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2章
“�。俊�
黃錦驚詫道,“不能吧?李青一直都在解決問題,又怎會……故意制造問題?”
朱厚熜迎著風(fēng),瞇著眼,哼道:“李青的政治目的是讓朕解決,是讓當(dāng)官的解決……這廝真不是東西啊�!�
黃錦搞不懂這些,只是干笑道:“皇上英明神武,定然能完美解決!”
“呵呵,說誰都會說!”
“……”
“這混賬是在將朕的軍啊……”朱厚熜氣苦道,“他是辛苦,可朕也不清閑啊,生怕朕累不死……”
“皇上莫說不吉之語�!秉S錦連忙阻止,正色道,“馬上就過年了,不興說這些�!�
朱厚熜苦笑連連,卻也沒再多說。
“不知不覺都嘉靖三十四年了,朕也將成為大明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了……”
黃錦笑呵呵道:“早兩年就是了�!�
“嗯?”
“奴婢失言,請皇上責(zé)罰�!秉S錦縮了縮脖子,撲通一跪,滿臉惶恐。
朱厚熜吸了口氣,淡淡道:“起來吧�!�
“謝皇上。”
黃錦爬起來,恐言多必失,不再多嘴。
寒風(fēng)凜冽,吹在手上跟貓咬了似的,黃錦左手揣右手,彎腰塌肩,悶不吭聲,更像大胖企鵝了。
“有這么冷嗎?”
“啊,奴婢哪及得上皇上仙人之體�。俊秉S錦訕笑。
“仙人之體……”朱厚熜嗤之以鼻,“朕都老了,算的什么仙人?”
黃錦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再次沉默。
又走了一陣兒,來到一僻靜處,朱厚熜停下步子,輕聲道:“陸炳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不能常去金陵,你安排個信得過的……嗯,那個馮保就挺好,讓他帶上些人去金陵打探報刊消息�!�
“記著,太子之事不可泄露分毫�!�
“奴婢明白�!秉S錦點頭稱是,小聲道,“皇上,馮保見過太子�!�
“太子算什么?哪怕皇帝,脫了龍袍又有幾人能認(rèn)出?況且,他跟太子又不熟,這都一年了,太子形象氣質(zhì)也有許多變化,真就是面對面,他也不敢確定什么,頂多覺得有些像罷了�!�
“奴婢遵旨�!秉S錦問道,“現(xiàn)在嗎?”
“現(xiàn)在!”
朱厚熜說道,“再交代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差事,摻雜著來,目標(biāo)不要太明確,還有,只探查不抓人,朕要得是情報信息,不是要他們?nèi)ジ闫茐牡��!?br />
黃錦拱手稱是,“奴婢這就去安排�!�
第495章
又愛又恨
朱厚熜獨立風(fēng)雪中,神色憂郁。
這會兒,他理通了,也明白了李青的打算,可心更累了。
‘以信息爆炸的方式,讓百姓接觸到本不該知道的東西,從思想上給百姓去枷鎖,致使上到皇帝、下到官員,不得不折中,隨著時間推移,朝廷也不得不順應(yīng)潮流,開通官方報紙,以求民間穩(wěn)定……’
‘可以預(yù)見的是,未來朝廷推行各項國策,都要與百姓做個交代,為求民心安定,一些個政治正確的國事,還要大書特書,以此讓百姓覺得皇帝愛民、朝廷為民……遙遠(yuǎn)的未來,注定會演變成百姓監(jiān)督朝廷的局面�!�
‘這好嗎?’
‘挺好的!’
‘如此一來,朝廷就有了與地方直接交流的渠道,千年來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的困境,將不復(fù)存在,同時,京中的六部九卿,內(nèi)閣大學(xué)士等一眾高官,也不得不高舉貞節(jié)牌坊,而且還能在相當(dāng)程度上,削弱地方鄉(xiāng)紳,大大降低各種兼并的情況發(fā)生�!�
‘這好嗎?’
‘這不好!’
‘到了那時,皇帝的決策就會受到制約,不僅皇權(quán)會被削弱,而且還多了很大的解釋成本。更要命的是,皇帝再不可能永遠(yuǎn)不會錯了,君權(quán)神授的神話,會越來越弱,直至徹底消失�!�
‘誠然,這需要很長時間,起碼要上百年。’
‘可上百年長嗎?’
‘不長!’
‘自己在位已三十余年,再執(zhí)政十年不成問題,如此推算……大明還有幾個皇帝?’
‘即便到時候大明還有皇帝,可皇帝還是皇帝嗎?’
‘不是了……’
一個個念頭在朱厚熜腦海中飄過,無盡的疲憊感紛至沓來,朱厚熜愈發(fā)憂郁。
至于遙遠(yuǎn)的未來,百姓會如何,朱家會如何,大明又會如何……
朱厚熜不知道,也想象不到,更不想去想了。
太疲倦了。
或許李青也不知道,或許李青也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再走一步……
具體會走到哪里,誰又說的好呢?
一股猛烈的朔風(fēng)刮來,一縷長發(fā)掙脫束縛,在額前飄蕩,雪很白,這縷長發(fā)也有許多白。
朱厚熜嘴角微微勾起,神情落寞,“呵,我是真老了啊……”
數(shù)十年的高強(qiáng)度工作,數(shù)十年的帝王心術(shù),數(shù)十年的權(quán)謀斗法……透支了太多太多。
“皇帝,皇帝……我還真不稀罕了,如果可以,我只想心無旁騖的修仙,哪怕它是假的,想也能讓我長壽許久……”朱厚熜呢喃著。
那縷長發(fā)如老頑童一般,在他額前跳舞,似不甘寂寞,似替他自由……
視野越來越模糊,再難聚焦,思緒也不知飄到了哪里,朱厚熜機(jī)械性地自語……
“李青啊李青,你真是讓我又愛又恨,你讓我修仙,你又不讓我修仙……”
~
嘉靖三十四年的第一場雪,
并不大。
稀落的雪片自蒼穹垂落,均勻地灑在地上,片刻間便融化開來,化作水滴,鋪滿青石板……
檐下,李青看雪,思緒飄飛。
“先生這是煩憂什么呢?”朱佑材笑問,“總不是為我煩憂吧?”
李青收回心神,輕笑道:“你這么樂觀,早已置生死于度外,我用得著為你煩憂嗎?”
“在憂心大明?”
李青沒說話。
朱佑材打趣道:“人常說,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你可倒好,整個反過來了。”
“?”
“你這個當(dāng)娘的行千里,擔(dān)憂在家的兒子。”
“……”
朱佑材哈哈一笑,道:“至于嗎?咋,大明離了你就不轉(zhuǎn)了啊?真要如此,你還是回去吧,省得你身在曹營心在漢�!�
李青啞然失笑,罵道:“不卑不亢可以,但也別不卑不亢過了頭啊。”
“啊哈哈……我的意思是既然出來了,就當(dāng)給自己放個假,好好放松好好玩兒,等回去了再忙,實在不放心,現(xiàn)在回去忙也成,人在放假,心在操勞,還不如直接操勞呢。”
李青輕輕搖頭:“其實,也沒什么特別需要我操勞的地方,至少眼下沒有。”
“那就好好玩兒,敞開了玩兒�!敝煊硬膰K嘖道,“我就是玩不動了,不然,我才不在這兒賞雪呢,床榻上的女人,草場上的戰(zhàn)馬……一個賽一個的好玩兒啊。”
李青哭笑不得,玩味道:“你這話……有歧義啊�!�
朱佑材:-_-||
“其實,一些個低級趣味挺好的�!敝煊硬恼J(rèn)真道,“你只是心老,人又不老,不過是想不想的問題,我看你就是包袱太重了,什么錦衣衛(wèi),永青侯,大學(xué)士,尚書,監(jiān)軍,長生者……丟掉這些個標(biāo)簽兒,你會很輕松。”
李青白眼道:“咋還變本加厲了呢?我看你才該丟掉‘不卑不亢’的標(biāo)簽,越來越放肆了,你高祖都不敢這么跟我說話!”
“……瞧吧,我就說你包袱太重了�!敝煊硬臒o奈道,“你一直強(qiáng)調(diào)這些,你一直走不出來�!�
李青默了下,輕輕說道:“不能走出來,走出來,那些人、那些事就真死了,要好好記著……我記著,就都活著,我來過,他們都活過……”
朱佑材怔然良久,嘆道:“值得嗎?”
“這是件很主觀的事,我覺得值得,它就值得。”李青微瞇著眼睛,嘴角帶笑,如剛飲了陳年老釀,滿臉陶醉。
“你不是我,自然不知我之所想、我之心境,于我來說從不是折磨,它彌足珍貴�!�
李青微微一笑:“就如一壇老酒,酒癮上來,飲上一口……嘖,那滋味兒,怎一個妙不可言了得……”
朱佑材苦笑道:“我看你是真病了�!�
“若按你的價值觀,我是病了,老早就病了�!崩钋嘁膊粻庌q,只是笑吟吟道,“不過這個病一點也不痛苦,初嘗辛辣,回甘更濃,綿延流長……”
朱佑材砸了砸嘴,道:“照你這么說,我也病了。”
“�。俊崩钋嘁粫r沒反應(yīng)過來。
“唯有初嘗辛辣,回甘更濃之物能治�!敝煊硬囊槐菊�(jīng)的說。
李青氣笑道:“饞酒就饞酒,用得著這么彎彎繞嗎?”
“呃呵呵……喝兩杯吧。”朱佑材干笑道,“大過年的,整兩盅咋了?我這都過了今日沒明日了,就不忌諱這些了!”
李青斜睨著他,哼道:“你這是跟人商量的語氣?”
“我也沒跟你商量啊!”朱佑材不卑不亢,用力喊道,“來人,備酒!”
李青:“……”
到底是大過年的,朱佑材說的也是實情,李青便沒掃他的興。
好在時下的朱佑材只是人菜癮大,幾杯之后,便不勝酒力,不多時,頭一歪,沉沉睡去。
李青將其扶進(jìn)寢宮,又回檐下,繼續(xù)賞雪……
交趾的雪,就跟個需要泡枸杞的男人似的,要下不下,淋淋漓漓,除了弄青石板一身‘口水’,什么也做不了。
從辰時初下到午時末,地上都沒存住雪。
緊接著多云轉(zhuǎn)晴,和煦陽光灑在臉上,暖意融融,李青雖不盡興,卻也享受其中。
只可惜,交趾太小了……
舒緩清閑又有節(jié)奏的生活過得很快,起床,診脈,針灸,吃飯,真氣梳理,睡覺……每天都在重復(fù)昨日,都沒怎么過,年就過去了。
朱佑材身體早就垮了,好的只是心態(tài),可心態(tài)并不能決定一切,狀態(tài)自然是一日不如一日。
不過,他倒是看得開,一點也不郁郁寡歡,曬曬太陽,吃點兒,喝點兒。
日子一天天過著,一日比一日暖和,春意越來越濃,朱佑材的狀態(tài)越來越差。
臨近三月,朱佑材也走到了生命盡頭。
這一日。
朱佑材早早就醒了,要李青推著他去之前的靈堂。
李青沒說什么,將他放在木制輪椅上,推著他去了靈堂。
接著,朱厚炳等一眾兒孫,齊齊趕來,按照朱佑材的要求,再次布置靈堂。
朱佑材在一旁看著,看著兒孫忙,不知在想什么……
忙活了大半日,總算是恢復(fù)了當(dāng)初的布置。
朱佑材很是滿意,又交代了些本就交代過的事情,然后,艱難地抬起手臂,拍了拍李青扶著輪椅的手,輕輕道:
“勞先生再幫我最后一個忙�!�
李青俯下身,“你說�!�
朱佑材沒說話,只顫巍巍地指了指那張‘空床’。
“別這么心急。”李青輕聲說。
朱佑材卻是堅持,“幫幫忙。”
李青看向一旁的朱厚炳。
朱厚炳蹲跪在父親身邊,問:“父王,您真要現(xiàn)在就躺進(jìn)去嗎?”
“趁還活著,還有感覺……”
朱佑材艱難地點點頭。
朱厚炳紅著眼看向李青,“麻煩先生了�!�
“這算什么麻煩……”李青吸了口氣,推著朱佑材上前。
接著,在朱厚炳的幫襯下,讓朱佑材平躺其中。
一家人立即上前,扶著棺沿,向里張望,圍得水泄不通,李青都被擠了出來。
只好踮起腳望著棺中的朱佑材。
“如何?”
朱佑材扯了扯嘴角,用口語回了句“舒服”。
李青微微笑了。
頭一次覺得死亡不是件值得悲傷的事,相反,李青還很羨慕朱佑材。
真的很舒服。
因為他躺過……
第496章
不可抗力
朱佑材視線從李青身上離開,轉(zhuǎn)而看向兒孫,面色祥和,不悲不喜。
渾濁的眼睛就這么看著……
不知多久,他似乎有些累了,緩緩閉上眼眸。
蒼白的胡須被微弱呼吸拂動,幅度極小,幾乎微不可察,但距他近在咫尺的一眾兒孫,卻瞧得分明,無人敢動,無人敢哭……
又不知多久,胡須不再拂動。
朱佑材靜靜躺在棺中,神色恬靜,跟睡著了沒兩樣,對身后事很放心的他,臨終之際,什么也沒再交代,就像一個晚上躺進(jìn)被窩睡覺,第二日太陽東升,還會早起一般輕松隨意。
許久……
朱厚炳嘗試著輕喚了一聲。
沒有反應(yīng)。
接著,又喚了一聲。
還是沒有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