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朱見深到底年輕，才十八歲，誰也不敢保證，這年輕氣盛的小皇帝真要是急眼了，會做出什么瘋狂事來。
利用規(guī)則壓制，甚至控制皇帝，才是他們的拿手好戲，真逼得皇帝掀桌子，皇帝倒不倒霉且不說，他們鐵定先倒霉。
…
“散朝！”朱見深起身道，“眾卿有本奏，留折待閱�！�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群臣行禮，氣焰明顯弱了一截兒。
這次，也沒人嚷嚷皇上留步，進而死諫到底了。
因為……真可能會死。
~
李青從翰林院回來，聽于謙說了朝會上的事，也只是付之一笑。
“沒什么打緊，總要有個適應(yīng)的過程�！崩钋嘤迫坏溃跋鹊蹖Π俟俳K是仁慈了些，這個箍是得緊緊了，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遠之則怨，近之則不恭；不外如是！”
于謙：“……”
“好了，你也歇歇吧。”李青拍拍他的肩，“你又不是第一天做官，這多年了，這種事何曾斷過？”
于謙怔了怔，苦笑點頭：“是啊，是該習(xí)慣了�！�
李青聞言默了下，擠出一個笑容，“行了，我回家了�！�
“先生，中午去我家吃吧，咱們小酌兩杯�！庇谥t邀請，他知道，李青平時懶得要命，甚至懶得吃飯。
“不了�！崩钋鄶[擺手，“家里也有些事�！�
家里能有什么事……于謙撓了撓頭，剛欲再作挽留，李青卻已轉(zhuǎn)身離去。
于謙突然想起了什么，臉色黯然下來，最后長長嘆息一聲，滿心苦澀。
…
小院兒。
“嗯~啊~”毛驢叫喚了聲，腦袋別向一旁。
“好了，吃點東西吧�！崩钋鄵崦H子腦袋，輕聲說，“別鬧脾氣了，吃點兒�！�
上等草料喂到嘴邊，驢子卻沒什么胃口，只吃了一點點便不再吃了，趴在地上大眼無神。
它的狀態(tài)很不好，昔日那溜光順滑的皮毛，此時黯淡無光，都快成禿驢了，看起來有氣無力，且憔悴。
驢子上了歲數(shù)，按照人的年齡來算，它現(xiàn)在都八十多了。
“驢兄，再吃一點，就一點兒�！崩钋嘣俅芜f上草料。
驢子倒也給面子，又吃了一點點，只不過，狀態(tài)依舊出奇差。
李青沒再勉強，拍了拍手，在它跟前坐下，嘮叨起來。
驢子瞇著眼，曬著太陽，聽著絮叨，安靜的享受著……
它仿佛也知道自己要死了，大眼滿是留戀，腦袋蹭著李青衣角，呼吸著他身上的氣味兒，好似要把這味道永遠記住。
陽春三月，陽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驢子漸漸睡去，打著輕微鼻鼾，大耳朵不時撲騰一下，驅(qū)趕討厭的蚊蠅。
李青端來一盆溫水，幫驢子驅(qū)蟲，讓它更舒服些。
遙想當(dāng)年，它還只有半歲多，在集市上被原主人叫賣，大眼睛炯炯有神，瞅著來往人群充滿好奇。
眨眼這么多年過去，那個驢子也到了暮年，大眼睛不再有神，黑亮的毛發(fā)也七零八落，李青除了感慨時間過得快，沒有任何辦法。
是的，他一直沒辦法……
驢子一天不如一天，興許大限到了，僅數(shù)日功夫，它就再吃不下東西了。
它變得暴躁，似乎不想這么快離開，它想……留下來。
卻，終是無力改變……狀態(tài)越來越差。
李青一直安慰著它，伴在左右，不曾離開。
又過了三日，驢子徹底到了極限，大眼睛瞇成了一道縫兒，幾乎都睜不開了，但它仍是隔一會兒就吃力地睜開眼，看看李青在不在。
“在呢，我一直都在�！崩钋鄵崦X袋，輕聲說：“莫怕，我不走�！�
“嗯~啊~”驢子放心了，眼皮逐漸耷拉，最后閉上眼安詳睡了過去。
只是……這次睡下，它再也沒能醒來。
李青枯坐在驢棚，坐了許久……
最后，他清理了驢棚，清理地很干凈，也給驢子洗了個澡，然后挖了個深坑，把驢子葬了進去。
最后的最后，一切恢復(fù)原樣……
……
第24章
武舉的必要性
這段時間又發(fā)生了許多事，李賢因身體不佳三次請辭后，告老還鄉(xiāng)。
連中三元的商輅補充進來，內(nèi)閣一把手由陳文擔(dān)任，不過吏部尚書卻懸而未決，沒了吏部天官加持，內(nèi)閣首輔也就成了有名無實。
內(nèi)閣跟六部的聯(lián)系，再次被掐斷，涇渭分明。
小恒子出了皇宮，不過朱見深對其很優(yōu)待，在中官村給其購買了一片地，并建了宅院，還賞賜了不少錢財。
新任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改換成了一個叫懷恩的人。
與此同時，萬貞兒也封了貴妃，百官卻出奇的沒有打鬧，朝局短暫平靜下來，至少表面上如此。
四月初，朱見深下達了登基以來，第一次正式詔書，加征商稅。
準(zhǔn)確來說，此詔書并未下達，因為到了禮部就卡那兒了，繼而百官鬧騰起來。
大罵皇帝不體恤黎民百姓，稱加征商稅最終損害的是百姓利益，而非商賈。
這一點，他們倒也不是胡說，加征商稅，確實會一定程度上損害百姓利益，只不過…商賈受損更重。
但這就是大明的官場，在廟堂上，百姓是最重要的，但在民間……呵呵。
百姓往往只是他們的籌碼，用以對抗皇權(quán)，為自己謀私的籌碼。
非但如此，他們還善于在民間制造輿論，百姓愚昧，往往會覺得滿朝忠臣，皇帝昏庸，殘暴，不顧及他們死活。
到頭來，百姓只得到一丁點實惠，甚至都沒得到實惠，但都會感念誰誰誰的好。
而皇帝……卻永遠是挨罵的那個。
在這個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的時代，地方官員可操作性太強了，加之他們和朝中官員關(guān)系密切，到頭來妥協(xié)的大多是皇帝。
除非……如朱元璋那般，根本不逼逼，說砍你頭沒商量。
但朱見深不是朱元璋，即便他想那么做，也沒那個政治土壤，如今的大明，已經(jīng)不是洪武年間的大明了。
誠然，它變得更好了，更強大，更富足；然，它也變得更壞了，更腐敗，更黑暗；大明依然是那個大明，卻又發(fā)生了巨大轉(zhuǎn)變。
稱不上壞，但也算不上太好。
可就是這樣，它依然可稱作盛世，因為新作物的引進，百姓不用餓肚子了，因為海商的開啟，百姓也有了活計。
在封建王朝時代，對生活在這時代的百姓來說，它就是盛世，即便它有很多陰暗，但它依然是。
沒辦法，歷朝歷代都是這樣……都習(xí)慣了。
這樣，已是極好。
…
朱見深妥協(xié)了，最后只象征性加征了一成商稅，百官也沒有過于得寸進尺，詔書很快頒布下去，得以實行。
就這樣，朱見深又成了好皇帝，體恤黎民百姓的好皇帝。
事實上，現(xiàn)在的大明雖然富足，但朝廷卻很窮，因為隨著生活改善，勞動成本也提高了。
最直觀的體現(xiàn)就軍隊，以前有飯吃，再隨便給倆小錢，就能讓人賣命，但現(xiàn)在行不通了，有了更好的選擇，誰也不想再過腦袋別褲腰帶的日子了。
以前他們沒得選，現(xiàn)在他們想過安逸的生活。
這沒錯，但問題是都想過舒坦日子，最后的結(jié)果，必然是誰都過不上舒坦日子。
李青也在思索對策，卻毫無頭緒，從表面看，最理想的策略就是廢除軍戶制度，改募兵制。
但募兵制也有個重大缺陷，那就是太燒錢了，真要那么做，僅是額外支出的白銀，每年都多達數(shù)百萬兩。
打仗是會死人的，當(dāng)然要比做工要高許多，這是沒辦法的事。
一年數(shù)百萬短期咬咬牙，還是能支撐的，但長此以往下去，財政赤字太大了，搞不好就會崩潰。
這還只是客觀因素，更可怕的是，一旦廢除軍戶制度，大明軍隊立時就會分崩離析！
從局部開始搞？
別開玩笑了，不患寡患不均在哪兒都適用，在軍隊這么弄，屬實是茅坑打燈籠。
思索再三，唯有一法——搞武舉！
開啟武將的上升通道，抬高武將在人們心中的地位，提高人們從戎熱情，唯有如此，才能保障大明軍隊的實力，才能跟日益壯大文官體系抗衡。
這個權(quán)力場，不能只有一種聲音，但隨著文治發(fā)展，戰(zhàn)事的減少，文官的話語權(quán)越來越大了。
其實武舉自洪武朝，朱元璋就開始搞了，但一直沒什么成效，無他，大明不缺武將，且過剩。
到了永樂朝也是如此，朱棣的班底很強，武舉同樣沒得到發(fā)展，仁宣時期著重文治，而到了正統(tǒng)時期，朝局岌岌可危，也沒顧得不上，景泰朝主打一穩(wěn)定。
因此，大明的武舉從未得到應(yīng)有的發(fā)展。
但現(xiàn)在，重開武舉的必要性，已經(jīng)迫在眉睫。
…
乾清宮。
李青、朱見深相對而坐，氣氛較之以往，和諧了太多。
朱見深看李青更順眼了，隨著時間推移，他愈發(fā)覺得絕大數(shù)文官比李青更討厭，且不是一點兩點。
“李卿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是有諫言吧？”朱見深希冀的問。
他現(xiàn)在實在疲于應(yīng)付，心情就沒好過，只希望李青能有好計策，幫他減輕一下壓力。
李青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皇上，你現(xiàn)在能行使的權(quán)力有多大？”
“哪有什么權(quán)力啊，朕登基還不滿一年，百官……你都也看到了�！敝煲娚羁嘈�，“真要說使得動的人，也就太監(jiān)了�！�
“確定使得動？”
“當(dāng)然！”朱見深有些下不來臺，哼道：“朕對宦官向來厚道，之前牛玉那般混賬，朕也只是發(fā)配他去南直隸；
小恒子下臺后，朕又是賞宅院，又是賞錢，恩賞無以復(fù)加，宮里的這些太監(jiān)，自然會感念朕的好。”
李青微微頷首：“除了太監(jiān)呢？”
“……還有你�！敝煲娚钌壳榈�，“李卿一心為國，天地可鑒……”
“好了好了�！崩钋嘹s緊打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毫不客氣道：“皇上你這也不行啊�！�
朱見深：“……”
你以為我不想，可這才大半年光景，哪有那么好掌權(quán)……朱見深哼道：“永青侯來，不會是消遣朕的吧？”
“我沒那么無聊�！崩钋嗪眯u頭，“這次，我是真的給你獻策來的？”
“哦？”朱見深精神一振，“你又有計？”
“武舉！”
“好�。 敝煲娚钜粨粽�，大笑道：“朕也有這個想法，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李愛卿不愧是三朝元老，嗯……甚好�！�
頓了頓，道：“不過計策是好，卻也得能施行才是，百官可沒那么好說話……”
隨即又是一笑：“但朕有李愛卿，想來他們也不敢跟你對著干�！�
李青翻了個白眼兒，“他們都敢跟你對著干，怎么就不敢跟我對著干？
當(dāng)然，若我軟硬兼施，是能幫著皇上在一定程度上推行下去，但效果定然大打折扣！
真正的大決策，還是要在規(guī)則中運作，強來是行不通的。”
朱見深頷首：“朕洗耳恭聽�！�
“太監(jiān)要用！”李青沉聲道：“至少他們聽話，心在你這兒，司禮監(jiān)的權(quán)柄并不小，卻一直得不到開發(fā)，其實當(dāng)初宣宗設(shè)內(nèi)書堂，就是為了預(yù)防今日之朝局�！�
“這你都知道？”朱見深詫異。
“……這不重要�！崩钋嗖黹_話題，繼續(xù)道：“用司禮監(jiān)來牽扯群臣，從而在一定程度上迫使他們妥協(xié)；
當(dāng)然，單是這樣并不足以讓他們低頭，所以，皇上你也得適當(dāng)妥協(xié)�！�
“比如……？”
“先帝為了穩(wěn)定朝局，提拔了一個非常關(guān)鍵的人……”
“李賢？”
“嗯。”李青沒計較他的打斷，接著說道：“現(xiàn)在李賢離任，內(nèi)閣首輔也就有名無實了；
當(dāng)初李賢在任時，在吏部天官兼內(nèi)閣大學(xué)士的加持下，可是有著秉筆之權(quán)，如今吏部、內(nèi)閣并無關(guān)聯(lián)，這個秉筆之權(quán)也就沒了，不妨下放給陳文，讓他這個首輔，變得名副其實�！�
李青道：“這樣并不會讓內(nèi)閣失控，最后的批紅仍有司禮監(jiān)，由皇上你來決定�！�
“只給首輔……這誘餌是不是太小了？”
“不小了，這一來，首輔就會炙手可熱，不僅內(nèi)閣成員都會歡喜，且還能調(diào)動他們的積極性，甚至……內(nèi)訌�！崩钋嚓帎艕判Φ溃�
“別忘了，陳文可不是吏部尚書，想把他拉下來，難度并不是很大，而閣員想坐上首輔位置，最終還是得看皇上，你說……嗯？”
李青挑了挑眉。
朱見深哈哈大笑：“嗯，不錯，還得是你啊，真陰……咳咳，還有呢？”
“……”
“吏部尚書懸而未決，但早晚要定下人選，不妨為武舉鋪路，”李青沉吟道，“那個姚夔在官場人脈廣，名氣大，不如…便宜他了�！�
李青繼續(xù)說道：“這樣還不夠保險，差些火候，所以……”
“但說無妨。”朱見深已經(jīng)嗨起來了，他覺著這么搞的話，武舉多半能成，且往深處想，他并沒什么損失。
“裁撤軍隊�！崩钋嗟�，“當(dāng)然，這并不是為了討好文官，從而削弱大明軍備；相反，這是為了精煉大明軍隊，減少一定的財政開支，同時為注入新鮮血液做鋪墊�！�
斟酌了一下，李青建議道：“年滿四十五歲的士兵，可允許歸田養(yǎng)老，并發(fā)放一定的恩賞，這樣既獲得了軍心，又能讓大明士兵有了奔頭�！�
其實他想把年齡放在四十，但又怕人一下走太多，從而影響到軍心，這才又加了五歲。
朱見深略一沉吟，便大點其頭：“成，就這么辦！”
他欣然贊嘆：“先生這一計，甚妙，絕妙啊！”
先生……再次聽到大明皇帝這么稱呼，李青心緒復(fù)雜。
有感慨，亦有懷念……
第25章
有舍，才有得
朱見深欣喜不勝，經(jīng)李青這么一說，他豁然開朗，郁悶心情輕快許多，總算是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