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3章
李青默然。
“不錯，是這樣！”
朱厚熜冷笑：“承認(rèn)就好！”
“你還是陷入了非黑即白的極端，為何就不去考慮如何將這份信任，維護(hù)的長久一些呢？”
李青說道，“只要維系好信任，這個模式就可以一直玩下去，隨著大明財富物質(zhì)越來越豐富，這信任化作的城墻，會越來越堅固�！�
“你太想當(dāng)然了�！敝旌駸泻呛堑�，“任你說的天花亂墜，都改變不了朝廷討錢花的本質(zhì)�！�
“那我問你，向百姓收取賦稅是不是討錢花？”
朱厚熜一呆。
李青哼道：“按照你的邏輯，朝廷收稅不也是如此？”
“我……你又詭辯，一個是收的錢，一個是借的錢，能一樣嗎？”
“只要信任存在，其實(shí)沒多大區(qū)別�！�
“不過是擊鼓傳花的把戲罷了�！敝旌駸朽托Φ溃斑@出戲能唱多久？一百年，兩百年，之后呢？”
李青笑了。
“我發(fā)現(xiàn)你這聰明勁兒，好像全用在了權(quán)術(shù)上�！�
朱厚熜更是氣郁，怒道：“少逞口舌之利，請你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簡單，大而不倒�！�
“？”朱厚熜遲疑著說，“你的意思是……欠錢的是大爺？”
“……這話忒也糙了點(diǎn)兒，可也不算錯�！崩钋嗾f道，“隨著時間推移，這些個大富會越來越支持朝廷，無他，大明在他們就可以安心賺錢，要是大明亂了，更甚……大明亡了，莫說賺錢，連家資都護(hù)不住，你猜這種情況下，即便明知朝廷赤字，他們就會火上澆油？”
朱厚熜一時無言以對，又總覺得哪里不對，可一時又找不出漏洞……
末了，悻悻道：“不管咋個說，這個模式下，朝廷不可避免地要看大富臉色，朝廷這……這不成要飯的了？”
“哈哈……錯了�！崩钋啻笮Φ�，“才不是要飯，是他們上趕著給朝廷送錢，就這……還要上趕著、走門路才行�！�
朱厚熜沉默。
許久，
“道理沒錯，可本質(zhì)上的赤字怎么辦？當(dāng)赤字大到一個臨界點(diǎn)，到了崩潰邊緣，當(dāng)如何？”
朱厚熜直視李青，“別打馬虎眼�！�
“重新分配�！崩钋嗾婊卮稹�
朱厚熜想了想，才明白這個詞的深層含義，皺眉道：“你覺得這很容易？”
“很難，可也只能如此�！�
朱厚熜憤怒道：“你這是賭，拿大明朝廷賭，拿社稷萬民賭�！�
李青沒辯解，只是道：“情勢到了今日這個地步，已經(jīng)不是你亦或我說了算了，朝廷當(dāng)然可以不花這些錢，融合漠北也好，收取西域也罷，普及教育、以工代賑，壯大水師……統(tǒng)統(tǒng)都可以停了，可停下之后，未來要付出什么代價……我想你能預(yù)見�！�
朱厚熜憤然起身，雙目噴火。
李青眼瞼低垂，淡淡道：“別這樣看著我，大勢已成，大勢不可逆！”
“你……”
朱厚熜嘴唇直哆嗦，“你簡直就是個亂臣賊子！”
“說氣話解決不了問題，當(dāng)然，如果說氣話能讓你發(fā)泄的話，隨便你說�！崩钋嘁桓彼镭i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發(fā)完了火，可要好好做事！”
朱厚熜神情愕然，繼而身子一僵，直直向后倒去。
黃錦眼疾手快，忙一把扶住，一邊撫著他胸口，一邊小眼睛瞪著李青，氣郁道：
“你就不能少說兩句？瞧你把皇上氣得……”
李青無奈嘆息：“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我只是實(shí)話實(shí)說罷了，也是不想他再這么內(nèi)耗下去，既然無力改變，那不如拋開心理負(fù)擔(dān)，好好努力�！�
“好，好好好，演，演都不演了，黃，黃錦……”
“奴婢在，皇上您說�！�
“快，快扶我進(jìn)屋，我怕是活不長了……”朱厚熜直翻白眼兒。
李青：“……”
明知道這廝演戲成分居多，可也不好真就袖手旁觀，只好搭把手扶其進(jìn)屋。
接著，又是真氣，又是針灸……
好一通忙活，直至朱厚熜克制不住生理沖動，流露出一臉享受的神情，這才罷手。
李青問：“感覺如何？”
“你……你給我滾蛋！”朱厚熜吼的超大聲，都破音了。
第554章
敢想的兒子
朱厚熜又郁悶了幾天。
不過，極端郁悶之后，便也正常了。
其實(shí)，李青說的這些，他也隱隱明白，只是不夠徹底，故才徘徊在得失之間，徒增內(nèi)耗。
被李青一番說，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既然只能如此，不得不如此，那他也只能接受。
如此一來，反而輕松不少。
終于不用患得患失了。
朱厚熜想通了之后，整個人都換了一副姿態(tài)，還挺樂呵的，獨(dú)對李青沒個好臉色。
許是出于彌補(bǔ)，李青也慣著他。
雖說早期的朱厚熜很不討喜，但平心而論，哪怕是早期的朱厚熜，也是個十分合格的皇帝。
說實(shí)話，皇帝這個職業(yè)著實(shí)不輕松，比朱厚照小了十六歲的朱厚熜，瞧著也不比朱厚照年輕多少。
李青沒再掃他的興，隨便他瘋……
反正也沒幾天了。
李家冶煉廠。
在財力的支持下，朱載壡的辦公室已經(jīng)建好了。
項目還沒正式啟動，只有朱載壡一個人在想點(diǎn)子，還沒配備打下手的人員，雖枯燥了些，但他樂在其中，經(jīng)常性的寫寫畫畫就是一天。
樂此不疲，沉浸其中……
以至于父親在他身后都待了小半刻鐘，他都不知道。
“畫挺好的，咋就扔了呢？”
朱載壡一僵，回頭見是父皇和黃錦來了，忙停下筆，起身一禮道：“父親。”
構(gòu)思需要安靜，這邊距離冶鐵廠房較遠(yuǎn)，也沒什么人來，朱載壡自不用再叫表叔。
朱厚熜微笑頷首，瞧了眼桌案上的新奇圖紙，好奇道：“這是……蒸汽馬車？”
“呃……是，不過用不到馬�！敝燧d壡干笑道，“一個不成熟的想法，沒辦法用于實(shí)踐�！�
“也不見得吧？”朱厚熜上前拿過瞅了一眼，連連贊道，“這不挺像回事兒的嘛，一樣是用蒸汽驅(qū)動，能在水里，自然也能在陸路，蒸汽鐵軌車都有了，少了鐵軌的蒸汽車……自也可行才是�！�
對這個兒子，朱厚熜有失望，也有虧欠。
一直以來，他都是個掃興的家長，朱厚熜如今只想彌補(bǔ)，以至于給兒子一種父親性情大變的感覺。
朱載壡訕笑道：“不能用于實(shí)踐的理論，只能是理論。”
“我看不然，裝上蒸汽機(jī)和輪子，它指定也會跑起來�！敝旌駸泻V定道。
黃錦捧哏附和。
朱載壡卻是搖頭：“跑起來是能跑起來，可問題是續(xù)航太差勁了，蒸汽船有空間很大的船艙，蒸汽鐵軌車有諸多車廂，都可以用來儲存燃料，可蒸汽馬車就不行了，馬車是用來代步的，不能太大了，再者，坐著裝滿煤炭的馬車，也太掉價了不是？”
朱厚熜啞然失笑：
“李青不也說了嘛，不用考慮擴(kuò)大量產(chǎn)的事，只需從無到有即可，不用過于糾結(jié)這些�！�
朱載壡悻悻道：“若是這般，就不算是從無到有了，不過是變換了下造型罷了，孩兒不想它只是用來觀賞之物�！�
“嗯，有志氣，不愧是我兒子�！敝旌駸行Φ瞄_懷，故意在兒子擅長的領(lǐng)域展開話題，求知欲滿滿的問，“這蒸汽馬車面臨的問題，是什么？”
“問題是它是蒸汽馬車。”
“�。俊�
朱厚熜全然不懂，茫然看向黃錦，黃錦也是一頭霧水。
“啊，是這樣……”朱載壡解釋道，“蒸汽船也好，蒸汽機(jī)車也好，都是顛覆已有的新產(chǎn)物，可以大大提高效率，皆有非常強(qiáng)的實(shí)用性、便捷性，可若用蒸汽機(jī)去驅(qū)動馬車，則比之現(xiàn)有的馬車還要笨拙、落后太多太多了�！�
朱厚熜遲疑了下，問道：“也就是說……蒸汽馬車不能用蒸汽驅(qū)動？”
“嗯�！�
“那這樣……還是蒸汽馬車嗎？”
“呃呵呵……也不一定非要是蒸汽馬車，可以是其它啊。”朱載壡干笑道，“不怕父親笑話，兒子想研究一種繼蒸汽機(jī)之后的另一種驅(qū)動方式�！�
“夠狂妄，不過……男兒就當(dāng)如此。”朱厚熜眸光欣然，笑問道，“可有頭緒了？”
“呃……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也只是異想天開的想法，不定管用�！�
“說來聽聽，父親還會笑話你不成？”朱厚熜興趣更濃。
朱載壡本來還有些不好意思，聽父親這樣說，便也沒了顧忌，說道：
“近年來，兒子一直在讀宋代沈括的著作，大受啟發(fā)，也大大擴(kuò)散了思維，有了些不成熟的想法�！�
朱厚熜頷首，示意繼續(xù)。
“既然蒸汽是一種力，那么……磁力也是一種力……”朱載壡干笑道，“父親以為如何？”
朱厚熜有些哭笑不得，無奈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所謂的磁力，只適用于更精準(zhǔn)的指南針，對吧？”
“父親英明�！敝燧d壡點(diǎn)頭，“沈括的磁學(xué)，確實(shí)應(yīng)用在校準(zhǔn)方向上�！�
“這個力未免太弱了些，蒸汽雖也弱，卻可以通過密封加壓的方式，無限拔高，可磁力如何拔高？”
朱厚熜不想打擊兒子，卻更不想兒子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yuǎn)。
畢竟，方向不對，努力白費(fèi)。
“這確實(shí)是個大難題，兒子暫時也沒太好的辦法�！敝燧d壡訕訕一笑，“不過，兒子還有一個方案�！�
“哦？”朱厚熜笑問道，“是什么啊？”
“爆炸！”
“�。俊敝旌駸写篌@失色，“咋還用上火器了呢？”
黃錦也是一驚，忙道：“公子，安全第一啊�！�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朱載壡哭笑不得，解釋道，“也是在密封狀態(tài)下爆炸，很小的那種，不是火器，也不用火藥�！�
“那用什么？”
朱載壡沉吟道：“我想試試燃燒效率更高的油�！�
“總不是炒菜用的油吧？”
“父親明鑒�！敝燧d壡點(diǎn)點(diǎn)頭，道，“預(yù)用選項有兩個，一個是煤油，一個是石油�！�
黃錦撓撓頭，道：“石油不是用來制墨的嗎？”
“它也會燃燒�！敝燧d壡說道，“我做過實(shí)驗(yàn)，不停加熱石油，它會分離出一種特別的油……”
朱載壡簡單解釋了下，悻悻道，“只是提煉方式太麻煩了�！�
朱厚熜咂咂嘴，怔怔無言。
對兒子的敢想，他很欣慰，可總覺得兒子太過異想天開了。
相比輕易可以制造出來的蒸汽，這個‘油’的成本太高了，退一萬步說，兒子真就驚才絕艷的研究出了新型驅(qū)動機(jī)，也難以投入應(yīng)用。
可兒子如此熱情高漲，打擊的話又不好說出口，只得道：
“慢慢來，慢慢想，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開心才是最重要的，更要注意安全�！�
“兒子會的。”朱載壡干笑點(diǎn)頭，隨即問道，“父親，您快離開了嗎？”
朱厚熜默了下，點(diǎn)點(diǎn)頭：“載坖那孩子過于仁弱，朝堂之上又都是人精，我沒辦法久留啊�！�
朱載壡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理解。
“還有多久？”
“理論上還有五日，不過……也不至于這般較真兒，多留幾日也是可以的。”朱厚熜笑了笑，“來一次江南可不容易，適當(dāng)?shù)纳晕⒎趴v一下，也沒什么打緊�！�
“哎，是，父親太辛苦了，是該適當(dāng)歇歇�！敝燧d壡吸了吸鼻子，說道，“兒子在這邊挺好的，父親您不用掛念什么。”
“早些生個兒子出來�！敝旌駸械�，“等有了兒子，捎個信兒給爹�！�
“哎，兒子記住了。”朱載壡重重點(diǎn)頭。
這一弄，朱載壡也沒心情研究了，索性道：“父親，兒子帶您好好參觀一下這里吧，上次您只是走了個過場，好些都沒看到，兒子給您講講�！�
朱厚熜哈哈一笑：“好啊，那走著�！�
“父親請�！�
蒸汽機(jī)零部件鑄造，蒸汽鐵軌鑄造，各種零部件的冶煉原理……
朱載壡如數(shù)家珍，妥妥的百事通。
朱厚熜油然而生一種驕傲，既是父親對兒子成長了的欣慰，又有皇帝對國家富強(qiáng)了的自豪。
錢不是財富，只是豐富物質(zhì)財富的工具，這么看……這個工具用的極好。
大明的物質(zhì)財富的豐富，遠(yuǎn)邁漢唐，冠絕古今。
至于錢……其實(shí)想想也沒什么，如李青所說，即便是擊鼓傳花，只要能傳下去，那它就是花。
等到玩不下去的時候……重新分配就是了。
雖然很難，可李青總有辦法。
朱厚熜也想通了，不再過分憂慮未來事，反正憂慮也沒用……
父慈子孝，一路有說有笑，一邊，黃錦都開心的不行。
自打進(jìn)了京算起，數(shù)十年來，皇上如此開心的時候，屈指可數(shù)……
朱厚熜中午都沒回去，與兒子吃的大鍋飯，菜食自然比不得日常用膳，卻也沒太差，有菜，也有肉，許是心情好的緣故，朱厚熜吃的很有滋味兒。
吃過飯之后，父子接著逛，一個負(fù)責(zé)講，一個負(fù)責(zé)聽，一個負(fù)責(zé)笑，順便捧個哏。
期間，朱厚熜還過了一把堂兄過過的癮，體驗(yàn)一下蒸汽挖機(jī)。
別說，還挺上頭……
直至下午申時，朱厚熜才盡了興，與黃錦返回小院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