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3章
與其整日挨罵，不如躺平歇歇，這是朱厚熜破防之后的感悟。
如此，倒也真的切實有效。
皇帝抱恙在身，還能如何？
難不成抓著太醫(yī)脖頸子，去乾清宮當(dāng)面對峙？
真要是那樣的話……可就跟造反沒區(qū)別了。
紅線在哪兒，這些人門清，自不會做出找死的事。
不過，這并不代表他們就治不了皇帝了，比如……請辭。
這時代，請辭不是真的想辭職，而是逼迫皇帝妥協(xié)的手段！
皇帝自然也明白，可皇帝亦不敢假戲真做，因為這是集體請辭……
朱厚熜妥協(xié)了，罷免了張璁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之職，不過，這也激發(fā)了君臣二人的同仇敵愾。
第40章
博弈結(jié)果
御書房。
朱厚熜單獨召見張璁。
“張卿，你可委屈？”
“臣不委屈，可臣為皇上委屈�！睆堣傲斯笆�，沉聲道，“皇上，楊廷和等一眾大臣……唉，今我大明之繁榮堪稱歷史之最，如此盛世之下，若還保留著歷代王朝的守舊思想……不是大明之福啊！”
張璁痛心疾首：“若我大明的臣子都這般，又何來今日之大明？眼下的大明不再適應(yīng)中庸那套了，必須要革新……”
對張璁的肺腑之言，朱厚熜深表贊同，他也隱隱覺得群臣秉承著的治國理念，與時代發(fā)展有些脫節(jié)。
“變革……”朱厚熜微微嘆息，“朕也想啊，可朕……你也看到了，外有悍臣，內(nèi)有……唉，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
頓了頓，做出保證，“張卿放心，朕不會冷落了你，待此次風(fēng)波過后，朕還會再行提拔�！�
“謝皇上隆恩，不過……”
朱厚熜：“直言便是，你我君臣無需忌諱�！�
張璁遲疑少頃，咬牙道：“皇上想真正掌握大局，必須要從皇位繼承入手，繼統(tǒng)還是繼嗣……區(qū)別很大。”
朱厚熜怦然心動，無論是從情感，還是皇權(quán)，他都不想承認(rèn)皇位是繼承的弘治。
這讓他非常被動！
可心動過后，又不禁為之氣餒。
“談何容易啊……”朱厚熜幽幽道，“那些人什么德性，你當(dāng)也清楚，他們未必大奸大惡，也未必有禍害大明江山的心思，可他們的私心……誰人不知？”
朱厚熜嘴角泛起苦澀，“朕就是奉行孝宗皇帝的治國理念，也不會有弘治朝的效果，因為朕終究不是……走常規(guī)流程繼承的皇位，唉……朕剛硬，他們惱朕，朕溫和，他們也不會感激，
甚至，他們還會覺得朕的底線……還可以再往下降一降！”
“皇上英明，大抵就是如此了，皇上萬不能再退，不過……”張璁沉吟著說道，“今楊廷和此舉，怕是有……”
“皇上，楊廷和求見�！秉S錦輕手輕腳地走進(jìn)來，輕聲稟告，“稱是有要事面稟皇上�！�
“宣，你親自過去�！敝旌駸忻鏌o表情的點了下頭，繼而看向張璁，“你是想說，他有隱退之心是吧？”
“皇上圣明�！睆堣膼傉\服，停頓了下，試探著說道，“臣以為，這是個機(jī)會�！�
朱厚熜笑笑，沒接話茬。
哪兒來的機(jī)會？
的確，他培養(yǎng)了一些忠于自己的人，可遠(yuǎn)遠(yuǎn)無法掌管大局。
朝局不能失去楊廷和，至少現(xiàn)階段不行。
這時候楊廷和致仕還鄉(xiāng)，沒有人會認(rèn)為是他主動辭官，都會以為是自己這個皇帝逼他離開朝廷。
群情必定激憤……
朱厚熜自問頂不住，他手上的力量還很薄弱，眼下不能翻臉。
“張卿且先去忙吧，朕答應(yīng)你，過不多久朕會再重用你�！敝旌駸泄膭畹溃澳憧梢韵葴�(zhǔn)備著，到時來個一鳴驚人，朕對你有信心。”
張璁有些失望，可他也清楚，不是皇帝不幫著他，而是局勢不允許皇帝鼎力支持他，暗暗嘆了口氣，拱手道：
“臣告退�！�
一刻鐘后，楊廷和隨黃錦進(jìn)來。
“臣楊廷和……”
“免禮�！敝旌駸行呛堑�，“賜座�！�
黃錦忙搬來椅子，“楊大學(xué)士請�！�
楊廷和略微遲疑了下，致謝坐了，開門見山：“臣今日來是向皇上請罪的！”
“先生是說早朝之事？無妨，無妨的……”朱厚熜頗為大度的說，“先生直言進(jìn)諫，何罪之有？”
“皇上如此……臣汗顏�！睏钔⒑鸵荒槕M愧，嘆道，“老臣老矣，自今年開春起愈發(fā)力有不逮……”
“先生老當(dāng)益壯，怎可生出退隱之心？”朱厚熜截斷他，擺出不悅神態(tài)。
楊廷和無奈，索性把話挑明，道：
“皇上英明，當(dāng)也知道臣雖是百官之首，朝堂卻不是臣的一言堂，甚至許多時候，臣也會被裹挾著做一些違背自己的事，臣知道皇上有雄心壯志，也清楚有時臣做的過分，唉……終是身不由己��！”
朱厚熜默了下，頷首道：“這些朕明白，你的難處朕都知道，君臣摩擦這一年多來，多虧了你兩頭遷就，不然，情況只會更糟，朕不是昏君，你的付出朕都看在眼里……”
這話并非是在客氣，朱厚熜的確理解楊廷和的難處，也肯定他的付出，
雖然君臣二人不對付！
同樣的，楊廷和也并非執(zhí)意跟朱厚熜過不去，只是許多時候情勢所迫。
不過，二人都堅定的認(rèn)為，自己才是對的一方。
待朱厚熜說完，楊廷和無奈道，“謝皇上體諒，無奈臣確實精力不濟(jì)��！”
“先生謙虛了�！�
“……”
楊廷和知道自己想退，必須要讓皇帝滿意，于是道：
“皇上選賢除了個別人外，都還是英明的，中肯的，不知皇上可是有……？”
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朱厚熜暗贊了句，說道：“楊卿的辛苦朕看在眼里，之前召張卿入閣也是想幫楊卿減輕負(fù)擔(dān)，不料，呵呵……，楊卿以為王守仁此人如何？”
楊廷和一驚：“皇上欲召王守仁入閣？”
“朕對王守仁并不算了解。”朱厚熜將決定權(quán)送給了楊廷和。
他確實不了解王守仁，甚至他都不確定，王守仁真入了閣會不會跟他一條心。
之所以召王守仁入閣，一是因為其長時間不在朝，與京官處于脫節(jié)狀態(tài)，不太可能一上來就跟他對著干，且王守仁有足夠耀眼的政績，有資格入閣；
二是想要改制革新，必須要對地方時政、民情非常了解，這些可不是派些廠衛(wèi)下去打探就能填補(bǔ)的，要在當(dāng)?shù)刈鲞^管理才行，而代天巡狩十余年的王守仁是最適合的人選。
他這個欽差時間之長，涉足之廣，無人能出其右！
基于此，哪怕不確定王守仁是否會忠于自己，朱厚熜還是想啟用他。
當(dāng)然了，當(dāng)著楊廷和的面提出來，也是因為朱厚熜知道二人有矛盾。
如此，楊廷和同意的話，能方便未來改制革新。若楊廷和不同意，也能賣個人情堵他辭官的嘴，自己也能以不確定王守仁是否忠于自己為理由，自我安慰。
朱厚熜怡然自得的等待楊廷和的答案。
楊廷和沉吟良久，緩緩道：
“王守仁個人能力沒的說，于大明社稷有大功績，可封爵！”
進(jìn)入勛貴體系，等于入閣無緣，這是不成文的規(guī)定。
內(nèi)閣成立至今，也就李青一人打破過規(guī)矩而已！
楊廷和表明了態(tài)度，朱厚熜也予以尊重，同意了他的看法。
同時，也化解了楊廷和請辭！
可楊廷和不打算就此放棄，這個內(nèi)閣首輔大學(xué)士，他現(xiàn)在真是夠夠的，看似風(fēng)頭無兩，實則處處掣肘，
上有皇帝，下有百官，他心力交瘁！
“皇上，臣真干不了多久了�！睏钔⒑驼J(rèn)真道，“還請皇上選賢任能�！�
怎么又得了便宜還賣乖，沒完了是吧？朱厚熜有些不爽，淡淡道：“朕就中意張卿！”
“……好！”楊廷和悶聲道，“這件事臣不會再反對�！�
朱厚熜神色略微緩和，道：“眼下朝局離不開先生，還請先生再干兩年，朕明白你的難處，你也要……就算不體諒朕，也得顧全社稷吧？”
“就兩年！”朱厚熜保證，“兩年之后，朕讓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衣錦還鄉(xiāng)。”
楊廷和心累點頭，語重心長道：
“皇上，恕臣斗膽，歷史無數(shù)次證明一動不如一靜，頻繁折騰……沒什么好處。先帝在位時是做了許多大事，可反噬一樣強(qiáng)烈，眼下朝局如此，也是基于正德一朝的因�！�
朱厚熜卻不贊同。
合著我不僅要承受正德一朝的反噬，還不能有自己的主張了是吧？
“楊大學(xué)士忠言朕記下了�！�
“……臣告退�！睏钔⒑桶蛋狄粐@，起身行禮。
朱厚熜似是臨時起意，補(bǔ)充道：“楊卿若真有了退意，可提攜一下后進(jìn)之士，如此，愛卿他日退養(yǎng)的阻力才會減小，朕也才敢忍痛割愛�！�
‘后進(jìn)之士’四個字，朱厚熜咬的很重。
楊廷和怔了怔，明悟話中意思，默默點頭。
這個小皇帝比之正德，更讓他頭疼，不過，這樣的一個皇帝也讓他有種放心的感覺。
這場政治交易總體而言，楊廷和落了下風(fēng)，不過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他都要退場了。
皇帝也同意了，還保證會給他體面。
這就夠了！
到時候，真就是再起風(fēng)浪，自己也無需憂心，那位必定會來……楊廷和吁了口氣，施了一禮，轉(zhuǎn)身退出大殿。
相較于楊廷和的低落，朱厚熜則是歡喜不勝。
這次政治交易他賺大了！
即日起，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執(zhí)行‘去楊廷和化’了，不用再偷偷摸摸。
不僅如此，還能讓楊廷和這個當(dāng)事人幫忙，自己去自己化。
如此這般，壓力驟減，事半功倍！
“嗯，真不錯……勝利的曙光更近一步，幾乎觸手可及了，一兩年之后，朝局必定是另一番景象，真讓人期待啊……”
這么久的博弈，終于落下了帷幕。
朱厚熜心潮澎湃……
第41章
再去京師
滿剌加，王宮。
交趾漢王、滿剌加國王，就購買耕地方面展開了友好磋商……
最終敲定的數(shù)額在四百頃耕地！
當(dāng)然了，這些耕地并不是來自滿剌加王室，而是普通的小地主、百姓，其中，多以百姓為主。
沒辦法，歷朝歷代的兼并都是如此。
兼并上層人的耕地？別鬧！上門剜人家肉，人家不急眼才怪，唯有不涉及對方利益，并給予對方足夠好處，才有可能行得通！
為此，朱祁錦付出肥料配方、額外三成的絲綢數(shù)額，才得以達(dá)到這么個結(jié)果。
兼并的不是王室以及上層圈子的耕地，可到底是在人家地盤上，如此結(jié)果，李青、朱婉清完全能夠接受。
朱祁錦就更能接受了，首先肥料配方他是白嫖得來的，其次，額外三成的絲綢雖是他買單，可李家的回報更多。
一番交易下來，滿剌加國王賺了，朱祁錦也賺了，李家亦達(dá)到了目的，只有平民吃了虧，失去了耕地。
畢竟……這世上沒有全贏的事情！
不過，李家并非暴力兼并，都是真金白銀的購買。
以一畝十二兩的高價！
不過，具體能到本地百姓手中多少……這就沒辦法保證了。
你出錢，我辦事，錢我收了，事我會給你辦好，至于利益如何分配，就不是你能干涉的事了。
真若強(qiáng)行干涉，極大可能會一拍兩散。
李青不是啥好人，好人也干不出兼并這種事，不過，心里終究是有些愧疚。
可當(dāng)他看到那成片成片的肥沃土地，愧疚心理隨之淡化了許多。
這個世界的資源總歸是有限的，糧食不會平白生出來，大明未來的氣候會不會更嚴(yán)峻，會持續(xù)多久，都難以預(yù)測，他只能采取掠奪的方式。
不過，他的這種掠奪方式算是非常溫和了，不但給了錢，兼并的土地依舊讓原主人種植，不算太喪良心。
……
事情比李青預(yù)想的麻煩一些，兼并事宜圓滿結(jié)束，回到交趾，都快過年了。
朱厚照回大明之心愈發(fā)迫切，可想到‘老朱’還需要調(diào)理，便也只好按捺住性子。
回顧這兩年來的相處，朱祁錦對他可不是一般的照拂，何況，人家都快到了人生盡頭。
就這樣，一直過了正月十五，吃過元宵之后，李青的調(diào)養(yǎng)才落下帷幕。
港口。
劉氏帶著兒子早早上了船，朱厚照卻沒急著上船，而是跟朱祁錦話起家常。
“老朱，你可要好好保重身體啊，我可不想這次是咱們的最后一面�！敝旌裾盏�，“下次，我會隨先生再來交趾看你。”
“……我盡量。”朱祁錦好笑點頭，轉(zhuǎn)頭看向李青，“我現(xiàn)在感覺好了許多，你若有事不必急著來，真就錯過了也沒啥，不必耿耿于懷。”
到了他這個歲數(shù)，對生死看得也不是很重了，相識數(shù)十載，朱祁錦對李青還是了解的，真若是錯過了，李青愧疚之下，必定會補(bǔ)償給孫子。
李青笑了笑，說道：“那邊也沒啥大事，最遲嘉靖三年底，我會再來一趟�！�
朱祁錦現(xiàn)在的情況不允許五年一次了，甚至，情況不樂觀的話，下次來他都要長住。
“哎，好，先生一路順風(fēng)�！�
“先生一路順風(fēng)�！敝煊硬母f道，又朝朱婉清頷首示意，“李夫人一路順風(fēng)。”
“嗯，先走了，你們也回去吧�！崩钋嗟懒司浣Y(jié)束語，轉(zhuǎn)身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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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二年，三月春。
一行人回到金陵。
李青見門楣上的殘留春聯(lián)不是紅色的，便知道宮里有大人物沒了，略一思忖，覺得大抵是朱見深的邵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