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至少，王振對他忠心，聽他的話，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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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領(lǐng)著錦衣衛(wèi)來到奉天殿廣場，挑了倆看不順眼的，每人二十廷杖，著實打！
雖沒打死人，卻也廢了七成，即便傷好，也得落下病根兒。
于是乎，群臣的憤怒值，從朱祁鎮(zhèn)身上轉(zhuǎn)移到了王振身上，個個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
但皇帝不露面，他們也只是無能狂怒罷了。
數(shù)日過后，眼看口嗨解決不了問題，于是他們干脆改換思路，集體請假，直接撂了挑子。
誰料，他們不干了，小皇帝的病卻好了。
于是，次日早朝，奉天殿。
朱祁鎮(zhèn)一到，憋了許久的群臣徹底爆發(fā)。
“皇上如此，心里還有百姓嗎？”
“出兵這樣的大事，皇上卻連議都不議，如此乾綱獨斷，實非明君所為�！�
“皇上豈不知，兵者，兇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
朱祁鎮(zhèn)也不言語，神色淡然，絲毫不生氣，竟還饒有興趣地翻閱起御案上的《永樂大典》來了。
直到早朝時間快結(jié)束，群臣這才停歇下來，不是他們罵不動了，而是小皇帝臉皮太厚，一味的罵，解決不了問題。
朱祁鎮(zhèn)伸了伸懶腰，又清了清嗓子，“都說夠了？”
群臣：“……”
“說夠了，朕說兩句�！敝炱铈�(zhèn)道，“稍后，所有人隨朕去東苑，大軍已經(jīng)就緒，馬上就要出發(fā)，隨朕一起送送他們。”
什么？群臣震驚。
這才幾天啊，軍需就調(diào)度好了？
一群人看向王佐，王佐苦巴巴地點頭。
他有什么辦法，一個張輔，一個于謙，任何一個都夠他喝一壺的了，何況還有動不動就來一句：“請王尚書隨下官進宮�！钡睦疃冀o事中。
三人沆瀣一氣，他們沒有半點兒招架之力。
一群人面面相覷，心中只有一句話：完了，真動兵了！
他們是文臣，卻也知道三大營的實力，三大營平叛，根本費不了多大功夫，也不會有任何意外。
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群臣還未反應(yīng)過來，朱祁鎮(zhèn)又說：“江浙倭寇橫行，朕心難安啊�！�
“皇上，不能再動用刀兵了�！蓖踝糇杂X無顏面對同僚，第一個站了出來，“皇上，國庫糧食是多，但銀子少啊，
再動刀兵，怕是銀餉吃緊�。 �
“大明什么時候這么窮了？”朱祁鎮(zhèn)皺眉，“王愛卿，戶部的賬目你當(dāng)朕不知嗎？”
王佐一凜，連忙改口道：“臣的意思是，除去留下用來抵抗不可預(yù)料的天災(zāi)后，銀子就不夠了。”
“賑災(zāi)向來以糧食為主，不是嗎？”朱祁鎮(zhèn)反問。
“�。窟@……”王佐尬住，訥訥著說不出話。
朱祁鎮(zhèn)揮了揮手，“算了，此事容后再議，諸卿且先隨朕去為大軍送行。”
第57章
楊溥的忠言
楊溥出班道：“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他覺得這次真要失控了，這場爭斗無論誰贏，君臣之間的矛盾都將陷入冰點，小皇帝若處處皆敵，絕非張輔、于謙、李青三人能夠處理的。
要知道，小皇帝得罪的不止是京官，還有無數(shù)地方官。
君臣關(guān)系如此，非大明之福。
朱祁鎮(zhèn)詫異望了他一眼，道：“準奏�！�
“臣懇請皇上莫再動用刀兵，江浙不是關(guān)外，這是我大明的疆域啊。”楊溥認真道，“一旦用兵，受苦受難的還是我大明的子民！”
都說鬧倭寇，但誰都知道，跟倭寇沒多大的關(guān)系。
日本國根本沒膽子進犯大明，充其量也就是些浪人結(jié)成的武裝，非官方行為，實際上大多數(shù)人還是被煽動、收買大明的百姓。
“朕說了，以后再議。”朱祁鎮(zhèn)說。
“還請皇上明言會不會動用刀兵！”楊溥堅持到底。
朱祁鎮(zhèn)皺了皺眉，不過并未呵斥，這兩年楊溥一改往年，明里暗里幫襯不少，這些他都知道。
想了想，說道：“大概率不用�！�
楊溥仍是不依不饒，拱手道：“還請皇上給個準話�！�
“請皇上給個準話�！比撼加�(xùn)練有素，一同奏請。
朱祁鎮(zhèn)最恨這一套逼宮戲碼，罵道：“動不動就下跪，下跪就有理嗎？
下跪朕就要讓著你們嗎？
下跪能跪來銀子，解決國庫沒錢的問題嗎？”朱祁鎮(zhèn)恨聲道：“不要拿‘我弱我有理’那一套對付朕，也少扮可憐，議事就議事，別整得跟個娘們兒似的。”
“皇上豈能如此說……！”群臣悲憤。
朱祁鎮(zhèn)冷笑：“朕說的事實，你看看你們這副樣子，哪里有半分官員的體面？”
吏部都給事中沉聲道：“請皇上收回此言！”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朕絕不收回。”
“那請皇上準許臣辭官還鄉(xiāng)�！崩舨拷o事中雙眼通紅，嘴唇顫抖。
朱祁鎮(zhèn)在氣頭上，但也沒失去理智，他知道群臣在激憤之下，真有可能全部辭職，那樣被動的就是他了。
“朕不收回朕之所言，朕也不許你辭官！”朱祁鎮(zhèn)是皇帝，他想怎樣就怎樣，至少明面上如此。
發(fā)完了火，朱祁鎮(zhèn)也稍稍冷靜下來，淡淡道：“楊大學(xué)士若有話，與朕在龍輦上說吧。”
大軍出發(fā)在即，朱祁鎮(zhèn)不想節(jié)外生枝，退了一步。
群臣見出兵已成既定事實，小皇帝又退了一步，便也沒再立即逼迫。
劍拔弩張的氣氛略微緩和了些，群臣隨皇帝鑾駕趕往東苑。
龍輦上。
君臣二人相對而坐。
朱祁鎮(zhèn)說：“楊閣老為官數(shù)十載，功勞苦勞朕皆知，本以為我們君臣一心，卻不料閣老仍是……念及舊情啊！”
楊溥苦笑：“這沒外人，皇上有話不妨明說�！�
“好，那朕就明說了�！敝炱铈�(zhèn)道，“實不相瞞，前些年你們?nèi)龡钭龅哪切┦�，朕很看不慣�！�
“是啊！”楊溥嘆了口氣，“功在當(dāng)時，罪在千秋��！”
朱祁鎮(zhèn)見他有如此感慨，神色緩和了幾分，語氣也不再苛責(zé)，“說說你的苦衷吧�！�
“皇上英明�！睏钿吖傲斯笆郑�，“恕臣斗膽，皇上您太冒失了，也太理想化了，官場的水不會清，也清不了，現(xiàn)在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楊溥感嘆：“臣為官數(shù)十載，早已看透了，不止我大明，歷朝歷代皆是如此，若非如此，它們又豈會亡……臣失言，臣有罪�！�
“行了，起來吧�！敝炱铈�(zhèn)擺了擺手，“朕說過，朕最討厭動不動就下跪的官員，朕也并非聽不進去直言的皇帝�！�
“皇上虛懷若谷，老臣佩服�！睏钿哒f了句套話，起身重新坐在座位，繼續(xù)道：“俗話說，羊毛出在羊身上，
皇上有無想過，若停了民間海洋貿(mào)易，將會造成什么局面？”
“直說吧。”
“官紳若不能從海上賺錢，便會從土地上賺錢�！睏钿哒f道，“歷代帝王都在抑制土地兼并，但無一例外都失敗了，何也？”
楊溥自問自答，“人都是逐利的，而皇帝一人的精力始終有限，或許在某一個皇帝在任時，可以在極大程度上避免，但終不能長久，如今大明開海通商，正好轉(zhuǎn)移了他們的視線，這是好事�。 �
“好事？”朱祁鎮(zhèn)笑了，“你的意思是，這是解決土地兼并的最好方法？”
“不錯�！睏钿唿c頭。
朱祁鎮(zhèn)反問：“宋朝海洋貿(mào)易比之大明差了？宋朝沒土地兼并？”
“可是……”
“朕再問你，絲綢要靠什么？”朱祁鎮(zhèn)自問自答，“靠的是種桑養(yǎng)蠶，一樣需要土地，你說人是逐利的，這話不假，可人也是貪婪的，永遠不會滿足。”
楊溥嘆道：“皇上，您真是……成長了�！�
“朕以前也不是無知孩童，”朱祁鎮(zhèn)淡淡道，“不過是迫于形勢罷了�！�
楊溥無言以對，問道：“恕臣斗膽，皇上近兩年的舉措，是受了李青的影響吧�！�
朱祁鎮(zhèn)沒有否認，“朕聽對的，不論是誰�！�
楊溥點頭道：“從長遠來看，這么做很正確，但眼下呢？”
“眼下也翻不了天�！敝炱铈�(zhèn)自信道，“你莫非以為，京師三大營還平不了叛亂？”
“平得了，哪怕江浙事態(tài)升級，同樣平得了�！睏钿叩�，“可要是動亂的地方不止這幾處呢？”
朱祁鎮(zhèn)想了想，“山.東也有港口，你的意思是那里也會亂？”
“不不不，臣不是這個意思，即便那里真亂，也不足為慮�！睏钿邠u頭。
這下，朱祁鎮(zhèn)也猜不透了，道：“閣老有話不妨直說�！�
楊溥嘆了口氣，“皇上，有無想過麓川？”
“臣可以斷定，麓川必亂，麓川一亂，緬甸必當(dāng)相應(yīng)，進而影響暹羅�！睏钿哒f，“這是南方，再說北方，草原雖然不復(fù)以往，但實力仍不可小覷；
這些年來，他們戰(zhàn)事不斷，看似變?nèi)�，實則也是在變強，盡管朝廷大力扶持瓦剌，但韃靼勢頭仍是越來越猛；
皇上真以為您做的，只是損害到文臣的利益嗎？
要知道，參與海洋貿(mào)易的不止是文官，還有武將�。 �
楊溥嘆了口氣，“臣七十多了，說實在的，也沒幾年好活了，太遠的事臣看不到，但近在眼前的事，臣卻不能不稟明皇上。”
“或許皇上以為臣這是目光短淺，但它是事實�！睏钿叩�，“李青年輕，皇上也年輕，你們著眼于將來，這沒錯，但一味地追求將來不顧眼下，卻不行！”
朱祁鎮(zhèn)沉默不語，臉色凝重。
許久，他問：“閣老可有妙策？”
“沒有，只有昏招。”楊溥苦笑，“無非就是皇上妥協(xié)罷了�！�
朱祁鎮(zhèn)斷然搖頭：“事情到了這個份兒上，朕豈會自毀長城？
朕退一步，他們還想讓朕退十步、百步；閣老所言字字珠璣，朕會重視，但不會被困難嚇到。”
楊溥怔怔地望著朱祁鎮(zhèn)，好一會兒，撩袍拜倒：“皇上圣明，老臣五體投地。”
“呵呵……起來�！敝炱铈�(zhèn)扶起他，笑言：“閣老這一番話，價值千金，朕獲益良多啊�！�
楊溥笑了笑：“皇上，按祖制臣已到致仕還鄉(xiāng)的年紀，臣也確實老了，常感力有不逮，還請……”
“朕不許�！敝炱铈�(zhèn)打斷他。
楊溥苦笑：“皇上，臣真的累了，也確實幫不了您什么了，皇上有于謙、李青，臣在不在朝，又有何打緊？”
“那也不許�！敝炱铈�(zhèn)笑道，“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閣老老成持重，朕待閣老如家人一般親切，朕可舍不得放你走��！”
“……”楊溥心說：原來你會說好聽話��！
不過他是真累了，再次請辭。
朱祁鎮(zhèn)仍拒絕。
三次之后，朱祁鎮(zhèn)還是不允，楊溥無可奈何。
朱祁鎮(zhèn)經(jīng)楊溥這么一說，原本愉快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愈發(fā)覺得，肅清朝綱困難重重。
還是得找李先生好好談?wù)劊傆修k法……念及于此，朱祁鎮(zhèn)稍稍放松了些。
第58章
耐心，恒心，決心
東苑，校場。
一切準備完畢，就等皇帝露個面，走個過場。
本來出兵這樣的大事，朱祁鎮(zhèn)身為皇帝應(yīng)該早早過來，點兵點將，慷慨陳詞一番，鼓舞士氣。
奈何朝堂局勢不穩(wěn)，反對出兵者不在少數(shù)，為不再扯皮，朱祁鎮(zhèn)只能卡著點來。
朱祁鎮(zhèn)率先走進校場，楊溥等人落后半拍。
張輔見皇上到來，撩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向上，“臣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嘩啦啦……’數(shù)萬將士手扶長槍，單膝跪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甲胄森明，氣沖云霄。
如此鐵血之師，任誰見了不激動，何況朱祁鎮(zhèn)是皇帝，何況他才十六歲。
“眾將免禮�！敝炱铈�(zhèn)俊面發(fā)紅，因激動語調(diào)都有些發(fā)顫。
“謝皇上……！”
‘嘩啦啦……’甲胄摩擦聲不絕于耳，數(shù)萬將士列隊整齊，氣勢如虹。
朱祁鎮(zhèn)心懷激蕩，如此王者之師，焉有不勝之理？
想到太祖、太宗、宣宗的親征經(jīng)歷，他更是滿心憧憬，率領(lǐng)著這么一支大軍馳騁戰(zhàn)場，當(dāng)何其壯哉。
朱祁鎮(zhèn)想說上兩句激勵士氣的話，但毫無準備再加上心情激動，他竟一時組織不成語言。
又見群臣跟進來，只好言簡意賅，朗聲說道：“待平叛后，朕犒賞三軍！”
“臣謝皇上圣恩�！睆堓o拱手謝恩。
“謝皇上圣恩……！”將士異口同聲。
朱祁鎮(zhèn)笑笑，朝張輔揚了揚下巴。
張輔會意，翻身上馬，沉聲道：“出發(fā)！”
數(shù)萬將士列陣整齊，踏著軍步有序跟上隊伍，校場塵埃滾滾。
群臣剛進來，便見大軍出發(fā)，有心想添堵也做不到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大軍離開，還平白吃了一鼻子灰，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晚了，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
只能將事情鬧大！
近兩刻鐘后，當(dāng)最后一個士兵離開校場之時，朱祁鎮(zhèn)好似才回過神兒，看著大軍背影，他心潮澎湃。
什么陰謀陽謀，什么局勢紊亂，什么文官集團勢大……他統(tǒng)統(tǒng)不在乎了。
只要能將如此鐵血之師牢牢掌控，天下豈會大亂？
他愈發(fā)覺得李青目光長遠，打上兩仗狠的很有必要性，也是眼下?lián)軄y反正的不二之選。
朱祁鎮(zhèn)突然覺得，自己不在江浙興兵，有些軟心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