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9章
張璁心一凜,又一寒。
昨日之張璁,今日之夏言,何其相似?
罷了……
張璁嘆了口氣,道:“皇上英明,臣年事已高,老邁昏聵,諸多事力有不逮,這內(nèi)閣首輔之位已無法勝任,還請皇上準許……”
“嘭——!”
張璁止住了請辭,夏言也是一哆嗦。
朱厚熜怒道:“一言不合就辭職?”
“臣不敢,臣只是……”
“敢不敢你都走不了�!敝旌駸械f道,“一條鞭法乃我大明千秋之計,朕素來倚重張卿,可張卿也莫要恃寵而驕,一點不順心就請辭?呵呵……當(dāng)朝廷是什么?當(dāng)朕是什么?”
“臣……”張璁下拜,以頭搶地,“有罪!”
夏言也惶惶不安的下拜,一言不發(fā)。
朱厚熜深吸一口氣,見小黃門又緩步進來,看自己發(fā)火便躲到一邊,冷哼道:“又有人要進宮見朕?”
“皇上英明�!毙√O(jiān)弱弱點頭。
“誰��?”
“李國師!”
“呵,李國師,李國……啥?”朱厚熜呆住,“李國師?”
“是�!�
“快宣!”
第195章
約定
張璁神色如常,滿心艷羨。
夏言當(dāng)然也知道李國師,可他卻沒有張璁那般深的感觸,因為他根本沒接觸過。
聽著那略顯急躁的踱步聲,只覺不可思議。
聽人說過這李國師不同尋常,可這……也太不同尋常了吧?
事實上,朱厚熜都在考慮要不要親自迎接。
“皇上……”黃錦小聲提醒了句。
朱厚熜這才清醒過來,清了清嗓子,道:“兩位愛卿平身,且先退下吧�!�
頓了下,補充道:“祭祀禮制改動這件事,朕希望張卿不要被影響,從而耽誤了一條鞭法的推行�!�
張璁暗暗一嘆,拱手道:“臣遵旨�!�
退出大殿,出宮途中,張璁遇到了李青,駐足打了聲招呼。
李青也停下步子,跟張璁聊了幾句,受小黃門催促,加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便道了句:“下午聊�!�
張璁含笑頷首,心中多少有了些底氣。
李國師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張璁再清楚不過,如若他堅定的站在自己這邊,那自己能輕松太多太多。
乾清宮。
李青走進來,看到了翹首以盼的朱厚熜。
分別不過一年半,朱厚熜自然沒什么明顯變化,還是那般……不討喜。
“參見吾皇萬歲。”李青拱手一禮,算是給予了最大的尊重。
“免禮免禮……”朱厚熜哈哈大笑上前,親熱道,“朕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先生給盼回來了�!�
“去,讓御膳房速速準備一桌酒席,朕要與李國師把酒言歡�!�
“奴婢遵旨�!毙↑S門稱是,忙不迭去奉旨辦差去了。
朱厚熜拉著李青的手,一邊往內(nèi)殿走,一邊表達關(guān)心:“先生這次遠行可還順心?”
“總體還算順心吧!”李青輕輕掙開他的手,直言道,“我急著進京,是聽說了京中不太平�!�
朱厚熜有些受傷,強顏歡笑的點點頭,道:“是啊,自從江南回來,糟心事就一直沒斷過。”
“辛苦�!�
“先生也辛苦�!�
“……”
桌前,君臣相對而坐,卻沒多日不見的熱絡(luò),這不怪朱厚熜,他挺熱絡(luò)的。
聽他講完過程,李青緩緩說道:“這么說,問題倒也不大,你一人就能很好處理了�!�
“呃……如果有先生會更好�!敝旌駸旭娉终f道。
“呵呵……我也沒閑著,不是說非要在朝廷才行�!崩钋嗪眯Φ溃澳闶谴竺骰实�,多擔(dān)待點也是應(yīng)該,不是嗎?”
難得見李青對自己笑,朱厚熜跟喝了四兩佳釀似的,心情好極,連帶著大半年來的苦悶,也消去了大半。
“不管怎么說,先生能回來朕很開心�!�
“有多開心?”
“呃……”
“哈哈……跟你開玩笑呢�!崩钋嘈αT,道,“我這次回來只是有些不放心,不過,現(xiàn)在看,你對朝局的把控挺好。嗯,挺好的�!�
朱厚熜緊張道:“難道先生就只是回來看看,還要走?”
李青點點頭:“我還有別的事要忙�!�
得,皇上你開心的太早了……黃錦暗自感嘆了句。
朱厚熜有些難以接受,苦悶道:“之前朕確有不對的地方,可自從去了江南,見識過蒸汽船、蒸汽挖機、蒸汽車,以及冶鐵工藝,農(nóng)田肥料……,朕就不再有之前的心理了,也做出了相當(dāng)大的改變,就拿張璁來說,若是放在以前,朕早就革他的職了,可朕沒有……”
朱厚熜跟竹筒倒豆子似的,證明自己的轉(zhuǎn)變。
“這些先生很快就知道是真是假,何以還對朕這般……這般生分?”
李青說道:“你多心了,真的。我不入朝局是因為我有別的事要做,此外,我也需要歇一歇,緩一緩,我也會累�!�
“可你以前……”
“我以前不也是這般?”李青好笑道,“永樂朝至宣德朝,說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都是自夸了,也就太祖那會兒勤快點,至于第二次入朝,有實錄為證,你大可去看,哪個皇帝在位時,我善始善終過?不都是解決完問題,就離開朝廷了?所以啊,我真不是針對你,是你太敏感了�!�
朱厚熜啞口無言。
細想想,確實如此。
可他難以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明明自己都改變了這么多,卻沒有得到一點正向回饋。
朱厚熜做了個深呼吸,道:“一年?”
李青搖頭。
“兩年?”
李青不語。
“總得有個期限吧?”朱厚熜有些惱火,“你之前說過看我表現(xiàn),我這還不夠?”
李青抬頭,直勾勾的盯著他。
朱厚熜憤懣,茫然,心虛……
“你才是大明皇帝。”李青語氣幽幽。
朱厚熜撓撓頭,沉默下來。
良久,
“給個期限吧�!敝旌駸姓f道,“朕不想漫漫無期的等待,太熬人了�!�
李青沉吟了下,道:“那就定個十年之約吧�!�
“多少?”朱厚熜破防。
“你吼什么?!”李青也惱了。
“我……”朱厚熜悻悻收回大嗓門,悶悶道,“十年之后,朕都而立數(shù)年了,都……比先生你還老了啊�!�
“……”
“三年之約如何?”
“……最遲十年,酌情提前也無不可,不過提前多久我就不敢保證了�!崩钋嗾f道,“這是我最大的讓步,莫再討價還價。”
黃錦忙打圓場道:“就算十年,皇上也正值春秋鼎盛……”
“嗯?”朱厚熜一只眼瞪得比黃錦兩只眼還大。
黃錦連忙補充:“以先生的本事,連忙帶歇,三年也足夠了�!�
“嗯?”李青眼瞪的也不小。
黃錦撓撓頭,低下頭,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肚皮上,兩根大拇指轉(zhuǎn)圈圈,委屈的不行……
最終,
還是以李青的底線為底線。
朱厚熜很不爽,卻不得不接受。
“只希望先生能多體諒一下朕。”
“你不負大明,我不負你�!�
“好!”朱厚熜抬起手掌,“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李青抬手與他擊掌。
朱厚熜有政治眼光,亦有政治智慧、手腕,只要他肯干,肯端正態(tài)度,他是可以做一個好皇帝的。這點,李青看得明白,也不懷疑。
因為朱厚熜缺的從不是能力。
話已說定,朱厚熜便也不再失落,與李青有說有笑;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小皇帝真的在轉(zhuǎn)變,李青也不好臭著一張臉;姑且算得上談笑風(fēng)生。
酒菜送來,邊吃邊談,一邊,黃錦小眼睛都找不見了。
…
下午,文華殿。
對這次李青的回歸,內(nèi)閣不再惱火,反而有些開心。
閣部之爭的勝負,李青有能力決定天平往哪一邊傾斜。
李青倒也沒有藏掖,直言不諱的表示,自己會支持內(nèi)閣。
這么多年權(quán)力演變的結(jié)果,不能輕易推翻,推翻又將陷入新一輪的爭權(quán)、內(nèi)耗,眼下大明正值發(fā)展之際,資本也度過了萌芽階段,必須要確定權(quán)力場的大小王才行。
淺聊了一陣兒,李青單獨叫上張璁去了國師殿。
二人相對而坐,心平氣和。
李青:“可否直言?”
張璁:“自無不可�!�
“嗯,開始吧。”
張璁整理了下思路,說道:“到了我這種高度,有些事明知不討喜,明知遭人詬病,也要去做,不得不做。六部官員彈劾我專權(quán),彈劾我結(jié)黨,倒不為錯,可問題是……不如此,我的話便沒了公信力,我的主張也會成為空談。”
“就拿這次皇上改動禮制來說,其實,皇上并非為改制,群臣也知皇上為何如此,我更知道�!睆堣嘈Φ�,“可我這個靠著媚上得以晉升的人,如今卻反對皇上的主張……何也?真就只是因為皇上對我有情緒?”
李青眼眸眨動了下,道:“因為反對的力量更大,你需要這部分力量,來實現(xiàn)政治抱負的同時,也能讓皇帝不得不妥協(xié),繼續(xù)用你。”
“與李國師談心,當(dāng)真是一大快事�!睆堣行└袆�,嘆道,“實不相瞞,我這樣做還有一個用意�!�
“趁著皇帝對你還只是厭煩,不是痛恨,賭上一把,要么留,要么走?”
張璁啞然半晌,苦笑道:“先生真乃神人也。”
李青笑了笑,又重新梳理了一下,說道:“你之苦衷我明白,你之行為我亦能理解,你之政治主張,我更是深表贊同�!�
“你肯開誠布公,我也給你透個底�!崩钋嘤趿丝跉�,正色道,“放手去干,不要被影響,更不要放棄政治理想,皇帝那邊我會幫你!”
張璁欲言又止。
“你是怕我越是幫你說話,皇帝越是忌憚你,對吧?”
“呃……是!”張璁有種裸奔的感覺。
李青笑道:“我說這種情況不存在!你可相信?”
張璁盯著李青看了陣兒,緩緩點頭:“本官相信�!�
“那就不要有后顧之憂,皇帝的能力、手腕你當(dāng)也清楚,只要他支持你,群臣這邊就不再是問題。”李青認真說道,“一條鞭法利國利民,你張璁為大明,大明便不會辜負你�!�
張璁險些老淚縱橫,吸了吸鼻子,道:“先前……”
“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崩钋嗵执驍嗨瑔柕�,“你現(xiàn)在身子骨可還行?”
張璁深吸一口氣,道:“還干得動!”
“你有這股子精氣神,我就放心了�!崩钋噍p笑點頭,“不過,光有精氣神也不行,我恰好會些醫(yī)術(shù),來,讓我切一切脈�!�
張璁愕然:“李國師還會這個?”
“嗯,老本行了……”
第196章
喪良心?
權(quán)力是最好的抗衰老之藥,尤其像張璁這樣‘大器晚成’的人。
只要能待在權(quán)力場上,縱使辛勞,也無傷大雅。
反之,真讓其退養(yǎng)回鄉(xiāng),看似安逸清閑,實則心中的那股氣一散,一身精氣神很快就會消弭殆盡,乃至身體也會垮掉。
末了,落一個郁郁而終的結(jié)果。
這樣的例子太多了,何況本就半生不得志的張璁?
張璁的身體與年齡十分吻合,不算好,也不算壞,保持現(xiàn)有的狀態(tài),再干個十年沒有一點問題。
李青切完脈,又問了些日常生活方面的事,然后給其開了一張溫養(yǎng)藥方,囑咐完用藥注意事項,又道:
“莫沉浸于患得患失,放平心態(tài),白天好好忙,晚上好好休息,你身子骨挺好的�!�
張璁將信將疑的接過藥方,問:“李國師真懂醫(yī)術(shù)?”
“懂不懂的,你吃兩劑藥不就知道了?”李青白眼道,“這是滋補溫養(yǎng)的湯劑,不存在吃壞人,你要是感覺沒效果,停了不就是了?”
“呃呵呵……本官不是這個意思�!睆堣樣樖掌穑�,“皇上那邊……?”
“我會說的�!崩钋嗪眯Φ溃拔覜]必要誆你,閑的��?”
張璁放下心來,拱手道:“如此,就多謝李國師仗義援手了�!�
頓了下,他詫異問道:“聽國師這話意思……,難道只是回來看看?”
“是這樣。”李青直言不諱,“我待不幾日就走,不過,這與說服皇帝支持你不沖突。”
果然,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啥時候來都不影響……張璁艷羨又酸楚,苦嘆道:“如李國師這般灑脫……世間少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