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5章
最后的最后,他以一首詩作結(jié)束語——
生在陽間有散場,死歸地府也何妨。陽間地府俱相似,只當漂流在異鄉(xiāng)。
…
李青深深凝望,凝望著定格的唐伯虎。
許久,許久……
李青起身走至窗邊,緩緩撐開窗戶,憑窗而望。
天地蒼茫,朔風呼嘯,漫天風雪席卷,如野獸哀鳴。
李青面色被雪映得蒼白,濃密如墨的長發(fā)隨風雪亂舞,敲打面頰,嘴唇,眼角……。
這個風雪天寒冷刺骨。
好似要將李青眼底的濕潤凍成冰,破碎的冰,霸道的令人不敢觸其鋒芒。
李青脊梁微彎,蒼白的手扶住窗臺,眼瞼低垂,眨了眨,終是沒能讓它得逞,依舊滾燙……
~
清晨。
風雪停,紅日緩緩升起,又是嶄新的一天。
可有的人,卻永遠留在了昨日。
李青走出桃花庵,去街上買了壽衣,為唐伯虎清潔過身體,給他換上,之后,又去了唐宅。
唐家人是知道唐伯虎大限將至的,對此并不是特別意外,聞聽人走了,立即著手準備……
人死為大,兄弟又非是老死不相往來,這種時候怎能無動于衷?
當日中午,一家人就前來布置靈堂,哭喪。
本來唐弟還準備邀一些生意場上的朋友前來吊唁,李青拒絕了。稱:唐伯虎不喜熱鬧,有你們這血脈相連的人送一程就好。
唐弟沒堅持,便只領(lǐng)著兒子、孫子一起哭……
夜里,是唐伯虎的兩個大侄子輪換守靈,連著守了七日,從正月十六守到正月二十二。
正月二十三,唐弟再來,說起唐伯虎的身后事。
“大哥終是唐家人,還是將他葬進祖墳吧?”唐弟說。
李青微微搖頭,道:“這話我說的比你多,可他執(zhí)意要葬在這里,還是遂了他的愿吧�!�
“不忙的話,逢年過節(jié)來祭祀一下,你們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血親,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這是自然�!碧频苡樣橖c頭,遲疑道,“不知公子……?”
“我姓李,伯虎好友�!崩钋嗾f道,“之后的下葬由我來辦,就不勞你了,你忙你的�!�
唐弟說道:“再忙也不差這一兩日功夫�!�
“我姓李,金陵李家的李。”李青以拒人之外的口吻說道,“我來料理是他的要求,還請尊重,真若有情,逢年過節(jié)來勤快點就是了。”
平心而論,李青此舉過分了,不過,他一向都不是很講道理的人。
唐弟心中略有不滿,可礙于‘金陵李家’四個大字,也不敢輕易發(fā)作,糾結(jié)半晌,說道:
“那就勞煩李公子了,我這個做弟弟的去準備棺材。”
“不用了,我全權(quán)接手!”李青微微搖頭,道,“你大哥不想太麻煩你們,也請你放心。”
“李公子能一路照顧大哥這么久,唐某自然相信你不會委屈了大哥,只是……”唐弟說道,“我這個做弟弟的,總不能什么也不做啊。”
“彌補的方式有許多,比如,到時候來多燒些紙錢�!崩钋嗾f。
“……好吧!”唐弟重重一嘆,拱手道,“告辭�!�
“嗯,不送了�!�
目送一家人離去,李青開始清掃院中的雪……
許是今年打春晚的緣故,都快要出正月了,還風雪不斷,不見春色。
清掃完院落,李青鎖上門,去了街上,采買香燭,紙錢等喪葬用品。
忙完這些,李青便沒再出門,整日待在桃花庵,叮叮當當不斷……
《唐解元之墓》
五個大字,足足刻了七日,才總算達到了李青的滿意。
李青輕輕摩挲著刻字,回顧唐伯虎的一生:
幼讀書,不識門外街巷陌,其中屹屹,有一日千里氣;少時成名,及冠前夕,娶得賢妻,人生高光,再之后……不幸多故,哀亂相尋,父母妻子,躡踵而沒,喪車屢駕……再之后,重拾振作,一舉解元,再再之后……
李青喟然長嘆——
大明對不住這個讀書人!
或許,最后的最后,唐伯虎仍沒有放下父母對自己的期望之心,更或許,他自己對功名也還存有一絲絲的憧憬……
二月二,陽光明媚,氣溫回暖。
李青按照唐伯虎的遺囑,在兩棵桃樹中央處埋葬了他……
再之后,李青依舊住在桃花庵,沒再去往別處,靜待春暖花開。
飲酒,睡覺,自說自話,日復(fù)一日。
看桃樹發(fā)芽,青翠,結(jié)出花苞……
三月下旬,陽春最盛之際,桃花終于開了,桃紅滿枝頭,花香醉人。
李青采摘一部分桃花,去換了濁酒。
桃花盛開下,李青蹲坐在灑滿桃花的地上,喝一口,灑一口……
“……若將花酒比車馬,他得驅(qū)馳我得閑,別人笑我忒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李青飲酒,吟詩,吟著唐伯虎這首《桃花庵》,他能想象到唐伯虎作這首詩的心境。
那是一種看透世俗,卻又無比痛苦的狀態(tài)。
理想,現(xiàn)實,不斷掙扎的痛苦。
別人笑他太瘋癲,他笑別人看不穿,
奈何,看穿未嘗開心、幸福!
滿目桃花紅,滿口桃花香,一杯一杯又一杯……
曲有終時,酒有盡時,人有散時。
李青緩緩站起身,望著‘唐解元之墓’,良久良久……
驀然,李青真氣狂涌,外放,桃樹無風搖動,搖滿一地桃花,花香更濃,桃紅更艷。
李青抬手折下一節(jié)開滿桃花的枝頭,俯身放至墓碑之下,再又起身,輕輕道:
“我走了�!�
…
~
京師,
皇宮。
朱厚熜立在宮檐下,春風拂面,卻不見享受之色,幽幽道了句:
“黃錦,幾年了?”
“嘉靖十一年了�!秉S錦說。
朱厚熜瞬間破功,氣道,“朕問的是這個嗎?”
“?”黃錦撓撓頭,這才恍然,訕笑道,“皇上,離十年之約還早呢,不急,不急哈�!�
“十年?十年……”朱厚熜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壓不住苦悶,恨恨道,“朕怎么能等十年?”
黃錦干巴巴賠笑,心說:皇上你兇奴婢也沒用啊,你都管不住他,奴婢何德何能?
“去,傳陸炳來�!�
“是!”黃錦哈了下腰,忙不迭去了。
朱厚熜吐出那口抑郁之氣,轉(zhuǎn)頭往大殿走去,一邊自語道:“這世上除了李青,是否還有他人長生?”
十年實在太長了,朱厚熜不想,也不接受等那么久,作為皇帝,九五至尊,大明天下的主宰。
豈可受制于人?
朱厚熜敬重李青,也認可李青的貢獻,可這不代表他想被李青拿捏。
如若可以繞開李青,不再處處被牽著鼻子,自然更好。
不過,朱厚熜信心并不大。
大明雖大,長生者……卻太特殊了。
萬萬人中都不定再有第二個。
昔年,張仙人好像也就這么一個嫡傳弟子,且張仙人壽祿雖高,卻也早在永樂年間就仙逝了。
李青這個徒弟反而青出于藍,不僅超越了師父,且還能不老。
這實在不可思議……
朱厚熜坐在椅上,把玩著青色李子,想著心事。
“皇上,陸炳到了�!�
“嗯�!敝旌駸惺掌鹚季w,瞧了黃錦一眼,道,
“你先出去吧。”
“哎,��?”黃錦有些驚詫,也有些受傷。
難道主子不信任自己了?
朱厚熜倒不是不信任黃錦,只是背著李青找別人,他總有種……偷人的罪惡感。
當然了,朱厚熜倒不是擔憂黃錦與李青相熟,就會把此事告訴他,只是……別扭。
“去忙你的吧,下午再來伺候�!敝旌駸胁荒蜔┑恼f。
黃錦稱是,怏怏退出大殿。
少頃,陸炳走進大殿,恭敬行禮,“微臣參見……”
“免了�!�
朱厚熜擺擺手,問道:“那道人的本事可試探出來了?”
陸炳點頭道:“肯定不如李國師�!�
聞言,朱厚熜不禁有些失望,還是說道:“煉的丹藥呢?”
陸炳從懷中取出藥盒,雙手捧著,上前遞上。
朱厚熜接過,打開,里面是一個赤紅色丹丸,比李青煉制的要小一些。
他捏起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可有讓人試藥?”
陸炳拱手道,“已讓人試過了。”
朱厚熜不再遲疑,順手放入口中,一仰脖,就給咽下了。
卻見陸炳一臉驚愕,欲言又止。
見此,朱厚熜心里打了個突,“這丹藥可有不妥之處?”
“丹藥沒毒�!标懕冉o出答案,接著,又訕訕道,“只不過,這丹藥的成分……”
“說!”
“其中有一味藥,取自,取自……”陸炳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少女葵水�!�
朱厚熜:(⊙o⊙)…
“嘔……”
“皇上……”陸炳急忙上前,輕拍他后背,訕訕找補,“臣正要說來著,皇上您……太快了啊�!�
朱厚熜惡心的要命,可丹藥早就順著食道進入胃中,哪里吐的出來?
“你個混賬……嘔……”朱厚熜吐了半天,也只吐了些口水,心頭惱火至極,“去,給那狗日的道士……八十廷杖�!�
~
ps:有些不舒服,請假一天。
第219章
能說會道的道人
陸炳不敢怠慢,一拱手,轉(zhuǎn)身就走。
卻聽身后皇帝又道:“等,等一下�!�
陸炳止步,回身拱手,“皇上�!�
朱厚熜深吸一口氣,說道,“將那道人帶來,朕要親自瞧瞧他的道行�!�
“呃……是!”
呼~
朱厚熜長長呼出一口氣,壓抑住心頭惡心,眸光炙熱又深邃。
拋開丹藥成分不談,功效還是有些的,且比李青的丹藥感觸更加濃郁,清涼、提神,直沖天靈蓋。
“希望你是有真本事,不然……哼哼。”
以少女葵水做引,饒是朱厚熜道心堅定,也不免抵觸心強烈。
這突破他能承受的底線了。
…
小半時辰之后,陸炳帶著道人進來,行禮道:“皇上,這位就是紫極道人�!�
紫極道人神色自若,絲毫沒有面見天子的惶恐,局促,十分淡然。
他只是作了個道揖,“見過圣上�!�
朱厚熜也不惱,手指輕敲御案,一邊審視著這位道人——
年約五旬,面龐紅潤,個子不高,卻顯得十分精煉,配上一身得體的道袍,還真有種高人風采。
“紫極道人……”朱厚熜冷笑道,“這個‘紫’,也是你能用的?還紫極……”
紫極道人微微一笑,說道:“紫氣再極,也只是紫氣,皇上可是紫微帝星下凡,福澤天下,乃為本源所在,萬民萬家皆有紫氣,只是多與少的差別罷了�!�
朱厚熜不為所動,面色沉靜,許久,驀然一笑,“說得好�!�
“皇上謬贊。”道人坦然自若,道袍袖中攥緊的五指,緩緩松開。
朱厚熜饒有興趣的問:“不知道長有何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