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7章
“我時間有限，長話短說，什么事兒？”
二人回過神，這才發(fā)現(xiàn)李青已在面前落座，徐階整理了下措詞，問道：
“棉麻之事，侯爺可聽說了？”
李青暗道果然，微微點(diǎn)頭：“你們是為這事兒而來？”
“是。”徐階點(diǎn)點(diǎn)頭，正色道，“此事影響深遠(yuǎn)，不知侯爺持什么態(tài)度？”
李青恍然失笑：“怎么，徐大學(xué)士家里也囤積了大量棉麻，怕賠個底兒掉？”
徐階一滯，悻悻道：“侯爺誤會了，下官家中雖也經(jīng)營棉麻生意，卻也沒有大肆囤貨居奇，下官不是那種人。”
“那還挺好�！崩钋嘈Φ�，“我對此事的態(tài)度很簡單，因市場而漲，因市場而跌，一切交由市場決定，如此最好不過，徐大學(xué)士以為如何？”
“這……”
徐階尬住，悄然向張居正遞了個眼神。
張居正說道：“侯爺，此事牽扯可不小，若任由發(fā)展，要么百姓遭殃，要么大富血本無歸，前者動搖國本，后者，則會大大影響工商業(yè)，不可不慎啊�！�
“你的意思是……？”
“朝廷應(yīng)當(dāng)干預(yù)。”張居正說。
李青好笑道：“有諫策何不向皇上提？”
二人：“……”
徐階瞧得明白，此事就是李青和皇帝聯(lián)手下的一盤棋；張居正也聽了徐階闡述。聞聽李青如此說，不由苦悶又無語。
徐階深吸一口氣，道：“叔大說的不錯，此事牽扯甚深，無論哪一種結(jié)果，對朝廷來說，是禍非福啊�！�
李青詫然：“是嗎？”
“是�！�
“不見得吧�！崩钋嗾f道，“我可是聽聞，不少百姓從中獲利了呢，其實(shí)這也沒什么，百姓愿意賣，大富愿意買，兩廂情愿，又沒犯大明律法，朝廷總不能不讓買賣吧？”
頓了下，“說到干預(yù)，朝廷不是干預(yù)了嗎，我在江南都聽說了，棉麻只能在大明出售，不能出海，否則抄家夷族。放心好了，百姓不會遭殃。”
“大富呢？”
徐階言辭懇切，“侯爺體察民間疾苦，對百姓有同理心……這些，下官欽佩之至，然，咱們在其位，當(dāng)謀其政，仇富心態(tài)不可取啊。”
張居正沉吟了下，頷首道：“看似百姓得利，可百姓卻是只能得一時之利，長遠(yuǎn)來看，這是雙輸?shù)木置�。�?br />
“雙輸？”李青笑了，“不過是此消彼長罷了，財富不會憑空消失，只會轉(zhuǎn)移，從一些人的手中，轉(zhuǎn)移到另一些人手中。棉麻不會消失，銀子也不會消失，不是嗎？”
張居正一滯，悻悻無言。
徐階卻是道：“侯爺如此理解……倒不能說錯了，可江南的工商業(yè)，必當(dāng)大受打擊！”
“的確，無可避免�！睆埦诱胶�，與徐階統(tǒng)一戰(zhàn)線。
李青嗤笑道：“怎么，難道在二位眼中，大明就只有一個江南？”
“這……”
兩人啞火。
好一會兒，
徐階苦嘆道：“好，就以侯爺所言為標(biāo)準(zhǔn)，可即便拋開工商業(yè)不談，如此，也會造成大動蕩�。 �
黃錦插了句，“這又是為何啊？”
作為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黃錦雖人畜無害，卻也沒人敢不當(dāng)回事。
張居正解釋道：“公公有所不知，此事諸多官員或主動，或被動，也牽扯了進(jìn)來，大富可以不顧，這些人不可不顧啊……”
徐階臉上一熱，截斷張居正，說道：
“不管不顧，真的會出大亂子！”
李青淡然道：“有個詞叫及時止損，都掌握第一手信息了，如何做，還要人教著？”
徐階憤懣，壓了壓火氣，問：“侯爺，您是真不明白嗎？”
“呵呵，你比我更明白�！崩钋嗪叩溃按舜蚊蘼樯蠞q，說白了，就是欲望在作怪，是投機(jī)，想博一博，就要做好博失敗的心理準(zhǔn)備�！�
黃錦頷首道：“做生意有賺有賠，沒有穩(wěn)賺的買賣，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常言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沒什么打緊�！�
“……”徐階腦仁疼，苦澀道，“這可不能用兵家常事來形容，敗了，可就再也起不來了啊�！�
“那咋辦？”
黃錦攤了攤手，“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還不是他們一力促成的？朝廷都開始平衡市價，釋放強(qiáng)烈信號了，他們卻還是不知進(jìn)退，怪的了誰……”
說著，黃錦突然狐疑道，“徐大學(xué)士該不是……受損嚴(yán)重吧？”
“黃公公說笑了�！毙祀A黑著臉說，“本官方才都說了，徐家并未大肆囤貨居奇！”
黃錦咧嘴一樂，道：“那可要恭喜徐大學(xué)士了�！�
徐階已經(jīng)開始煩黃大胖子了，也不搭話，只看李青，重申道：“侯爺當(dāng)真任由發(fā)展？”
李青挑眉道：“你想我如何？”
“我想……”
“你還真想啊！”李青打斷他，冷冷道，“今日我夠客氣了，便是嚴(yán)嵩也不敢如此，我行事，什么時候要聽你的了？”
那你問個啥？徐階都快吐血了。
張居正倒是冷靜，思忖少頃，問道：“以侯爺之見，這該如何落地呢？”
“想知道？”
“想……”張居正及時止住話頭，拱手道，“侯爺可愿賜教？”
“找皇帝去吧�！崩钋嗾f，“找我本身就是個錯誤，做不做，如何做，我有我的準(zhǔn)則，從不受外力影響！”
徐階深深吸了口氣，正色道：“非是下官視財如命，而是此事不可不重視，下官既然來了，總不能空著手回去，還請侯爺諒解，還請侯爺施以援手�！�
言罷，長長一揖，久久不起身。
李青愣了下，隨即明悟徐階真正的目的。
“你本也沒覺得我會同意你的觀點(diǎn)，不過是爭取一下，實(shí)則……這才是你的目的，對吧？”
徐階這才直起腰，頷首道：“侯爺明鑒�！�
李青笑了。
“好家伙，你這完全是……不是嚴(yán)嵩的嚴(yán)嵩啊，嗯…，這么說也不嚴(yán)謹(jǐn)，你比嚴(yán)嵩更深諳官場之道，也比嚴(yán)嵩更懂得人心，不過……你可能還不如嚴(yán)嵩呢�！�
面對李青的調(diào)侃和譏諷，徐階十分坦然，一點(diǎn)也不惱，甚至還由衷升起一抹欽佩。
徐階嘆道：“侯爺才是真正的大智慧之人，還請侯爺成全！”
張居正愕然少頃，也想通了其中關(guān)鍵，不由感嘆自己的段位還是不夠……
不過徐階好了，他也差不了。
張居正一揖，道：“徐大學(xué)士如此，也不純粹是私心，還請侯爺施以援手�！�
李青打趣道：“好一個清流�！�
二人面上發(fā)燙，一言不發(fā)。
“行吧，這次就成全了你們�！崩钋嗾f道，“不過下次若再打著同樣的主意，可就不能全須全尾的回去了�！�
“多謝侯……”
“砰砰砰——！”
徐階直接飛了出去，還未落地，卻再次被李青近身，接著，又是一腳……
黃錦：（19｀19Д1907）!!
“李青，你做什么�。�？”
李青沒搭話，又一腳下去，徐階飛出院墻。
接著，瞧向張居正，“張白圭，你要不要也試試？”
張居正拉不下臉，一聲不吭，表達(dá)默認(rèn)。
接著，張居正也被一頓毒打，繼而飛了出去……
黃錦都驚呆了。
“李青，你到底干嘛呀？”
“啥叫我干嘛？”李青白眼道，“我這是在幫他們啊�！�
“幫他們？”
黃錦呆了呆，忽然想明白了些，問，“你是說……苦肉計(jì)？”
“差不多吧�！崩钋嗾f道，“在我這挨一頓打，回去就能獲得諸多同僚的認(rèn)可，那些人會對他更加信服，多劃算……”
“好吧……”黃錦無奈道，“你說這些人……權(quán)力真就這么好嗎？”
李青哈哈一笑：“權(quán)力不好，又怎會有那么多人被困在八股牢籠之中？”
黃錦嘆了口氣，好奇道：“你為啥要幫徐階�。俊�
“徐階有做清流領(lǐng)袖的潛質(zhì)。”李青說，“嚴(yán)嵩之后，必須要有人頂上嚴(yán)嵩所處的生態(tài)位，徐階想做的是，不是嚴(yán)嵩的嚴(yán)嵩，不過這也符合我、符合皇帝的預(yù)期，于朝局也是好處多多�！�
黃錦撓撓頭，“我不太明白�！�
“不用糾結(jié)這些。”李青笑著說，“算不如閑，不如醉，不如癡；你境界比他們高�！�
“是嗎？”
黃錦樂呵起來，“原來我這么厲害啊�！�
李青忍俊不禁，指了指裝著品相不好的丹藥木箱，道，“別浪費(fèi)了�！�
“好嘞�！�
黃錦走上前，開始‘牛嚼牡丹’、‘暴殄天物’……
轎子上。
兩人面頰紅腫，衣服凌亂，一身的土，好不狼狽。
張居正一副劫后余生的慶幸，問道：“徐師，你就不怕他玩真的嗎？”
“永青侯太聰明了�！毙祀A道，“聰明人不會做愚蠢的事�！�
“那……接下來如何？”
“即刻去皇宮，等傷好了，可就白挨了這頓捶……”徐階說道，“向皇上展示傷情�！�
“�。俊睆埦诱@詫道，“皇上和永青侯明明是一伙……咳咳，不該是向百官展示嗎？”
徐階笑了，語重深長的說：“叔大啊，皇上也是聰明人，極端聰明的人，會配合咱們的，因?yàn)椤噬弦残枰@樣的徐階�！�
張居正呆了呆，繼而心悅誠服。
“徐師高明！”
第403章
大富崩潰
“這就走啦？”
“等我清閑了，還會再來�！�
黃錦失落道：“你啥時候才能清閑��？”
“總會清閑的�！崩钋嗾f道，“其實(shí)，這么多年來，我從沒有徹底離開過�！�
黃錦怔了怔。
再回過神，李青已走出門去。
“怕不是下次再來，我都老了呦�！秉S錦嘆了口氣，離開小院兒。
……
蘇州，撫臺衙門。
李青再見楊慎，同時也見到了陸炳、沈煉。
這段時間下來，三人相處還算融洽，稱得上惺惺相惜。
書房。
四人相繼落座，李青問詢近來棉麻市場的具體情況。
楊慎說道：“朝廷的儲備前幾日就運(yùn)送了過來，目前正在大量拋售，遵皇上旨意，都是以往年市價出售，不影響百姓過冬，至少江南如此�！�
李青微微點(diǎn)頭，問：“大富現(xiàn)下如何？”
“不再收購了�！睏钌骶従彽�，“事實(shí)上，近半個月以來，就沒人收購棉麻了，百姓賺不了差價，也變得理智起來，棉麻市場維穩(wěn)，不再是問題�！�
頓了下，“前提是棉麻供應(yīng)量必須充足！”
楊慎沉吟著說：“江南棉麻是泛濫了，可也僅限于江南，眼下還不能過于樂觀�！�
李青頷首：“這個你放心，棉麻還有，還有很多。對了，可有大富出售棉麻？”
“據(jù)錦衣衛(wèi)的情報，暫時沒有。”陸炳說。
楊慎解釋道：“不是不想賣，實(shí)在是成本太高了，舍不得割肉。”
陸炳冷笑道：“讓他們囤棉麻，呵呵，這下好了，棉麻是有了，人也麻了。”
沈煉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問道：
“侯爺從京師來，可有皇上的旨意要傳達(dá)？”
聞言，楊慎、陸炳也目光詢問。
這算是放水了，只要李青以皇帝的名義說出指導(dǎo)意見，就是圣旨。
幾人彼此心中都明白，如此也是給自己找個臺階。
李青想了想，道：“保持大規(guī)模出售，同時通過錦衣衛(wèi)散布消息，朝廷棉麻堆積如山，棉麻價格會一降再降，西方諸國盛產(chǎn)棉麻……”
沈煉訝然，問道：“這會不會影響到百姓��？”
“你是怕百姓追漲殺跌，見此也不買棉麻了？”李青笑問。
沈煉點(diǎn)點(diǎn)頭：“據(jù)掌握的情報分析，這種情況很有可能發(fā)生！”
“發(fā)生就發(fā)生唄，此舉旨在擊碎大富的發(fā)財夢，對百姓的影響，不能說沒有，卻也極其有限�！�
李青說道，“百姓信息滯后，基于賺差價的心理，不少人手中都有囤積棉麻，見賺不了差價，自會釋放出多余的棉麻，如此一來，市場上的棉麻只會越來越多，對諸多大富，可是個不小的打擊。”
“棉麻回歸正常需要，才是最終目的，冬季已至，百姓不會因?yàn)槊蘼閮r格斷崖式下跌就不買了�！�
楊慎愕然少頃，苦笑道：“原來不止大富，一小部分的百姓，侯爺你也沒放過啊�！�
李青無奈道：“十分精準(zhǔn)的收割不現(xiàn)實(shí)，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是沒辦法的事，好在參與其中的百姓終究是小頭，且之前他們也賺了不少，如今吐出來一部分，既應(yīng)當(dāng)，影響也不會太大�！�
頓了下，“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金蘇杭三地更是如此，一小撮百姓吃些小虧……可以接受�！�
楊慎微微點(diǎn)頭，朝陸炳道：“本官馬上通知各地府縣，以盡快曉喻百姓，還請陸指揮使也配合宣傳一下，錦衣衛(wèi)的效率比之府衙，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來此，就是為了配合你。”
陸炳起身，“對了，我不在，你最好出入和沈煉一起，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