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3章
“脫離中原王朝太久了,久到早早與中原劃清了界限,心中的芥蒂哪能輕易消失?”朱厚熜輕嘆道,“嚴嵩他們說升恩斗仇,不無道理。”
李青眸光閃爍,無力辯駁。
“只可惜啊,我的人生不夠長……”朱厚熜輕嘆道,“再有百年,不,再有五十年,我都有把握讓西域、漠北徹底歸心,只可惜……我沒這么長的時間�!�
“那就一點點給好處吧�!崩钋嗾f道,“絲綢之路不能舍棄,建設的進度可以適當減緩,一代人不夠,就兩代,兩代不行就三代,無論后繼之君是誰,我都會輔佐。”
朱厚熜遺憾地嘆了口氣,道:“依你吧!”
李青正色道:“建設西域的重要性、必須性,無需我多言,從出兵成本便可見一斑,如若出兵成本一直居高不下,別人一點點蠶食西域,又當如何?打,虧本,不打,人家變本加厲……猶猶豫豫之下,西域收了再丟,完全有可能�!�
“大明出兵西域的成本越低,治理西域的成本越低,敵人侵犯西域的可能性越小。”
李青說道,“戰(zhàn)爭,尤其地緣戰(zhàn)爭,更多是心理博弈,當敵人知道你有痛擊他的能力時,只會和顏悅色,當敵人知道你奈何不得他時,則會變得野蠻�;诖�,真要算細賬,好好經(jīng)營西域,反而更劃算!
當初太宗遷都順天,可不只是為了天子守國門、為了以朝廷中樞所在,來綁架后繼之君臣不得不認真對待漠北問題;更重要的是向外擴張……”
“你說人生太短,太宗何嘗不是這般認為?太祖更是……可這不就是人嗎?薪火傳遞,代代相傳……沒有你祖宗的努力,就沒有你治下的大明,沒有你的經(jīng)營,你之子孫又怎能站在你的肩膀上,讓大明更富強、繁榮?”
朱厚熜怔怔無言。
李青:“你做了選擇,選了好的,又何必內耗自己?堅定的走下去……最后的最后,子孫會念你的好,提及你,就如提及你的偶像太宗……子民也會對你歌功頌德,這些道理你明白,何故如此搖擺?”
“可我不是圣人啊,我有貪欲,我有私心……”朱厚熜喃喃道,“我做不到一理貫之,我……還是自私的,太累了,我很疲倦,我也想享受生活,享受人生……我沒辦法長生,我的時間越來越短……”
李青氣郁又理解,無奈又心疼,一時間,五味雜陳。
其實,李青也明白,朱厚熜做了正確選擇,可這個正確選擇并沒有讓他開心,反而讓他痛苦。
朱厚熜的性格一直沒變過,從來都是那個自私自利的朱厚熜。
只是他足夠聰明,終是明悟了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沒有墮落,沒有沉淪,只是因為他強行違背了內心深處的自己,可這條光明大道,于他而言,卻一點也不享受。
李青默然良久,輕輕道:“誰都知道躺下是最舒服的,你如此……沒什么可恥的,其實我也想躺下,什么也不做,甚至極端一點,去吃喝嫖賭,去胡作非為……我沒有,你也沒有,哪怕是沒有醒悟的你,也從未做過危害大明社稷的事來,這說明什么?”
朱厚熜怔然看著李青。
李青溫聲說:“因為你我都是好人,都愛這片廣袤的土地,愛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我們的良心不允許我們墮落。”
“努力的確累,可墮落更是折磨,你已經(jīng)沒辦法心安理得的墮落了,既如此,不妨自我感動的付出吧……感動不了別人,還能感動自己,不是嗎?”
“至少你比我還強一些,大明不會感謝我,可大明會感謝你�!�
朱厚熜怔了怔,繼而滿心歉疚,“當初我……”
“你說的本就不錯,我早晚會走到所有人的對立面,這是我的宿命,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崩钋酀M不在乎的笑了笑,道,“與我這個更慘的人相比,你是不是舒服多了?”
朱厚熜歉然道:“你說的對,我是矯情了�!�
李青:“那咱以后就別矯情了,說實話,我是真沒心情照顧你的心情、安撫你的情緒,不過……我清楚你的苦楚,也能理解�!�
“其實,我從沒真正討厭過你,也就是嘴上說說罷了,自你拎清了之后,我對你的寬容度比金陵那廝要高的多�!�
李青微微仰起臉,輕輕道:“十一朝了,十一帝中,我陪伴的時間或多或少,可都是看著你們一點點成長過來的……”
李青忽又笑了,“你們這些個小輩兒啊,真沒幾個讓人省心的,這樣那樣的問題一大堆,我霸道、我暴躁,我若真能放下,又何至于霸道又暴躁呢?”
瞧著這樣的李青,朱厚熜不禁動容,眼眶微微濕潤。
好一會兒,他也笑了,笑著說:“最后一次矯情了�!�
李青微笑頷首,問:“你有信心嗎?”
朱厚熜哂然一笑,反問:“你對我有信心嗎?”
“哈哈……好好好�!崩钋啻笮Φ�,“那我就好好輕松一下了。”
“嗯,也該輕松一下了,雖棘手,但于我而言,也不是無法解決,你就省著點力氣,輔佐后繼之君吧。”
朱厚熜呵呵道,“這權力場上的蠅營狗茍,我還真不怎么放在眼中,無非是費些心思罷了�!�
李青‘嗯’了聲,道:“數(shù)學的普及教育,你要重視起來。”
朱厚熜怔了下,詫異道:“不是科技制造嗎?”
“數(shù)學是科技制造的基礎�!崩钋嗾f道,“前日與李本一番交談,我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
“什么?”
李青認真道:“數(shù)學在廣泛的應用,可卻鮮有人去全方位系統(tǒng)性的學習,甚至在潛意識當中,不把數(shù)學當數(shù)學,這種情況下,會嚴重阻礙科技創(chuàng)新與科技制造�!�
朱厚熜有些不理解,“什么意思?”
“就是……”李青想了想,道,“比方來說,你只讀一本書,你能寫出好的文章來嗎?”
“大概不能吧……”
“那如果你讀了五車書呢?”李青說道,“學富五車,詩詞文章還不是手到擒來?”
朱厚熜醍醐灌頂,“你是說擁有龐大的數(shù)學知識之后,才能去創(chuàng)新,亦或說……更好的應用?”
“對,時下的數(shù)學理論并不差,可學數(shù)學的人,學的太僵化了�!崩钋鄧烂C道,“這是個隱藏極深的弊端,必須予以糾正!”
朱厚熜吸了口氣,緩緩道:“之后,我會在這方面予以重視,等李本徹底整理好之后,就先從早些年開辦的學塾推廣�!�
說到這,朱厚熜不免驚嘆,道:“從正德年間的簡化字普及開始,你就在謀劃今日了,對吧?”
李青苦笑搖頭:“我沒有你說的這么目光長遠,數(shù)學的弊端真就只是個意外發(fā)現(xiàn),我普及簡化字,還是為了讓大明誕生更多的人才,好讓階級之間保持斗爭,以此減緩階級固化,以讓大明擁有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
“也很厲害了�!敝旌駸行α诵�,沉吟道,“數(shù)千年來的愚民……真開了智,未來,你有把握應對嗎?”
李青微笑反問:“你對我有信心嗎?”
“有也沒有,畢竟……你真正在乎的從來不是大明。”朱厚熜無奈苦笑,“我對大明皇帝的皇權,沒信心�!�
李青:“皇權越弱,皇權越強!”
朱厚熜一笑置之,轉而道:
“我仔細算過,大力發(fā)展科技制造,經(jīng)營西域,融合漠北,持續(xù)推行普及教育,藩王宗室的俸祿,官員俸祿,養(yǎng)兵成本,賑災治水……大明府庫現(xiàn)有的財富,只能夠撐十年。這還是建立在西域、漠北不大力援助的基礎上,建立在不大規(guī)模發(fā)動戰(zhàn)爭的基礎上……不然只會更短!”
朱厚熜嚴肅道:“我們只有十年時間,若遇大災,十年都撐不了。”
“十年……夠用了�!崩钋辔⑿Φ�,“太遠了不敢說,十年之后我在,你也在,我們都在,又何懼哉?”
“想的還挺美……權力場上我負責,錢的事你負責!”朱厚熜哼哼道,“還說別人,你不也是得寸進尺?”
“哦?哈哈……”李青爽朗一笑,“好,錢我負責!”
第469章
太醫(yī)麻了
談笑間,站殿小太監(jiān)邁著小碎步走進來,二人順勢止住話頭。
黃錦走上前,問:“怎么了?”
小太監(jiān)瞧了眼皇帝,小聲道:“稟公公,裕王殿下、景王殿下,于宮門口請求面圣�!�
黃錦扭頭看向朱厚熜。
“宣�!�
“奴婢遵旨。”小太監(jiān)一禮,轉身去了。
朱厚熜心情突然低落起來,李青也沒了笑意……
默然良久,朱厚熜輕輕道:“矮個子中挑高個子,你以為誰更高一些?”
“知子莫若父,你比我更清楚�!崩钋嗾f道,“我只能保證無論誰上位,我都會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
“嗯�!�
不多時,裕王、景王,在小太監(jiān)的引領下,走進內殿。
“兒臣參見吾皇萬歲�!毙值芄Ь葱卸Y。
“平身吧。”朱厚熜端起御案上的茶杯,小口抿著茶,“你兄弟二人今日聯(lián)袂而來,所為何事?”
兩人謝恩起身,裕王朱載坖恭聲道:“回父皇,兒臣聽說太子殿下病情加重,憂心的緊,便想來看望一下皇兄,路上正巧遇上載圳,便一起了�!�
“兒臣也是�!本巴踔燧d圳附和說。
“消息還都挺靈通……”朱厚熜給了記不輕不重的敲打,指了指內里的龍床,傷感又欣慰的說,“你們大哥還在昏迷,動靜小點兒�!�
兄弟倆恭敬稱是,向內里走去。
一人一邊拉開床幔,只見太子大哥雙目緊閉,眼窩烏青,面色蒼白的嚇人,嘴唇表皮都龜裂了。
甚至不仔細瞧,都瞧不見絨被起伏!
顯然,太子大哥這次是真的危險了,都不是癡傻的問題了,怕是連命都難保!
二人心頭狂震。
朱載圳本能地抬起手,伸出食指在朱載壡鼻尖探了探……
還活著!
朱載坖都驚呆了,“載圳,你做什么?”
“我……”朱載圳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剛才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般……
余光瞥見父皇望來,朱載圳忙悲慟道,“太子,皇兄,大哥啊,你怎么就這么病了呢……”
說哭就哭,沒嚎幾嗓子,淚就嘩嘩流。
朱載坖見他這般,也不好再問究竟,連忙也哭,滿臉悲慟……
李青:“……”
哪怕歷經(jīng)十一朝,這說哭就哭的本事,李青還是沒練成。
“嚎什么嚎?”朱厚熜氣郁道,“非擾的你大哥不得安寧,才滿意是吧?”
“兒臣不敢�!敝燧d圳咧著嘴,抹著淚,轉身走向父皇,哭道,“父皇,皇兄他……他沒事吧?”
朱厚熜:“……”
見父皇不語,朱載圳又看向李青,道,“永青侯,你可得救太子殿下啊�!�
李青:“……”
朱載坖也跟著道:“永青侯,你一定要好好想個辦法,皇兄他還這么年輕,怎么可能……”
李青斜睨了朱厚熜一眼。
朱厚熜只覺丟人,氣道:“要哭出去哭,滾回去哭�!�
兄弟一僵。
“都給朕滾蛋!”
“……父皇,您消消氣,龍體要緊,莫氣壞了身子……”
“滾——��!”
“是,兒臣告退。”兄弟兩個連連稱是,行了一禮,又戀戀不舍、滿臉憂慮地瞧了眼龍床上的太子,抹著臉黯然離去……
朱厚熜深吸一口氣,苦笑道:“急的可不只是群臣,這對兄弟……亦然��!”
“人之常情,將心比心,換之年輕時的你,估計也差不多�!崩钋嗾f。
“可我絕不會這般沉不住氣!”
黃錦安慰道:“太子殿下病重,兩位殿下不來也說不過去,未必就只是貪戀儲君之位�!�
朱厚熜呵呵笑了笑,轉而看向李青,問道:“時間差不多了吧?”
“早呢,這才多久……”李青好笑搖頭,輕聲道,“做戲做全套,再讓太醫(yī)院的人來一趟,太子性命垂危之事從他們口中說出來,更易取信于人。”
朱厚熜默然少頃,朝黃錦使了個眼色。
黃錦稱是,哼哧哼哧去了。
“既然做戲做全套,你就住在這乾清宮吧,也就幾日功夫,別再來回跑了,順便也給我調理一下,煉爐丹藥什么的�!�
李青略作遲疑,頷首同意……
眾太醫(yī)奉召而來,見皇帝面色難看,李青面容冷峻,再見龍榻上的太子殿下面如死灰、不省人事……
登時頭皮發(fā)麻!
這下,眾太醫(yī)總算確定了太子真是性命垂危,甚至……回天乏術。
連一向自負,且不怕事的李青都如此,那太子還能活嗎?
只怕能不能撐到過年,都在兩可之間。
“永青侯暫無良方,諸位愛卿也想想辦法�!敝旌駸谐谅曊f道,“治好太子者,加官進爵,賞萬金!”
聞言,眾太醫(yī)更是頭大。
明明鍋都甩出去了,咋又給扣上了?
前輩不是說,遇皇室重要成員得重大疾病,只要甩鍋李青,就萬事大吉了嗎?
咋到我這兒就變了呢?
至于賞賜,不是不心動,而是知道這個獎賞自己沒可能拿到,可皇帝有命,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一群人挨個上前,觀察太子氣色,聽太子呼吸,切太子脈搏……都可謂是拿出了看家本領。
望,聞,問,切,就差問了,還是因為太子在昏迷,不然,非要來個全套。
然而,卻是怎么也診察不出病癥,連病因都無從撈摸。
太子脈象之奇,實在聞所未聞。
“如何?”
“臣無能,臣有罪……”
“你呢?”
“臣有罪,臣無能……”
……
望著跪了一地的太醫(yī),朱厚熜一個踉蹌,被黃錦穩(wěn)穩(wěn)扶住。
“皇上……龍體要緊啊�!�
皇帝不語,只一個勁兒的大喘氣。
眾太醫(yī)脖頸發(fā)涼,好似看到了祖宗在向自己招手。
半晌,朱厚熜恨聲道:“這偌大的太醫(yī)院,就沒一個能治太子之病的嗎?”
“你,說話!”
“皇上,太子殿下這是……這是得了急癥啊�!北稽c名的太醫(yī),唯唯諾諾的說。
“既知是急癥,還不快治?!”
“臣……”
太醫(yī)都哭了,這么多人,咋就點我呢?
卻聽李青說道:“皇上,急癥只是一種籠統(tǒng)的表述,并非特指某一種病癥,時下的太子……溫藥調理救不活命,猛藥卻會立即要命,實在兩難。”
誰言永青侯是大惡人?
不只是被點名的太醫(yī),沒被點名的一樣對李青大生好感,一窩蜂地猛點頭。
“朕不管,治不好太子,朕讓你們全部陪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