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內(nèi)閣、六部,甚至連于謙在內(nèi),都不贊成朱見深的做法。
吳俊在沒成為國丈之前,只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在很多人的認知中,他難堪大任,也沒資格。
當然,若對象換成他們自己,會作何感想就尚未可知了。
但朱見深卻是鐵了心,他能信任的人不多,老丈人無疑是個極好的選擇。
一群人精自然看得出朱見深的算計,于是乎,也撕下了和善偽裝。
就如新婚蜜月剛過完的兩口子,開始互相看對方不順眼。
朱見深是皇帝,他要絕對話語權(quán),這沒錯!
群臣費盡心力,經(jīng)營多年,好不容易熬出頭了,結(jié)果新帝一改元,就開始培養(yǎng)新勢力,利益受到威脅的他們自然抵觸,這是人之常情。
于是乎,這場維持了半年的君明臣賢關(guān)系,徹底撕破了臉。
朱見深也頭一次見識到了,這伙人變臉后,是有多么可惡、可恨……
簡直……人均李青老賊!
但朱見深并未一莽到底,而是祭出渣男招數(shù):不反對、不拒絕、不接受……
‘小媳婦’一見這架勢,哪里能忍?
這不是錯付良人嘛?
當初真是瞎了眼……
濃情蜜意后,一過日子才知道,一個是徒有虛表,一個墊了硅膠……
君臣矛盾,不可避免的爆發(fā)開來。
朱見深要用吳俊,群臣駁回,并建議用石亨;朱見深亦不允,并堅持用吳俊,群臣駁回……
雙方誰都不肯接受對方意見,但相對來說都還冷靜,在規(guī)則中博弈。
朱見深沒用中旨,群臣也沒有逼宮,君臣雖不和,卻也沒徹底對立,公務(wù)也沒受多少影響,總得來說,都很克制。
李青沒有參與其中,而是讓朱見深下旨,命關(guān)外斥候密切關(guān)注草原戰(zhàn)斗。
雙方戰(zhàn)斗的結(jié)果才是重中之重,大明具體如何安排,取決于誰贏了,瓦剌勝算是很大,但畢竟還沒蓋棺定論呢。
他的建議立時就得到了允準,群臣亦沒有阻止,因為這個建議對他們并無什么影響。
李青達到了目的,便也沒再上朝了,只是常去兵部,了解草原最新動態(tài)。
偶爾也去翰林院,跟進中宗實錄的修撰進度,有時也會說出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秘聞,以便讓中宗實錄更為豐滿;
同時,也豐富了朱祁鈺的形象,使其更加立體。
至于朝堂上的爭權(quán)奪勢,李青并不在意,反正最終的結(jié)果導(dǎo)向,仍是大明得利。
而且,經(jīng)過這幾日的觀察,李青對朱見深政治才能,也有了一定了解。
至少就目前而言,朱見深所展露出來的手段,完全符合,甚至超出了他的心理預(yù)期。
用外戚是有詬病,卻也的確是個快速掌權(quán)的辦法,且外戚也并非如狼似虎,等到真正掌權(quán)后,反過來削弱外戚找平替,對實權(quán)皇帝來說,十分輕松。
朱見深的這步棋,并未下錯。
更讓李青欣賞的是,朱見深懂規(guī)矩,這種品質(zhì)在朱家皇帝中太稀有了。
朱元璋不講規(guī)矩,朱棣不講規(guī)矩,朱瞻基不講規(guī)矩,朱祁鎮(zhèn)亦不講規(guī)矩;但事實證明,不講規(guī)矩終究是會付出代價的,有的體現(xiàn)在明面上,更多的體現(xiàn)在暗地里。
廟堂這個權(quán)力場,更多還是要靠博弈,平衡好對方勉強能接受的底線,才是重中之重。
可以說,朱見深核心思路非常正確,懂得隱忍。
迄今為止,除了萬貞兒之事外,其他方面都沒的挑,李青都覺得有些小瞧了他。
不過總歸是好事,李青也想有一個不用他幫忙,自己就能做很好的皇帝。
李青有種預(yù)感,朱見深或許是繼朱瞻基之后,最有作為的皇帝,甚至能超越朱瞻基,成為太祖、太宗之后的第一人。
當然,前提條件是繼續(xù)保持,后面不走歪。
這一點,李青就不敢保證了,只能交給時間。
…
回到小院,李青喂養(yǎng)驢子,完事后自己也有些餓了。
自倆小輩兒走后,李青就沒再趕集,家里沒食材,他又懶得出門,大部分情況都是忍一忍,反正他也餓不死,都不影響身體機能。
跟驢兄嘮了會兒嗑,李青無所事事,便準備去睡會兒。
不料,剛起身,院門就被敲響了。
“先生,在家吧?”于謙聲音傳來。
“來了。”
李青打開門,見于謙神色匆匆,表情凝重,不由心中一沉:“草原那邊來消息了……瓦剌敗了?”
于謙搖頭:“都不是�!�
“都不是你拉老臉干甚?”李青氣道:“剛嚇我一大跳�!�
“但也是大事!”
李青目光一凝,“先進來�!�
拴上門,李青回身問道:“到底是何事?”
“皇上……要廢后!”
“�。俊崩钋喽俭@呆了,“不是,他不是堅持要用自己老丈人嘛,怎么突然搞這一出?即便用不成,也不至于廢后��!”
這的確是件大事,皇后母儀天下,豈可輕易廢除?
當初朱瞻基廢胡氏,那可是處心積慮,預(yù)謀了許久許久,又有三楊幫忙,這才廢了皇后。
朱見深這操作……李青實在搞不懂,驚詫道:“是何緣由�。俊�
“說來話長……嗯…簡單說,內(nèi)外勾結(jié)�!�
“內(nèi)外勾結(jié)……”李青詫異道,“可是選后的時候,宮中有人收了吳家賄賂,暗箱操作,從而影響到最終選定?”
頓了頓,“可即便是這樣,也犯不上廢后啊,說實話,沖到最終那十二人,有幾個沒打點的?”
李青實在搞不懂,朱見深這么做的理由。
難道說,想借此展現(xiàn)龍威,繼而威懾群臣?
不應(yīng)該啊,這么低級的招數(shù),朱見深沒道理用啊。
這就好比,兩個人打架,其中一個人落于下風(fēng),結(jié)果對著媳婦‘啪啪’兩巴掌,道:“你看我牛逼嗎?”
完全就是二逼行為!
接觸這么長時間,李青覺得朱見深并不是這種憨貨。
選后本就不存在絕對公平,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
且廢后的影響力極大,幾乎堪比廢立太子,無論是官場,還是民間,都會掀起一場風(fēng)波。
第18章
龍顏大怒
于謙解釋道:“并不只是簡單的行賄、受賄,往深處想,吳家……吳家相關(guān)人員,在下一盤大棋。”
李青皺眉:“吳俊一個小小的前指揮使,在閨女沒成為皇后之前,完全就是個小人物……嗯?相關(guān)人員?”
“懷寧侯,現(xiàn)在的三千營總兵官,是皇后的舅舅,親的�!庇谥t道,“而懷寧侯又跟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牛玉家有姻親……”
于謙將其中錯綜復(fù)雜的關(guān)系,條理清晰的跟李青解釋。
“三方聯(lián)姻很隱晦,明面上并無人知曉,但皇上執(zhí)意用外戚,導(dǎo)致很多人不滿,于是就開始私下調(diào)查吳俊黑料……
結(jié)果還真給查出來了,三家聯(lián)姻的事,知道的人本來極少,但架不住有人真金白銀的往里砸,消息是從吳家管家嘴里撬出來的,后來順藤摸瓜,一股腦給全抖落出來了……”
于謙嘆道,“若非遇上這事,這個秘密可能都不會公之于眾�!�
李青愣愣道:“這還真是人怕出名豬怕壯,這一屆的官員,不比后世網(wǎng)友的人肉能力差,個個都是大偵探��!”
于謙沒聽懂李青新鮮詞兒,凝重道:“內(nèi)廷、后宮、三千營,強強聯(lián)合,能量實在太過龐大,甚至以后太子定下,皇宮內(nèi)外串聯(lián),軍隊開赴皇宮……不可不防啊!
皇上得知內(nèi)情,震怒!”
“等一下!”李青詫異道:“一個太監(jiān),沒必要這么拼吧?他圖什么�。俊�
“牛家有人在朝為官。”于謙說。
李青目光一凝:“嗯…這就合理了�!�
走到桌前坐下,李青沉吟道:“皇上如何處理的?”
于謙在他對面坐下,說道:“懷寧侯孫家以及吳家、牛家,所有人都被禁足在家,由東廠番子、錦衣衛(wèi)日夜堅守,不過具體如何處理,皇上并未給出回應(yīng)。”
“百官呢?”
“多數(shù)人抱著看熱鬧、幸災(zāi)樂禍心理,也有人覺得廢后不祥,但終究是少數(shù)人。”于謙道:“這三家所為,明顯觸犯了真龍逆鱗;
百官也不傻,都知道阻攔起不到效果,且會逼得皇上掀桌子,所以基本對廢后沒意見�!�
于謙嘆了口氣,道:“此外,多數(shù)人對這種惡性事件,都有著強烈憤怒情緒,這簡直……狼子野心,太過逾矩了。”
“所以……你本人也支持廢后?”李青問。
于謙點頭,反問:“先生覺得不宜廢后?”
“那倒不是,我就隨口一問�!崩钋喔锌溃骸斑@才大婚多久啊,吳皇后都沒有二十歲……可惜了了。”
于謙也不禁唏噓:“女子大多時候決定不了自己命運,她只是吳、孫、牛三家的籌碼,這種事情她肯定不知道,至少在龍子誕生,被封為太子前,不會告訴她這些,唉…挺無辜的……”
頓了頓,“不過廢后基本沒有意外了,換任何一位帝王,都不會對這樣的事坐視不理,否則,效仿者必定無數(shù)�!�
“嗯…”李青吁了口氣,“草原那邊情況如何?有沒有來新消息?”
“暫時還沒,韃靼且戰(zhàn)且退,落敗之勢趨于明顯,應(yīng)該是沒有意外了�!庇谥t嘆道:“我們這邊也要抓緊了,只是出了這檔子事兒……”
李青想了想,問:“百官還是推石亨?”
“是啊!”于謙苦笑道:“石亨是景泰朝的功臣,從這方面來說,跟絕大數(shù)人立場一致,且他上了歲數(shù)了,幾乎是全歇養(yǎng)狀態(tài),沒有威脅;
除了武清侯的爵位,石亨的軍權(quán),并不能讓子嗣繼承,這是不成文規(guī)矩,軍權(quán)歷來沒有讓一家世襲罔替的先例;
石家后輩最多也就是受些福蔭,皇上絕不會讓其接替石亨的軍權(quán)�!庇谥t道,“無論從哪方面來看,石亨都是最合適人選�!�
于謙吁了口氣,道:“其實,我也是傾向于石亨出馬的,畢竟……
這些草原部落……都是實在迫于無奈,才投向大明,且剛經(jīng)歷大戰(zhàn)的他們,那股野性也是正旺之時,很容易發(fā)生暴亂;
必須得有個有能力,有資歷的老將看著,石亨能鎮(zhèn)得住場子�!�
李青微微頷首:“你擔(dān)心皇上不用石亨?”
“是啊�!庇谥t苦笑道,“經(jīng)此一事后,皇上猜忌心必定加重,甚至生出一種……”
“總有刁民想害朕的感覺?”李青替他說了出來。
“……是�!庇谥t皺眉道:“這才是我最擔(dān)心的地方,君臣互相猜忌,對朝局的不良影響甚大��!”
李青笑笑,輕聲道:“你都這把歲數(shù)了,別啥事都攬在自己身上,多放松放松,這不還有我的嗎?”
于謙怔了怔,啞然失笑:“先生說的是,倒是我杞人憂天了,不過……”
他心疼道:“先生挺累了,我想幫你分擔(dān)一些,畢竟……我時間有限�!�
李青默然,隨即強笑笑:“就是因為你時間有限,所以才更不能辜負,人嘛,總得有為自己而活的時候。”
頓了下,笑道:“反正我時間多的是,不怕浪費,你這時間不多的就別跟我搶了,有我兜底,你怕甚?”
“不是怕,只是有些憂慮�!庇谥t說。
“無須憂慮,根本沒必要�!崩钋嗌炝藗懶腰,道:“遇到問題,解決問題就是,發(fā)愁、憂慮,又不能解決問題,不過是庸人自擾罷了�!�
“是啊!”于謙深表贊同:“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只是,又有幾人遇事不憂、不愁?
先生這般境界,我們這些個俗人,可達不到�!�
李青好笑道:“你還會恭維人了?”
“實話,先生非常人嘛。”于謙也笑了,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他心中的憂愁減輕大半。
因為他知道……李青可以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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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
吳氏跪在地上,小臉煞白,她都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昨晚兩人還……宿在一起,今日吳家被禁足,她也將要被廢,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吳氏大腦一片空白。
夫君說的什么賄賂、勾連、篡奪皇權(quán)……她是一個字兒也沒聽進去。
當然,聽進去也聽不懂,因為她壓根兒就不知情。
朱見深還在處于出奇憤怒中,說話十分惡毒,什么:言動輕浮,習(xí)為邪蕩,將何以共承宗祀,表正六宮……云云。
什么一夜夫妻百夜恩,朱見深全然拋到了腦后,他有理由暴怒。
擱誰被這么算計也會震怒,何況朱見深都要培養(yǎng)吳家了,若非君臣不合,他還傻愣愣扶持老丈人呢。
結(jié)果……臉打得啪啪響啊!
朱見深被戲耍了,差一點兒,就差那么一點兒,他就被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
他頭一次如此失態(tài),甚至失去了情緒管理。
吳氏卻是委屈、不解、恐懼、悲痛……她的天塌了,諷刺的是她根本不知哪兒錯了。
她小臉煞白,一雙靈動的眸子徹底失去神采……
朱見深還在罵,周太后有些看不下去了。
“見深……錯不在小吳,這種事吳家肯定不會這么快告訴她,別罵了,她都不知情�!敝芴笥行┎蝗�,殺人不過頭點地,兒子這話…實在太過分了。
她也是女人,能體會到吳氏的心情。
坦白說,她對吳氏十分滿意,小姑娘知書達理,性子溫和又聽話,發(fā)生了這檔子事兒,她心里也可惜的慌。
朱見深舒了口氣,平復(fù)了好一會兒,道:“朕要廢后,母后可有異議?”
“……廢后就廢后,但不能傷害她�!�
“母后同意就好�!敝煲娚罾淅淦沉藚鞘弦谎�,拂袖離去。
周太后看著兒子憤恨離去,又低頭看了看癱軟在地上吳氏,昔年不受皇帝夫君待見的她,這一刻和吳氏共情。
她俯下身,理了理吳氏額前發(fā)絲,輕聲安慰:“莫怕,皇上不會傷害你�!�
吳氏愣愣的呢喃:“為什么呀,母后,你說…這是為什么呀……”
周氏默然無語,伸出手臂,將她擁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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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朝,緊急召開。
朱見深就一句話:廢后!
斬釘截鐵,不容商量。
群臣不敢有意見,這是原則性問題,誰也不敢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