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皇上,自大明立國,迄今已有百余年,隨著時間的推移,大明的官員……越來越多�!�
萬安沉聲道:“就目前而言,大明的各個機構(gòu)已然呈臃腫之勢,官員過多不但使朝廷財政支出過大,且也養(yǎng)成了官員懶散的性格;
正所謂,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
既然說了,萬安也沒了顧忌,叭叭個不�!�
這是事實,科舉每三年一次,按規(guī)矩,中了進士就是官了,舉人也有做官的資格,
雖說這時代科舉進士難得,但每屆都有百余人,最多的時候甚至有數(shù)百人中進士的情況;
科舉三年一次,但官兒可不是三年一換啊,甚至大多數(shù)情況,都是干到死。
這百余年累積下來,大明的官僚機構(gòu)……已到了不得不縮減的地步。
換言之,大明公司該裁員了。
萬安叭叭完,拱手道:“臣懇請皇上,精簡大明官員,優(yōu)勝劣汰……”
“皇上萬不可聽信萬安一人之詞!”吏部尚書尹旻率先出班,對萬安的言論嗤之以鼻,“萬安所言,乃大謬也�!�
朱見深臉色耷拉下來,淡淡道:“尹愛卿有何高見?”
“皇上,試問哪個官員不是十年寒窗苦讀,歷經(jīng)層層考驗,才得以入仕為官?”尹旻拱手道,“當然,臣非是為官員說話,而是為了大明江山社稷著想�!�
他侃侃而談:“文人士子如此付出,好不容易做了官,卻被輕易削去官位,付出和回報嚴重不對等,長此以往下去,怕是……都無人做官了;
到那時,誰人幫皇上治理江山社稷?”
“臣附議!”戶部尚書楊鼎出班,“萬尚書這話貌似有理,實則危害甚深,自古人多好辦事,何曾懶散之說?”
內(nèi)閣劉吉也出班道:“將大明官員比作和尚,這是官員們的侮辱,亦是對皇上的侮辱�!�
刑部尚書陸瑜附和:“臣附議,官員的俸祿并不高,大明繁榮昌盛,稅收屢創(chuàng)新高,這一點支出不痛不癢,有何打緊?”
這話對也不對,明面上官員俸祿是不高,但官員的實際收入并不低,哪里來的不痛不癢?
這些,群臣都知道,但都不說。
兵部尚書白圭,更是直接扣帽子,挑刺兒道:“萬尚書拿和尚說事,可是有影射暗喻之意?”
太祖做過和尚這事兒,并不是什么秘密。
主要是老朱出身太低了,他倒是想給自己形象‘添磚加瓦’,但難度實在太大,淮西的眾將領(lǐng),誰不知他朱重八啥出身。
于是乎,老朱索性就擺爛了,常以我本淮右布衣自居。
他認為,這樣反而更能襯托出自己奉天承運!
基于此,兩版太祖實錄對朱元璋的貧苦出身,都沒有進行任何美化。
“萬安其心可誅,還請皇上圣裁!”
“請皇上圣裁!”
聲討萬安者前赴后繼,個個恨其入骨,這可真是刨了祖墳了。
真若推行這一政策,任何人都無法獨善其身,要么卷鋪蓋滾蛋,要么兢兢業(yè)業(yè)卷死同行,要么對皇權(quán)卑躬屈膝、唯唯諾諾……總之,絕不會好受。
萬安對此早有預料,并不感到意外。
他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有人會幫他說話。
朱見深說話了,他必須說話,萬安就是個引子,這么大的事兒只能他來頂。
“諸位愛卿的擔憂甚有道理,然,萬愛卿所言也并非沒有道理。”朱見深道,“大明官員過多,這是不爭的事實……”
見群臣欲要集體爭辯,朱見深忙話鋒一轉(zhuǎn):“當然了,事關(guān)重大必須慎之又慎�!�
他一副笑瞇瞇模樣,允諾道:“諸卿莫憂,朕定會三思而后行!”
第117章
人之初,性本善
“散朝!”
朱見深起身便走,絲毫不給群臣辯駁機會,同樣,他也沒說要立即執(zhí)行。
這一波,只是試探而已,先讓群臣有個心理準備。
當然,朱見深選擇這個時候試探,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因為……快過年了!
年終獎還在那兒壓著呢,他又沒說直接裁員,百官也不至于跟他鬧。
不過可以預見,這個年,他們是過不好了,至少心里痛快不起來。
~
御書房。
朱見深哼著小曲兒,一邊處理奏疏,他心里倒是極為痛快。
“皇上……”小黃門從外面邁著碎步進來,“游擊將軍李宏于宮門求見。”
“李宏啊……”朱見深朱筆頓了下,揚了揚下巴,“宣!”
“是�!毙↑S門急急去了。
約莫一刻鐘后,李宏隨小黃門進來,“微臣參見吾皇萬歲�!�
“平身。”朱見深放下朱筆,笑問:“可都準備好了?”
李宏拱手稱是:“共五千兩百人,都是微臣精挑細選的!”
“嗯…不錯�!敝煲娚钚廊坏�,“過了年就出發(fā)吧,大明水師荒廢了太久,是時候重新操練起來了�!�
頓了頓,“這些年你四處奔波,無暇顧及家庭,此去江南,以后基本就常駐了,亦可解你夫妻相思之苦�!�
李宏有些不好意思,訕訕道:“謝皇上體恤。”
朱見深笑笑,問:“令夫人一家……可都還好?”
“都挺好的。”李宏點頭。
“好啊……”朱見深有些唏噓地嘆了口氣,轉(zhuǎn)而引向正題,“永青侯曾言:如今大明財富多自海上來,禍端亦會來自海上,于大明江山千秋計,水師的重要性不亞于三大營,更有甚之;
朕亦深有同感�。�
將你放在這個位置上,既是對你人品的信任,也是對你能力的肯定,虎父無犬子,莫要讓朕失望�!�
李宏拱手:“微臣定盡心竭力,不負隆恩浩蕩!”
“嗯�!敝煲娚钗⑽㈩h首,“水師最是燒錢,現(xiàn)階段朕能給予的條件有限,畢竟……朝局馬上就要……唉,不說這個了�!�
緩了口氣,朱見深正色道:“裝備什么的你大可放心,一支五千人的水師,朕還是供養(yǎng)的起的,火炮、火銃、兵甲器械……統(tǒng)統(tǒng)給你安排上,但,你必須要物盡其用。”
“微臣遵旨!”李宏拱了拱手,見皇帝沒繼續(xù)說下去,這才試探著問:“皇上,永青侯那邊兒……可有消息傳來?”
李宏休假回來時,李青已然率軍出發(fā),他沒能跟干爹說上話,一別大半年,他既是思念,又是擔憂。
干爹都已是花甲之年……
朱見深知道他是擔憂李青,并無慍色,含笑道:“你可以永遠相信他�!�
“呃…是�!�
皇帝不說詳情,再問就逾矩了,李宏本也只是想知道干爹境況,并不是要打聽軍事。
知道干爹無恙,他便也放了心。
見皇帝又提起朱筆,李宏行禮:“臣告退�!�
“嗯…去吧。”
李宏走了好一會兒,朱見深才放下朱筆,伸了伸懶腰,嘟噥道:“但愿……虎父真的無犬子,不然……朕的錢可就打水漂了�!�
戰(zhàn)船、火炮、火銃、彈藥、弓箭、兵甲器械……算下來,一支裝備精良的五千人水師,比一萬騎兵還要花錢。
讓戶部出錢倒不是不能,不過肯定要經(jīng)過一番扯皮,加上馬上就要大動官僚機構(gòu)的利益,朱見深索性自己掏腰包,省得對方以此為籌碼。
幸賴,在商稅重新規(guī)劃后,稅收日益富足,這些額外花銷對朱見深來說,還承受得起。
…
忙碌了一上午,朱見深才總算忙完了今日份兒的工作。
其實自放權(quán)內(nèi)閣后,皇帝的工作量,比之當初洪武時期輕松了太多,甚至……皇帝都可以整日享受,只要一律批紅就是。
但若那樣,則會讓內(nèi)閣做大。
且內(nèi)閣的建議,多多少少都會夾帶私貨,一律照批可不能行。
所以,皇帝還是要干活兒的,不過,較之朱元璋廢丞相后的那段歲月,現(xiàn)在的皇帝著實安逸。
用過膳后,朱見深乘上一頂小轎,去了安樂堂。
這些日子,他去安樂堂的次數(shù),都快趕上去永寧宮了。
實在是……大胖小子可愛的緊。
再有就是,相比皇宮的沉悶,安樂堂給他的感覺更像是一個家。
~
安樂堂,后院兒。
小家伙兒沒了往日的快樂,他趴在矮桌上,臉蛋兒被小手托著,擠壓得些許變形,整個人無精打采。
“娘親,能不能不讀書��?”
過了這個年他都四歲了,到了讀書認字的年齡。
“不能!”李姑娘嚴詞拒絕,“來,跟娘親讀,人之初,性本善……”
小家伙兒烏黑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說:“那如果讓孩兒吃著糖讀,孩兒肯定能讀好�!�
“還吃糖呢,你昨夜還哭著牙疼,都忘了嗎?”李姑娘哼道:“再不聽話,娘親可打你了。”
“娘親……我困了�!毙〖一飪壕蛣菖吭诎郎希瑑裳垡婚],無視娘親威脅。
一向好脾氣的李姑娘忍不住血壓飆升,徑直走向一旁拿出戒尺……
片刻后,小家伙兒嗷嗷哭……
“還困不困?”
“不困了�!�
“能讀嗎?”
“能!”
李姑娘欣慰笑了:“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小家伙兒一邊哭,一邊跟著讀。
這時代,家庭有條件的孩子,啟蒙讀物一般都以《論語》、《詩經(jīng)》為主,亦或《千字文》。
其次才是《三字經(jīng)》、《百家姓》之類的通俗讀物。
李姑娘瑤..族土司出身,大明對土司的政策大體上比較懷柔,多以引導向善為主,所以她打小讀的就是《三字經(jīng)》,對《論語》、《詩經(jīng)》之類的書籍并無涉獵。
說難聽點兒,她自己都看不懂,甚至有些字她都不認識,所以只能從《三字經(jīng)》入手。
她有些憂慮,怕自己學問淺耽誤了兒子,尋思著若是皇上來了,求他派個內(nèi)書堂太監(jiān)來教兒子讀書認字。
李姑娘倒沒有非分之想,她知道以自己的出身,兒子注定只能是個藩王,盡管兒子現(xiàn)在是皇長子。
但,就算是藩王,也不能大字不識幾個不是?
許久,李姑娘讀完了,小家伙兒也磕磕巴巴地跟著讀了下來。
他希冀的問:“娘親,可以吃糖了嗎?”
“不可以,即日起,戒糖!”
“哇……”小家伙兒又哭了,比剛才被打手心時哭的還傷心,不讓吃糖,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李姑娘有些心疼,正欲哄勸兩句,忽聞一道威朗聲音傳來:
“小紀開門,是朕!”
“莫哭了!”李姑娘心中一喜,起身去開門。
小家伙兒立時就不哭了,忙也跟上娘親,他知道是爹爹來了,他更知道馬上就能吃糖了。
“呦,乖兒子這是怎么了?”朱見深一進門,就把兒子抱了起來,見兒子淚痕猶在,抬手用衣袖給他擦了擦,貌似很有經(jīng)驗的說:
“兒子還小,別動不動就打他,打皮了,以后打也沒用了。”
李姑娘應了聲是,低頭關(guān)上門,跟著父子倆往回走。
進了屋,她忙送上杯熱茶,“天冷,皇上喝杯茶暖暖身子。”
“嗯…”朱見深放下兒子,靠在椅背上悠閑抿了口茶,見她低著頭也不言語,說道,“剛才朕沒有苛責你的意思�!�
“臣妾知道�!崩罟媚稂c了下頭,遲疑少頃,道:“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
“你說。”
“兒子馬上就四歲了,也到了讀書認字的年齡,皇上可否……”李姑娘難掩自卑,“臣妾沒什么學問,無法教導他�!�
朱見深笑道:“你是想讓朕著人來教他讀書是吧?”
“皇上別誤會,臣妾沒有妄想,只是……”
“不用解釋�!敝煲娚钐执驍嗨χf:“這本就是應該的,朕想著過了年再遣人來,既然你開口了,那回頭朕從內(nèi)書堂挑兩個懂事的太監(jiān)過來。”
李姑娘松了口氣,“臣妾謝皇上隆恩�!�
“這是朕的兒子,用得著你謝?哈哈……開個玩笑,你看你,又惶恐起來了。”朱見深打趣說,“朕又不是洪水猛獸,還能吃了你不成?”
李姑娘低下頭,輕‘嗯’了聲,素白的臉蛋兒紅了紅。
朱見深瞧著,不由心神一蕩。
“爹爹,爹爹,”小家伙兒的叫喊,將他拉回現(xiàn)實,“爹爹,孩兒不想讀書,想吃糖。”
小家伙兒仰著臉,希冀的問:“可不可以��?”
朱見深捏了捏他暄軟的臉蛋兒,大笑道:“當然……不可以啊!”
“啊?”小家伙兒傻眼。
卻聽爹爹又說:“書要讀,糖,也是可以吃的嘛。”
聞言,小家伙兒忙跑到娘親跟前,伸出肥嘟嘟的小手:“爹爹說了,可以吃糖�!�
李姑娘嘆了口氣,“皇上,小寶他……都有蛀牙了�!�
“呃…這樣嗎?”朱見深看了眼可憐兮兮的兒子,道,“吃了這顆,可不能再吃了�!�
“好�!毙〖一飪捍饝母纱�。
李姑娘無奈苦笑,從荷包里取出一顆,說:“最后一顆了�!�
“嗯嗯�!�
小家伙兒如愿吃上了糖,大眼彎彎。
朱見深亦是愉悅,只是……愉悅之余,也有些愧疚。
他輕嘆道:“過了初一,朕來陪你們補過一個年。”
李姑娘心頭一暖,小聲說:“皇上,不要緊的�!�
朱見深笑笑,又是一聲嘆:“就當是朕的彌補吧,年后,朕就要忙起來了,不能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