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2章
李青無奈道：“其實根本不用看，李家的產(chǎn)業(yè)你當清楚才是，從賦稅反推就能反推出來，李家每年上繳多少稅銀，我不清楚，你還不清楚？”
朱厚熜臉上一熱。
“這不是李信非邀請我的嘛，再者……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一回事�！�
朱厚熜輕聲感慨，“說實話，若非你，若非是這樣的李家，我肯定不會允許它的存在，其實……它就不該存在，不是嗎？”
第552章
總是不夠花
李青沒否認。
“一年七百萬……保守一點，就按一年五百萬兩好了，十年就是五千萬，一百年就是五萬萬……”
“過了，過了啊。”李青沒好氣道，“哪來的百年？李家真正成為大富也沒太久，再者，李家是一直賺錢，一直擴產(chǎn)……絕大多數(shù)賺的錢都拿來二次投資了，怎可能與你說的這般？”
朱厚熜怔了怔，
沒有否認。
李家賺了大錢不假，可李家的投資也著實不小，且不說那些個作坊，單就是蒸汽機一項的花費，都令人心驚。
而如此耗資彌巨的科研成果，卻無償捐獻給了朝廷。
目前仍是每年都投入了大量的研發(fā)經(jīng)費，具體數(shù)額朱厚熜不得而知，可單就一個頂尖尖人才的薪資，就比得上六部九卿加在一起，還要高，就足見一般。
雖說朝廷的俸祿很低，但如此高的待遇，李家支出又豈會小了？
而這些成果……
朝廷一直都是拿來主義的享用，李家負責研究，朝廷負責吃現(xiàn)成的。
從未付過專利費。
朱厚熜深吸一口氣，說道：“我對李家沒惡意，可這樣的李家，能量之大實讓人心驚啊�！�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肢解李家？”
“當下大可不必，未來定要如此！”朱厚熜說道，“聚是一團火，可當火勢過大，就只能……散是滿天星了�！�
李青默然。
“我知道，我這樣太過分，可沒辦法……李家享受了這么大的紅利，要么負重前行，要么……就只好解散，只能如此�！�
朱厚熜說道，“等到李家不能再擔任先行者的角色，它最好的歸宿便是‘倒下’，倒下一個李家，可以讓無數(shù)人吃飽，才能讓大明更為繁榮，這是最優(yōu)解。”
李青說道：“我比你心里有數(shù)。”
“那就好……”朱厚熜放松許多，“就目前而言，以及未來數(shù)十上百年，李家都不必如此，可終要如此，到時候……還望你不要感情用事。”
“我感情用事？”
李青呵呵一笑，譏諷道，“我感情用事的話，你早年態(tài)度極其不端正之時，就去見你的成祖去了，我感情用事的話，你們兄弟倆早就睡皇陵了。一個不學好，一個態(tài)度不端正……還說我不夠理性。”
“呃呵呵……瞧你，我不是提醒一下嘛�！敝旌駸杏樣樢恍�，“咱們都是為了大明好�！�
李青呵呵。
“現(xiàn)在朝廷一年的總稅收多少？”
“這兩年估計要稍稍下滑一些，大地震的破壞，需要時間修補……”朱厚熜沉吟了下，說道，“若是所有的都算上……差不多有近萬萬兩之多�！�
頓了下，補充道：“相比洪武年間，朝廷賦稅是高了太多太多，可情況也不相同了，不能一概而論。”
白銀的海量涌入，推高了物價的上漲，且統(tǒng)治成本也有了明顯提高。
比如說，基礎(chǔ)建設(shè)的費用，比如說，養(yǎng)兵成本……
當然了，方方面面都考慮進去之后，朝廷可支配的財富變現(xiàn)，還是要高于洪武朝太多太多。
只是沒有紙面數(shù)據(jù)那么夸張罷了。
李青收斂雜緒，沉吟道：“就目前而言，朝廷財政可真正意義上赤字了？”
“是，真的赤字了。”
朱厚熜無奈道，“情況你也清楚，大地震之后長達一年的救濟，以及之后長達數(shù)年的賑濟，還有西域的援助，漠北的融合，普及教育的持續(xù)……對了，這馬上又要開啟鐵路建設(shè)了……”
“賺的多，花的更多�！敝旌駸衅＞氲溃拔抑肋@樣是對的，可……米缸無糧，心中豈能不慌？”
李青笑了笑，道：“肉都爛在鍋里了�！�
“這我當然知道啊，錢只是從朝廷流出，流向百姓，并沒有消失，流動的過程中多了產(chǎn)業(yè)……”朱厚熜說道，“這些我都知道，可皇帝統(tǒng)治萬民，總需要錢不是？”
李青理解他的難處、以及對未來的憂心，安慰道：
“其實也沒你想的這么糟糕，財政稅收很快就能再上層樓，諸多大富利用海外的土地種桑、養(yǎng)蠶。不久的將來，大量蠶繭運回來，經(jīng)過數(shù)十道工序加工之后，再銷售出海，賺取的利潤極其驚人，僅此兩項產(chǎn)生的額外賦稅，保守估計就有數(shù)百萬之多，且這還是前期�！�
“此外，茶葉在西洋貿(mào)易之中的份額，也逐漸起了勢頭，肯定會越來越多……”
李青突然止住了話頭，似是想到了什么，眉頭皺起。
朱厚熜沒由來一陣緊張，顫聲問：“怎么了？”
“我在想……”李青深吸一口氣，嚴肅道，“我想可能用不太久，就要打仗了�！�
“打……跟誰打？”
“跟誰……不取決于我們，取決于別人�！�
朱厚熜愕然，“你是說……別人來打我們？”
李青頷首。
朱厚熜啞然失笑：“真不是我狂妄，如今之大明，哪個敢來與之一戰(zhàn)？”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大明這種發(fā)展模式吸金能力太強了�！崩钋嗾f道，“拿現(xiàn)下風頭最盛的佛郎機來說，其殖民發(fā)展模式之高效，猶勝咱大明幾分，可他們卻成了白銀的搬運工，獲取的白銀大多數(shù)流入了大明，你說，長此以往下去，他們能甘心嗎？”
朱厚熜怔了怔，繼而道：
“不是你說，要把錢花出去才算是錢嗎，之前你也說過，對方如此并非是人傻錢多，只是把錢換成商品，才可以進一步激發(fā)殖民發(fā)展，以及更好的挖礦嗎？”
“是這樣，可依照大明這個吸金速度，他們肯定會意識到終是他們吃虧�！崩钋嗾f道，“總有一日，他們會發(fā)現(xiàn)殖民了許多地方，銀礦也開采了許多，可到最后……成了給大明打工的了，只落得一個貧窮�！�
朱厚熜一滯。
隨即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皺眉道：“這個期限……多久？”
“不知道！”
李青回答的很干脆，“就連對手也不十分確定，不過有一點還是可以預(yù)見的。”
“什么？”
“只要開戰(zhàn)，必然是以海戰(zhàn)的形式展開！”李青說。
中原王朝禍患歷來多來自北方，可時下不同了，開海通商百五十年，再加上海外殖民化火熱，大明已經(jīng)深度和全球緊密相連，威脅自然不會再拘泥北方。
何況，今北方之患已消弭，加之周邊幾個藩屬國沒實力、又沒膽子，自然不存在陸戰(zhàn)。
只要開打，必然是海戰(zhàn)！
除非大明不作為，等著對方登陸，然后在大明自己的疆域上打�？纱竺髫M能這樣做？
“海戰(zhàn)……”
朱厚熜呢喃，神色痛苦。
維護軍隊的成本之中，就屬水師最高，其軍費支出，可謂是斷崖式的領(lǐng)先。
如若未來注定發(fā)生海戰(zhàn)，就只能加大水師軍費支出……
又要花錢！
朱厚熜麻了。
雖然他一直很麻，可這次……更麻。
朱厚熜眼神復雜的看著李青，喃喃說：“我發(fā)現(xiàn)，你總能找到花錢的點�！�
事實如此，李青還真沒辦法辯解，可也著實無奈。
“我也不想啊，可問題總會主動上門，奈何不得啊�！�
朱厚熜默然。
上一刻還眼見局勢一片大好，眨眼間，卻又是急轉(zhuǎn)直下。
“一直在創(chuàng)收，一直在超支……”朱厚熜失神道，“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
李青想安慰兩句，卻無從說起。
其實，李青自己都有這個感覺。
好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一直催著朝廷花錢，存心不讓朝廷存錢……
末了，也只得說：“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不用上來就大刀闊斧，可總也要提上日程才是�！�
頓了頓，“科舉之武舉，也要著重往水師上傾斜�！�
朱厚熜還在失神，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李青正欲重復，卻見朱厚熜煩躁地站起身，暴躁道：
“我發(fā)現(xiàn)你很掃興唉，我來金陵是干嘛來的？我是來玩兒的，來散心的，來輕松的……假期結(jié)束前，你少給我說這些！”
言罷，不管李青如何反應(yīng)，揚長而去。
李青沒生氣，更沒發(fā)飆，三分唏噓，七分惆悵，喃喃嘆道：
“還真是奇了怪了，這錢怎就……怎么也不夠花呢？”
剛說的幾項額外財政收入，這一下全沒了不說，可能還要再搭點兒……
李青也只能自我安慰：“總要以扳手腕的方式，來決出個大小王，但愿可以大打一場，一戰(zhàn)徹底打服，才好長治久安許多年……”
…
之后幾日，朱厚熜都是早出晚歸，一回來就直奔廂房而去，睡醒了就走，一刻鐘也不在小院兒多待，唯恐李青再一拍腦門兒，發(fā)現(xiàn)還有要花錢的地方。
天可憐見，如此盛世之下，財政收入如此龐大之下，朝廷竟然連年赤字，且赤字率還在逐漸增高。
說出去幾人相信？
朱厚熜心態(tài)有些崩了，一見李青就郁悶。
其實，李青心態(tài)也有些崩，只是十一朝來遇到了太多崩心態(tài)的事，免疫力比較強，故才不顯山露水。
實際上，也是一點都不好受。
唉，要是下雨不下雨，下銀子就好了……
第553章
不演了
清晨。
朱厚熜坐在檐下的臺階上，長吁短嘆，郁郁寡歡。
假期不多了，錢也花完了。
整個人都不好了。
三千兩銀子是挺多，正常游玩怎么也用不到這么多，可皇帝出手豈能小氣了？
這些錢可不是他一個人花的，兒子、兒媳、還有厚著臉皮往上湊的朱厚照，消費全是他這個朱老爺買單……
不知不覺，錢就這么沒了。
“皇上，你這是怎么了？”黃錦打著哈欠走出廂房，見他如此，慌忙上前，“是哪里不舒服嗎？”
朱厚熜微微搖頭，悻悻道：“黃錦，那個……你有錢嗎？”
黃錦呆了呆，繼而取出懷中銀票，“只有一千三百兩了�！�
這些時日下來，黃錦也沒少往里搭錢。
“差不多也夠了。”朱厚熜拿過銀票，腰桿子瞬間硬了不少，臉上也有了絲笑意，“等回了京還你。”
“皇上哪里話，這些錢都還是您賞的呢�！秉S錦干笑道，“奴婢還當是什么事兒呢。”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啊……”
朱厚熜幽幽感慨，“小到一人、一家，大到一國，皆是如此，唉，怎么也不夠用。”
黃錦撓撓頭，在其下一層石階上坐下，輕聲勸道：
“皇上你內(nèi)心深處不也贊同李青嘛，何必如此糾結(jié)？”
“不是糾結(jié)，而是憂慮�！敝旌駸休p嘆道，“剛開始知道李青時，我以為他是忠于朱家皇帝的，可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看錯了，認為他只是忠于大明，可我還是看錯了……他既不忠于皇帝，也不忠于大明�！�
黃錦愕然。
“李青在意的從來都是這片廣袤的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敝旌駸姓f，“李青為大明制定的發(fā)展策略，從未為大明本身考慮過，一直致力于損公肥私啊……”
黃錦干笑道：“之前奴婢那個比喻，皇上您不也很認同嘛�！�
“我沒說李青錯了，也明白何為富裕�！敝旌駸姓坏�，“富裕的本質(zhì)不是手里有多少寶鈔，也不是手里有多少銀子，而是豐富的物質(zhì)財富，無論個人還是國家，不外如是。”
“皇上圣明。”黃錦說不出來這種富有哲理的話，可道理還是明白的，深以為然道，“今日我大明，無論個人，還是國家，物質(zhì)財富都十分豐富�！�
黃錦不解道：“皇上如此透徹，又何必憂慮呢？”
朱厚熜幽幽道：“財富的本質(zhì)是物質(zhì)，可金銀寶鈔卻是驅(qū)動財富的手段，更是治理社稷江山、統(tǒng)治萬民的殺手锏�？蛇@個殺手锏……朝廷已然失去了�！�
頓了頓，“也不是說李青就錯了，他當然很對，可他卻讓大明朝廷變得脆弱起來……一個國帑充盈無比的王朝，無論面臨再多的問題，都不會輕易覆滅；反之，哪怕沒有問題，王朝也會處在危險中�！�
“可朝廷……有錢啊�！秉S錦說道，“朝廷時下的稅收高達萬萬兩之多，時下雖超支，可也不會一直超支，度過了這幾年，一切就都好起來了。”
朱厚熜苦笑搖頭：“之前我也是這么想的，直到前些時日，我才明白這不可能�！�
“為啥啊？”
“因為李青不想讓朝廷有錢，朝廷的錢必須要花出去，朝廷有一兩銀子，要花出去一兩二錢銀子才好……”朱厚熜輕輕道，“我算是看出來了，在李青心中，赤字的大明朝廷才是好朝廷�！�
“任何一個好的政權(quán)，都會負債，從無例外，這是經(jīng)濟的本質(zhì)�！崩钋嗖恢螘r立在檐下，說道，“豐富物質(zhì)財富的手段只有一個，高頻次的交換，錢是用來交換的工具，因此，它只是工具，這個工具流到誰手里，誰就能拿它去豐富物質(zhì)財富，這才是本質(zhì)。”
黃錦忙打圓場道：“皇上也沒說你錯了�！�
“解釋什么��？”朱厚熜冷哼道，“我就說他了，又能咋滴？”
黃錦：“……”
李青只是笑了笑，道：“一個人，一個群體霸占工具，遠遠不如讓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享用工具來的正確，不是嗎？”
朱厚熜說道：“問題是朝廷正在失去這個工具�！�
“不能這么說，朝廷缺錢花了嗎？”
“不過是寅吃卯糧罷了，卯糧吃完，又待如何？”
“可你有無想過，朝廷為何能寅吃卯糧？”
朱厚熜氣笑了，道：“想說什么直言便是，何須這般彎彎繞�！�
李青也不生氣，笑呵呵道：“諸多大富心甘情愿地把銀子交給朝廷，其核心原因是什么？”
朱厚熜一怔。
“表面看起來，是朝廷開放了做多海外的權(quán)力，可以讓他們更富有，實際上，卻是基于朝廷……亦或說，基于對自己國家的信任，認為朝廷國帑充盈，不擔心朝廷賴賬�！�
李青繼續(xù)說道，“權(quán)力的本質(zhì)是信任，這個你明白，可你咋就不好好想想，若是維護好這個信任，朝廷還缺‘工具’嗎？”
“你這是詭辯！”
朱厚熜冷哼道，“赤字是既定事實，信任卻存在變數(shù)，這根本不能劃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