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6章
“哈?”黃錦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歡喜,撓撓頭,問,“李青可說了什么時候回來?”
朱厚熜咀嚼的動作頓了下,微微搖頭:“這倒沒說,等他忙完了,野夠了,自然會回來�!�
黃錦有些失望,輕輕點頭。
過了會兒,
朱載坖放下信紙,重新整理好,道:“父皇,兒臣看完了�!�
“有什么想法?”
“挺好的�!�
“?”
“呃……就是……”
這時,門口的小太監(jiān)走進來,欲言又止。
朱載坖立即借此轉(zhuǎn)移話題:“怎么了?”
“稟皇上、太子殿下,馮保求見�!�
朱厚熜瞧了眼兒子,頷首道:“宣。”
俄頃,黑了一圈又瘦了一圈的馮保走進來,納頭便拜:“奴婢參見吾皇萬歲,參見太子千歲�!�
“平身!”
“謝皇上�!�
朱厚熜放下烤薯,問道:“你怎么見到的李青?”
“回皇上,奴婢剛登陸,就接到了不列顛女王的邀請,奴婢不敢墮了我天朝上國的風度,便答允了……”馮保如實說道,“奴婢一進王宮,就見到了永青侯。”
朱厚熜愕然。
黃錦、朱載坖也是一臉驚詫。
“繼續(xù)說�!�
“哎,是�!瘪T保舔了舔嘴唇,道,“永青侯詢問了一些朝事,然后……”
“什么朝事?”朱厚熜道,“不急,你慢慢說,事無巨細的說�!�
馮保稱是,斟酌了下措辭,開始一一講述……
足足兩刻鐘,馮保才口干舌燥的停下。
“這么說,不列顛女王很鐘情李青了?”
“呃……”馮保訕笑道,“對方的女王的確對永青侯不一般,不過是不是鐘情……奴婢就不知道了�!�
朱厚熜突然問:“女王樣貌如何,如實說來�!�
“回皇上,不咋好看。”馮保訕笑道,“紅頭發(fā),高鼻子,深眼窩……就跟色目人差不多,能好看到哪里去��?”
朱厚熜與黃錦對視一眼。
主仆不由自主的冒出同一個念頭——李青犧牲真大,真豁得出去!
朱厚熜吁了口氣,問道:“對方見過我們的戰(zhàn)船了?”
“是,不過只參觀了上面兩層,最下面的永青侯沒讓他們看,還有威武大將軍炮,也并未全部展現(xiàn)給他們……”
馮保詳細講述了當時的情況。
朱厚熜微微頷首,問道:“除了已說的這些,李青還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這奴婢就不知道了�!瘪T保說道,“永青侯只叮囑奴婢,務必要把這封信交給皇上�!�
聞言,朱厚熜瞧了朱載坖一眼。
朱載坖頭皮發(fā)麻。
朱厚熜沒說什么,只是朝馮保道:“你是有功的,朕和太子都不會虧待了你�!�
馮保當即下跪磕頭,恭聲說:“這是奴婢的職責,能為我大明朝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是奴婢的榮幸。”
朱厚熜笑了笑,輕輕揮一揮衣袖,“一路辛苦,且去休息吧,該有的獎賞少不了你的�!�
“是是,奴婢告退。”馮保心頭振奮,恭敬磕了個頭,心滿意足地去了。
馮保一走,朱厚熜的笑意便緩緩斂去,飽含深意地看向兒子。
朱載坖露出惶恐之色,訥訥無言。
“唉……”
朱厚熜長嘆一聲,道,“子不知父啊……”
‘撲通!’
朱載坖跪下,“兒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朱厚熜失笑搖頭,“沒什么罪,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如此情有可緣,不過你大可不必如此,因為只要你想,你隨時都可以是皇帝�!�
“兒臣萬無此心。”
“所以啊……”朱厚熜心累道,“所以子不知父……”
朱厚熜嘆息道:“你以為馮保是朕的耳目,是朕用來監(jiān)視你的眼線,特意冷落他,支開他……可你有無想過,朕要真防備你,又怎會讓你提前接手朝事?還是說,你到現(xiàn)在還認為,朕是在考驗你?”
“兒臣真不是這樣想的。”朱載坖急急道,“兒臣只是,兒臣只是……”
許是太急了,他反而說不出辯解的話,一腦門汗。
朱厚熜渾不在意,繼續(xù)說道:“外人都以為朕在修仙,朕在求長生,朕堅定朕可以長生……可卻不知道,李青早就告訴朕真相了,長生?假的,都是假的……”
朱載坖抬起頭,訥訥看著父皇。
好半晌,朱載坖鼓足勇氣道:“兒臣對父皇絕無猜疑之心,對馮�!瓋撼即_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想法,兒臣的確存著培養(yǎng)近侍入主司禮監(jiān)的念頭,可對父皇,真無猜疑之心,兒臣發(fā)誓……”
朱厚熜目光灼灼。
一向怯懼父皇的朱載坖,這次直面應對。
良久……
朱厚熜笑了,滿意地笑了。
“好好好,總算是有點天子的樣子了�!�
不等朱載坖惶恐,朱厚熜補充道:“既如此,那便做天子吧!”
“��?”
朱厚熜說道:“馬上就嘉靖四十年了,借著新年新氣象,咱大明也變一變氣象�!�
“父皇,兒臣……”
“朱載坖��!”
朱厚熜陡然大怒,“朕的耐心是有限的,朕對你夠有耐心了,不想做皇帝?那你做什么太子?朕不只你這一個兒子,你要不愿意,當然可以,讓載圳來做便是!”
“朕最后再問一次,你愿不愿意承繼大統(tǒng),有沒有信心接下這萬里河山?”
朱載坖滿心慌亂,大腦宕機。
“三。”朱厚熜開始數(shù)數(shù),全然不給其考慮時間。
“二�!�
“一。”
“兒臣愿意,愿意�!敝燧d坖趕在父皇改變主意前,急吼吼的表態(tài),“兒臣愿意承繼大統(tǒng),兒臣有信心接下這萬里河山�!�
朱厚熜悄然松了口氣,心道:“果然,這人啊,還是得逼一逼,之前就是太吸取教訓了,反而成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好!”朱厚熜說道,“過了年,你就是大明的第十一位皇帝!”
“兒臣……遵旨�!敝燧d坖機械的說著,滿腦子都是——這就成了?這就成了?……
黃錦由衷開心。
皇上終于可以歇一歇了。
與皇上一起長大,一起進京的黃錦,太清楚這四十年來,皇上有多不容易。
前期被張?zhí)蟆钔⒑推圬�,之后又被李青壓制,強迫他一心為公,強迫他違背本心……
這一干就是四十年,四十年的權(quán)術(shù),四十年的權(quán)斗,四十年的兢兢業(yè)業(yè),四十年的違背本心……
這其中苦楚又有幾人知?
如今好了,終于可以放下這沉重的擔子,好好休息了。
黃錦發(fā)自肺腑的開心。
不料,太子接下來的一句話,就讓他開心不起來了。
“父皇,兒臣承繼大統(tǒng)之后,還能向您請教國事嗎?”
一向老好人的黃錦聽了這句,真想不顧上下尊貴的懟他,給他一個頭槌。
朱厚熜默了下,頷首道:“當然可以!”
“呼~”
朱載坖長長舒了口氣,道,“父皇,兒臣還有一個請求,請父皇允準�!�
黃錦:(6107へ6107╬)
“說!”朱厚熜神色沒什么變化。
“兒臣愿意承繼大統(tǒng),愿意守護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愿意為大明萬民謀福祉,不過……兒臣不能改年號�!�
朱載坖真誠道,“兒臣明白父皇是怕千秋萬代之后,兒臣乍然接位,一時無所適從,這是父皇對兒臣的慈愛,可這屬于嘉靖的輝煌,兒臣豈敢坦然受之,豈能坦然受之?”
言罷,朱載坖深深拜了下去。
“父如天之慈,兒豈能不孝?”
第602章
李青的深意
黃錦悄然退了出去。
他蹲坐在檐下,靠著紅漆木柱,窩在那兒,不時抹抹眼角,蒼老的面容滿是歡喜,不過,偶爾也怔怔出神……
暖閣中,朱厚熜不再咄咄逼人,此刻的他不再是皇帝,只是一個慈父。
書案前,父子二人相對而坐。
朱厚熜將厚厚一沓信紙推給朱載坖,道:
“你再看一遍。”
朱載坖稱是,拿起聚精會神的審閱其中內(nèi)容,一邊分析著內(nèi)中信息,一邊揣度著父皇心思,大腦的過度超載,令他不自禁流露出疲倦神態(tài)……
足足兩刻鐘,朱載坖才放下信紙,斟酌了一下措辭,緩緩說道:
“海軍委員會,下轄海軍財務官、海軍監(jiān)察官、文秘官、軍需官;負責戰(zhàn)船建造、養(yǎng)護、補給、招募等職務,總體來說,這在本質(zhì)上與我們的水師沒什么區(qū)別,只是相對更簡便一些�!�
“至于艦隊作戰(zhàn)體系,以及艦船之上的官職方面,兒臣以為……”
見父皇一副不置可否的姿態(tài),朱載坖一時拿不準,不敢輕易下決斷,只好繼續(xù)分析:
“指揮官負責戰(zhàn)術(shù)部署,船長負責作戰(zhàn)指揮,海航長負責操作規(guī)劃航線、艦船機動,水手長管理水手日常事務,炮術(shù)長統(tǒng)籌指揮火炮手、負責火炮彈藥的管理、射擊精度……這些配置咱們也都有,不過,還是有區(qū)別的。”
朱厚熜依舊不說話,不表態(tài),讓兒子說。
朱載坖舔了舔舉嘴唇,繼續(xù)說道:“雖然核心功能配置都是一樣的,可細琢磨之下,卻又不一樣,對方的分工更為細致精確,嗯……這樣說也不貼切,準確說,他們的海軍權(quán)力比較分散,不像我們,主帥什么都管,什么都事無巨細的管,且什么都不容置疑�!�
朱厚熜面部線條又緩和了些,道:“你以為哪個更好?”
“各有千秋吧!”朱載坖斟酌著說。
這個模棱兩可,含糊其辭的說法,沒能讓老父親滿意。
朱載坖只好繼續(xù)道:“對方的優(yōu)點是完全避免了‘外行指導內(nèi)行’,所有人都負責自己擅長的點,且在自己的領(lǐng)域有著不小的權(quán)力,這一來責任也細化了,責任細化的好處是,誰也不敢拖后腿……”
朱載坖突然覺得如此說,未免太長他人威風,不由訕訕住了口。
“你我父子無需顧忌什么,這里又沒有外臣,想到什么只管說便是了�!敝旌駸泄膭畹�,“你分析的極好,繼續(xù)說下去�!�
受到父親的肯定與鼓舞,朱載坖大膽許多,清了清嗓子,繼續(xù)說道:
“不同的制度下,迸發(fā)的戰(zhàn)力也是不同的,恕兒臣直言,若一切皆如永青侯所言,那么在艦船、火炮、士兵……各種條件同等之下,大明多半不是人家的對手,父皇以為然否?”
“不要扭捏,一口氣講完�!�
朱載坖稱是,抿了口茶,繼續(xù)說道:“分工明確,責任細化的好處,自然多多;可弊端也有不少,其中最大的弊端就是只能打逆風局。”
“逆境之下,生死存亡在即,各方各面自然相互協(xié)同、配合,所有人只能往一處使勁兒,從而迸發(fā)出驚人的戰(zhàn)力,反之……套用這套制度,則會起反效果,比如我大明�!�
“優(yōu)勢之下,只會滋生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甚至相互不服管,且分散的權(quán)力還會滋生出大量的腐敗……”
朱載坖說道:“當各個部門都覺得能輕易獲勝時,各個部門就都會在一定程度上松懈,一個部門松懈一點,戰(zhàn)時累加起來……禍事就大了。當此時也,如果沒有一個什么都能管,什么說了都算,且不允許有任何質(zhì)疑的主將,怕只會是一盤散沙�!�
頓了下,“這只是兒臣的個人看法,有不對之處,還請父皇指點�!�
朱厚熜露出滿意之色,道:“你說的很對,說的很好。”
聞言,朱載坖緊張的心情,大幅度減緩。
卻聽父皇又問:“你覺得李青寫這些,是為了什么?”
“為了……”朱載坖思忖少頃,道,“兒臣想來,永青侯是想讓我們知曉,海外蠻夷也是有可取之處的,旨在開拓視野�!�
朱厚熜頷首道:“不錯,你回答的很好,所以……?”
“呃……”
朱載坖是真想不出來了。
鑒于兒子的答卷在及格線以上,朱厚熜沒難為他,直接道:“取長補短�!�
“啊?”朱載坖訕笑道,“父皇,咱們沒這個條件啊,土壤不一樣,套用的危害兒臣剛也說了,您也認可……”
“沒有條件,創(chuàng)造條件來取長補短。”朱厚熜說道,“大刀闊斧的對軍隊改革當然不可取,但可以采取保守且溫和的手段來一點點改變,國之大計從無一蹴而就,都是一點點演化、進化而來的。你也說了,洋人也是有可取之處的,既如此,好的地方自然要學,不僅要學,還要超越,就如威武大將軍炮……”
“父皇英明�!�
朱載坖問道,“父皇可有良策?”
朱厚熜沉吟了下,道:“未來爆發(fā)海戰(zhàn),是一定的,且這個期限并不會太遠,尤其李青
去了西方之后,更加速了這個進程�!�
“為什么?”朱載坖不明白。
“信中不是寫了嗎?”
聞言,朱載坖又拿起信紙一番查看,卻還是沒發(fā)現(xiàn)哪里寫了,不由愕然望向父皇。
朱厚熜無奈道:“要學會透過表象看本質(zhì),推演局勢走向。”
朱載坖不懂就問:“請父皇教誨�!�
“你說李青欲在不列顛發(fā)行大明銀鈔,真就是為了不列顛王國的財富?”
朱載坖怔了下,試探著問:“永青侯不是為了賺取財富?”
“當然是,卻不只局限于不列顛王國�!敝旌駸姓f道,“李青意在整個西方……呃…,西方到底有多大,有多少王國,目前也不好說,準確說,李青意在目前所知的西方諸多王國�!�
朱載坖有些不能理解,問道:“既如此,永青侯似乎更應該在佛郎機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