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6章
群臣下拜行禮,隨即便抬起頭,審視般的看著這位新帝。
朱厚熜藏在大袖中的拳頭緊握了下,接著裝作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慌忙上前親手扶起最前列之人,客氣的寒暄。
“想來,先生就是楊首輔吧?”朱厚熜親熱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孤雙耳不聞朝中事,卻對先生之名,如雷貫耳�。 �
說著,竟俯下身,輕拍楊廷和衣袍下擺沾染的塵土。
饒是宦海浮沉數(shù)十載,楊廷和也被朱厚熜的行為驚到了,忙也俯下身,道,“殿下折煞老臣了,使不得啊�!�
“哎?楊大學(xué)士為國鞠躬盡瘁,當(dāng)?shù)�,�?dāng)?shù)��!敝旌駸杏诌B著輕拍兩下,這才直起身,接著,忙又隔空虛扶,一臉歉意,“哎呀,諸位請起,快快請起,孤久仰楊大學(xué)士,一時間……是孤的疏忽�!�
“謝殿下�!�
群臣齊聲道了句,立起身子,撲打官袍……
霎時間,塵土之氣鋪面而來。
朱厚熜只是輕微皺了下鼻子,依舊滿臉笑意。
楊廷和不禁多瞥了朱厚熜一眼,這興獻(xiàn)王長子……有點東西��!
不過……不多!
楊廷和微微一笑,拱手道:“殿下,東安門已準(zhǔn)備就緒,請�!�
“東安門?”朱厚熜詫異了下,旋即,心中升騰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
這一刻,他再做不到喜怒無形于色了。
因為他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第2章
初次交鋒
朱厚熜做好了斗爭的心理準(zhǔn)備。
可他沒想到,斗爭會來得這么快,這么直接,這么……生莽。
東安門是東宮太子登基時走的門,可他不是太子。
幾乎是瞬間,朱厚熜便明白這是要讓他繼皇嗣。
說難聽點,就是給別人當(dāng)兒子。
難怪張?zhí)蟛蛔屇稿M(jìn)京,這下就合理了,不過,楊廷和等人也是這般……是外臣后宮結(jié)盟,還是雙方只是單純的目標(biāo)一致……
朱厚熜一時間判斷不出來,不過,他也沒時間再去想到底是哪種情況了。
眼下這般情況,無異于……
首戰(zhàn)即決戰(zhàn)!
朱厚熜不能慫,更不能妥協(xié),這要是妥協(xié)了,萬事休矣!
甭說接回母妃,直接……我娘不是我娘了。
朱厚熜清冷說道:“孤有一事不明,還望楊大學(xué)士解惑!”
“殿下請說。”
“先帝遺詔可出自先帝之手?”
“這是自然!”楊廷和頷首道,“武宗親自書寫的!”
朱厚熜緩緩點頭:“這就好,先帝遺詔是讓孤進(jìn)京繼皇帝位,可沒說進(jìn)宮當(dāng)太子!”
楊廷和:“若不繼嗣,如何繼位?”
“我……孤是憲宗皇帝之孫,為何不能?”朱厚熜色厲內(nèi)荏,“先帝讓孤繼皇帝位,你們卻如此……呵呵,這到底是太后的旨意,還是你們的主意?”
這個問題不好答,說是太后就是后宮干政,說是自己等人的主意,就是臣子亂權(quán)。
不過……楊廷和可以選擇不回答。
“請殿下進(jìn)宮繼皇帝位!”楊廷和說。
“請殿下進(jìn)宮繼皇帝位!”
群臣附和,看似恭敬,面上卻有少許戲謔。
文臣之巔峰即將到來,這次,勢必超過英宗前期!
呵呵,你不會真以為你還沒進(jìn)宮登基,就說什么是什么了吧?就是你正式做了皇帝,也不能我行我素好不好?
朱厚熜咬了咬牙,道:“先帝遺詔你們可認(rèn)?”
“殿下這話從何說起,若不認(rèn)先帝遺詔,我等又為何出城迎接?”楊廷和反問。
“認(rèn)就好!”朱厚熜冷聲道,“遺詔上明文寫著,傳皇位于孤,這也就是說,孤從接了先帝遺詔那一刻起,就是大明皇帝!”
他凜然道:“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
無人說話,只是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沒一個人被唬住。
少年,權(quán)力政治場可不是講道理的地方,你一個毫無根基的鄉(xiāng)下人,還真以為一來就能騎在俺們頭上?
就是正牌太子繼位,在登基之初也都是本本分分,以禮相待,哪有一上來就當(dāng)大爺?shù)模?br />
我必須強硬,絕不能服軟,這一退,可就一潰千里了……朱厚熜怒道:
“孤可有說錯?”
依舊沒人答話,甚至都有些不耐煩起來。
一個注定是藩王的人,因緣際會之下可以做皇帝了,你就偷著樂吧,咋還這么多事?
再說,我們又不真是要怎么著,只是不想再出現(xiàn)一個正德了而已,沒想著造大明的反,也承認(rèn)你是皇帝……
群臣也很不爽,覺得這興獻(xiàn)王長子太過自我了。
他們是真不想再來一個正德第二,同時,也想重現(xiàn)弘治朝的盛況,倒也不是存心讓朱厚熜難堪。
朱厚熜卻不這么想,他現(xiàn)在很難堪,非常難堪。
他發(fā)現(xiàn)單靠正德皇帝的遺詔,根本唬不住人,更發(fā)現(xiàn)這些人……根本不講道理,就是以勢壓人。
就是……吃定他了!
朱厚熜到底年少,哪里受得了這種屈辱,當(dāng)下一甩袍袖,怒道:“黃錦,我們走,回去!”
毅然決然,扭頭就走,主打一個干脆。
朱厚熜沒有半分猶豫,甚至他都沒上御轎,竟是要步行走回藩地。
只是……剛走兩步他便后悔了。
皇帝啊!
這可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啊!
他們會攔住我的,我是最有資格繼承皇位的,我是最適合繼承皇位的,無論是站在太后的立場上,還是站在他們的立場上,我都是最合適的,興王之下是益王,可益王一脈人丁興旺,反觀興王一脈,如今就只有孤兒寡母……
朱厚熜邁著沉重的腳步,一邊想著。
他在賭!
他會停下來的,這可是皇帝啊,就不信他不動心……群臣也在賭。
只有黃錦很開心,他覺得在興王府真的很好,不用勾心斗角,每天陪著殿下讀讀書,做做游戲,有吃有喝,無憂無慮。
“殿下,給�!彼麖膽牙锶〕鲆粔K糕點,遞了上去。
朱厚熜:“……”
他生氣地抬手打掉,步伐也加快了幾分。
我就不信了,你們真敢公然逼我回藩地,全然不顧朝廷體面……朱厚熜真沒招了,只能用這種無賴的方式來搏一搏。
這些沉浸廟堂的大員們,比他想象中的難對付太多了,除此之外,他沒有更好的辦法。
……
最終,
朱厚熜賭贏了。
在他走出半里地之時,被人追來攔下了。
朱厚熜想的不錯,于群臣而言,他真就是最適合繼承皇位的,益王長孫的確年齡更小,可那么多長輩健在,可沒那么好掌控。
反觀他,既是獨子,又沒了親爹,更方便拿捏。
朱厚熜原地駐足。
良久,楊廷和才緩步走來。
“國之大事,殿下不可意氣用事�!睏钔⒑蜎]說什么服軟的話,只是道,“走大明門自也是可以的,不過……”
楊廷和話鋒一轉(zhuǎn),道:“殿下勿要多心,非是我等不恭,而是……當(dāng)初孝宗皇帝也是稱憲宗的王皇后為母后的,這是規(guī)矩!”
這話真沒毛病,就是民間,小妾生的兒子也得叫正妻娘。
張?zhí)罄瞎腔实郏瑑鹤邮腔实�,她的正宮之位牢不可破,再者,皇帝可以廢皇后,卻不能廢太后。
張?zhí)笫钦龑m,又廢不掉,朱厚熜就只能改稱母后。
不過,同樣叫母后,前者是認(rèn)娘,后者則是基于禮節(jié)喊一句娘,本質(zhì)上大大不同。
而且……我娘還是我娘。
朱厚熜輕哼道:“孤當(dāng)然懂得這些禮數(shù)�!�
楊廷和緩緩點頭,又道:“殿下是憲宗皇帝之孫,身體里流淌的是太祖血脈,怎能置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不顧?”
這話就是在赤裸裸的責(zé)怪,同時,也是讓他為自己的沖動買單。
朱厚熜臉孔漲紅,卻無言以對,也不敢再意氣用事了。
因為他不想失去皇位!
楊廷和又道:“殿下不過一時沖動,這只是鬧了誤會,臣會與他們解釋。”
這話意思很明確!
你現(xiàn)在認(rèn)錯,是對我楊廷和一個人認(rèn)錯,過了這個機會,可就是給所有人認(rèn)錯了。
這也是楊廷和在展示‘肌肉’!
正德皇帝駕崩后的這段時間,楊廷和可以說行的是皇帝之權(quán)。
這期間,這偌大的帝國,楊廷和是實際掌權(quán)者!
大明立國至今,再找不出任何一個臣子比肩楊廷和之權(quán)力巔峰。
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楊廷和有這個資本!
朱厚熜深吸一口氣,道:“孤是一時沖動,誤會了楊大學(xué)士,確有不對!”
“呵呵……既是誤會,說開了也就沒事了�!睏钔⒑洼p笑笑,做了個請的手勢,“殿下,請�!�
朱厚熜悶悶點頭,走回頭路……
黃錦:(⊙o⊙)…不是……,還能這樣嗎?
…
楊廷和履行了他的承諾,并未再難為朱厚熜,在他的主持下,剛才的不愉快仿若沒發(fā)生,繼續(xù)走沒走完的流程……
這也讓朱厚熜意識到了楊廷和的可怕!
他生平頭一次,對一個老頭子產(chǎn)生了忌憚,甚至是恐懼。
與此同時,朱厚熜也明白了一個道理,皇帝也不是為所欲為,大臣……也不是如嘴上說的那般忠君。
再想到母妃那句:咱大明的官員,可是換過皇帝。朱厚熜更加覺得壓力山大。
可他依舊不愿放棄,不舍放棄。
漢文帝能做到的事,我未必不行……朱厚熜自我安慰,暗暗發(fā)誓:這都是暫時的,終有一日,我要拿回皇帝的尊嚴(yán),口含天憲,無有不從!
近了,接近皇宮了。
朱厚熜望著那巍峨的宏偉建筑,血液都在沸騰,太壯觀了!
這就是自己以后住的地方,自己將要在這里發(fā)布政令,在這里治理天下,在這里接受群臣朝拜……
先前的不愉快蕩然無存,越是接近它,朱厚熜對皇位的渴望越強!
它是那般令人著迷,不可自拔。
接下來,沒再鬧出不愉快,楊廷和請旨,張?zhí)鬅o奈同意,朱厚熜入大明門,進(jìn)皇宮,接著,又去太廟祭拜,回來再拜張?zhí)�,對皇嫂問好…�?br />
一個流程走下來,都申時末了。
朱厚熜還沒正式登基,便被安排進(jìn)了文華殿暫住。
這一整個過程,都是楊廷和在主持,在運作,在……發(fā)號施令。
朱厚熜就如一個提線木偶一般,一一照做。
少年心中非常不舒服,可他知道,自己在這里毫無根基,只能隱忍……
傍晚。
御膳房送來豐盛膳食,滿滿一桌。
朱厚熜十分謹(jǐn)慎,太監(jiān)試菜之后,又讓黃錦試了一遍。
黃錦倒也樂在其中,挨個下來,他都吃撐了。
待黃錦吃完,朱厚熜這才開動。
剛吃了兩口,朱厚熜就看到一個老嫗被人攙著進(jìn)來,老嫗顫顫巍巍的說著:“孫兒,我的孫兒……”
第3章
自卑的朱厚熜
朱厚熜呆愣愣地望著面前老嫗,好一會兒,方才想起面前之人是誰。
憲宗皇帝貴妃邵氏,父親生母,自己的親奶奶。
朱厚熜倏地起身,搶上前來到邵氏身旁,拜道:“孫兒朱厚熜,拜見奶奶�!�
“熜兒,我的熜兒……”邵氏情緒更激動了,伸出蒼老的雙手四處撈摸。
張永忙解釋道:“殿下請起,娘娘她……她患了眼疾,瞧不見人了。”
朱厚熜微微一驚,忙站起身抬手輕握住邵氏的手,再次輕喚道,“奶奶。”
邵氏雙手有了著力點,立即粗魯?shù)嘏踝O兒的臉,顫抖地?fù)崦敲佳畚骞伲炖锼樗槟钪�,“是,是我的孫兒,是我的孫兒……”
望著隱隱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邵氏,朱厚熜沒有害怕,沒有不悅,他深知,在這座恢弘的皇宮里,唯有這個老人會真心對他好,想他好……
他沒有見過這位親奶奶,只從父王口中得知了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卻不想,有朝一日相見,竟是這樣一番場景。
她老了,很老了,眼睛瞎了,精神也有些不正常了……
可她還記得自己這個素未謀面的孫子。
朱厚熜的心仿佛被猛揪了一下,酸楚蕩漾開來,不知不覺,淚花盈眶。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