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6章
…
~
京師,連家屯兒。
李青放下兩口不算大的箱子,發(fā)出“砰”的一聲響。
朱厚熜心疼的不行,沒好氣道:“這可是我兒子給我做的,別給我摔壞了�!�
“鐵疙瘩做的,哪有這么脆弱?”李青白眼道,“休息吧,晚上回大高玄殿。”
朱厚熜點點頭,說道:“既然你對分割南直隸沒意見,那我就提上日程了。”
“可以!”
李青問,“可需要幫忙?”
朱厚熜沉默。
情感上,他希望李青留在京師,理智上,又不想浪費李青時間。
末了,“先暫住幾日吧,需不需要我得分析一下情況�!�
“好吧�!崩钋啻蛑啡チ藥俊�
第558章
扛不住事
乾清宮。
朱載坖嘴上起泡,臉上起泡,腦門兒也起泡,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一邊,高拱欲言又止數(shù)次,終是忍不住說:
“殿下,您可不能露怯啊�!�
“孤露怯了嗎?”
“……有一點。”高拱訕然點頭,勸道,“按時間推算,皇上也快回來了,再堅持堅持,可不能前功盡棄�!�
“唉,我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可真的是……度日如年啊�!敝燧d坖頹然道,“做太子都這么難了,要是做……”
“殿下慎言�!备吖按驍嗟溃澳菄畠�,切不可生出如此念頭�!�
朱載坖苦笑道:“孤連父皇離京之事都與先生說了,還不能與先生說兩句交心話了?又無旁人,顧忌個什么勁兒……”
高拱訕然稱是。
可堂堂儲君如此頹喪,高拱不愿看到,恐其喪氣話說多了,真就生厭了,于是連忙轉(zhuǎn)移話題:
“殿下,皇上離京之事,其實并不算絕對機(jī)密,內(nèi)閣徐大學(xué)士早就起疑了,估計這會兒,就連六部尚書們也都有了預(yù)感,只是礙于沒有實際證據(jù)罷了,直白點說,大家都在演戲,這種時候,殿下你更要盡職盡責(zé)地配合演下去。”
高拱正色道:“這何嘗不是皇上對殿下的考驗?這么久都熬過來了,就……再堅持堅持吧�!�
頓了頓,“恕臣冒犯,殿下方才之語實不宜說,哪怕對臣�!�
朱載坖自然明白高拱是為了他好,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道:
“父皇具體還有多久回來,尚是個未知數(shù),內(nèi)閣六部也起了疑心,先生可有高見?”
高拱沉吟了下,道:“殿下不若去一趟大高玄殿,干脆住上一宿,對外就說是侍奉父皇。”
“如此可能打消閣部的疑心?”
“不能!”高拱干笑道,“可至少明面上更合乎情理,殿下您當(dāng)明白,許多時候許多事,相互演戲很有必要。您若是不演,下面人如何配合?閣部縱然篤定皇上不在京,也萬不敢說出來,且還要壓著下面的御史、都給事中等言官彈劾皇上,你總得給他們一個臺階吧?”
“皇上不在京的消息一旦傳開,朝局立時就會亂起來,這一點,六部九卿明白,同樣不想讓下面人知曉,不然,等皇上回來,必然問罪�!�
高拱說道,“其實殿下沒必要急,實際上,閣部一直站在您這邊,也只能站在您這邊,不會給您上眼藥�!�
朱載坖微微頷首,嘆道:“孤也不全是憂慮父皇不在京之事會曝光,還有這國事……如此大明,孤怎不誠惶誠恐?”
高拱深深一揖,由衷道:“殿下如此作想,說明殿下心系大明社稷、萬民蒼生�!�
朱載坖卻是苦笑:“僅有這個心可不夠,還要有能力才是,孤……乍然接下如此重?fù)?dān),一時難以負(fù)擔(dān)啊。”
“君憂則臣辱,勞殿下如此,是臣等的不是�!备吖昂诡�,繼而安慰,“上儲君賢明,下有干臣,雖皇上不臨朝,亦無大礙,殿下莫太過給自己壓力,其實……您越是怵它,它越是可怕,真要直面它,也就還好�!�
朱載坖怔了怔,啞然失笑。
“這么說,是孤禁不起風(fēng)吹浪打了?”
高拱一凜,忙俯身下拜,“臣不敢。”
“哎?先生不必如此,孤非是指責(zé)先生,快快請起�!敝燧d坖深吸一口氣,振衣而起,“好,孤這就去大高玄殿。”
“殿下英明�!�
朱載坖笑了笑,淡然道:“父皇對張居正有些意見,不過,這個張居正確是個人才,待父皇回京,孤會找尋機(jī)會與他說情�!�
高拱剛起身,忙又一揖,認(rèn)真道:“臣推舉張居正,全無私心,只是為國薦才。”
“先生的人品孤是相信的�!敝燧d坖頷首,接著,又道,“父皇識人之明,非我能及,孤勸你還是提防一下張居正。”
高拱愕然。
“張居正雖沒出賣徐階,可終是損了徐階利益,今時對徐階如此,未來對你亦能如此�!敝燧d坖說道,“父皇有句話,孤時刻牢記,權(quán)力豈可予人?莫高估了張居正的人品�!�
高拱微微點頭,拱手道:“謝殿下指點。”
朱載坖哂然一笑,揚(yáng)聲道:“來人,備駕。”
……
子夜。
“醒醒,快醒醒……”李青連喊帶晃,最后甩了兩巴掌,才總算叫醒了黃錦。
“天亮了嗎?”黃錦迷瞪著小眼睛,腦袋一歪一歪。
朱厚熜罵道:“亮什么亮,回大高玄殿了,快點兒。”
黃錦揉了揉眼,這才想起來這回事兒,忙強(qiáng)忍著困意,往身上套衣服……
大高玄殿,正殿寢殿。
朱載坖手握道家經(jīng)典,睡的很香,只是眉頭一直皺著,似是有心事。
朱厚熜坐在床邊,抬手輕撫他眉心,卻是剛一舒展,又皺上了。
不由又是心疼,又是苦澀。
這個兒子……扛不住事啊。
朱厚熜暗暗一嘆,朝黃錦道:“去,叫沈煉來�!�
“是�!秉S錦瞪了瞪小眼睛,忙不迭去了。
不多時,沈煉隨黃錦而來,見皇帝和永青侯真回來了,頓時長長松了口氣,忙俯身行禮:“臣……”
“噓!”
沈煉一怔,隨即瞥見太子正在熟睡,連忙收了聲。
“小點聲,平身吧�!�
“是,謝皇上�!�
“朕不在的這些日子,可有人來過大高玄殿?”
“回皇上,都察院御史、六部給事中等言官來過數(shù)次,不過都被臣擋在外面了,并不曾真正進(jìn)來�!�
朱厚熜微微頷首,道:“這么說,除了內(nèi)閣六部,并無人生疑了?”
沈煉大感詫異,道:“閣部的大人也不知皇上離京之事�!�
“呵呵……”朱厚熜沒在此事上多說,只是道,“自明日起,就不要守在這里了,接下來,朕會臨朝。”
“是,皇上圣明。”沈煉喜形于色。
朱厚熜打趣道:“這么說,朕之前不臨朝,就不圣明了?”
沈煉一僵,悻悻低下頭。
見狀,朱厚熜不禁失笑:“好啊,好……”
沈煉以頭搶地,鄭重道:“臣斗膽諫言,皇上不宜沉迷玄修,更不宜癡迷享樂!”
“呵呵,怎么,以為朕要治你大不敬之罪,故臨被治罪前英雄一把?”
沈煉悶悶道:“臣冒犯天顏,罪無可恕�!�
朱厚熜輕輕笑了,“國有諍臣,國之大幸,起來吧,朕不至于聽不進(jìn)去忠言�!�
沈煉怔了怔,緩緩起身。
朱厚熜說道:“你本是嘉靖十七年的進(jìn)士,正統(tǒng)科甲出身,曾任知縣之職,只是秉性太過耿直,險些遭禍,幸逢李青解了你一時之難,舉薦你做錦衣衛(wèi),又逢陸炳賞識,這才有今日……”
“不過,你這個錦衣衛(wèi)屬實分不清自己的定位了,也罷,既如此,那朕也只好遂了你的意�!�
沈煉恭敬聽著。
朱厚熜話鋒一轉(zhuǎn),道:“錦衣衛(wèi)不適合你,你還是做文官吧,不過你這性格,也不是做京官的料子,去江南做官可愿?”
沈煉呆了呆,抬起頭,滿臉的不可置信。
“怎么,以為朕在尋你開心?”
“臣不敢!”沈煉忙恭敬道,“臣愿意,敢問皇上,臣……任職何地、任何官職?”
“暫且不急,等朕旨意便是�!敝旌駸猩炝藗懶腰,“總之不會太久就是了�!�
“是!”
朱厚熜揮了揮手。
沈煉又是一禮,直起腰,又朝李青頷首示意,這才退了出去。
“如此安排,如何?”
“極好�!崩钋囝h首,“有錦衣衛(wèi)這個履歷,以及和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親密關(guān)系,沈煉行事自會方便許多�!�
談話聲不大,不過睡眠淺的朱載坖還是被影響到了。
朱載坖緩緩睜開眼,見到父皇和永青侯,以及胖胖的黃錦,一時都不敢相信。
揉了揉眼睛,又在大腿上掐了一把,這才相信不是做夢。
“父皇……”
“行啦�!敝旌駸行αR道,“朕總共也沒離開兩個月,瞧你這樣子,跟天塌了一樣,未來朕龍馭上賓,你怎么辦?”
朱載坖悻悻道:“兒臣知罪,父皇春秋鼎盛,切不可說不吉之語�!�
接著,又瞧了眼李青,打了個招呼:“永青侯�!�
李青微微頷首,道:“你們父子聊,我找沈煉聊聊。”
朱厚熜點點頭,隨即看向兒子,笑問道:
“上朝理政的滋味兒如何?”
“時至今日,兒臣才真正體會父皇之不易,兒臣汗顏,誠惶誠恐……”
朱厚熜皺眉道:“不是讓你說這些套話的,問你感受如何,如實回答便是!”
朱載坖訕訕稱是,如實道:“很累�!�
“是啊,很累�!敝旌駸猩裆徍拖聛�,輕嘆道,“這就是皇帝,九五至尊,四海共主的皇帝,做皇帝難,做個英明的皇帝更難,可既然走到了這個位置,既然命運選擇了你,就要堅定的走下去,對社稷蒼生要有敬畏心,可也別太過誠惶誠恐�!�
“是,兒臣謹(jǐn)記。”
朱載坖鄭重道,“祖宗的江山社稷,兒臣萬死不敢懈怠分毫!”
“如此甚好�!敝旌駸袧M意地笑了,霸氣道:“接下來,且看父皇如何做,好好看,好好學(xué)�!�
……
第559章
父教子
次日,奉天殿。
本以為又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朝會,不料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來。
直至紅日高高升起,都沒見太子人影。
漸漸地,安靜的大殿開始嘈雜起來。
諸大員尚沉得住氣,只是面色不太好看,心說:皇帝不上朝也罷了,太子也不上朝,這大明朝還有沒有人管了?
至于末尾的都給事中,已經(jīng)有開噴的態(tài)勢了……
站殿太監(jiān)試著喊了數(shù)次‘不可喧嘩’,也沒人搭理他,便也只好聽之任之。
又一刻鐘之后,終于有人忍不住了。
“徐大學(xué)士,今日這朝會到底還上不上了?”
“是啊,殿下也沒個招呼,我等也有諸多事務(wù)在身,這么耗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群臣議論紛紛……
徐階瞧了眼李本。
李本壓根兒不搭理他。
眾所周知,一個即將離職的老員工,大多不屑于再費勁巴力地去經(jīng)營同事關(guān)系。
何況,李本對權(quán)、對利,并不十分熱忱,甚至都沒有在政治生命延伸上做文章。
獨對名情有獨鐘的他,在得到皇帝允諾的‘文正’謚號之后,就真正意義上無敵了。
別說徐階,便是嚴(yán)嵩,李本照樣是愛搭不理。
老子馬上就安安心心退休養(yǎng)老了,又怎會在這節(jié)骨眼兒去找老板不痛快、找老板兒子不痛快?
萬一惹惱了老板,頂格的退休待遇沒了,你拿什么賠��?
李本瞧也不瞧徐階。
徐階眼睛發(fā)酸,李本不動如山。
無奈,徐階只好朝站班太監(jiān)道:“勞請公公,去催一催殿下�!�
站班太監(jiān)可不敢不給徐階面子,眼瞅著朝堂秩序要亂,心下也焦急的不行,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去了……
沒一會兒,小太監(jiān)去而復(fù)返,面上再不復(fù)焦急,腰桿子邦邦硬,冷聲道:
“肅靜!不可喧嘩�。 �
群臣一怔。
這閹人怎么敢的��?
徐階都呆了一下。
緊接著,群臣便知小太監(jiān)為何敢如此了。
皇帝上朝了!
今日,朱厚熜只著玄色袞服,甚至都沒戴帝冠,頭頂只插著一支玉簪,長發(fā)自然下垂,卻更顯貴氣,英武非凡。
數(shù)十載積攢下的龍威,在這一刻具象化。
滿朝大臣不自覺低下頭,屏息斂神,以最恭敬的姿態(tài)彰顯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