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6章
李青頷首。
李浩清了清嗓子，沉吟道：“首先，國策肯定是好國策。不過，若想在全大明實施，還是有難度的，且難度不小……”
“這些我心中有數(shù)！”李青說，“你做生意是把好手，我是想讓你以生意人的角度來闡述一下自己的觀點，至于推行難度，這個不用你操心�！�
老朱家的人普遍不懂經(jīng)濟(jì)，可老李家的人卻是不然。
李浩這個生意精是懂經(jīng)濟(jì)的，而一條鞭法本就是為了改善國民經(jīng)濟(jì)，李青想聽聽不同人、不同角度，不同的看法，以避免出現(xiàn)一葉障目的情況發(fā)生。
李青說：“你可以代入富紳，甚至代入百姓�！�
“這樣的話……容我思慮一番�！崩詈婆e起的酒杯緩緩放下，陷入沉思。
李青也不催他，與李雪兒舉杯飲酒。
約莫一刻鐘之后，李浩才緩緩說道：“先以富紳的角度說吧，我若唯利是圖，肯定會第一時間囤銀，再之后，便是想辦法將百姓手中的銀子撬出來，比如短時間內(nèi)哄抬生活必需品的價格，制造恐慌誘使百姓大量囤貨……”
李雪兒插了句：“為什么只是銀子呢？朝廷也是收寶鈔的啊！”
李浩嘿嘿一笑，道：“寶鈔曾出現(xiàn)過大幅度貶值，雖然后來被強(qiáng)行穩(wěn)住了，可也讓百姓都明白了一個道理，只要朝廷無限度的印鈔，大明寶鈔的購買力就無限度的下滑，誰又能篤定朝廷不會效仿太祖、太宗時期，無節(jié)制的發(fā)行大明寶鈔？再者，寶鈔的耐久度，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白銀……”
李浩啜了口酒，道：“百姓的意志是無法左右朝廷的意志的！”
說到這兒，李浩想起青爺?shù)脑妇�，不禁折服道：“要不說還是青爺看得遠(yuǎn)呢，一下子就找到了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不可調(diào)解的癥結(jié)所在，致力于讓局勢不再一邊倒，通過扶持弱勢的一方，讓強(qiáng)勢的一方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妥協(xié)，讓步……”
“不用拍馬屁，你繼續(xù)說。”李青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送到嘴邊酒水卻是懸而不飲，眉頭微蹙。
李浩點點頭，繼續(xù)道：“你們想啊，朝廷將賦稅從實物改為貨幣，那么誰掌握了貨幣，誰便能拿捏百姓命脈，屆時到了交稅的時候……嘿嘿，要么賤賣給我，要么抗稅坐牢……百姓有的選？”
李雪兒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大哥，你忒不是人了！”
“……我這不是與唯利是圖的富紳將心比心嘛！”李浩沒好氣道，“我是貪財，可這種喪良心的財是不會取的，我賺錢的門路多了去了……”
李青一口飲盡杯中酒，道：“代入一下百姓。”
“嗯。”李浩又思索了一陣兒，道，“我要是普通百姓，就先以寶鈔抵稅，當(dāng)然了，百姓也的確是這么做的，可他們這么做的理由，更多是我上述的原因，而非深遠(yuǎn)考慮。此外，我會盡可能先出手一些糧食，在保證口糧的基礎(chǔ)上，多攢些銀子，銀子不成寶鈔也行，以確保到了收獲季節(jié)，可以在不賣糧食的情況下正常交稅。安穩(wěn)度過賤賣期之后，待價格回歸正常再賣一個好價錢……”
李浩苦笑道：“辦法是有不少，可百姓未必意識的到，哪怕你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在沒有切膚之痛的前提下，人通常很難做出違反固有習(xí)慣的事，可百姓抵抗風(fēng)險的能力本就低下，許多人一次切膚之痛，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李雪兒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道：“還好大哥你是咱李家人，要不然……”
她瞅了李青一眼，打趣道：“你活不長！”
李浩：“……”
隨即，李浩又自得起來，哈哈笑道：“別說，這么一通分析下來，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有首輔之姿啊，嘖嘖嘖……只可惜，勛爵不得入閣，不然……”
李浩試著幻想了下，搖頭道：“不然我也不入閣，哪有做生意，賺大錢，數(shù)銀子來的爽啊！”
“德性……”李雪兒白了他一眼，朝李青道，“這些你也有所預(yù)料吧？”
李青輕點了下頭：“不過小浩的分析，更全面、更鞭辟入里。”
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飲盡，李青嘆道：“注意力都放在了資本家上面，倒是有些忽略了地主老財本質(zhì)上也是資本家�！�
李浩這會兒覺得自己強(qiáng)的可怕，簡直有宰輔之才，他撣了撣衣袍，二郎腿一翹，說道：
“青爺不妨說一下你的計劃，我不介意幫你參謀參謀！”
李青：“你說的這種情況，在金陵，乃至江南好些個州府都不會發(fā)生，江南工商業(yè)極度發(fā)達(dá)，是海外白銀流入的主要地域，富紳便是有心如此，也很難做到。至于工商業(yè)相對落后的省府州縣，則依舊保留原有的交稅方式，讓百姓多一個選擇，只是這一來，一條鞭法的利民國策，便會大打折扣了。小浩，你可有良策？”
李青之所以讓李浩表達(dá)觀點，就是想看看他有無好辦法。
“我，良策？”李浩頭一次被這般‘尊重’，一時有些受寵若驚，欲言又止數(shù)次，最終搖搖頭，“沒有！”
李青一眼就瞧出這廝不老實，立時把臉一沉，哼道：“別逼我在大過年的扇你！”
“我……”
“嗯？”
李浩塌肩駝背，怏怏道：“辦法自然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李雪兒好奇問。
“得咱李家出面！”李浩嘆道，“布局北方，再利用商會的特權(quán)，可在很大程度上解決難題，可問題是……如此做太扎眼了啊！”
李雪兒欲言又止，看向李青。
“確是扎眼�！崩钋嗑従彽�，“你還有別的辦法沒？”
李浩無奈道：“除了咱李家，還有誰會接盤�。恳次ɡ菆D，要么沒這個實力，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傻子才做呢�！�
李青斜睨著他，揶揄道：“你可不傻��！”
“呃……”李浩悻悻道，“確有賺頭，可我有更好的賺錢辦法，完全不用這般扎眼，我內(nèi)心深處也不想走這步棋，這事兒于李家而言，風(fēng)險遠(yuǎn)大于收益。”
頓了頓，“真要涉足北方商業(yè)，根本瞞不住人，且不說既得利益者會激烈反對，怕是皇上也難免生忌憚之心，萬一……”
李浩悶悶道：“萬一皇上要對李家開刀，青爺你也擋不住啊，總不能弒大哥慎言！”李雪兒截斷他的大逆不道之語，神色肅然，“虧你還是一家之主，說話都不過腦子的嗎？”
李浩悻悻然閉嘴，改口道：“這就是我的辦法，具體如何選擇，青爺你拿主意。”
李青思忖片刻，說道：“過幾日我親自與他談?wù)��！?br />
“唉？你不是說，出的我口入得你耳嗎，這還沒轉(zhuǎn)過身，就把我賣了？”李浩有些憤憤然。
李青白眼道：“我又不會說是你說的！”
李浩一愣，繼而更不爽了：“你這是剽……”
見李青瞪眼，李浩本能縮了縮脖子，可又實在氣不過，還是小聲念叨了出來，“剽竊我的創(chuàng)意！”
“你有意見？”李青挑眉，左手掰右手，指關(guān)節(jié)咔咔作響。
李浩：“……”
第132章
名著的魅力
……
京師的繁華毋庸置疑，不過，對從小生活在金陵的兄妹倆來說，也就還好。
可正如李雪兒所說，游玩賞景什么的，主要看人。
兄妹都來過京師，不過，那都是許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再來京師，又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李浩感慨道：“雖說順天府不如江南水鄉(xiāng)宜人，可只要大明持續(xù)興盛下去，順天早晚會徹底蓋過金陵，蘇杭亦不在話下�！�
“你又胡言，當(dāng)心被五城兵馬司，亦或錦衣衛(wèi)的人聽了去�！崩钛﹥禾嵝�。
李浩嘿嘿道：“都是大明的州府，這有何打緊？再說，這不還有青爺?shù)穆��！?br />
李青也沒覺得犯忌諱，一笑置之。
“青爺，咱們?nèi)ツ膬簶泛前。俊崩詈茢D眉弄眼，一臉壞笑。
李青無語。
李雪兒黑著臉說：“當(dāng)著你妹子的面，你說這話合適嗎？”
“那要不你先回家，我跟青爺干些老爺們兒該干的事！”李浩一本正經(jīng)的說。
李雪兒滿臉黑線：“信不信我揍你？”
“放肆，大膽！”李浩瞪眼，“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需知長兄如父！”
李雪兒嗤笑道：“就你還長兄如父，哪有你這樣的父……”
猛然間想起昔日一家人齊聚青樓的事來，李雪兒悻悻閉了嘴。
李浩也想起當(dāng)初糗事，訕訕然之余，也有些傷感，便也不再這事兒上深談，省得大家一起傷感。
李雪兒也有此念，轉(zhuǎn)而道：“要不去茶館坐坐？”
盛世之下，百姓生活整體好了太多，青樓勾欄這些地方去不起，不過喝杯茶，嗑二兩瓜子兒，去茶館聽說書這種娛樂，相當(dāng)一部分百姓已經(jīng)能消費得起了。
畢竟，這里是帝都！
天子腳下的百姓，生活自然要比一般地方的百姓優(yōu)渥許多。
眼下還處于過年期間，但許多鋪子都已陸續(xù)開張，尤其是娛樂性質(zhì)的場所。
這時候也沒什么莊稼活，做工的也沒多少活計，加之過年氣氛，普通百姓也舍得小小奢侈一下。
李青帶他們?nèi)チ俗约撼Ｈサ牟桊^，已是人滿為患，好不容易才找個落腳地，要了半斤瓜子，一壺清茶，聽說書人唾沫星子橫飛，講那《玄奘西行》的故事。
許是地域關(guān)系，又許是說書人在原有故事上做了改變，總之，跟李青講述的不一樣，跟金陵那邊的也不一樣，不過，劇情結(jié)構(gòu)倒是大差不差，都是一路打妖怪，行善積德……
李青對《西游記》本來沒什么特殊的感覺，小時候光顧著看猴了，長大些又對白骨精啦，蜘蛛精啦……興趣頗濃�？勺詮谋淮笾杜嵝阎�，他對《西游記》就有了別樣的看法。
就比如那句“何方妖孽”，就很值得深思。
若是妖怪跟天上神仙沒有牽扯，妖猴妖豬二話不說，直接痛下殺手，反之，則就束手束腳。
李青小時候還有些納悶兒，怎么猴哥一會兒厲害，一會兒不厲害，現(xiàn)在卻是一眼看透其中真相。
又比如玄奘，明明遇上那么多妖怪了，可每次都阻攔徒弟打妖怪，是真的蠢嗎？只怕是為政治正確罷了。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那句——出家人慈悲為懷！
畢竟，天上的神仙都看著呢。
作為一心向佛的凡人，自然要將人設(shè)立穩(wěn)了。
如若轉(zhuǎn)換到官場，就一切都說的通了，戰(zhàn)力并未崩壞，玄奘也非蠢笨之人……
當(dāng)然了，世人也都知道這只是神話故事，并非那位大唐高僧的真正履歷。
倒也不至于因此誤會了玄奘大師。
大隱隱于市，百姓圖個熱鬧，可編故事之人卻有著深層用意，只是藏藏掖掖，不敢太過直白罷了。
可換個角度想想，既有趣味，又有深意，且男女老少皆宜……同時滿足這么多條件，可見編故事之人的功底。
《西游記》被列為名著，不是沒有原因的！
只不過，眼下的《西游記》還不是終極版本，還有瑕疵，且也不成體系，更像是神話散文游記。
準(zhǔn)確說，真正的《西游記》還在等一個叫吳承恩的人出現(xiàn)。
這個人將《西游記》拔高到了頂點，讓人難以再度升華，只能以他為終極版本。
李青看過原著，且也看過影視劇，加上在官場混了這么多年……雖說忘了許多內(nèi)容，可他要是想做那‘終極’，還是能做到的。
不過，李青并未有這個想法。
一是擔(dān)心文筆不夠誤了名著風(fēng)采，二是自覺如此太不仁道，還是順其自然的好，反正都是出自大明。
時下，《三國演義》，《水滸傳》已經(jīng)問世，看這架勢《西游記》估摸著也快了，四大名著就差一個《紅樓夢》了，不過，這部名著李青是真的了解不多，就是想做文抄公也做不來。
不過也沒關(guān)系，大明國祚絕不止三百年，想來到底還是會出自大明，犯不上計較。
說書人很有節(jié)奏感，加之語言詼諧，前排又有捧哏的聽眾，故事本身不是很出彩，卻聽得人連連叫好。
就連兄妹二人，都被那一口獨特京腔給吸引了，覺得別有一番滋味兒。
一直到中午，爺孫三人才離席，轉(zhuǎn)而去了高檔酒樓，品嘗京師的特色菜。
下午，又去看了年節(jié)廟會，看看雜耍，買些小玩意兒，直到臨近申時末，一家人才興盡而歸。
李浩心滿意足的說：“你別說，京師還真不錯，就是冷了點兒。青爺，這么熱鬧繁榮的京師，你應(yīng)當(dāng)多走走逛逛，別整日悶在家里。”
李雪兒附和點頭：“是呢，人啊，還是要多沾染些人氣兒才活得更像人，還是要樂觀開朗一些才好�！�
李青笑罵道：“你們兩個沒良心的，帶你們吃，帶你們玩兒，完了還教訓(xùn)起我來了。”
“若不是我們兄妹來，你會有心思出來游逛嗎？”李雪兒悶悶說，“你可有逛過京師的年節(jié)廟會？”
“呃……”李青摸了摸鼻子，悻悻然道，“這些都是小孩子喜歡的東西，我都多大了……”
李浩說道：“保持一顆童心才好！活得輕松且愉悅，玄奘怕天上神仙，你就不擔(dān)心天上人看到你這般，會跟著一起難過？”
李青突然不說話了。
李浩自知失言，也訕訕閉了嘴。
一路無話，回到小院兒，李雪兒忍不住說：“其實，大哥話糙理不糙�！�
李青勉強(qiáng)笑笑，道：“行了，難得你們來趟京師，我自不會偷懶，去哪兒游逛你們兄妹說了算。”
李浩打趣：“那青爺你可有的破費了�！�
“德性！”李青傲然一笑，“我可是頗有家資�！�
“那是，那是……”
~
李青說到做到，帶著兄妹倆四處游逛，但凡熱鬧的地界兒，通通不放過，一切消費他買單。
其實，李青手頭上并不算闊綽。
李雪兒玩的很盡興，李浩雖比不上妹子的體能，可有青爺傳渡真氣，也是精力旺盛，期間，還攛掇李青，爺孫倆晚上背著李雪兒去了青樓……
次日清晨回家時，李浩一路扶著腰，嚷嚷著要青爺開藥方。
李青哪里不知道這廝的秉性，藥方?jīng)]有，巴掌倒是賞了他幾個。
都這歲數(shù)了，偶爾放肆都算縱情了，哪還能夜夜笙歌？
不要命啦？
悠閑的愉快時光總是流逝飛快，感覺還沒怎么過，就到了元宵節(jié)。
李青做餡兒，李雪兒搟面皮兒，李浩燒灶……甜膩的芝麻餡兒湯圓很好吃，連湯都香甜無比，一鍋一顆都沒剩下。
吃過元宵，爺孫三人并排坐在檐下，伴著即將離開視野的橘紅夕陽，話著家�！�
李青悠然說道：“年也過了，元宵也吃了，好好歇息一晚，都回去吧！”
李浩撓撓頭，看向妹子。
“說好了出了正月再走，這才十五……”李雪兒道，“再說了，大哥的妙計還沒定下調(diào)子，待一切妥當(dāng)了，我們再走也不遲，大老遠(yuǎn)來一趟，不差多個十天半月�！�
李浩墻頭草似的點頭道：“妹子說的有道理，商會之事有了譜，也方便我的商業(yè)布局，出海要趕季風(fēng)，每年都固定在三四月份兒，又不耽誤正事�！�
李青猶豫了下，沒再趕人。
“丑話說在前頭，接下來，我要忙起來了，可不能再陪著你們四處閑溜達(dá)了�！�
李雪兒笑嘻嘻道：“我們都長著腿兒呢，這幾日下來，也基本混熟了，我們想玩可以自己去，不耽誤你的政事。”
李青‘嗯’了聲，不再多說。
次日，
李青早早起床，吃了李雪兒買的早飯，便去了皇宮。
元宵都吃過了，該正經(jīng)做事了，李青懶是懶，卻不是貪圖享樂之人，到國師殿時早朝還未散，便一個人做著推演……
朱厚熜與黃錦過來時，他已密密麻麻寫了幾張宣紙，有李浩的分析，也有自己的看法。
不料，朱厚熜見面的第一句話便是：“先生，你還有珍藏吧？”
李青嘴角抽搐半晌，費了好大力氣才忍住想打人的沖動，淡淡道：“先談?wù)掳�！�?br />
李青指了指桌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道：“這是一條鞭法的推廣計劃書，你看看。”
……
第133章
商人的價值
朱厚熜捏了捏眉心，緩緩放下，問道：“先生，一條鞭法的推廣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好像不該這般著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