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4章
更貪心的人
“我的秘密可以說，但在說之前，你們要先好好說一說這些年，你們的見聞，經(jīng)歷，感悟……”
李青說道，“十一朝來，我經(jīng)歷了太多，凡事也喜歡往壞處想，你們能如此，不代表都能如此�！�
李青輕聲說道：“你說的對，我終要啟用朝廷之外的力量，道士終要下山，既不能因噎廢食，就……盡量盡善盡美吧！”
“嗯，好�！钡蓝稽c頭答應(yīng)。
李青心情舒緩，瞧著師弟們的鋪蓋、換洗衣物、生活用品，處處透著節(jié)約，甚至寒酸，不禁問道：
“經(jīng)費告急了嗎？”
“還有千余兩呢。”道二十一微微搖頭，“又不是為了享福，不過日常生活還算富足，餐餐有菜，偶爾也吃肉，跟山上的生活沒什么區(qū)別�！�
“這樣啊……”李青輕輕頷首，欣然道，“這些年下來，你們的心境、能力、閱歷……都是上上之選，之后回了武當(dāng)山，可要好好分享給師弟們�！�
走了萬里路的他們，經(jīng)歷了太多，見識過太多，稱得上人中翹楚。
雖然學(xué)問不夠高，也沒接觸過政治，可單就對民生、對百姓的了解，一般的知縣，都不見得比他們強(qiáng)。
至于品性，就更不用說了……
只是千人千面，哪怕是武當(dāng)山的道士，哪怕是自己的師弟，李青也不敢篤定人人為善，不過有這些師弟引導(dǎo)，情況會好很多……
李青輕聲說：“我總是喜歡把人往壞處想，因為我見識了太多不美好的人、不美好的事，非是對自家?guī)煹懿恍湃�。�?br />
“小心無大錯嘛。”道二十一輕輕點頭，表示理解。
“大師兄放心，對自家?guī)煹�，我們豈會吝嗇，等回了武當(dāng)，我們會毫無保留的分享，引導(dǎo)眾師弟更好的向善�！�
李青由衷道：“武當(dāng)有你們，武當(dāng)之幸！”
“若無大師兄，也沒有現(xiàn)在的我們�！钡蓝恍χf，“大師兄無需歉疚，你不虧欠武當(dāng)什么�！�
李青笑了笑，轉(zhuǎn)而道：“等回了山上，與掌門說一下，之后收師弟……條件再嚴(yán)格一些，甚至可以苛刻一些，武當(dāng)山不能有太多的道士，還有，我沒主動要求之前，武當(dāng)?shù)朗繗v練也不能滿大明的跑，就在武當(dāng)附近歷練就好�！�
“好的，到時候師弟會如實轉(zhuǎn)告掌門師兄�！�
李青打了個哈欠，“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要天亮了。”道二十一說。
李青舒展了下四肢，就地平躺下去，道：“時間不早了，早些休息�！�
“這么多鋪蓋空著，大師兄別躺地上啊�！�
“地上舒坦�！�
“……好吧�！钡蓝缓眯c頭，走到佛像前，吹熄蠟燭。
不到半刻鐘，剛還一點困意沒有的小師弟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打著輕微鼻鼾。
反觀打哈欠的李青，卻是久久難以入眠，心中很是羨慕師弟說睡就能睡的本領(lǐ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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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破曉，灰青色天空還掛著稀落的殘星，李青便起了，來到外面，坐等在外的師弟們。
沒一會兒，就聽到了一陣輕微的細(xì)碎腳步聲，李青站起身，緩步上前……
“誰……大師兄？”五六個頭先回來的師弟驚喜不已，“京師不忙了？”
“不忙了�！崩钋辔⑿c頭，問，“可有搗亂的？”
“也就是些小偷小摸，惡性搗亂的情況現(xiàn)在極少發(fā)生�！睅煹芟群蠡貞�(yīng)，神情振奮。
不多時，又有幾人回來，接著，道二十一也醒了，又是一陣敘舊，講述分別期間，經(jīng)歷的事情……
臨近天色大亮，師弟全回來了，一眾道士在廟里輕聲談笑，就是不知佛祖作何感想……
聊了大半時辰，李青以自己要去逛逛為由結(jié)束話題，好讓一夜沒睡的他們好好休息。
道二十一要守著休息的師兄弟，沒跟李青一起。
…
來到學(xué)塾建立場地，卻見海瑞也在，正與睡眼惺忪的知縣談話，后者出氣兒不順，神色也不太好看。
李青沒上前打招呼，只是啃著餡兒餅，隱于人群中遠(yuǎn)遠(yuǎn)瞧著，看泥瓦匠們挖地基、打夯。
沒一會兒，知縣有些煩了，口齒不清的嘟囔了句不太好聽的話，拂袖離去。
海瑞也有些不高興，卻也不能如何，嘆了口氣，轉(zhuǎn)而又去與包工頭的泥瓦匠交談，后者倒是好說話的緊，頻頻點頭，海瑞的面部線條舒緩許多……
又盯了一陣兒，海瑞似是覺得放心了，便動身趕往下一個要建設(shè)的學(xué)塾，不經(jīng)意間的一瞥，瞧見了人群中看熱鬧的李青，先是一怔，緊接著，快步上前。
“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青自無不可，走出人群，與他一起往下一個學(xué)塾建設(shè)場地走，離開人群后，李青打趣道：
“怎么樣，知道官大一級壓死人了吧？”
“早就知道了�！焙Ｈ鹂鄧@點頭。
“剛你跟知縣說什么呢？”
人群嘈雜，距離尚遠(yuǎn)，海瑞聲音又小，李青也聽不清內(nèi)容。
“主要是朝廷公款的事�！焙Ｈ鹫f道，“我是南平縣的教諭，按理說學(xué)塾建設(shè)歸我負(fù)責(zé)，經(jīng)費也當(dāng)由我掌管才是，可……唉�！�
海瑞苦悶道，“我主動退一步，與他說各自掌管一半，可這位知縣仍是不愿，具體打著什么主意……我不說，先生也明白，按照物價成本、人力成本，朝廷的款項……近乎一半都進(jìn)了私囊�！�
李青好笑道：“這你就天真了，哪有不貪的官兒��？”
海瑞默然，深吸了口氣，輕聲道：“難道我大明官員……都如此？”
“真正兩袖清風(fēng)的不能說沒有，可也是鳳毛麟角�！崩钋噍p聲說道，“他們管這個叫截留，過一手截留一點，層層下來，到了用于正處，余下一半也還好了�！�
海瑞震驚地看著李青。
“你干嘛這樣看著我？”
海瑞苦澀道：“海瑞以為先生行俠仗義，當(dāng)嫉惡如仇，卻不想……”
“沒辦法，人心如此……”李青嘆道，“一點也不妥協(xié)讓利，辦不好的，建設(shè)學(xué)塾本就備受抵制，再不讓人得些好處，就更難推行了。只一味追求官員清廉，卻不顧國家發(fā)展……豈不是本末倒置？豈不是因噎廢食？”
海瑞無言以對，喟然嘆道：“如若太祖還在……”
“太祖殺了那么多，不也還是照樣貪？”李青說道，“于皇帝，于國家而言，事辦好才是根本�！�
海瑞微微搖頭，道：“發(fā)展是根本，可這樣妥協(xié)……這是不對的�！�
李青沒有否認(rèn)，只是道：“你真貪心，比我都貪心�！�
海瑞愕然，繼而恍然。
“求上得中，還是要求上！”
李青聳了聳肩，道：“可惜你只是個教諭。”
“我……”海瑞憤然，隨即苦笑，“先生何必激我？海瑞自也想做大官，可總要腳踏實地才行�！�
海瑞吁了口氣，問：“按理說，教諭負(fù)責(zé)一縣學(xué)政，學(xué)塾建設(shè)也在教諭職責(zé)范圍，朝廷為何要將款項撥給知縣呢？”
“你干嘛問我？”
“先生不是永青侯嗎？”
“你不是不信嗎？”
“……”海瑞說道：“昨日我又溫習(xí)了下太祖實錄，尤為關(guān)注太祖實錄中的永青侯�！�
李青怔了怔，繼而笑道：“然后呢？”
“雖然荒誕，難以置信，但結(jié)合種種跡象，以及我親眼所見……我愿意相信，你就是永青侯。”海瑞說。
李青頷首：“看吧，我沒騙你。”
海瑞沒心情計較這個，問：“朝廷為什么不將款項交由教諭管理呢？按理說，教諭是第一責(zé)任人，交給教諭才更合理，如此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讓錢花到刀刃上，不是嗎？”
“想聽實話？”
“當(dāng)然�！�
“簡單，因為教諭不入流！”
“這……”海瑞有些難以接受。
李青淡淡道：“不用覺得不忿，權(quán)力場向來如此。我早就說了，想做好事，想改變不好的事，只能做官，做大官�！�
頓了頓，“可即便做了大官，也不是什么都能改變的，不過至少能多影響一些人，一些事……”
海瑞沉默。
李青笑問：“所以……還覺得教諭好嗎？”
“即便是一個教諭，也能影響一些人，一些事�！焙Ｈ鹫f。
話到這個份兒上，李青自不會再強(qiáng)求，只是有些唏噓。
想那張白圭，上趕著打好關(guān)系，以求走捷徑，早日發(fā)達(dá)。
再看海瑞，白給的機(jī)會卻不要……
李青不覺得張白圭那樣就不好，當(dāng)然了，海瑞這樣也不是不好，只是海瑞的選擇，上限實在有限。
無論權(quán)力場，還是政治上，道德潔癖太強(qiáng)的人注定艱難，且成就也注定比不過生冷不忌之人。
道德潔癖不是貶義詞，相反，在這渾濁的官場上，它太珍貴了。
正因如此，李青才如此主動，可也正因如此，李青的主動注定白費。
海瑞的價值觀很正，李青不好強(qiáng)行改變，只得鼓勵道：
“那就在能力范圍之內(nèi)，最大限度的發(fā)揮能量，不過……真要到山窮水盡之時，還是別逞強(qiáng)的好，人活著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海瑞苦笑頷首，道：“海瑞不至于讓自己落得一個檻送京師的地步！”
“還挺自信……”
李青失笑搖頭，“就你這品性，如若不改，不被檻送京師，我都覺得奇怪�！�
“何也？”
李青：“官場并不浪漫�！�
第485章
地府判官
“官場不浪漫……”
海瑞微微點頭，隨即笑道，“官員卻可以浪漫嘛。”
李青啞然失笑。
“看先生這意思……是打算在此長住了？”
“會逗留一些時日�！崩钋囝h首。
“多久？”
“這得看你了�！�
海瑞怔了怔，有所了悟的問，“先生是為了學(xué)塾建設(shè)？”
“聰明！”李青惋惜道，“你有能力，也有智慧，如若肯適當(dāng)?shù)母淖円幌伦约�，前途注定不凡�！?br />
海瑞笑言：“那樣的海瑞，就不是海瑞了，海瑞若真那般，先生也不會心生惋惜了�！�
李青想了想，沒有否認(rèn)，轉(zhuǎn)而問：
“你覺得我能留多久？”
海瑞沉吟了下，道：“難得重逢，從情感上來說，海瑞想先生多留一段時日，不過先生是個大忙人，我食君之祿，自不會感情用事……慢則十日，快則五日�！�
“呦，這么自信？”
海瑞淡然一笑，道：“先生以為我執(zhí)拗，可執(zhí)拗也不等于迂腐，我已經(jīng)籌備的差不多了�！�
李青微笑頷首：“那我拭目以待！”
…
又換了個地方看打夯，李青依舊覺得有意思，還去買了半斤瓜子兒，海瑞監(jiān)工，李青看戲……
中午，李青蹭了海瑞一頓飯，繼續(xù)看打夯，海瑞則是去了另一處工地……
申時末，
李青去買了好多熟食，大包小包地回了師弟們的暫住之地。
這會兒師弟們都睡醒了，正在做功課，見李青提著這么多豐盛菜食，個個喜出望外，食欲大振。
接著，便是風(fēng)卷殘云……
瞧著他們吃的那么香，李青也很開心，開心之余，又有些心疼。
“又不是沒錢，你們干嘛這般委屈自己呢，想吃什么吃就是了，犯不上這般節(jié)儉，大師兄頗有家資……”
李青在一旁念叨。
道二十一百忙之余，抽空回道，“師弟沒虧待自己，逢初一、十五，也是會改善的，如此只是為了留余�！�
“留余？”
“嗯，如若頓頓豐盛，再吃豐盛菜肴，就沒這般美味了�！钡蓝坏溃靶腋Ｊ菍Ρ瘸鰜淼�，之所以期待改善生活，不就是比平常更好嘛，不如此，哪能吃出幸福感？”
李青愕然良久，好笑道：“好像是這個理兒。”
“大師兄你也吃啊，香的嘞。”
“我吃過了，你們慢慢吃，等天黑透了，咱們一起�！�
“嗯嗯�！�
眾小師弟一邊點頭，一邊大快朵頤，吃相，神態(tài)，跟沒吃過好東西的幼稚孩童似的，可實際上，卻是許多都有了白發(fā)。
赤子之心，不外如是！
夜里。
李青與一群小師弟去了工地。
好消息，有人看守，防止有人盜竊。
壞消息，看守的是官府衙役。
遠(yuǎn)遠(yuǎn)瞧著他們監(jiān)守自盜，饒是李青見慣了險惡，也不禁感到憤怒。
雖然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
見隨他而來的師弟并不意外，似乎早就司空見慣了，問道：“這種現(xiàn)象很普遍？”
道二十一輕輕點頭，道：“都是官府的人，我們也不好與之直接沖突，一般都是他們偷走，我們再偷回來，正常來說，往復(fù)幾次之后，這些人就會老實。”
李青有些好奇，“為何��？”
“人嘛，或多或少都信鬼神，這般蹊蹺的事，難免都會往鬼神方面想。”道二十一輕笑道，“幾次之后，他們就不敢再偷了�！�
“倒是忽略了這個因素……”李青有些想笑，可又覺悲哀，問道，“所以，你們都是在忙著‘物歸原主’？”
“這個最費力氣，也最耗精力，但我們也不全是忙這個�！钡蓝惠p聲解釋道，“現(xiàn)在抵制學(xué)塾建設(shè)的人，沒那么野蠻了，改成棄武從文了，我們也只好變招�！�
李青知道所謂的棄武從文是指輿論造勢，好奇問：“現(xiàn)在用的什么招？”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