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3章
不知不覺，年節(jié)已至。
李青難得有興致，春聯(lián)、門神、春字、福字……全給貼了一遍，還掛上了大紅燈籠，小院紅紅火火。
李青忙完拍拍手，坐在檐下欣賞自己的成果，末了，撓撓頭：“怎么還是有些冷清呢？”
話說，過了今日除夕，就是嘉靖六年了，這時間過得可一點也不慢，當(dāng)然了，前提是不去想那璀璨的大盛世。
連著好幾日沒下雪，院里的積雪并不多，只有淺淺一層，且沒初下雪時那般潔凈，沒辦法堆雪人。
李青只能無聊發(fā)呆。
腦袋空空如也，李青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一個姿勢從半晌午維持到夜幕降臨，李青才緩緩起身，沒有睡意的他便如正常人家一般，點上蠟燭，擺上柑橘蜜餞瓜子等零嘴吃食，獨自守歲。
三幅裱起來、且平時不舍得拿出來的栩栩如生畫像，被他取出來并排掛在客堂一邊，另一邊是一幅繪畫技藝明顯不咋樣的邋遢道人，反正小老頭本來就丑，便是讓唐伯虎出手，也不會好哪去……
李青自言自語，自說自話，午夜，敞開客堂大門，在院子里燃爆竹、放煙花……
嘉靖六年，大年初一。
大清早就下了雪，一直下到午時末，待到李青幽幽醒來，積雪已有半尺厚，四處白蒙蒙一片，刺的人眼睛濕潤。
院子里，墻頭上，屋頂上……好多的雪，足夠他揮霍了。
別說，這一番折騰下來，一點也不冷清了呢。
……
短暫的年假之后，朝廷恢復(fù)了運轉(zhuǎn)，不過年味兒未散，依舊濃郁。
這時代，都是出正月才算過完年，至少也是吃了元宵之后。
受此影響，權(quán)力場也格外和諧，畢竟……大過年的，由于年前的加班加點，以及年后的事務(wù)遲滯，上上下下都挺清閑，李青見真沒什么事兒做，索性偷奸�；饋�。
年初六。
李青被敲門聲驚醒，本以為是黃錦，亦或朱厚熜親自過來，不料，一開門，卻是早已不年輕的兄妹二人。
“青爺，過年好��！”
“李……爺爺，過年好！”
李青的驚喜轉(zhuǎn)瞬而逝，隨之而來的便是怒斥，“都還當(dāng)自己是年輕人呢？這天寒地凍的，不在家好好陪你們娘親，來我這兒做甚？滾滾滾……”
“不是，你這也太摳了吧？”李浩故意揶揄道，“不想發(fā)紅包也不能趕人啊，再不濟，也得讓我們兄妹喝口熱茶不是？”
李青瞪眼：“沒大沒小，你也就是仗著我不敢揍你！”
“哈哈……我現(xiàn)在可經(jīng)不起揍�！崩詈七�是少年時期的玩世不恭，當(dāng)先踏進院子，“呦呵，青爺你手藝不錯……”
忽被妹子拍了下，李浩這才醒悟，忙訕訕閉了嘴。
李雪兒說：“娘親很好，讓我們兄妹代她向你拜年。家中小輩兒多著呢，不冷清�！�
“嗯，先進屋吧�！崩钋嗨┥祥T，轉(zhuǎn)身去東廚燃上極品松木炭，端至客堂。
“有事寫信就成了，這么遠又這么冷，以后可別再來了……”李青一進屋就開始嘮叨。
其實他內(nèi)心深處也不想這樣，就是控制不住。
李雪兒上前接過炭盆，放至靠近大哥的地方，笑盈盈道：“大哥非要來，我勸不住。誰讓他是一家之主呢。”
李浩似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被坑，只是笑了笑，點頭附和：“青爺，這次來呢，一是咱們爺孫好久沒好好聚過了，想跟你喝兩杯；二是，跟你匯報一下海外兼并的事�！�
“不急！”李青起身道，“先吃口熱乎的，邊吃邊說�！�
還好，朱厚熜著人送來了不少年貨，米面糧油，雞鴨魚肉……應(yīng)有盡有。
李青沒費多大功夫，兩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湯面便出鍋了……
“送風(fēng)餃子迎風(fēng)面，先墊吧墊吧，一會兒給你倆做好吃的。”李青系著圍裙坐在主位上，兩手沾著面粉，就那么笑望著兩個不小的小家伙。
兄妹倆只顧低頭吃面，根本不敢抬頭……
“嘖嘖嘖，青爺你這手藝是越來越好了呢，就是有點辣，辣的我一臉的眼淚鼻涕……”李浩抹了把臉，嘿嘿笑道，“迎風(fēng)面都這么好吃了，正菜還有多好吃，我都不敢想呢。”
“我就敢想�！钡皖^喝湯的李雪兒口齒不清的道了句，喝的津津有味兒。
李青笑笑，道：“可是兼并遇到了難題？”
“青爺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有難題我自己就能解決，哪用得著麻煩青爺你啊！”李浩傲然道，“我可是永青侯好不好？”
話一出口，李浩又不禁汗顏：“啊哈哈……班門弄斧，班門弄斧……”
第127章
貪婪成性
一碗湯面下肚，兄妹倆胃里暖暖，身也暖暖。
李浩拍拍肚皮，頤指氣使道：“妹子，你收拾一下�！�
“放那兒吧，一會兒我一次性收拾了。”李青笑笑，說，“都是少爺小姐的命，這天寒地凍的，別再給凍著了�！�
“哪有那么嬌貴呀。”李雪兒說著，便要起身收拾碗筷。
李青抬手下壓，和顏悅色道：“剛吃過飯，緩一緩，待會兒做中午飯的時候搭把手便是了�！�
“哎，也好�！崩钛﹥翰辉賵猿�。
李青望向李浩，“說說吧�！�
李浩點頭，道：“滿剌加已兼并到了極限，不止于耕地，還有各類鋪子產(chǎn)業(yè)，如綢緞莊，瓷器茶具，錢莊，酒樓……如今已是除國王外，資產(chǎn)最雄厚的一家了，再兼并下去很難了，且代價太高，所以我準(zhǔn)備下一步在龍牙門、爪哇一帶下手�！�
李青沉吟了下，道：“你是糾結(jié)李家直接出面，還是交趾從中牽線？”
“青爺英明！”李浩點點頭，皺眉道，“我一時間難以抉擇，想讓青爺你拿個主意！”
李青思考……
李雪兒開口道：“我能說兩句不？”
“你說。”李青揚了揚下巴。
“我覺得還是讓交趾從中牽線比較好，如今的李家已經(jīng)夠扎眼了，大侄子旁敲側(cè)擊的震懾一下可以，卻不能光明正大的如何，不然，大明這些大員必定群情洶涌，且會爭相效仿，那一來的話，只怕會讓諸國誤以為大明要如何，從而影響整個海上貿(mào)易市場�！崩钛﹥赫f。
李浩重重點頭：“有道理！”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笑罵道：“好小子，還跟我玩起了套路，說吧，是不是已經(jīng)做好決定了，只是交趾那邊出了些問題？”
“呃呵呵……是�！崩詈朴樣橖c頭，連忙道：“其實我私下跟娘親商議過了，她也是這個意思，于是……俺們兄妹便來了，當(dāng)然，更主要的是想青爺你了。”
李雪兒連忙解釋：“我事先可不知情，剛才真是基于理性判斷……”
“一家人不說這些……”李青沒好氣瞪了李浩一眼，道：“別藏著掖著了，有什么說什么，你小子我是清楚的，做生意是把好手，且精于算計�！�
“孫子哪敢算計爺爺呀，只是……”李浩干笑道，“這不是想著能省一點是一點嘛，青爺你隨便一出馬，就能省下大把大把銀子，當(dāng)然哈，若是青爺你嫌麻煩，那當(dāng)我沒說�！�
李青這次沒急著發(fā)表看法，哼道：“說完了沒？”
“呃，還有一些�！崩詈沏f，“其實我有一個不用麻煩青爺，還能反過來倒賺銀子的辦法�！�
“說來聽聽�！�
“在交趾建作坊……”李浩小心觀察青爺，見其不怒不喜，神色淡然，這才繼續(xù)道，“我算過，在交趾鋪開一整套產(chǎn)業(yè)鏈，哪怕讓利一部分給漢王一脈，仍舊大賺特賺……”
李浩突然不說話了。
因為青爺不慈祥了，看樣子，隨時都能揍他。
“你個小王八蛋，這才是你大老遠來一趟的真實目的吧？”李青冷笑。
李浩有些失望，卻并不怎么意外。
只是覺得可惜，倒沒有難以接受，嘆道：“青爺啊，不是我貪婪，而是……資本家必須擴張，有時候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沒騙你，真的�！�
李青蹙眉沉默。
對此，他早有心理準(zhǔn)備，卻沒料到會這么快。
轉(zhuǎn)念一想，又釋然了。
李家作為大明最大的資本，這種結(jié)構(gòu)性的大問題，自然是第一個暴露出來。
不說眼下一只腳邁入半工業(yè)時代，哪怕純粹的農(nóng)耕時代，士紳地主不也是孜孜不倦的兼并土地嗎？
好了還想好，這是人之本性。
你不‘壯大’，別人會‘壯大’，若被人搶先‘壯大’，就會調(diào)過頭來吃掉你！
“我不同意！”李青輕輕說。
李浩苦笑：“青爺是實際上的家主，自然以你為準(zhǔn)�！�
這個家，真正的掌舵人始終沒有變過，只是，這位掌舵人絕大多時候都是甩手掌柜。
可他的話，永遠有效！
“資產(chǎn)可以用來在海外兼并，卻不能連同產(chǎn)業(yè)一并轉(zhuǎn)移出去�！崩钋嘤挠恼f，“能力越大，責(zé)任越大，李家的錢是李家的，可更是大明的，這點你要牢記！
不可否認，李家有今日你出力甚大，可真正的根源還是大明給予李家的平臺，莫真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勞�！�
“這個我當(dāng)然明白！”李浩無奈撓頭，悻悻道：“青爺，我是貪財，可我也不是那貪婪成性的奸惡之人，我這不是來請示你的嘛，呃呵呵……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哈，別，別生我氣�！�
說到最后，李浩緩緩低下頭，有些羞愧難當(dāng)。
李青沒有過多言語苛責(zé)，只是道：“說說交趾那邊的難題吧！”
李浩斟酌了下措辭，道：“其實也沒啥，漢王朱佑材也不年輕了，之前我一直真金白銀的讓利，但其實吧，人家也不是差錢的主，這點青爺你也知道……”
“讓我去交趾，對吧？”
“是�！崩詈泣c頭，“青爺不去也成，但必須要拿出相對應(yīng)的利益，這個數(shù)目著實不小，您想啊，能讓不差錢的漢王動心，能少了嗎？”
李青緩緩點頭。
對朱佑材的行為，李青沒有生氣惱火，人家做的夠多了，且自己也答應(yīng)過會去交趾為其調(diào)養(yǎng)身體，這早有約定，人家如此情有可緣。
“可我現(xiàn)在脫不開身，至少這嘉靖六年走不了�！崩钋喑烈鞯溃斑@樣吧，三四月份商船出海時，你與他說一下，我明年會過去一趟，兼并事宜的情分我記下了。當(dāng)然，也不能讓別人白幫忙，互惠互利才能長久，這個度，你來衡量。”
到底做了這么久的家主，尤其是做生意這塊，李青對李浩很有信心。
“成，一切聽青爺?shù)�！�?br />
“嗯…，你有沒有不爽情緒？”李青笑吟吟道，“實話實說，我不捶你�！�
李浩咽了咽唾沫，瘋狂搖頭。
李青笑意斂去。
“好吧，有一點不舒服，但絕不是不爽青爺你�！崩詈戚p輕嘆息，“青爺，永青侯我沒做幾年，可李家家主我可是做好多年了。您不同意的原因我哪里不知道，事實上，我內(nèi)心深處也不想如此，可……有些事咱們不做，別人也會做�。 �
“有人做了？”
“暫時還沒有，不過都瞅準(zhǔn)了�！崩詈普f道，“不僅是咱大明的人瞅準(zhǔn)了，人家也瞅準(zhǔn)了，今年……啊不，現(xiàn)在該說去年了，去年我去滿剌加，國王還跟我說起過這事兒，只要李家肯在滿剌加建作坊，他會劃撥兩千頃耕地來種桑，白送！”
李青皺起眉頭：“這確實是個問題……”
李雪兒插話道：“天下熙攘，皆為利往，第一個拉低下限的人，總會吃得滿嘴流油。雖說在海外建作坊能降低成本，繼而具備競爭力，從而大賺特賺�？砷L遠來看，結(jié)果只有一個——整體利潤下滑！”
“可問題是厚利近在眼前，誰又能眼光長遠呢？”李浩接過話，苦笑道，“更要命的是，就算你能抵住誘惑，可你能保證別人也能抵住誘惑嗎？互不信任的情況下，誰都想做第一個‘掀桌子’的人�！�
頓了頓，“其實，漢王也心動，只是礙于你的關(guān)系，沒敢直白說出來。”
李青眉頭皺的更深了些。
“眼下到哪一步了？”
李浩如實道：“據(jù)我所知，江南有名的大富，不下五家派人去海外諸國洽談，甚至都開始著手言傳身教的教授生產(chǎn)工序……”
見青爺面色陰郁的想打人，李浩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咱們數(shù)千年的積累，哪是一時半會兒能學(xué)會的？如絲綢、瓷器這些，哪怕用心手把手的教，最少也得數(shù)年才有可能�！�
“數(shù)千年，數(shù)年……”李青笑容苦澀。
他當(dāng)然知道，早晚有一天這些‘看家本事’會被外人學(xué)了去，這是無法避免的事！
可不能這樣就因噎廢食。
然，如此快，他心里還是難以接受。
李青本以為至少等蒸汽船徹底開發(fā)應(yīng)用，然后再過個十?dāng)?shù)年才會如此，不想，會這么快。
錢，大明還沒賺夠呢，不能這么快就被偷師。
其實李青也愛財，很愛很愛……貪婪成性！
資本的弊端初顯，幸賴，李青在推動之初就預(yù)見到了這一天，并非束手無策。
“呼！”李青壓下愁緒，笑道，“你們這一趟來的挺好，這件事我會想辦法應(yīng)對，交給我便是！”
兄妹輕輕點頭。
他們相信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總有辦法。
只是，也總讓人心疼。
“青爺……”李浩欲言又止。
李青撐著椅子扶手坐起身，溫和道：“年節(jié)還沒過呢，你們又是第一天來，不說這些糟心事了，給你們做好吃的去�！�
“我也幫忙。”李雪兒跟著起身。
李浩也笑著說：“閑著也是閑著。”
東廚。
當(dāng)兄妹倆看到羅列有序的米面糧油、禽牲肉類，以及碼放齊整的劈柴，唯有案板上有些許面粉，不禁又是鼻尖泛酸。
顯然，這個男人很懶，懶到情愿餓著也不想動彈；
可這么懶的男人又很勤快，勤快到不敢停下來……
第128章
爺孫顛倒
午后，爺孫三人并排坐在檐下。
李青做中央，兄妹坐兩旁，面朝太陽。
雪人在陽光下閃閃晶晶，卻沒了栩栩如生，一點點消融，化作清水流向地面，滲入泥土里……
李青一邊與兄妹閑聊，時不時望上一眼，無能為力。
下雪不冷，化雪冷啊……
不過，可能是兩個小家伙兒火力旺，好像也沒太冷。
日薄西山，給兄妹倆整理了下廂房，晚上，燃上炭盆兒，爺孫又飲了些酒，李青這一覺睡的格外踏實……
清早。
李雪兒做了包子、米粥，還煮了茶葉蛋，顯然她天不亮就起了，才能忙活出這些。
見李青來到客堂，她忙說：“快去洗漱，一會兒就涼了，我手藝可不差�！�
“嗯。”李青說道，“現(xiàn)在街上應(yīng)該有賣早飯的了，不用這么辛苦，不若窩在被窩里睡懶覺。這么冷……”
“一日之計在于晨，這也是修行嘛�！崩钛﹥盒χf，“井溫水一點也不涼，對了，東廚溫了熱水�！�
李青點點頭，“小浩還沒起？”
“沒呢。
”李雪兒哼哼道，“他沒口福，不管他。”
頓了下，“鍋里給他留著呢�！�
李青頷首：“一路奔波確實辛苦，就讓他多睡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