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傍晚,于謙牽著驢子來了。
還送來了煮好的元宵。
李青也不客氣,唏哩呼嚕一通造,連湯兒都沒浪費。
于謙又好笑,又心疼,“先生,要不你去我家小住吧�!�
“不去,我在這兒就挺好。”李青拍拍肚皮,舒服地靠回椅上,“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又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倒也沒什么發(fā)生�!庇谥t道,“他們想讓我掌軍權,擁有帶兵的權力,但皇上沒同意,現(xiàn)在軍權……準確說是京營,主要受楊洪、石亨節(jié)制,我沒有摻和其中�!�
頓了頓,“對了,麓川那邊兒的戰(zhàn)事結束了�!�
“哦?戰(zhàn)局如何?”李青對這個很上心。
于謙笑道:“明軍全勝,叛亂被強勢鎮(zhèn)壓,據(jù)王驥說,至少百年之內(nèi),那邊不敢再鬧騰了。”
果然啊,只要朱祁鎮(zhèn)不親征,大明軍隊還是無敵的……李青笑著點頭,欣然道:
“這一仗雖然耗時良久,耗資彌巨,但還是值得的,以后下西洋,無論朝廷,還是民間都會順利很多�!�
于謙點頭,旋即又道:“不過王驥一回來,這其中就牽扯到一個問題�!�
“京營?”
“不錯�!庇谥t點頭:“現(xiàn)如今的京營,有許多是從地方抽調(diào)回來的,為拱衛(wèi)京師,邊鎮(zhèn)衛(wèi)所都多少有些空虛;
按理說呢,仗打完了,應該讓他們回去,但……”
“皇上不想讓他們回去是吧?”李青道。
“是的�!庇谥t道,“這些人都是保衛(wèi)京師功臣,他們打退了韃靼,也受到了獎賞,對皇上信服,擁戴;但王驥那一路軍…將士都效力于太上皇,包括王驥;
他的功績,爵位,都是拜太上皇所賜,還有其中很多武將�!庇谥t道,“麓川之戰(zhàn),是太上皇的主張,這其中牽扯到……”
“好了,不用說了,這些我都明白�!崩钋嘀苯訂柕�,“你就說皇上什么意思吧�!�
于謙道:“皇上的意思是,把三大營改為十團營,依照當初拱衛(wèi)京師九門的編制,重新組織京營,以防王驥一家獨大�!�
“這是個昏招,在開倒車�!崩钋鄵u頭。
“倒車?”于謙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話中深意,道:“沒那么夸張吧,京營就是拱衛(wèi)京師的,分十團營能更好拱衛(wèi)京師啊!”
李青苦笑:“記得我曾給你說過的六字真言嗎?”
“記得,”于謙緩緩說道,“做減法,用重典�!�
“嗯�!崩钋帱c頭:“這么說吧,凡事越簡單越好,尤其是大事上,何況是兵事?
三大營分工明確,相互之間也很好協(xié)同配合,誠然,這種打法很簡單,甚至早已被敵方摸透了,但事實證明,簡單未必不好�!�
李青道:“昔年太宗親征,忽蘭忽失溫一戰(zhàn),就已經(jīng)把三大營的戰(zhàn)法確定了;
大炮轟,騎兵沖,先將敵軍打怕,打亂,再做最后收割;
這個戰(zhàn)法很簡單,甚至是簡陋,卻超級有效�!崩钋嗟�,“迄今為止,漠北草原上的勢力,仍被這一招克得死死的,
不止是元人,在太上皇未親征前,三大營憑借此招,可有大敗過?”
于謙啞口無言。
李青道:“三大營,是大明的基石,萬不能改動�!�
“三大營改十團營,不僅士兵們協(xié)同作戰(zhàn)的難度幾何倍數(shù)上漲,主帥統(tǒng)籌指揮的難度也會增加數(shù)倍不止�!崩钋嗾Z氣堅決,“絕不能改十團營�!�
于謙咂吧咂吧嘴,苦笑道:“皇上也很堅決��!”
“這個我去說�!崩钋嗟�,“除了這個,還有其他大事發(fā)生嗎?”
“沒別的了,無非就是迎回太上皇的事�!庇谥t沉吟道,“不過,皇上已經(jīng)命人收拾南宮了,那些人反而老實不少。”
李青笑道:“相比太上皇,皇上已經(jīng)夠溫和了,他們也在衡量利弊得失,真再換回太上皇做皇帝,他們得不償失�!�
于謙已經(jīng)多少習慣了李青的口無遮攔,也沒再糾正李青,而是勸道:
“先生,迎回太上皇已是板上釘釘,你即便反對,也無濟于事,畢竟連皇上都同意,你還是……別再硬剛了。”
這實在是個得罪人的事兒,于謙不想李青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
“我心里有數(shù)�!崩钋嗖恢每煞�。
見他沒有反駁,于謙稍稍放松:“其他就沒什么了,今兒算是過年的最后一天,待元宵一過,平靜的朝局定會再次激蕩起來,先生要有心理準備�!�
“沒什么可顧慮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崩钋嘈Φ�,“這次我剛回朝時,局勢那般復雜,不一樣盤活了?”
于謙捋須點頭,玩笑道:“繼續(xù)縫縫補補唄?”
“只能縫補�。 崩钋嘤迫灰粐@,“奈何每次縫補,都會有不可逆的損失�!�
“是啊……”
兩人又聊了會兒,暮色降臨,于謙告辭離開。
李青獨坐小院兒,想著即將面臨的局勢。
核心還在朱祁鎮(zhèn)!
朱祁鎮(zhèn)不在草原,這是個大問題。
迎回朱祁鎮(zhèn),必須去草原,而韃靼……在他們的認知中,朱祁鎮(zhèn)已經(jīng)死了。
朝廷派人去迎,只會讓韃靼以為大明是在宣戰(zhàn),估計去迎的使者回來都是個問題。
使者回不來,大明則會以為對方在挑戰(zhàn)朝廷權威,然后派大軍北伐。
在大明的高壓之下,韃靼勢必求和瓦剌,而瓦剌也不會不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雙方聯(lián)手幾乎是必然,
瓦剌清楚,明軍扶持他,是為了讓他對抗韃靼,要是韃靼沒了,十有八九會對他們開刀。
而事實上,即便韃靼沒了,大明想完全統(tǒng)治草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無他,草原太大了!
這他娘的……李青不禁腦仁疼。
難搞�。�
…
次日。
李青上朝。
果不其然,群臣又開始嘮老生常談的話題,一個個頭拱地,拱于謙上位。
打著于謙是功臣的幌子,核心圍繞在文官帶兵,叭叭個不停。
更可樂的是,石亨、楊洪都在聲援,他們也希望于謙掌軍權。
其實他們也不為錯,不是每個人都像李青這般,壽命漫長,著眼于大明長遠發(fā)展。
至少目前這個局勢,于謙掌權能快速平定朝局,且他們也是受益的一方,于公于私,他們都希望于謙上位。
于謙被高高架了起來,他推辭,但在這時代,推辭往往屬于謙虛客氣,并非是否決。
而朱祁鈺,他也想讓于謙掌權,他把于謙無限拔高,于謙就會幫他防著太上皇復辟。
原因很簡單,于謙權勢地位越高,太上皇復辟后,他就會越慘。
可以說,于謙掌大權是眾望所歸,唯一人除外。
——李青。
第4章
彼此信任
朱祁鈺看著促請的群臣,頗為意動。
他知道于謙的忠心,也認可于謙的能力,于謙上位對他最是有利。
朱祁鈺幾乎都要點頭了,但察覺到一道凌厲的目光射來,他不禁頹然。
這道目光來自李青。
若是之前,朱祁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李青自曝了。
永青侯的名頭那可不是蓋的,朱祁鈺不想失去這個傳家寶。
最終,他還是否決了群臣促請:
“兵部,是調(diào)度軍需,掌管后勤的,打仗自然應由武將來做�!敝炱钼暤�,“要是文官把武將的事做了,還要武將做甚?
換言之,文官做武將的事,武將是否也能做文官的事兒?
進都察院、入內(nèi)閣、擔任六部尚書、侍郎……?”
文官一聽這個,立馬急了,這哪兒行?
一個個又吵吵起來,這次,連胡濙、王直都加入了戰(zhàn)團,讓那些莽漢來文治,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什么是雙標?
這就是了!
文官那種天然的優(yōu)越感,是刻在骨子里的,認為治國只能是文官,而不是那些大字不識幾個莽夫。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無論好壞與否,九成九的文官都看不起武將。
這一來,楊洪、石亨幾人也惱火不已。
和對方一樣,他們也瞧不起文官,認為自己在戰(zhàn)場舍生忘死,這些人只是坐享其成,沒一點兒貢獻。
“肅靜!”
小恒子見實在不像話,尖聲制止。
朝堂逐漸安靜下來,朱祁鈺不容置疑道:“文官武將各司其職,誰再言文官帶兵,廷杖二十。”
自從打算迎朱祁鎮(zhèn)回來,他就硬氣了。
因為,他已直面恐懼,所以無所畏懼。
“議國事吧,”朱祁鈺道,“過年期間,各地方都發(fā)生了是什么事,哪些需要盡快解決,都說說。”
…
早朝結束后,李青刻意放慢步子,果不其然,很快站班太監(jiān)就趕來叫住了他。
“李大人,皇上令你去見駕�!�
“嗯,帶路吧。”
~
御書房。
只有朱祁鈺一人。
司禮監(jiān)已經(jīng)運作起來了,朱祁鈺近來有些煩內(nèi)閣,讓其和司禮監(jiān)對接,自己落個清凈。
內(nèi)閣自永樂朝建立,發(fā)展到現(xiàn)在,扮演的仍是秘書角色。
他們只有票擬之權,沒有決策權,也就是批上處理意見,但具體實施,沒有皇帝的朱批是不行的。
且皇帝也有權力駁回,亦或重新批注。
迄今為止,內(nèi)閣遠沒到失控的地步,甚至和六部相比,都差一大截兒。
“先生請坐�!敝炱钼曋噶酥笇γ娴囊巫�。
李青不客氣,拉開椅子坐下,
小恒子忙端來了兩杯茶,靜立在一旁。
李青瞥了他一眼。
朱祁鈺解釋:“他現(xiàn)在是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
“嗯�!崩钋帱c點頭,直入正題:“皇上叫我來,所為何事?”
“王驥要回來了。”朱祁鈺有些憂郁,“出征麓川的將士都回來了�!�
“這是好事啊,”李青笑道,“麓川之戰(zhàn)完美結束,那里將會迎來很長一段時間的平靜,這有利于海上貿(mào)易,無論是朝廷,還是民間�!�
“朕知道�!敝炱钼暢烈髦f,“朕是擔心……王驥等一眾將領,都是忠于太上皇的,過段時間,就要迎回太上皇了,你懂朕意思吧?”
李青點頭:“皇上多慮了,他們是太上皇的臣子,更是大明的臣子,也是皇上你的臣子;
將士們打了勝仗,正是籠絡的好機會,皇上論功行賞,皆大歡喜�!�
頓了下,“至于太上皇那邊兒,我去迎�!�
朱祁鈺苦笑道:“先生你還是沒明白朕的意思,朕是怕太上皇回來后,他們暗中勾連,蠱惑太上皇……知道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回不來……李青道:“太上皇不是還沒回來的嗎,先把眼前的事解決了吧,不能寒了將士們的心�!�
朱祁鈺一想起又是大把銀子,不禁肉疼:“先生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寶鈔超發(fā)的問題……”
“慢慢還,五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二十年�!崩钋嘈Σ[瞇道,“會還完的,且也用不了那么久�!�
朱祁鈺頗感無語:就…非得我一人還唄?
唉……
“先生似乎很排斥于謙掌軍權��!”朱祁鈺嘆了口氣,幽幽道,“你們不是很親近嗎?”
“我不是針對于謙,而是…這跟于謙本人沒有任何關系�!崩钋鄧烂C道:“文官掌軍會讓軍隊的戰(zhàn)力下滑,嚴重下滑。”
見朱祁鈺不以為然,李青道:“皇上可知太祖太宗為何以武抑文?”
“文官貪腐更勝武將?”
“對,但不全對�!崩钋鄧@道,“主要是為了防止大明走宋朝的老路�!�
朱祁鈺皺眉沉思。
李青道:“貪墨只是一方面,事實上武將也貪污,大家都心知肚明,更主要的原因還是職責問題;
就拿這次京師保衛(wèi)戰(zhàn)來說吧,若是九門守軍主將都是文官,讓他們跟韃靼拼命,他們做得到嗎?
這些個人養(yǎng)尊處優(yōu),平時連雞都沒殺過,讓他們置身于千軍萬馬廝殺的戰(zhàn)場,他們承受的住嗎?”李青呵呵道,“就算不被嚇尿褲子,也會亂了方寸�!�
頓了頓,接著說:“武將職責是保家衛(wèi)國,棄城丟地是死罪,這一點深入骨髓,所以當遇強敵時,無論武將私德品性如何,都會拼死抵抗,而文官……”
李青說的口渴,抿了口茶,才繼續(xù)道:
“非我貶低文官,其實文官中也有一些好官,但問題……武將沒有退路,而文官有退路�。�
武將丟城棄地是死罪,文官卻不是,在生與死的考驗下,兼任武將職責的文官,會如何選擇?”
李青道:“皇上莫說,給文官加一條限制,這是行不通的,即便行得通,也不長久�!�
“唉……朕明白了�!敝炱钼曨j然苦笑:“先生啊,朕明白的越多,越覺得做皇帝的艱難。”
他有些苦惱:“若太上皇不親征,那該多好��!”
李青也不禁默然,是啊,要朱祁鎮(zhèn)那廝不親征,也不會有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兒了。
但現(xiàn)在說這個沒什么意義。
“對了皇上,那個脫脫孛羅你沒殺吧?”
“沒,你不是說他還有用的嗎?”朱祁鈺搖頭道,“在昭獄關著呢。”
說著,看向小恒子,“人還活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