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武將不喜文官手伸這么長，文官不喜宦官權柄太大，宦官……宦官倒是開心。
汪公公真給咱爺們兒長臉��！
…
酒席宴散，群臣有序離開，剛出宮門，便三五成群的集結在一起，小聲討論著得失。
朱見深卻是不慌，文官武將各有心思，他篤定掀不起風浪。
事實也確如他所料那般，次日早朝，文官、武將就開始互撕起來。
武將的訴求很簡單，皇帝可以賞賜，卻不能讓文官兼任武將，也不能讓汪直鎮(zhèn)守。
文官的訴求則是，王越立功理應獲賜官職，但汪直一個監(jiān)軍，卻是沒那個資格。
雙方相互看不順眼的同時，卻也不約而同的看不起太監(jiān)。
眼見雙方有放下成見，先弄‘死’汪直的態(tài)勢，朱見深不得不發(fā)話了。
“軍隊鎮(zhèn)守太監(jiān)，可不是朕開的頭�！敝煲娚畹_口。
當初太上皇可沒少在這上面下功夫，眼下他人就在這兒，你們能如何？
你們敢指責他的不是，就別怪朕高舉孝道大旗，光明正大的整你們了……朱見深一臉意味深長。
群臣：“……”
眾所周知，可以罵活著的皇帝，但，死了的皇帝堅決不能罵！
雖說太上皇還活著，可……到底是皇上親爹，當著兒子罵老子，于理不合。
就連武將都知道這個理兒。
奉天殿頓時啞火。
默了一會兒，雙方又再次互掐起來。
其實，每次文武掐架，幾乎都是文官占優(yōu)勢，畢竟……武將不善言辭。
也就是皇帝拉偏架，這才使得他們不至于吃虧，可現(xiàn)在皇帝也想整頓武將了，結局顯而易見。
在文官一聲聲‘能者居之，都是大明的臣子，為大明做貢獻，分什么文武啊……’等等諸如此類的大公無私之言中，武將們敗下陣來。
沒辦法，吵架他們是真吵不過。
至于打架……
這些個細皮嫩肉的文官，雖說打不過他們，但人家絲毫不怵，甚至比他們還酷愛打架。
打架解決不了問題，且打贏了還要賠錢賠罪，甚至還會被羈押，實在不上算。
無奈，武將們只好嚴肅表示：下不為例。
朱見深同意了。
文官也沒有得寸進尺，他們也不想逼人太甚，只要王越順利打入武將體系，以后就好運作了。
于是乎，王越順利被任免，連帶著汪直也得了實惠。
文官集團唯恐遲則生變，僅過一日就開始彈劾邊鎮(zhèn)總兵，誓要把王越拱上位。
大明諸多邊鎮(zhèn)中，宣大并列第一，這兩個地方對大明的重要性遠勝其他。
文官彈劾的對象便是宣府、大同的總兵，當然，他們倒沒有癡心妄想到皇上會讓王越兼任宣大總兵，這樣做，只是讓皇帝的目光鎖定在這兩處地方。
這一次，文官集團沆瀣一氣，往死里彈劾。
朱見深順坡下驢，命東廠、錦衣衛(wèi)去嚴查。
事實證明，只要想嚴查一個人，總歸是能查出罪證的，纖塵不染的人太少了。
朱見深很夠意思，只是將宣府總兵革職回鄉(xiāng)，由王越接任，汪直任鎮(zhèn)守太監(jiān)，讓二人趕赴宣府任職。
朱見深知道軍中比官場要難混多了，二人空降過去恐難有作為，便讓他們帶上了之前的兩萬騎兵，跟宣府部分守軍來了個對調。
臨出發(fā)前，他授意軍事可自行決斷，有任何決策無需上報，他只要結果。
之所以這樣安排，就是怕走漏消息，有人給漠北勢力通風報訊。
朱見深看得明白，有人不希望‘買主’受到波及。
不過，他只將這權力下放給了汪直，并未給王越。
王越雖是總兵，卻要受汪直節(jié)制，朱見深終究還是相信汪直多些……
事實證明，他的決策沒有錯，王越有能力，汪直很忠心。
這兩個奮斗逼沒有讓他失望，剛接任兩個月，便出去打了一場勝仗，殲敵三百余，俘虜八百余，牛羊兩千余頭。
朱見深喜悅，文官集團亦是開心，再次為王越造勢，想讓他兼任大同總兵。
輿論攻勢很快掀起風浪……
只是，這次朱見深卻沒有做出響應，但他也沒壓制輿論，采取不作為的態(tài)度。
~
長樂宮。
眼下，已進入臘月。
入眼冰天雪地，銀裝素裹，天氣冷的厲害，錢氏身子愈發(fā)虛弱，根本受不得一絲涼氣，老兩口只能憋在寢宮里。
火盆兒紅彤彤的，上等松香木炭燒的很暖，朱祁鎮(zhèn)溫上一壺茶，手持話本，故事講得跌宕起伏。
“夫嗯？”朱祁鎮(zhèn)停下，溫聲道：“可是累了？”
錢氏輕輕搖頭，她瞅著外面，問：“外面下雪了嗎？”
“嗯，下雪了�！敝炱铈�(zhèn)嘆了口氣，苦笑道：“北方這天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冷，我記得那時候沒這么冷啊，莫不是……我老了？”
錢氏忍不住一樂：“妾還長著夫君一歲呢，夫君要是老，妾更老了�！�
“不老不老，都不老�！敝炱铈�(zhèn)忙岔開話題，“歇一會兒吧，夫君就在這守著你。
”
“妾不困……”錢氏輕輕搖頭，沉吟了下，道：“夫君，你還是不放心朝局，是嗎？”
“哪有什么不放心的，他比我強多了�！敝炱铈�(zhèn)笑笑，“小錢你想多了�！�
錢氏卻是道：“夫妻數(shù)十載，夫君所想，妾又怎會不知，既然心有憂慮，不妨問個明白；
若皇帝英明，夫君也能安心，若皇上施政有瑕疵，那便糾錯，你們是父子，妾相信他能體諒。”
她陪不了夫君多久了，想在走之前解了夫君的心結。
老兩口蝸居在這長樂宮，從不過問朝事，可有些事不用問也能知曉。
就拿文官兼任邊鎮(zhèn)總兵來說，這種大事件都是公開的，根本不用打聽。
最近還聽說皇帝有意讓那個都察院御史，兼任大同總兵……
她知道，夫君很擔心這個。
朱祁鎮(zhèn)確實擔心，縱觀大明歷代帝王，向來都是扶持武將打壓文官，兒子這次反其道而行之，卻是不妥。
在他看來，這很容易玩脫。
“呼~”朱祁鎮(zhèn)長舒一口氣，點頭道：“你說的也對，有些話說出來，比悶在心里要好。”
“是啊，父子之間沒那么多講究�！卞X氏鼓勵道，“說開了，對你們，對大明都好�！�
“好！”朱祁鎮(zhèn)道：“那就說。”
~
外殿。
父子相對而坐，朱見深提壺給父皇斟了杯茶，好奇道：“不知父皇召兒臣來，有何吩咐？”
這是老爹第一次主動找他。
朱祁鎮(zhèn)默了下，如實道：“此番叫你過來，是為國事。”
“��？”
“你莫心憂，父皇無意朝局，只是……父皇也算得上過來人，有些經(jīng)驗之談想說與你聽�！�
朱見深緩緩點頭：“請父皇示下�！�
“眼下大明戰(zhàn)事不多，往后治理天下還是要靠文官，你卻……”朱祁鎮(zhèn)道，“文官注定勢大，你為何還要添一把火呢？”
朱見深笑道：“父皇是說這個�。糠判�，兒臣早有腹案�！�
“是不是讓那個王越棄文從武？”朱祁鎮(zhèn)問。
“父皇明鑒�！�
“這樣也還是不妥，”朱祁鎮(zhèn)搖頭，“這一招父皇也曾用過，當初王驥便是如此，也確取得了成效，只是……并不是說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俗話說：再一再二不再三！
你可有想過，隨著棄文從武的人增多，會演變成什么局面？
你可有想過，棄文從武的王越，就一定能徹底舍棄文官陣營？”
朱祁鎮(zhèn)滿心憂慮。
朱見深卻是輕松笑笑：“父皇說的這些，兒臣全都想過，且在落實這件事之前，就有了腹案�！�
第198章
白頭偕老
見兒子如此自信，朱祁鎮(zhèn)更好奇了。
他提壺給兒子斟茶，“仔細說說。”
“不敢……”朱見深忙扶著茶杯，賠了個罪，才開口道：“其實父皇多慮了，無論是王越，還是汪直，不過是兒臣的一把刀罷了，這把刀終歸是要入鞘的。”
朱祁鎮(zhèn)輕輕點頭，皺眉道：“問題是如何入鞘，父皇擔心的就是這個�！�
“入鞘不難，只要挑起雙方矛盾就行了�！�
聞言，朱祁鎮(zhèn)難掩失望，“你太想當然了，那些人可不是傻子，你怎就篤定他們會窩里橫？還有，人立了功你要不要賞？
文官集團在大事上，還是很團結的，你的離間計不定奏效�！�
朱見深默了下，嘆道：“父皇為何不想想，若兒臣是想當然之人，能有如此作為嗎？”
“呃……”朱祁鎮(zhèn)尬住，訕訕道：“父皇并非懷疑你的能力，只是……有些憂慮，怕列祖列宗傳下來的江山有個閃失，你就當安一下父皇的心吧。”
頓了下，“當然，你若不愿說，那便不說，父皇沒有插手朝政的意思�！�
朱見深頷首道：“父皇既然都這么說了，兒臣也就不隱瞞了�！�
抿了口茶，他解釋道：“其實吧，王越成不了多大氣候，兒臣下放的權力多數(shù)集中在汪直手中，他就是想兩面三刀，也萬難做到。”
“立了功，自然是要賞的�！敝煲娚钐谷坏溃皩嵅幌嗖m，兒臣還欲讓王越兼任大同總兵……”
“你瘋了？”
朱祁鎮(zhèn)有些驚怒：“宣大總兵豈可一人兼之？”
“且聽朕說完。”朱見深說。
“……你說�！�
“朕說了，下放的權力中一多半在汪直手里，王越根本翻不起多大浪花，汪直支持，他是風頭無兩的宣大總兵，汪直不支持，他寸步難行，當然了，朕會給他一個爵位，以作補償。”
朱祁鎮(zhèn)問道：“你就這么信任那個汪直？”
“朕信他，”朱見深點頭，“當然，朕也不是一味相信他，汪直同樣翻不了天，他只是個太監(jiān)，且是一個才二十二歲的太監(jiān)，他升遷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他得罪的人也實在太多了，高樓起太快，根基注定不穩(wěn)，所以他必須依賴朕�！�
頓了下，“汪直這個人有一個優(yōu)點，那就是狠，也正是他的狠，才能有此作為！”
“朕的支持，加上他的狠勁兒，是朕成功的關鍵因素！”朱見深抿了口茶，“清理官僚機構冗員、清剿走私商隊等諸多大事件，他居功至偉……他有能力且忠心，從大局來看，他也只能忠心！”
末了，朱見深說道：“一句話說明，朕不是讓王越、汪直兼任宣大總兵，是朕要兼任，宣大總兵是朕！”
說的口渴，朱見深一口飲盡已經(jīng)不燙的茶水，淡淡問：“父皇還有疑慮嗎？”
朱祁鎮(zhèn)老臉一紅，既羞愧，又自嘲，“沒了，是父皇愚鈍�！�
朱見深見他如此，也察覺到自己說話太重了些，有點……
傷他了！
于是，朱見深話鋒一轉，輕笑道：“父皇也是為國事憂慮，只不過不明就里罷了�！�
朱祁鎮(zhèn)苦笑搖頭，自語道：“也不看看自己啥水平，還想指導人家……”
吁了口氣，欣然道：“大明有你，父皇很放心，以后父皇就不操這個閑心了�！�
朱見深也有些尷尬，矜持笑笑：“哪里，兒臣也有許多不足，需向父皇學習�！�
“向我學習？學什么？”
我就客氣一句，你還當真啊……朱見深有些無語，卻不敢說出口，他怕老父親怒火攻心。
朱祁鎮(zhèn)自嘲一笑，嘆道：“你日理萬機，父皇就不留你了，去忙吧�！�
“兒臣告退�！敝煲娚钇鹕硪灰荆D身走出大殿。
~
“如何？”
“是夫君操了閑心，他比我強太多了�！敝炱铈�(zhèn)嘆息，有慚愧，但更多的是欣慰。
錢氏笑道：“那夫君以后就可以安心了�！�
“嗯，可以安心了。”朱祁鎮(zhèn)點點頭，道：“快歇息吧，你都醒著許久了。”
“妾不困，”錢氏緩慢坐起身，“夫君，我們?nèi)タ纯囱┌�。�?br />
“雪有什么好看的，外邊那么冷，不去不去�！敝炱铈�(zhèn)悶聲道：“你這身子能出去嗎？”
“妾想看�！�
“……那就穿暖些�！敝炱铈�(zhèn)沒有再拒絕，他讀懂了妻子眼神。
有些事現(xiàn)在不做，以后就沒機會了。
錢氏穿了兩層棉衣，又罩了件大氅，老兩口這才出門……
“好大的雪，”錢氏驚嘆，“許久沒見過這么大的雪了，真是…壯觀啊�！�
在金陵這些年，每逢冬季也有雪下，但完全不能跟這里相比，鵝毛大雪呼呼的下，奴婢們掃都掃不及。
朱祁鎮(zhèn)伸出手掌，接住數(shù)片雪花，還未來得及欣賞，卻已融化。
他遺憾，遺憾這美好太過短暫。
“夫嗯，怎么了？”朱祁鎮(zhèn)收斂情緒，溫笑道，“是不是累了？”
“不是，”錢氏輕輕搖頭，“還記得你答應過妾的事情嗎？”
“什么？”
“……妾走后，你納個妃子�！卞X氏有些不悅，“才多久啊就忘了。”
她單薄的身子在大雪的渲染下，顯得愈發(fā)單薄，就像這雪花，看起來美好，卻難以長存。
朱祁鎮(zhèn)微微低下頭，眼眶微濕，聲音低沉沙啞，“放心吧，夫君不食言�！�
“說好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