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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這漁夫老實巴交半輩子,

    戴了綠帽都沒吭聲。

    可當他蹲在別墅外,

    聽見那對狗男女,商量怎么禍害他閨女時,

    手里的殺魚刀突然就磨得锃亮

    ——你們不是愛當海鮮嗎

    今晚就讓你們嘗嘗當魚的滋味!

    1.

    海風裹著咸腥味拍在杜海生臉上時,他正蹲在碼頭修補漁網。

    那雙粗糙得像樹皮的手靈活地穿梭在網眼之間,補丁摞補丁的藍布衫被風吹得貼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骨架。

    老杜!你家來客了!

    隔壁船的老趙扯著嗓子喊,聲音混在發(fā)動機的轟鳴里斷斷續(xù)續(xù)。

    杜海生頭也沒抬,手指勾住一根斷線打了個死結。

    他今年四十二,打從十六歲跟著父親出海,這雙手摸過的漁網比城里人摸過的鍵盤還多。

    客人他杜家三代打漁,哪來的客人

    直到那雙锃亮的皮鞋踩上碼頭木板,發(fā)出與漁港格格不入的清脆聲響,杜海生才慢吞吞抬起眼皮。

    皮鞋主人是盧志偉。

    鎮(zhèn)上人都認識這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企業(yè)家,他開的罐頭廠把本地小黃魚賣到了省城超市。

    杜海生每周交漁獲時,總能在碼頭辦公室墻上看見這人的照片——胸前別著大紅花,笑得像剛撈上來就缺氧的魚。

    杜師傅。

    盧志偉的聲音比皮鞋還亮,他身后跟著的女人讓杜海生補網的動作頓了一下。

    柯麗今天穿了件淡紫色連衣裙,杜海生記得這是去年女兒小雨生日時買的。

    那時她站在海鮮市場門口等他們父女,裙擺被風吹得像面旗。

    現在這裙子裹在盧志偉的奔馳車里,沾上了杜海生聞不慣的皮革味。

    進屋說。

    杜海生把漁網卷起來,塑料浮標撞在一起發(fā)出空洞的響動。

    他彎腰時瞥見柯麗腳踝上的金鏈子——結婚二十年,他送過最貴的禮物是枚銀戒指,早被海水泡得發(fā)黑。

    木板房里的電扇吱呀轉著,吹不動黏稠的暑氣。

    杜海生從水缸舀了瓢涼水,沒找著多余的杯子,只好把搪瓷缸推給盧志偉。

    缸壁上先進生產者的紅字褪成了粉色。

    杜師傅是個爽快人,我就直說了。

    盧志偉沒碰那缸子,他從公文包里抽出幾張紙,我和柯麗打算結婚。

    杜海生的目光落在墻上的日歷上。

    今天是6月18日,黃歷寫著宜嫁娶。

    去年這天他捕到一條二十斤重的石斑魚,柯麗在魚身上撒了把蔥花,香味飄得半個漁村都聞得見。

    小雨呢

    杜海生突然問。他聽見自己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柯麗涂著指甲油的手指絞在一起:志偉說...小雨得跟我。

    電扇葉片的影子在盧志偉臉上切割出明暗條紋。

    他向前傾身,真皮沙發(fā)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杜師傅,實驗小學明年要搬到我開發(fā)的學區(qū)房邊上。小雨成績好,將來上市重點高中...

    我閨女十五了。

    杜海生打斷他,喉結動了動,她認床。

    屋里突然安靜得能聽見冰箱的嗡嗡聲。

    杜海生盯著柯麗耳垂上的鉆石,想起上個月她夜不歸宿那晚,自己蹲在碼頭補了一整夜?jié)O網。

    破曉時老趙遞來支煙,說看見柯麗從盧志偉的奔馳上下來,他當時只是把漁網收得更緊了些。

    這是協議。

    盧志偉把紙推過來,杜海生看見右下角柯麗已經簽了名,字跡工整得像超市小票,房子歸你,另外補償十萬塊。

    杜海生用沾著魚腥的手接過紙。

    第三條寫著女兒杜小雨撫養(yǎng)權歸母親柯麗所有,鋼筆水在母字上暈開一小片藍。

    我去接小雨放學。

    杜海生站起來時碰倒了搪瓷缸,水漬在協議上洇出透明的島嶼。

    實驗小學門口的梧桐樹上知了叫得撕心裂肺。

    杜海生蹲在馬路牙子上,看螞蟻搬運餅干渣。

    放學鈴響時他下意識摸口袋,才想起今早忘了往鐵飯盒里裝小魚干——以前柯麗總嫌他寵孩子,說哪有天天帶零嘴接閨女的。

    爸!

    小雨跑過來,馬尾辮一跳一跳的。

    她校服袖口沾著藍色墨水,那是上周父女倆一起洗衣服時漏掉的。

    杜海生伸手想撣,半路又縮回來,在褲縫上蹭了蹭。

    今天數學小測,我最后那道大題用了兩種解法...

    小雨突然停住,她看見父親眼角有沒擦凈的魚鱗,爸,你眼睛紅了。

    杜海生別過臉。

    碼頭漢子流血不流淚,上次哭還是二十年前新婚夜,他醉醺醺地抱著柯麗說一定讓她過上好日子。

    回家的路上小雨一直講班級趣事,杜海生盯著女兒曬得發(fā)紅的后頸。

    這孩子從小怕曬,每次出海他都用舊襯衫給她搭個遮陽棚。

    現在有人要給她買帶空調的鋼琴房了。

    木板房前停著的奔馳車讓小雨剎住腳步。

    她看看車,又看看父親繃緊的下頜線,突然攥住了杜海生的衣角。

    盧志偉站在門口抽煙,煙圈飄過光榮之家的金屬牌。

    柯麗換上了杜海生熟悉的碎花圍裙,正在廚房煎帶魚——她總說小雨愛吃他爸捕的魚。

    飯桌上沒人動筷子。

    帶魚漸漸凝出油花,像擱淺在盤子里的銀梭。

    小雨,

    柯麗聲音輕得像在哄三歲小孩,盧叔叔給你報了暑期英語班...

    我要跟我爸。

    小雨的筷子尖戳進米飯里。

    杜海生看見女兒手在抖,但聲音穩(wěn)得像錨樁。

    盧志偉笑了。他掏出個天鵝絨盒子推過去:這是最新款的學習機,全市就三臺。

    我只要我爸補的漁網。

    小雨站起來時碰翻了醬油碟,黑色液體漫過協議上撫養(yǎng)權三個字。

    杜海生突然按住女兒肩膀。

    他轉向盧志偉,從褲兜掏出那團皺巴巴的紙,慢慢展平,然后撕成兩半、四半、八半...

    碎紙雪花般落進吃剩的魚骨堆里。

    杜海生!

    柯麗尖叫。她從來沒這么喊過丈夫全名,往常都是哎或者打漁的。

    盧志偉臉上的笑沒了。他敲敲桌子:杜師傅,法律上——

    去你媽的法律!

    杜海生掀翻了桌子。

    瓷碗在水泥地上炸開時,他想起今早補的那張網——再結實的線也經不住一直撕扯。

    柯麗拉著盧志偉退到門口。

    企業(yè)家西裝上濺了醬油,像條瘸腿的章魚。

    杜海生把女兒護在身后,摸到了門后的船槳。

    滾。

    這個字混著血沫子吐出來。

    杜海生才發(fā)現自己把嘴唇咬破了,咸腥味和二十年前第一次出海時一樣。

    奔馳車碾過曬漁網的場院時,杜海生還攥著船槳。

    小雨把他拉進屋,用創(chuàng)可貼粘他手上的裂口——那是在漁網上磨了二十年的勛章。

    爸,

    小雨擰毛巾給他擦臉,明天我想吃你做的魚丸湯。

    杜海生望著窗外漸暗的海平面。

    潮水正慢慢漲上來,像無數個平凡的傍晚一樣。

    他摸摸女兒翹起的發(fā)梢,想起小雨剛學走路時,也是這么搖搖晃晃卻固執(zhí)地撲進他懷里。

    好。

    他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幾乎被海浪蓋過。

    2.

    法院傳票送到碼頭那天,杜海生正在給浙漁408號刷漆。

    藍漆摻了太多松節(jié)油,順著船幫往下淌,像一道道哭花的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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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杜!

    郵遞員小陳踩著自行車沖過來,車筐里一疊信封被海風吹得嘩啦響,你家官司上門了!

    杜海生放下漆刷,在褲腿上蹭了蹭手。

    信封上燙金的法院徽章亮得刺眼,他瞇起眼睛才看清撫養(yǎng)權糾紛幾個字。

    小雨從船艙里鉆出來,校服上沾著魚餌的腥氣。

    她剛幫父親整理完漁具,馬尾辮被海風吹得亂七八糟。

    爸,是不是...

    她聲音卡在喉嚨里,盯著父親手上那個扎眼的信封。

    杜海生把傳票折成四折塞進褲兜。

    折痕正好壓住盧志偉三個字。

    他轉身從冰桶里撈出條小黃魚:晚上給你做魚丸湯。

    小雨沒動。

    她十五歲的眼睛黑白分明,看得杜海生兜里的傳票發(fā)燙。

    下周三開庭。

    他終于說,聲音比平時更啞,盧志偉找了市里的律師。

    海鷗在頭頂尖嘯。

    小雨突然搶過那條黃魚,狠狠摔在甲板上。

    魚尾拍打木板的聲響里,杜海生聽見女兒吸鼻子的聲音。

    我去找媽。

    小雨轉身就往碼頭跑,運動鞋踩得棧橋咚咚響。

    杜海生沒攔她。

    他彎腰撿起那條魚,魚鰓還在張合,像在無聲地控訴什么。

    罐頭廠辦公樓比杜海生想象的還高。

    玻璃幕墻反射著陽光,晃得他睜不開眼。

    保安攔他時,他默默掏出身份證——照片是十年前拍的,那時柯麗還總笑他照相像被槍指著。

    我找柯麗。杜海生說。

    保安的對講機刺啦作響,傳出盧總夫人四個字。

    電梯鏡子照出杜海生曬得脫皮的后頸。

    他盯著樓層數字跳動,想起小雨小時候發(fā)燒,他抱著孩子跑三里地去衛(wèi)生所,柯麗在后面追得拖鞋都掉了。

    柯麗的新辦公室有真皮沙發(fā)。

    她正在涂指甲油,鮮紅色像剛剖開的魚肚。

    看見杜海生,她手一抖,紅油蹭在了判決書復印件上。

    小雨呢柯麗往他身后張望,鉆石耳釘晃得人眼花。

    杜海生沒坐。

    他盯著墻上盧志偉和領導的合影,相框邊角閃著金邊:撤訴。

    老杜...柯麗把涂花的手藏到桌下,志偉說這次請的是省城律師...

    他要的不是老婆。杜海生突然說。

    他聲音很低,卻讓柯麗猛地抬起頭。

    你胡說什么!

    柯麗站起來時碰翻了指甲油,紅色液體在判決書上漫延,像條歪扭的警戒線。

    杜海生轉身就走。

    電梯門合上前,他聽見柯麗高跟鞋追出來的聲響,但最終沒人按開門鍵。

    小雨蹲在廠區(qū)花壇邊等他,校服褲腳沾滿泥點。

    她手里攥著個東西,杜海生走近才看清是柯麗以前用的發(fā)卡——塑料向日葵,花瓣缺了一角。

    媽說...小雨把發(fā)卡捏得咯吱響,說盧叔叔能讓我上市重點。

    杜海生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抖出最后一支。

    打火機打了三次才著,海風把第一口煙全吹散了。

    爸,我們輸定了是不是小雨問。

    她眼睛紅得像柯麗打翻的指甲油。

    杜海生望著罐頭廠高聳的煙囪。

    那里正排出淡灰色煙霧,飄向海的方向。

    他突然掐滅煙:回家給你做魚丸湯。

    開庭前三天,盧志偉的奔馳又停在了木板房前。

    這次車上下來兩個穿西裝的男人,公文包鼓得像塞滿了魚。

    杜師傅,年輕些的律師遞來名片,紙片在咸濕空氣里迅速發(fā)軟,撫養(yǎng)權案其實...

    杜海生正在補漁網。

    梭子穿過網眼的節(jié)奏都沒亂:小雨去同學家了。

    年長的律師清了清嗓子:我方當事人愿意將補償金提到二十萬。

    海風突然大了。

    晾在繩子上的襯衫啪啪作響,像在替主人鼓掌。

    杜海生抬頭看了看天——積雨云黑壓壓地堆在海平面上。

    要變天了。他說。

    律師們交換了個眼神。

    年輕那個從公文包抽出文件夾:這是小雨同學提供的證言,說她經常抱怨家里...

    杜海生的梭子停了。

    他認識那個粉紅色筆記本,是小雨最好的朋友林小滿的。

    去年暑假兩個丫頭還擠在他家看電視劇,吃光了他腌的咸魚干。

    滾。杜海生說。

    這個字像從深海冒出來的,帶著沉積多年的泥沙。

    奔馳車開走時,第一滴雨砸在杜海生鼻梁上。

    他望著海天交接處翻滾的烏云,想起父親說過——風暴來前,魚群總會異�;钴S。

    雨下到第二天傍晚,盧志偉又來了。

    這次沒有律師,只有滿身酒氣和一瓶XO。

    柯麗跟在他身后,傘都不敢打,生怕雨水弄臟了新買的羊皮靴。

    杜師傅!

    盧志偉踹開木板門時,杜海生正在修船�!鞘切∮晔畾q生日時他做的,咱們今天把話說清楚!

    杜海生放下鑷子。

    船模桅桿上還纏著紅線,是柯麗當年縫上去求平安的。

    他看了眼掛鐘——七點二十,小雨該下晚自習了。

    法院見。杜海生說。

    他站起來時碰倒了板凳,聲響讓柯麗哆嗦了一下。

    盧志偉把酒瓶頓在桌上。

    他領帶歪著,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布滿血絲:你以為...酒氣噴在杜海生臉上,小雨真愿意跟你過苦日子

    柯麗突然抓住丈夫胳膊:志偉,要不明天...

    閉嘴!

    盧志偉甩開她,轉向杜海生,知道為什么非要小雨嗎他咧嘴一笑,金牙閃著寒光,那小丫頭...腿真長。

    杜海生的拳頭比意識更快。

    但盧志偉躲開了,酒瓶砸在地上,琥珀色液體濺得到處都是。

    你打��!

    盧志偉指著自己西裝領口,這衣服夠你打半年漁!打了正好讓小雨看看她爹什么德行!

    門鈴就在這時響了。

    小雨濕漉漉地站在門口,校服緊貼在身上,顯出少女剛剛發(fā)育的曲線。

    她看看屋里的陣仗,書包滑到了手肘。

    小雨...柯麗想上前,被盧志偉一把拽住。

    企業(yè)家整了整領帶,突然換上副笑臉:小雨回來啦叔叔來接你去市里住。

    杜海生擋在女兒前面。

    他聞見盧志偉身上混著酒氣的古龍水味,惡心得像腐爛的魚內臟。

    爸,小雨在后面拽他衣角,我作業(yè)還沒寫...

    盧志偉突然伸手去拉小雨胳膊:作業(yè)有什么難叔叔給你請家教...

    杜海生聽見女兒倒吸冷氣的聲音。

    他轉身時,看見盧志偉的手指正摩挲小雨手腕內側,那個眼神讓他渾身血液都沖向了頭頂。

    放手。杜海生說。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盧志偉笑了。

    他非但沒松手,反而把小雨往懷里帶:我跟小雨投緣,是不是啊小雨

    柯麗站在原地沒動。

    她新做的美甲陷進掌心,但沒發(fā)出一點聲音。

    小雨開始掙扎。

    她書包掉在地上,練習冊散開來,杜海生看見最新那頁數學卷子上鮮紅的98。

    媽!小雨終于喊出來,聲音尖得像海鷗。

    柯麗像被驚醒般顫了一下,卻只是小聲說:志偉...孩子不愿意...

    滾一邊去!

    盧志偉甩開她,另一只手已經摸上小雨后腰,裝什么清高跟你媽一樣...

    杜海生抄起門后的鐵鍬時,腦子里閃過二十年前那個臺風天。

    他抱著剛滿月的小雨,看海浪把碼頭吞掉一半。

    當時他想,人總得守住點什么。

    鐵鍬拍在盧志偉背上,發(fā)出悶響。

    企業(yè)家踉蹌著松開小雨,金絲眼鏡飛到了灶臺上。

    你他媽...

    盧志偉還沒罵完,第二下就砸在了他膝蓋上。

    他跪下去時,頭撞翻了飯桌,醬油醋流了一地。

    柯麗尖叫著去扶丈夫,被杜海生一把推開。

    他揪住盧志偉的領帶,把人拖到門口。

    雨水澆在企業(yè)家精心打理的頭發(fā)上,很快沖掉了發(fā)膠。

    看清楚了。

    杜海生把盧志偉的臉按在門框上,那里刻著一道道身高標記——最上面那條是小雨上月剛劃的,那是我閨女。

    盧志偉想說什么,但杜海生已經扯下晾衣繩,三下五除二把他捆成了螃蟹。

    柯麗撲上來時,杜海生只是看了她一眼,她就僵在了雨里。

    帶他滾。

    杜海生把盧志偉塞進奔馳后座,再靠近小雨...他拍了拍車頂,我讓你沉在黃魚灣。

    柯麗抖得幾乎發(fā)動不了車。

    倒車時她撞翻了晾魚干的架子,后視鏡里杜海生站在雨中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和黑夜融為一體。

    小雨蜷縮在墻角,濕校服在地上洇出水痕。

    杜海生蹲下來時,發(fā)現女兒手里還攥著那個缺角的向日葵發(fā)卡。

    爸...小雨的聲音像被暴風雨打濕的小船,媽都看見了...

    杜海生用毛巾裹住女兒。

    他想起小雨三歲時被螃蟹夾了手,也是這樣蜷在他懷里哭。

    當時柯麗在廚房煮姜湯,還笑話他們父女倆大驚小怪。

    不怕。

    杜海生拍著女兒后背,像在安撫受驚的魚群,爸在。

    后半夜雨停了。

    杜海生坐在門檻上修被盧志偉撞壞的門鎖,月光把工具照得發(fā)亮。

    小雨端來姜湯時,他看見女兒手腕上還有紅指印。

    法院...小雨剛開口就被杜海生打斷。

    吃飯。

    他指著桌上那碗魚丸湯。

    湯已經涼了,油花凝成白色斑點。

    3.

    房產證皺得像咸菜干,杜海生把它攤平在摩托車上看了又看。

    法院判決書說這房子歸他,但盧志偉一直拖著沒辦過戶。

    我去去就回。

    杜海生對正在寫作業(yè)的小雨說,把房產證塞進防水布包里。

    小雨抬頭看他,圓珠筆在指間轉了個圈:爸,別動手。

    杜海生點點頭。

    他發(fā)動摩托車時,后視鏡里小雨瘦瘦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變成門框上的一道刻痕。

    盧志偉的別墅在城東海灣。

    杜海生停下車時,保安盯著他沾滿魚鱗的雨靴看了半天,對講機里傳來放行兩個字。

    別墅大門開著條縫。

    杜海生按了三遍門鈴沒人應,正要離開,聽見里面?zhèn)鱽砜蔓惣饧毜穆曇簟?br />
    ...不行!這太過分了!

    杜海生的手停在半空。

    他輕輕推開門縫,玄關處擺著兩雙鞋——盧志偉的鱷魚皮鞋和柯麗的紅色高跟鞋。

    你懂個屁!

    盧志偉的聲音從二樓飄下來,那丫頭現在防我跟防賊似的...

    杜海生的雨靴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沒一點聲響。

    他像檢查漁網漏洞那樣慢慢靠近樓梯,聽見柯麗在抽泣。

    ...志偉,我們好好過日子不行嗎...

    啪的一聲脆響,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杜海生握緊了樓梯扶手,木頭被他手心的汗浸得發(fā)亮。

    法院馬上二審,你覺得能贏

    盧志偉的腳步聲在頭頂來回響,那死丫頭要是亂說話...

    杜海生悄無聲息地上了幾級臺階。

    從轉角處的花瓶反射里,他看見盧志偉正揪著柯麗頭發(fā)。

    ...綁來嚇唬嚇唬就行...

    柯麗癱坐在地上,新做的睫毛膏暈成了黑眼圈。

    盧志偉灌了口酒,金牙在燈光下閃了閃:嚇唬老子要讓她知道什么叫聽話!

    他扯開領帶,等生米煮成熟飯...

    杜海生的呼吸停了。

    他看見柯麗睜大了眼睛,嘴唇抖得像離水的魚。

    不行...小雨才十五...

    柯麗的聲音越來越小。

    盧志偉俯身捏住她下巴:十五怎么了你當年跟我的時候...

    杜海生沒聽下去。

    他退下樓時碰倒了玄關的傘架,但樓上爭吵聲太大,沒人聽見。

    摩托車發(fā)動了三次才著。

    杜海生開得飛快,后視鏡里別墅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一個白色小點,像魚眼里凝固的光。

    到家時小雨已經睡了。

    臺燈下壓著張字條:爸,魚丸湯在鍋里。

    杜海生站在床邊看了會兒女兒,輕輕把她露在外面的腳丫蓋好。

    廚房的殺魚刀掛在墻上。

    杜海生取下來試了試刃口,刀鋒在月光下像道銀線。

    他磨刀石推了二十下,又二十下,直到刀刃能切斷飄落的頭發(fā)。

    爸

    小雨揉著眼睛站在廚房門口,這么晚還磨刀

    杜海生把刀藏到身后:明天要多打點魚。

    小雨打了個哈欠:林小滿說...法院可能要調解...

    去睡吧。

    杜海生用身體擋住刀具架,爸給你買新書包。

    等小雨房間沒了動靜,杜海生從床底下拖出漁具箱。

    他取出捆漁網的尼龍繩,又往塑料袋里裝了石灰粉——平時用來給漁船消毒的。

    凌晨兩點十五,杜海生的摩托車再次停在別墅區(qū)外。

    這次他走了后門圍墻,翻過去時被薔薇劃破了手背,血珠滲出來,很快被海水舔干凈。

    別墅二樓亮著燈。

    杜海生踩著空調外機爬上去,透過百葉窗看見盧志偉躺在床上打電話。

    ...明天就動手...對,就那個漁村小學...

    盧志偉的笑聲像生銹的鉸鏈,完事給你發(fā)視頻...

    杜海生的手指摳進了窗框。

    木屑扎進指甲縫,但他感覺不到疼。

    柯麗從浴室出來,裹著真絲睡袍。

    她坐到梳妝臺前,突然從鏡子里看見了窗外的杜海生,口紅啪嗒掉在地上。

    盧志偉順著她視線回頭時,杜海生已經撞開了窗戶。

    殺魚刀劃出一道弧光,床頭柜上的臺燈應聲而滅。

    你...!

    盧志偉滾下床去摸報警器,被杜海生一腳踩住手腕。

    骨頭碎裂的聲音和柯麗的尖叫同時響起。

    杜海生扯下窗簾繩捆住盧志偉的腳。

    企業(yè)家掙扎時金牙磕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咔噠聲。

    老杜...

    柯麗癱在墻角,睡袍散開露出大片淤青,他逼我的...

    杜海生看都沒看她。

    他拽著盧志偉的領帶把人拖進浴室,像拖一條擱淺的鯊魚。

    多少錢五十萬一百萬

    盧志偉的眼鏡歪在一邊,鼻涕糊了下巴,那丫頭我不要了...

    杜海生打開浴缸水龍頭。

    冷水嘩嘩響著,很快漫過盧志偉的鱷魚皮鞋。

    你知道黃魚怎么處理嗎

    杜海生突然問。他聲音很平靜,像在討論明天天氣。

    盧志偉愣住了。

    杜海生已經揪著他頭發(fā)按進水里。

    企業(yè)家掙扎時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杜海生的褲腳,但他紋絲不動。

    三十秒后提起腦袋,盧志偉的咳嗽聲驚動了柯麗。

    她爬過來抱住杜海生的腿:別殺他...我們撤訴...

    杜海生甩開她,繼續(xù)問盧志偉:知道為什么要放血嗎

    殺魚刀劃過企業(yè)家脖子時,柯麗發(fā)出了不像人的嚎叫。

    血噴在瓷磚上,像打翻的紅油漆。

    杜海生等血流得差不多,才松開手。

    不放血,肉會腥。他說。

    柯麗想往外爬,被杜海生用拖把桿絆倒。

    她額頭撞在馬桶邊上,血立刻糊住了左眼。

    老杜...

    她哭得妝全花了,我是小雨媽媽啊...

    杜海生蹲下來,殺魚刀在指間轉了個圈:你知道魚鰓為什么要挖干凈嗎

    柯麗瘋狂搖頭。

    杜海生捏住她下巴,刀尖輕輕劃過她頸部動脈。

    因為有毒。他說。

    血涌出來時,柯麗的手指在地板上抓出幾道白痕。

    杜海生看著她慢慢不動了,才起身關上水龍頭。

    浴室鏡子蒙著水霧。

    杜海生用手擦出一塊清晰區(qū)域,看見自己臉上濺了幾滴血。

    他用水沖掉,又洗了洗手,像剛處理完一筐漁獲。

    主臥衣柜里找到個高爾夫球包,正好裝下盧志偉。

    柯麗被塞進大號行李箱,杜海生還往里面撒了兩把石灰粉。

    凌晨四點,杜海生的摩托車駛向廢棄碼頭。

    潮水正在上漲,浪頭拍打著水泥樁,像在催促什么。

    高爾夫球包和行李箱先后沉入深海。

    杜海生站在碼頭邊緣,看著氣泡冒了一會兒,然后歸于平靜。

    黃魚季該到了。他自言自語道,把剩下的石灰粉撒進海里。

    回家路上經過24小時便利店,杜海生買了包煙和一瓶牛奶。

    結賬時收銀員多看了他兩眼,但沒說什么。

    小雨的房門還關著。

    杜海生輕手輕腳地洗了殺魚刀,掛回墻上。

    刀鋒映出他平靜的臉,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鍋里還剩半碗魚丸湯。

    杜海生坐下來慢慢喝完,然后掏出手機刪掉了法院通知短信。

    爸

    小雨揉著眼睛站在廚房門口,你怎么起這么早

    杜海生把牛奶遞給她:今天帶你去買新書包。

    小雨笑了,嘴角有個小梨渦,和柯麗年輕時一模一樣。

    杜海生伸手揉了揉她頭發(fā),手指干干凈凈,沒有一絲血腥味。

    晨光透過窗簾照進來,父女倆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像兩艘并排出港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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