不過是一時沖動罷了,我們就在這兒跪著,用不多時皇上就會認識到錯誤。”
“不錯�!蓖踝舾胶�,“諸位莫要急躁,用不多久皇上就會被我們的忠義之舉所打動,斬了王振!”
……
經(jīng)過一眾大佬的苦口婆心,軍心重新穩(wěn)定下來,群臣目光堅毅,誓要把宮門跪開,把小皇帝跪服。
李青撇了撇嘴,甚至有些想笑。
眼下這情況,就好比賭氣的熊孩子,用懲罰自己的方式,逼父母妥協(xié)。
按道理說,這也不為錯,雙方的關(guān)系就是君父、臣子。
主要是君父是少年,熊孩子卻大多都是老頭子,甚至都半截身子入土了,就很違和。
這一幕,滑稽中帶著喜劇的色彩。
就特別好笑。
李青受過專業(yè)訓練,但沒忍住。
這時,隊伍末尾有人注意到他,厲聲喝道:“你笑什么?”
李青:“……”
~
朱祁鎮(zhèn)回到乾清宮,仍是震怒難消。
卻在這時,錢皇后急切走來,焦急道:“皇上,太皇太后…您快過去吧�!�
“��?”朱祁鎮(zhèn)心中一凜,忙收起負面情緒,起身就往坤寧宮趕,走了幾步又頓住,拉著錢氏小手一起。
錢氏有些羞澀,但眼下情況緊急,也顧不得這些了,小跑著跟上丈夫步伐。
小兩口一路跑到乾清宮,卻見太監(jiān)宮女跪了一地,甚至都在醞釀情緒了,朱祁鎮(zhèn)片刻不敢耽誤,直接沖進內(nèi)殿。
床榻上,張氏儼然已是油盡燈枯。
不過看到孫子過來,她蒼老的面容上仍是擠出一絲笑意,虛弱的說:“鎮(zhèn)兒來啦�!�
“皇奶奶�!敝炱铈�(zhèn)疾步上前,拉著她的手,自責道:“鎮(zhèn)兒不孝。”
“哪里話,國政要緊�!睆埵洗认樾π�,“聽說你和大臣鬧起來了?”
朱祁鎮(zhèn)遲疑少頃,點頭道:“鎮(zhèn)兒會處理好的�!�
“嗯…那就好�!睆埵蠂@道,“君臣不合不是個例,但這其中的度要拿捏好,做事切莫急躁�!�
“哎,好�!钡搅爽F(xiàn)在,朱祁鎮(zhèn)再也沒有往日的算計,真情流露,“這些年多賴皇奶奶了,也辛苦皇奶奶了�!�
張氏苦笑道:“皇奶奶做得并不好,只要到了那邊兒你父親、爺爺不怪我,那奶奶就心滿意足了。”
“不怪,他們不會怪您的�!敝炱铈�(zhèn)安慰。
“母后……!”一道焦急中帶著悲切的聲音響起,接著,孫氏提著裙裾跑進來,見張氏如此模樣,大叫道:“太醫(yī)……太醫(yī)呢?”
“……母后,你別吵。”朱祁鎮(zhèn)眉頭微皺,“讓皇奶奶清凈一會兒�!�
孫氏:“……”
她來到床前蹲下,關(guān)切道:“母后,您怎么樣?”
張氏看著她,幽幽的說:“莫以為沒了本宮,往后就無人管得了你了,以后要恪守本分,知道嗎?”
“兒臣妾明白�!睂O氏乖巧地點點頭,“兒臣妾謹記。”
“那就好�!睆埵蠈@個兒媳終是不放心,對朱祁鎮(zhèn)說,“鎮(zhèn)兒你記著,后宮干政禍患無窮�!�
“鎮(zhèn)兒謹記�!敝炱铈�(zhèn)鄭重點頭。
孫氏暗暗咬牙: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是吧?昔年你干政的時候怎么不說?
她不服,按照先帝遺旨,她也是有權(quán)力干政的。
但無奈的是,之前一直被老太太壓著,根本沒有出頭之日,如今好不容易要把老太太熬走了,兒子又成長起來了。
其強勢程度,猶勝老太太。
從這兩年的表現(xiàn)來看,她根本沒有半點兒機會。
不過,老太太這一走,最起碼這后宮我說了算……孫氏氣苦之余,開始自我安慰。
她傷心的說,“母后您可要挺住呀�!�
張氏見不得她這副虛情假意的嘴臉,別過頭不看她,慈祥地望著孫子,“鎮(zhèn)兒,這重擔以后就落在你身上了,有無信心做好?”
“有�!敝炱铈�(zhèn)認真點頭,“皇奶奶放心,朕并非孤家寡人,外廷有英國公張輔、于謙他們,還有李先生;
朕定會用賢黜庸,吏治清明,恢復昔年先帝時期的繁榮,還要更勝一籌呢�!�
“光說可不行��!”張氏打趣。
“鎮(zhèn)兒一定會做到。”朱祁鎮(zhèn)篤定。
“那好,以后奶奶就在天上看著,看你是不是吹牛�!睆埵舷朊䦟O子的臉,手上卻沒了力氣。
朱祁鎮(zhèn)拿起她的手,放在臉頰,傷感道:“皇奶奶,您…有什么想交代的?”
“交代啊……”張氏笑道,“和你爺爺仁宗合葬唄�!�
這個她不說,朱祁鎮(zhèn)也會做。
“還有嗎?”
張氏想了想,道:“奶奶想見見那位李先生�!�
——
“嘎吱吱……”
宮門打開。
群臣精神大振,果然,小皇帝終于還是服軟了。
不管是腰酸的,還是腿麻的,所有人都腰背挺得筆直,整齊劃一。
一副別扶我起來,我還能跪的架勢。
幾個小黃門匆匆走出來,直接無視群臣,悶頭往連家屯兒沖。
眾人:“……”
頭頂仿佛有群烏鴉經(jīng)過,且還拉了泡屎。
突然,一小黃門發(fā)現(xiàn)了遠處吃瓜的李青,驚喜道:“別去連家屯兒了,李先生在這兒呢�!�
李青:“?”
群臣:“??”
“李先生,快,快進宮,皇上急召�!睘槭仔↑S門跑到李青跟前,焦急道,“快點兒,晚了就來不及了。”
李青心中一凜:“發(fā)生了何事?”
“太皇太后…病危了,要見你�!毙↑S門解釋。
他的聲音不算小,隊尾不少官員都聽見了,不由臉色大變。
這可是大事!
太皇太后可比太后、皇后尊貴得多的多,何況張氏在很長一段時間,還是大明的掌舵人,她的離世注定不平凡。
只是他們不明白,為何太皇太后在臨終之際,要見李青。
李青暗嘆一聲,說:“勞請公公帶路�!�
“先生隨咱家來�!�
一行人進了宮,然后,‘嘎吱吱……’
“Duang——!”
宮門再次緊鎖,群臣臉色難看。
很快,后面聽到消息的人,開始上前傳播,沒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
聽聞太皇太后不行了,眾大佬也不禁神色凝重,沒了太皇太后,以后的小皇帝只怕會更加強勢。
突然,他們又意識到,這或許是個機會。
太皇太后故去了,那太后不就起來了嗎?
雖說小皇帝過了年就十六了,但終究還年少,若以此為借口讓太后插手政務(wù)……大事可為!
眾大佬心中歡喜,這下,他們可算是找到了突破點。
昔日,皇上讓我們選擇,今日也輪到皇上選擇了。
是讓太后插手政務(wù),還是殺王振,皇上你得選一個……他們心中歡喜。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風水總算轉(zhuǎn)到他們這兒來了。
第49章
太皇太后薨逝
李青一路來到坤寧宮,趕到內(nèi)殿之時,張氏已然到了彌留之際。
他沒有虛頭巴腦地行禮,徑直走到榻前蹲下。
“先生來啦�!睆埵峡粗钋�,一如她做世子妃時看到的那般模樣,這么久過去,他仿佛被時間定格了一般。
“先生果非常人。”張氏輕聲說,“以后勞煩先生了。”
“娘娘客氣了�!�
張氏問:“先生以后還會走嗎?”
李青沉吟片刻,“朝局不定,我不走�!�
“那就好,那就好……”張氏放心了,她真的放心了。
朱祁鎮(zhèn)娘倆一頭霧水,兩人對話有種強烈的違和感,他們總覺得怪怪的,具體哪里怪,他們又說不上來。
張氏笑容溫和,眸中煥發(fā)著神采,卻又在快速流逝,最后,低不可聞的呢喃著:“我要去陪他了,先生…放心,話會幫你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