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4章
“千秋萬代只是自我欺騙式的自我安慰,就好比皇帝萬歲……非要人說皇帝百歲,你就開心了?”
李青說道,“你將王學(xué)定義為邪說,證明你讀懂了王學(xué),既然你懂了,怎又心外有物?”
朱厚熜默然半晌,喃喃道:“只可惜……我殺不了你!”
“你能殺我,你也不會殺�!崩钋嗾f道,“因為你清楚,有我沒我,對大明有著怎樣的影響!”
朱厚熜不置可否,問:“太祖知道你長生不死的事嗎?”
“我也不知他知不知道,至少……他沒有證據(jù)。”
“太祖臨終前,與你說了什么?”
“讓我做個權(quán)臣!”
“權(quán)臣,權(quán)臣……”朱厚熜呢喃道,“你不是權(quán)臣,卻勝似權(quán)臣啊……”
“我只能說,這非我本意。”李青說。
朱厚熜沒接話茬,兀自說道:“五十年,五十年……五十年之后,你就不會與皇權(quán)統(tǒng)一陣線了,對吧?”
李青把玩著酒杯,說道:“你當明白,許多時候許多事,都是既相互對立,又相互依存,比如這百余年來,我是皇權(quán)的堅定擁護者,可我也傷害了皇權(quán),未來,當我不再堅定擁護皇權(quán)時,何嘗不是在保護皇權(quán)呢?”
朱厚熜譏諷道:“你了不起,你清高……若是在洪武年,你可敢與太祖說這番話?”
“不敢,也不會”李青實話實說,“當時的我還是個菜鳥,無論自身硬實力,還是官場見識、政治眼光,都遠遠無法與現(xiàn)在相比,我根本說不出來這種話�!�
李青夾了一筷子菜,又飲了一杯酒,輕輕說道:
“我也不是天生強大,我只是活的夠長,我只是一步一步成長過來的,當時我不過是一個在山上苦修十年,不諳世事的愣頭青,我有什么能耐……”
“唉……”朱厚熜眼神復(fù)雜,“有時候覺得你可敬,有時候覺得你可恨,有時候……又覺得你可憐,你很純粹,可我們對你……卻極度復(fù)雜。”
頓了頓,“你當明白,終有一日,可恨會占據(jù)主導(dǎo)。”
李青微微點頭:“我明白�!�
“那時,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我會做個道士吧。”李青輕描淡寫的說。
“做個道士……也挺好的�!敝旌駸休p輕頷首,喟然長嘆,“不恨長生吾不能,恨不能再見未來你�!�
李青失笑道:“如果可以,想來你會很快意�!�
“嗯,會相當快意……”朱厚熜輕聲呢喃,“你這兩三百年的絢爛生涯,注定要用更久的孤獨來償還,這懲罰,你是逃不掉的!”
李青沒有反駁,也沒有發(fā)火。
這不是詛咒,只是陳述注定會發(fā)生的結(jié)果。
這尖酸刻薄的話,實際上卻透著濃濃的心疼。
“好好做事,好好心疼自己,既然長生不能,那就長壽一些吧�!崩钋嗥鹕碜隽藗擴胸動作,哂然一笑,“你有你的使命,相信我,歷史會有公斷!”
朱厚熜怔然出神……
雪沒再下,只有朔風(fēng)嗚咽,李青踩著暄軟積雪,望蒼茫天地……
接下來的幾日,李青沒再出現(xiàn)眾人視野,可針對他的議論,卻是火熱。
當然了,也不是什么好話。
縱然科舉的制度改動并不算巨大,也沒影響到權(quán)力根本,但沒人能心平氣和的接受。
準確說,是心理不平衡。
群臣認為如此是在降低科舉入仕的難度,雖說不參與政治,可官卻是實打?qū)嵉墓�,且享有一樣的身份待遇�?br />
話不好明說,只能拿大明財政做文章。
可以預(yù)見,一旦按照永青侯的主張改革科舉制度,用不太久就會迎來一波官員數(shù)量飆升,別的不說,單是俸祿,長年累月下來,就是一筆大數(shù)字。
改革不花錢,可改革之后卻要花許多錢。
大明的財政收支本就不健康,如今又搞這出,自然怨聲載道。
沉寂許久的‘鍵盤俠’,再次重出江湖,一個個引經(jīng)據(jù)典的罵、暗喻影射的罵,罵的朱厚熜狗血噴頭。
大明皇帝就沒有不挨罵的,包括被視為‘夢中情帝’的弘治都沒能幸免,無非是挨罵多少的問題。
至于朱厚熜……
昔年大禮重議,經(jīng)受過楊慎‘飽和式洗禮’之后,朱厚熜早就不怕丑了,罵就罵唄,不會少塊肉,又不是罵爹罵娘……沒什么可計較的。
在陸炳的嚴格封鎖下,皇帝的‘昏庸’并未在京師傳播開來,只在京官之中流傳,對此,朱厚熜根本不在乎。
小女子使性子有三板斧——一哭,二鬧,三上吊!
群臣使性子也有三板斧——一罵,二跪,三哭嚎!
好一通鬧,不知道的還以為要國將不國了呢。
李青只是冷眼旁觀,沒有現(xiàn)身,更沒有行使暴力。
一是,朱厚熜能搞定,沒這個必要;二是,一遇事就行使暴力,會給權(quán)力架構(gòu)造成不可逆的破壞。
一連十余日之后,在皇帝堅決不妥協(xié),錦衣衛(wèi)明里暗里施壓,以及三學(xué)士的努力下,形勢逐漸得到了控制。
還是抵制,卻不再強烈。
隨著離過年越來越近,群臣的戾氣也收斂了許多,想來,到時候皇帝意思意思,差不多可以半推半就的推行下去。
至于地方上……
不處在權(quán)力中心,沒什么話語權(quán),京官和地方官的關(guān)系,既相互依存,又相對對立,自皇帝至群臣,都不容許地方官質(zhì)疑權(quán)力中心!
這是底線,也是自古以來的心照不宣。
隨著一罵,二跪,三哭嚎的結(jié)束,李青開始著手為朱厚熜調(diào)理身體,這么個皇帝多活一天,李青就能多輕松一天。
在李青的帝王標準中,大明十一帝,總體可分為三檔。
第一檔:朱元璋、朱棣、朱見深、朱厚熜。
第二檔:朱高熾、朱瞻基、朱厚照。
第三檔:朱祁鎮(zhèn)、朱祁鈺、朱佑樘、朱允炆。
后繼之君,無論裕王還是景王,李青都沒抱多大期望,只要不突破下限就成……
起初,群臣對李青的頻繁出現(xiàn),還是挺警惕的,之后見他只專心為皇帝調(diào)理龍體,便也逐漸放松下來。
再思及李青的主張,以及李青的秉性,這些人對科舉制度改動的抵觸心,又小了許多。
不是想通了,而是他們明白,真要是抵觸到底,以李青的尿性,保不齊會算一下當初“體面”的賬。
如朱厚熜所說,群臣對李青是復(fù)雜的,既敬,又恨。
一方面認可他的付出、對大明的貢獻,明白大明有今日李青出力甚大,就連他們?nèi)缃竦淖虧櫲兆�,都有李青的一份功勞�?br />
另一方面,又對李青的制霸朝綱恨的咬牙切齒,恨不得他立即暴斃,不要再以一人之心,去操作大明這座巨輪了。
李青造福了大明,也間接造福了他們,可李青也對他們造成了極大困擾。
這個人太璀璨了。
與他同時期,沒有出頭之日,光芒會被大幅度削弱,甚至被掩蓋,令人苦悶又絕望。
因為這個人的存在,名垂青史的難度,何止提高了一籌?
毫不夸張的說,沒有李青,只是困難模式,有了李青,則就是地獄模式。
可某些時候平心靜氣的想想,似乎又沒那么恨,雖然李青損害了他們的名和利,但李青這人一向一視同仁,不偏不倚……準確說,哪個也沒放過。
這種‘欺壓’固然可恨,卻好了大明,同時,也好了吃大明飯食的他們……
難評!
第440章
李青的硬實力
這些個極負才學(xué)之人,并非沒有長遠眼光,只是當涉及自身利益時,難免會變的短視。
這種短視很難靠道德、意志力,去克服。
因為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克服了,別人也會克服,如若別人不克服,自己克服了……
那自己不是虧了?
本就難以克服,再加上相互不信任,只能螺旋向下,最后的最后,大家一塊玩完。
歷史重復(fù)了一次又一次,這些個飽學(xué)之士不是不明白,可明白容易,做到卻是千難萬難。
這也是歷史重復(fù)一次又一次的主要因素!
沒人能免俗。
如果李青沒有長生久視,只有正常人的壽命,大抵也會追求封妻蔭子,大抵也會為了保障兒孫衣食無憂,選擇和光同塵……
漫長的壽命賦予了他神性,也剝離了人生來就有的劣根性。
作為接受過良好教育,見識過璀璨盛世的李青,自不會做出大奸大惡之事,可若不能長生久視,很難會這般高尚。
這點,他自己也清楚。
所以,他從不標榜自己是良善之人,是道德模范,同時,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也會與人寬容。
轉(zhuǎn)眼,進入臘月,李青閑暇之余,去了運河查看,結(jié)果與他預(yù)想的一般,運河已經(jīng)結(jié)了冰。
不厚,只有表面一層,拿指肚一捅就能捅破,李青卻是面色晦暗。
他知道,隨著氣溫持續(xù)下滑,這冰層會越來越厚。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可不是說說而已。
連運河都如此,一些個小湖泊,小河灣,自不必多說,冰面上早就可以站人了。
李青也只能罵罵臟……
吃了臘八粥,時間過得更快了,眨眼的功夫,就到了過年。
連續(xù)調(diào)養(yǎng)了月余的朱厚熜,精氣神空前的好,連帶著心情也大好,對即將到來的嘉靖三十二年很是重視,皇宮一片喜氣盈盈……
李青的小院兒卻格外冷清。
情感上,李青想李雪兒、朱厚照他們能來,最好帶著小寶,一家子過個熱鬧年,可理智上,又不希望他們來。
這天兒太冷了,都也上了歲數(shù),且還有各自的事情做,各自的生活要過,不能總是圍著他轉(zhuǎn)……
終于,嘉靖三十二年到了。
李雪兒他們并沒有來。
其實,一個人過年也沒什么不好,不用忙著趕集,不用忙著做飯,不用準備紅包……
隨著紅日冉冉升起,又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它沒有什么變化,還是那般紅,那般耀眼,充滿活力,由紅變黃之后,沐浴其光芒之下,暖意融融……
它升起,它落下,日復(fù)一日,不知疲倦,可比李青勤快多了。
“大過年的,你在房頂上發(fā)什么呆呢?”
黃錦仰著大胖臉,道,“下來吧,咱吃點喝點�!�
李青收回心神,從房頂一躍而下,道:“大過年的來我這干嘛?”
“這話說的……不是怕你一個人無聊嘛�!秉S錦笑著說,“好啦,別失落了,你好歹還有親人可思念,太監(jiān)都沒有親人,你看我,不也一樣過年嘛。”
李青怔了怔,輕聲說道:“不要拿自己的痛處來安慰我,我不需要安慰,也不忍你如此�!�
“嗨~!這有啥�!秉S錦渾不在意的擺擺手,道,“皇上忙的很呢,陸炳也回家陪兒孫了,就咱倆是閑人……走走,進屋說。”
李青笑笑道:“這大晴天的也不暖和,你先進屋,我去東廚弄盆木炭來,再燒個火爐,搞個干鍋大雜燴,不然,吃著吃著菜就涼了。”
…
炭盆燃上,支上火爐,二人這才開動。
好一通吃喝之后,黃錦說道:
“給你說個事兒,去西域交涉的禮部、司禮監(jiān)的人來信了�!�
“什么時候來的?”
“昨兒下午,宮門都快落鎖了,尋思著大過年的,也就沒急著通知你�!秉S錦說道,“大抵正月底,人就到京師了。”
李青緩緩點頭:“信上怎么說?”
“還能咋說,老樣子唄�!秉S錦咂咂嘴,道,“說蠻夷不習(xí)教化,說蠻夷貪得無厭,再者,就是說西域沒有價值可言,不值得朝廷耗費財力、人力、物力,說就是個賠本買賣。”
李青不意外,卻有些失望,這也太沒價值了吧?
“有沒有別的?”
“什么?”
“一些實質(zhì)性的信息,這些都太假大空了�!�
黃錦想了想,道:“西域勢力對大明的態(tài)度是畏而遠之,既不想成為大明的一份子,又不想觸怒朝廷,倒是很想與大明互市,這算嗎?”
“算,你仔細說來�!�
“信息沒多少,也就這些了�!秉S錦說道,“只能等那些人回來,才能知道具體�!�
頓了頓,“對了,皇上看過之后,說打仗是不可避免了,讓你也做好準備�!�
李青緩緩點頭,道:“我留在京師,除了為皇帝調(diào)養(yǎng),就是為了西域這一戰(zhàn)�!�
黃錦淺啜一小口酒,問:“你在戰(zhàn)場……真的無敵嗎,不會受傷嗎?”
“時下來說……是�!崩钋嘈χ溃靶扌薪鼉砂倌�,你當是白給的��?”
“可你……我都沒見過你咋修行,人陸炳每日都要練上一陣兒,你不是忙公事,就是癱著、躺著……”
李青自得一笑,道:“你當我是普通人嗎?”
“呃……那你是咋修行的啊?”
“于我而言,吃飯是修行,睡覺是修行,做事也是修行�!崩钋嗾f。
黃錦無語道:“我說的是硬功夫,是你說的真氣,可不是你們道士的修心�!�
“就是真氣啊�!崩钋嗾f道,“只要我不刻意停下,真氣就會一直流轉(zhuǎn),它就像是一條河流,在我的經(jīng)脈、竅穴由南游北,由東游西……一個周天結(jié)束后,再自動開啟下一個周天,生生不息……”
李青微笑道:“就像呼吸一樣,早已成為了本能�!�
黃錦驚為天人,吃吃道:“這也太牛了吧?”
“呵呵……”
“那你現(xiàn)在有多厲害��?”黃錦好奇心大起,問,“火炮對你有威脅嗎?”
“這得看什么火炮了�!�
“神機營的火炮都算在內(nèi),可有能傷你的嗎?”黃錦問。
“以前有,現(xiàn)在估計沒有了,當然,不是火器退步了,而是我進步了。”
頓了下,李青補充道:“也不絕對,若是特制的超大號開花彈,我站著不動硬扛,肯定會受重傷!”
“會要命嗎?”
“這倒不會�!崩钋噍p輕搖頭,說道,“如今能殺死我的,只有大自然了�!�
見黃錦沒太懂,李青解釋道:“比如被極致狂暴的雷電劈,比如大山坍塌,萬斤巨石生生砸中我……總之,外力還是可以殺死我的,只不過……人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