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0章
李青自嘲一笑：“我可不灑脫，一點都不灑脫。”
張璁哪里肯信。
李青不稀得解釋什么，起身道：“聽說朝廷正在建歷代帝王廟，我去瞅瞅，張首輔先忙�！�
“國師慢走�！睆堣鹕硐嗨汀�
李青剛走出宮門口，‘大尾巴’就攆了上來。
黃錦哼哧哼哧的追上李青，問：“要去連家屯兒嗎？”
“不煉丹！”李青一句話堵死話題。
“……”黃錦撓撓頭，訕訕道，“我也不是為這個，當(dāng)然了，皇上也不是�！�
李青‘呵’了聲，“你來的正好，也不用我再跟人打聽了，帶我去看看歷代帝王廟的建造�！�
“這都下午了，要不明兒個吧�！秉S錦說，“你要想了解，我可以先給你講一講帝王廟的規(guī)劃�！�
李青好奇道：“聽你這話……這帝王廟很排場嘍？”
“那是！”黃錦嘿嘿笑道，“比南直隸的帝王廟可要排場多了�！�
“呵呵，當(dāng)初太宗遷都順天，都沒建歷代帝王廟，他倒是有魄力……”李青皮笑肉不笑的說。
黃錦干笑道：“眼下府庫殷實，花費又不算太大，再說……這也是件大事嘛，不能寒酸了不是？”
李青不置可否，問：“此番議禮，都涉及到了什么？”
黃錦想了想，道：“改動也不算大，不過是天地祭祀要分開，單獨設(shè)天壇、地壇、日壇、月壇，此外就是重又規(guī)整了皇帝親耕，皇后親蠶……”
黃錦不聰明，記性倒是極好，將改制內(nèi)容一一說與李青聽。
這種事李青不是很在意，倒是花費……讓他多少有些不舒服，一座歷代帝王廟，單是占地面積就高達(dá)30畝，建筑規(guī)格之高，更是僅遜于皇宮。
當(dāng)真是……崽花爺錢不心疼！
可話說回來，歷代帝王廟意義非凡，不僅是為供奉從三皇五帝至前朝的帝王，也是華夏文明延續(xù)的精神象征，確實不能太寒酸了。
二人邊走邊聊，最終還是先回了連家屯兒。
小院兒還是那個小院兒，井然有序，一看就是常有人來打理，黃錦借機為主子說話，稱：皇上如何如何思念你，如何如何重視你……
說的李青一個頭，兩個大，沒好氣道：“我可沒讓他這么做�！�
黃錦：-_-||“你這話就……就……”
“喪良心？”
“呃……原來你知道��！”黃錦小眼神充滿詫異。
李青：“……”
他只是對這些形式主義無感罷了。
尤其是功利心極強的形式主義！
李青吁了口氣，問：“這次建歷代帝王廟，以及天、地、日、月郊祀臺，預(yù)計總共要花費多少？”
黃錦習(xí)慣性的掰著粗短手指算了算，茫然道：“這我哪算得出來？”
“那你還……”李青扶額，“預(yù)算多少你可知道？”
“我只知道皇上撥付了工部一百五十萬兩，讓先使著……”黃錦悻悻道，“當(dāng)然，這些肯定不夠，可這是大事，多花些錢也是應(yīng)該，單是計劃的那好些金絲楠木的柱子，就要不少銀子呢。還有金磚啦，琉璃瓦啦……”
“這次建歷代帝王廟、天地日月郊祀臺，雇傭了好多農(nóng)戶，有一部分錢流入了百姓口袋，百姓有了錢，不僅生活能好一些，還能帶動京師的工商業(yè)，會額外多出一小部分的商稅流入朝廷，這個叫良性循環(huán)。”黃錦干笑著說。
李青驚詫道：“行啊黃胖子，瞧著憨憨蠢蠢的，竟還懂得這個經(jīng)濟賬？”
黃錦不好意思的說：“我哪懂這些啊，都是聽皇上說的。”
“嗯…，看來大明軼聞錄他是沒少看……”李青笑笑，道，“可這屬于生搬硬套，花出去十兩，轉(zhuǎn)變的商稅一兩都不會有，不過，一小部分流入百姓口袋倒不為錯�！�
錢是要花不少，可這種錢也應(yīng)該花，且不算白花。
大明不可能再遷回南直隸了，基于此，在順天建歷代帝王廟就很有必要了，再者，這怎么說也是可以傳承下去的政治遺產(chǎn)。
退一萬步說，哪怕數(shù)百年之后，回到了那個璀璨時代，還能收一收門票回回本呢。
李青不再計較花錢的事兒，轉(zhuǎn)而向黃錦了解這一年多來，朝廷發(fā)生的各類政治事件。
到底是司禮監(jiān)掌印+皇帝絕對心腹，大事小情黃錦幾乎沒不知道的，黃錦記性又好，好好給李青‘補了課’……
李青嘗試著將自己代入朱厚熜，再反推他的舉措……最終打出一個‘及格’的分?jǐn)?shù)。
朱厚熜是有缺點，且缺點明顯，可優(yōu)點一樣突出。
只要他肯端正態(tài)度好好干，太祖、太宗比不了，不過，努努力成為憲宗第二，也不是不可能。
見李青露出滿意神色，黃錦哼哼道：“怎么樣，皇上英明吧？”
李青扯了扯嘴角，說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不是，夸一句能要命怎地？”黃錦郁悶道，“這樣英明的皇上，難道還不值得你煉一爐丹藥犒賞犒賞？”
李青哼道：“我看你也是近墨者黑�！�
“分明是近朱者赤！”黃錦據(jù)理力爭。
李青懶得跟他摳字眼兒，嗤笑道：“第一，他是皇帝，江山是他朱家的；第二，我不是他爹，沒道理慣著他。他英明我就要犒賞？這是什么邏輯？！”
“……不煉丹就不煉丹，干嘛這樣說話啊�！秉S錦郁悶，可也知道李青就這脾氣，苦嘆道，“其實我看得出來，這江山雖不是你的，且你也不在意權(quán)力，可……你內(nèi)心深處一直以主人自居。這點，你總承認(rèn)吧？”
李青不否認(rèn)，說道：“人人都是主人。江山是朱家的，可天下從來都是天下人的天下！”
黃錦撓撓頭，沒太聽懂，“那你捫心自問，你有沒有對皇上搞區(qū)別對待？”
“沒有！”
“你看著我的眼睛。”
“你眼睛太小了，我看不見�！崩钋鄤e過頭去，淡淡道，“再不回去，宮門可要落鎖了�！�
“沒事兒，皇上讓我陪你解悶兒，我這是奉旨辦差�！�
李青無語：“你好歹也是司禮監(jiān)掌印，這么閑的嗎？”
“那咋了？”黃錦一本正經(jīng)道，“我一直都不忙，下面幾個秉筆個個精明強干，事情做的井井有條，我干嘛瞎指揮？”
“不是？你這……呼，算了。”李青無奈笑道，“就這樣保持你的純真吧，想來，你家主子也喜歡這樣的你�！�
黃錦這個司禮監(jiān)掌印幾乎快成吉祥物了。
不過有他這樣的上司，想來那些秉筆太監(jiān)也開心的緊，又有朱厚熜寵信，黃錦倒也不會因此失勢，甚至受欺負(fù)。
雖然近乎擺設(shè)，可黃錦也少了煩惱，也沒人找他麻煩，嗯，挺好。
黃錦不是那種能干大事的人，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心計，李青自不會強加于他什么。
司禮監(jiān)掌印是挺關(guān)鍵，可大明還不至于要靠一個太監(jiān)如何。
黃錦倒不以為恥，嘿嘿道：“要不我今兒就住這兒吧？明兒帶你去看歷代帝王廟�！�
李青好笑點頭：“我出去一趟�！�
“干啥去？”
“你不餓？”
“你這一說，我還真餓了�！秉S錦摸了摸肚皮，道，“多打包一些酒菜回來，難得再見，過不幾日你又要走，今晚好好喝一杯唄？”
“嗯，等著吧�！崩钋鄵P了揚手背，朝外走去……
黃錦坐在檐下的小馬扎上，掰著手指頭數(shù)了數(shù)，不禁眉開眼笑。這次算清楚了，再過十年，自己也不老嘛……
第197章
自有大儒為我辯經(jīng)
……
黃錦那圓滾滾的肚子好似無底洞，怎么也填不滿，李青買了那么多吃食，愣是一點也沒浪費，近七成都進了黃錦肚子。
不過，這廝酒量卻不咋好，一壇酒李青喝了七成，只三成酒就讓黃錦醉倒了，呼嚕震天響……
李青還真挺羨慕，該吃吃，該喝喝，啥事兒不往心里擱。
沒心沒肺才是真瀟灑，看似蠢笨，實則幸福。
架著他回了廂房，李青搬來躺椅在院中賞月，吹著夜風(fēng)，聽著蟬鳴，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沒睡兩個時辰，隨著相隔不遠(yuǎn)的鄰里公雞打鳴，李青便幽幽醒來。
洗漱了下，見黃錦還沒起的意思，心里不平衡的李青使勁兒拍了拍門，吼道：“起來，快起來！”
黃錦怏怏起床，上茅廁，洗漱，磨蹭一刻鐘之后，問了句：“有吃的嗎？”
李青懶得搭理他，率先往外走。
黃錦只好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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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代帝王廟的選址，在前朝保安寺附近的一塊空曠地方，占用了一小部分百姓房舍、街道，不過朝廷給了一筆對百姓來說十分豐厚的安家費，眼下正在拆遷、統(tǒng)一規(guī)劃。
沒瞧見大規(guī)模挖地基、打夯，李青略微有些失望，與黃錦在周遭逛了小半時辰，遇到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便駐足聊了起來。
這時代上至皇家建殿宇，下到百姓建屋舍，都十分注重風(fēng)水之說。
基于此，這歷代帝王廟的主體規(guī)劃，欽天監(jiān)的話語權(quán)重，比之工部有過之而無不及，李青便向其打聽一些具體帝王廟的構(gòu)造規(guī)劃。
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對李青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可對黃錦就熟悉多了，司禮監(jiān)掌印+皇帝大棉襖，哪能不認(rèn)識。
那叫一個熱情……
不過，李青雖是個道士，卻不懂得這風(fēng)水、堪輿之說，只聽了大體構(gòu)造，便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
“天地日月郊祀臺也開始建造了嗎？”
“是的國師大人，郊祀臺的建造已經(jīng)動土了�！北O(jiān)正點頭，一一介紹，“日壇在城東，月壇在城西……”
李青想起昨日從張璁那兒聽到的信息，好奇道：“這祭祀禮制的改動，貌似還沒定下調(diào)子的吧？”
監(jiān)正干笑道：“國師不是外人，黃公公也在，下官就實話實說了，是日月壇，還是日壇、月壇，沒建好命名之前，誰又能說什么？”
李青啞然失笑，“嗯，是這么個理兒�！�
沉吟了下，又問：“你是風(fēng)水術(shù)數(shù)的行家，這天地究竟是統(tǒng)一祭祀好，還是分開祭祀好？”
監(jiān)正正色道：“自然是分開祭祀好！”
“何也？”
監(jiān)正又開始了他的專業(yè)術(shù)語，道：“云、雨、風(fēng)、雷，此乃天神；岳、鎮(zhèn)、海、瀆，此乃地神；天神、地神，豈可一概而論？”
李青摸了摸鼻子，不再說話。
什么叫‘自有大儒為我辯經(jīng)’？
不外如是！
皇帝一句話，自有專業(yè)人士拿出專業(yè)理論，來佐證皇帝的英明。反正在大多事中，都是怎么說，都有一定道理。
沒有百千人打夯的震撼場面，這讓李青的興趣消減大半，了解了基本構(gòu)造之后，又逛了不到半個時辰，李青便與黃錦往回趕……
路上，黃錦問：“你是不是覺得皇上花錢大手大腳？”
李青好笑道：“我沒那么小氣，有些錢是該花，這花費是不小，可這也不純粹是面子工程，皇帝又不是為了自己享樂，我沒什么意見�！�
黃錦這才松了口氣，道：“其實，皇上很在意你的感受，既然皇上處處合乎你心意，你還是……對他態(tài)度好點吧�！�
“我對他態(tài)度不好嗎？”李青問。
“不好！”
李青聳了聳肩，“我沒覺得啊……好吧，稍后我再好一點�！�
“這樣才對嘛，他又沒欠你錢。”黃錦悶悶說。
李青好笑，打趣道：“皇帝如此在意我，你又如此在意他，有沒有……討厭我？”
黃錦搖搖頭。
“討厭談不上，不過有時候是覺著你有些欺負(fù)人，皇上挺好的，你卻總擺著一張臭臉，搞得他大多時候都挺失落的，大家一起開開心心，不好嘛�！�
“可能有時候我確實……有些過分吧�！崩钋嗵寡缘溃澳慵抑髯优c其他大明皇帝，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黃錦輕哼道，“就因皇上是小宗入大宗？太宗不也一樣么，可太宗的豐功偉績，足以證明小宗入大宗之后，也是可以做一個英主的，皇上一直將太宗視作榜樣呢�！�
李青微笑不語，轉(zhuǎn)而聊起了其他。
在黃錦心中，他的主子簡直就是完人，自己再怎么說，他也還會堅持己見。
說說笑笑，不刻意趕路，回到京師大街時都過了晌午了。
黃錦請客，二人在酒樓搓了一頓，這才一起進宮。
國師殿。
兩人走進來時，朱厚熜、張桂等人正談?wù)撝粭l鞭法的擴散推行，見李青走進來，才暫停話題。
李青抱拳行了一禮，這次落座的是皇帝的左手邊。
有求于人的內(nèi)閣，提前主動坐到了右邊，示好李青，以便鞏固內(nèi)閣高于六部的政治生態(tài)位。
“先生來的正好。”朱厚熜道，“眼下一條鞭法，已經(jīng)在金陵、蘇..州、杭..州、揚..州，四大富庶州府施行，朕方才與幾位愛卿議定，準(zhǔn)備在今年在一省之地推行、落實，先生可有建議？”
李青思忖少頃，頷首道：“一條鞭法推行了這么久，是不該再小打小鬧了，嗯…，臣以為……”
李青突然一頓，看向張璁，笑道：“張桂兩位大學(xué)士是一條鞭法的提倡者，他們更有發(fā)言權(quán)�！�
反正無外乎就那兩個省份，選哪個都差不多，自己沒必要搶人家的風(fēng)頭。
張桂連忙謙虛，執(zhí)意讓李青表現(xiàn)。
好一番推辭之后，李青索性兩個全要，道：“金蘇杭揚皆在江浙兩省，不若一鼓作氣……皇上以為如何？”
“這個……”朱厚熜沉吟少頃，看向右邊的內(nèi)閣，“幾位愛卿覺得呢？”
張璁昨日得了李青保證，今日又見皇帝對一條鞭法這般熱絡(luò)，信心倍增的同時，干勁兒滿滿，豪爽道：
“回皇上，臣以為李國師言之有理，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江浙兩省之富庶，遠(yuǎn)超其余省份，從這兩個省份開展一條鞭法，收益是最大的，同時，如若能在這兩省貫徹一條鞭法，未來再在別的省份開展，阻力也會小上許多�！�
桂萼覺得有些激進，剛想說些什么，張璁卻搶先一步，又道：
“鈍刀子割肉最疼，不如快刀斬亂麻，涉及到根本利益，沒可能心平氣和，與其扯皮浪費時間，強勢推行不失為上策�！�
難得李青肯幫忙，難得皇帝肯認(rèn)真，當(dāng)然要借著機會讓皇帝‘沖動一把’，徹底與內(nèi)閣同進退，如此一來，閣部之爭，高下立判！
桂萼想通其中關(guān)鍵，忙也改換口風(fēng)，恭聲道：“臣附議�！�
余下幾位大學(xué)士也拎得清利弊，當(dāng)即拱手：“臣附議！”
內(nèi)閣能想到，朱厚熜自然也能想到，他不喜歡處于被動，可一條鞭法不同尋常。
于公，這關(guān)乎大明千秋，于私，這關(guān)乎李青態(tài)度。
不得已，只得捏著鼻子認(rèn)了。
朱厚熜舒了口氣，爽朗一笑，不忘將政治利益最大化，“朕與內(nèi)閣共進退！”
既然不得不跳這個坑，當(dāng)然要籠絡(luò)一下臣子的心。
都是場面人，自然不會讓皇帝的‘表演’落空，內(nèi)閣當(dāng)即一副感激涕零姿態(tài)，為皇帝提供情緒價值……
好一番君明臣賢……
接下來，就是具體細(xì)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