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朱見深一滯,悻悻咕噥:“不弄就不弄嘛,急什么眼��?”
“你再說?”
“……不說了,趕路吧�!敝煲娚畈桓以僬也�,索性掀開簾子,袒胸露懷,用自然風(fēng)納涼。
耗時數(shù)日,兩人離開南昌,改陸路為水路,朱見深這才消停。
…
~
京師,奉天殿。
朱佑樘坐在龍椅上,看著群情洶涌的文武百官,頭疼且無奈。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紙終究包不住火,太上皇一個大活人不見蹤影,他能瞞這么久,已是難能可貴,他盡力了。
但,還是暴露了。
“肅靜!”
站班太監(jiān)看不過眼,一揚拂塵,尖聲喊了一嗓子。
有用,但效果不大,只稍靜了一小會兒,便又恢復(fù)了嘈雜。
顯然,這位新帝對群臣的威懾力,不能說沒有,卻也不大。
朱佑樘心里苦,他不是沒解釋,但百官不信,就是要見太上皇,盡管沒明說,但聽那話意思,都懷疑他對太上皇不利了。
“啟稟皇上,”站殿將軍大跨步走進來,下拜道,“寧王世子求見,稱是有天大的事要面稟皇上�!�
朱佑樘忙道:“快宣�!�
他不知寧王世子所為何事,但,只要讓這群人別再吵鬧就成,他只想安靜一會兒。
足足一刻鐘后,寧王世子朱覲鈞,才快步從宮門口趕至奉天殿。
“臣朱覲鈞,拜見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頭一次見新帝,朱覲鈞為了留下一個好印象,行禮那叫一個一絲不茍。
“平身!”
“謝皇上。”
朱覲鈞緩緩起身,不惑之年的他,還是平生頭一次來京師,并踏上奉天殿。
不是他沒見過世面,而是藩王不得詔,不得進京,他這次都算逾矩了,只是,太上皇干著天大干系,他不得不如此。
好在,新皇帝還挺好說話,并未上來就責(zé)怪,只是,這些個臣子卻讓他有些心驚肉跳,個個臉紅脖子粗,好似馬上就要干架一樣。
朱覲鈞深吸一口氣,恭聲道:“皇上,臣有要事稟報,太上皇前段時間去南昌了�!�
“什么?”
滿朝嘩然!
朱佑樘先是一驚,后又一喜,忙關(guān)心道:“太上皇龍體還好嗎?”
“太上皇龍體尚安,”朱覲鈞硬著頭皮說,“只是……太上皇參加了王守仁的婚禮之后,便不告而別了。”
“不告而別?”朱佑樘一呆,又問:“王守仁是誰?”
“是,是……”朱覲鈞仔細想了想,道:“好像是翰林修撰王華的兒子�!�
這時,萬安出班解釋:“皇上,王華是成化十七年的狀元,太上皇欽點的狀元�!�
“這樣啊……”朱佑樘緩緩點頭。
在京官員實在太多了,說是百官,其實每天上朝的人,上千都不止,只是多數(shù)人都在殿外,且有些官員只偶爾,甚至都不用來上朝。
皇帝哪能記得住那么多人,通常只對奉天殿上這些個大佬熟悉。
皇帝也是人,精力有限。
朱佑樘沉吟道:“也就是說,寧王也不知太上皇去了哪兒?”
“呃……皇上英明�!敝煊P鈞訕訕稱是,惴惴不安。
遲疑了下,他忙取出信件,雙手托著,恭聲道:“這是太上皇留下的信,不讓聲張,不讓找他,寧王不敢抗旨,但太上皇、皇上是父子,是天底下最親近的人……”
巴拉巴拉……
朱佑樘抬手打斷他的滔滔不絕,接過站班太監(jiān)轉(zhuǎn)呈上來的信,仔細看了起來,少頃,苦笑搖頭,道:
“諸位愛卿,不是朕不讓你們見太上皇,更不是朕將太上皇藏起來了,太上皇是真不在皇宮,不在京師��!”
朱佑樘輕嘆了口氣,道:“諸位愛卿多為父皇股肱,想來,也見過太上皇的字跡,且看上一番吧。”
站班太監(jiān)雙手接過書信,走下玉階展開,一一讓人觀看。
“是太上皇的字,這就是太上皇的字……”萬安嚷嚷起來。
“好了好了�!敝煊娱烫肿鱿聣簞幼鳎f安這才閉嘴。
朱見深做了二十多年皇帝,六部九卿,內(nèi)閣大臣,哪個沒見過他的字?
其實,從朱覲鈞說太上皇在南昌的時候,他們就相信了皇帝的解釋。
這種事根本做不得假,只要稍稍一查,便會知曉,且寧王好好的,也沒必要趟這個渾水。
“皇上,太上皇龍體……欠安,實不宜在外游歷,臣懇請皇上,立即接太上皇回宮�!�
“臣附議,太上皇萬金之軀,容不得出半點差錯。”
“臣附議。”
“臣也附議�!�
朱覲鈞隨大流,也跟著請奏:“臣也懇請皇上,早日接太上皇回京�!�
這個燙手山芋可算是甩出去了,待太上皇順利進京,后面再如何,可就不干寧王一脈的事了。
快答應(yīng),快答應(yīng)……朱覲鈞一臉希冀的看著新帝。
朱佑樘微微皺眉,沉吟良久,微微搖頭:
“太上皇御極二十余載,難得有空放松,朕豈可壞了太上皇的雅興?”
他知道這話說出來,百官必會群情激憤,但這次,他不打算妥協(xié)了。
父皇辛苦那么久,還不能享受享受了?
第17章
玩砸了
果不其然,話剛出口,百官立時群情洶涌。
“皇上,您現(xiàn)在已是大明天子,又有什么可顧慮的呢?”
“皇上天位已定,您如此做,天下人會作何感想?”
“大明以孝治國,皇上您怎可如此?”
…
話里話外,都在影射朱佑樘是怕太上皇回京影響自己權(quán)勢,才如此這般。
朱佑樘氣得渾身直哆嗦,天可憐見,他哪有這個心思啊,這不是……
欺負老實人嘛!
‘嘭——!’
玉石紙鎮(zhèn)稀碎,在金磚上彈彈跳跳,清脆悅耳,嘈雜的奉天殿頓時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滿朝文武盡皆下跪,紛紛閉嘴。
新帝登基大半年,這還是頭一次發(fā)火,他們可不敢再逼迫了。
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何況是九五至尊的皇帝,真把老實人逼急了,后果……不會輕了。
平心而論,新皇帝真的很可以了,聽得進去諫言,也禮賢下士,絕對稱得上仁主,可比太上皇仁慈、好說話多了。
見他動了真怒,群臣當即不再吵鬧。
然,還是晚了。
朱佑樘是真生氣了,心也涼了,登基這大半年來,他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就沒睡過一個好覺,從不拖延政務(wù),對臣下給予了很大尊重,
即便是很不喜歡的萬安,他都沒動,成化一朝的大臣,他沒動一個,亦沒再提拔一個人,包括他的老師李東陽,他都沒提拔。
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自問,自己夠大度了,可這些人卻還整日說這說那,總是挑他毛病。
這皇帝,太他娘難當了。
幸賴,父皇龍體還好,待父皇回來,還是交出大寶吧……朱佑樘站起身,淡淡道:
“朕功德簿,讓眾卿失望了,待太上皇回京,朕自會還位太上皇,做回太子�!�
頓了下,“當然,若諸卿以為朕沒能力做回太子,亦可建議太上皇重立太子,散朝!”
“皇上,皇上且慢�!�
“皇上,臣等沒那個意思啊……”
“皇上留步……”
朱佑樘腳步頓了下,道:“眾卿若有陳奏,留折待閱,太上皇回朝之前,朕不會懈怠朝政。”
言罷,一甩袍袖,再不顧百官挽留。
玩大了……
百官后悔了,卻為時已晚。
這可怎么辦?
百官面面相覷,盡皆無言。
朱覲鈞表情木訥,他也不知這鍋算是甩出去了,還是沒甩出去,還有,他現(xiàn)在怎么辦?
這就一走了之?還是留下!
走,不告而別是大不敬,不走,藩王不得御詔私自進京已然犯了大忌,賴著不走,萬一讓人扣上一頂結(jié)交京官的帽子,那樂子可就大了。
朱覲鈞一個頭兩個大……
最終,他沒敢走,卻也沒敢留,就在奉天殿前候著,讓人給皇帝傳話,聽皇上安排。
朱佑樘很快就給了他諭旨: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再有私自進京之舉,以謀逆論處。
朱覲鈞嚇得一哆嗦,屁也不敢放,逃也似的離開京師……
~
這一次,一向強勢的百官,反而服軟了。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這要換回太上皇御極,那他們的苦日子可又要來了。
大明立國百余年,仔細算算,真沒哪個皇帝比得上當今皇帝仁厚,他要是不干了……他不能不干!
犯了錯,就要挨打,大臣們很有覺悟,再次玩起了老戲碼。
——跪?qū)m門!
與以往不同的是,之前他們跪?qū)m門,是為了逼迫皇帝讓步,而這次,卻是為了求原諒。
皇上你不原諒我們,我們就一直跪下去!
朱佑樘得知后,不禁又氣又無奈:這群老家伙,可真不要臉!
到底都是國之重臣,朱佑樘心中不爽,卻也不能意氣用事。
乾清宮,朱佑樘苦笑連連,拿這群人沒有絲毫辦法。
就在他準備大度之際,一旁的李東陽開口了。
“皇上,有些話本不該微臣一個不入流的官員來說,但……不吐不快,還請皇上允準�!�
朱佑樘怔了下,道:“李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李東陽拱了拱手,道:“皇上,恕臣斗膽,這次您不能妥協(xié),子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百官這般謗君,若是都能被輕易原諒,那他們對您的敬畏,將更……還請皇上三思�!�
“先生所言,朕又豈會不知?”朱佑樘苦笑,“唉,朕是怕貽誤了國事��!”
李東陽微微一笑:“犯了錯,就要罰,貽誤了國事,更要罰�!�
“這……”
“皇上,您登臨大寶還不足一年,龍威稍顯不足,此次正好是個機會,若不好好把握,百官只會覺得皇上可欺�!崩顤|陽拱手道,“昔日太上皇御極之時,清理官僚冗員浮雜,設(shè)西廠,清繳走私商隊……無不在挑動百官神經(jīng),然,政務(wù)真就貽誤了嗎?
誠然,有一些,可若他們一跪?qū)m門,太上皇就妥協(xié),大明又豈有如今的氣象?”
李東陽心悅誠服的說:“其他不說,單是清理冗員這一策,就能讓我大明未來數(shù)十年的政局保持健康,也無形中解決了太多麻煩;
皇上常以太上皇為榜樣,何不效仿他……”李東陽頓了下,硬著頭皮道:“硬氣一點呢?”
“先生也覺得……朕軟弱嗎?”
“微臣不敢。”李東陽一凜,忙下拜請罪,“微臣該死�!�
朱佑樘苦笑擺手,“起來吧,朕沒有責(zé)怪你的意思�!�
“謝皇上,”李東陽微微松了口氣,起身道,“皇上并非軟弱,只是太過明顯的暴露自己弱點了,您越是怕貽誤政務(wù),百官越是以此為憑仗,反過來要挾,皇上真若展露一下雷霆手段,他們反而會敬畏皇上�!�
朱佑樘想起今日朝堂上的一幕,不禁輕輕點頭:“先生可有良策?”
“無需良策�!崩顤|陽道,“他們想跪,讓他們跪就好了,皇上只需下達一道‘不得貽誤政務(wù)’的旨意,便足矣。”
頓了下,“當然,今百官如此目無君上,適當做些懲罰,也是應(yīng)該�!�
朱佑樘微微點頭:“先生的意思是……?”
“這個,”李東陽遲疑了下,拱手道,“這就不是臣能建議的了。”
朱佑樘沉吟了下,道:“罰些俸祿吧!”
“皇上英明�!崩顤|陽笑道,“這確是個好法子,既表明了態(tài)度,又彰顯了仁德�!�
朱佑樘一樂,“先生什么時候也會奉承人了�!�
李東陽正色道:“臣發(fā)乎內(nèi)心�!�
“呵呵……”朱佑樘更樂,連帶著先前的郁悶,也消散許多……
宮門前。
百官聽了旨意,不僅沒有不滿,反而有些慶幸,這懲罰算很輕了。
只是,慶幸之余,也更擔(dān)憂了。
他們是真怕新帝還位,好不容易碰上個仁主,這要是換走了,他們哭都沒地兒哭去。
太上皇是什么人?
沒人比他們更清楚,這些年來他們沒少受苦楚,多少同僚都被太上皇給弄回家了,還有汪直,還有清繳商隊……
一想到成化帝還要重新御極,他們就頭皮發(fā)麻。
奈何,這回是真把新皇帝惹火了,他們也沒有太好辦法應(yīng)對。
六部九卿匯集在一起,商議著對策,但,誰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太上皇執(zhí)政那會兒,他們獻媚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