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小皇帝允了。
抑或說是信王允了。
段臨舟離開前還見了段葳蕤一回,自經(jīng)過段氏祭祀一事后,兄妹二人還是頭一回相見。
段臨舟發(fā)覺自己這個妹妹成長了許多。
段葳蕤對段氏族人逼迫段臨舟一事耿耿于懷,她沒有替段臨舟守好段家,還讓族人將刀刃對準(zhǔn)他三哥——段葳蕤這些年來,一直生活在段臨舟的羽翼之下。直到那時,段葳蕤猛地想,她是不是成了她三哥的拖累?甚至,段臨舟嫁入安南侯府,都有她的原因。
段臨舟想為他們尋一份庇佑。
段葳蕤心思細(xì)膩,此前不曾去想,如今一想,竟夙夜難寐。
段葳蕤想為她三哥做點(diǎn)什么。這世道對坤澤并不寬容,可她想,既然她三哥能以中庸之身創(chuàng)下這偌大的基業(yè),她即便不如三哥,可也當(dāng)獨(dú)當(dāng)一面,讓她三哥不再為她憂心。
段葳蕤聰慧,自小長在段臨舟身邊,耳濡目染之下,行事頗有段臨舟之風(fēng)。她名下就有段臨舟在她生辰時送給她的胭脂鋪?zhàn)樱屋谵ㄏ騺泶蚶淼貌诲e,論起處事行商的見解,比起她兄長段臨安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二人相見,段葳蕤雖未明言,可段臨舟何等敏銳,自然能察覺到段葳蕤的變化。
他心中欣慰又有幾分悵然。
段臨舟想,他也許做錯了,可給他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穆裴軒并未忘記海上流寇襲擊段氏商船的事情,情期一過,他便讓付岳去尋陸重問過那伙�?艿南�,在碼頭蹲了幾日,總算尋著一點(diǎn)蛛絲馬跡,而后大張旗鼓地聯(lián)合府衙進(jìn)行了一番剿匪。
他這陣仗大,針對的不但是海上的海寇,連山中的流寇都被剿滅了幾股,尤其是海上的�?鼙蝗鹬莸乃畮煷虻帽ь^鼠竄,凄慘不堪,索性記恨上了當(dāng)初劫掠段氏商船的�?埽渲杏质且环芬Ч纷圆槐靥�。
那一伙�?芩涝诤I系乃涝诤I�,活捉的,無不擒回瑞州,昭示罪行,斬首示眾。穆裴軒還親自去監(jiān)刑了,沒道理他的郡王妃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欺負(fù),他還能就這么咽下的。
彼時已經(jīng)是隆冬天,朔風(fēng)如刀,在獄中被酷刑招呼得不成人形的�?苤涣袅顺龅臍猓粋個被披頭散發(fā),滿面血跡。
年輕的天乾負(fù)手站在高高的監(jiān)斬臺上,顏色昳麗的一張臉,神情冷峻如修羅,讓人不敢看第二眼。一旁監(jiān)斬官在宣讀�?艿淖镄�,末了,加上一句敢在瑞州境內(nèi)作奸犯科者,罪不容誅。
“行刑——”二字裹挾著冷風(fēng),襯著劊子手臂膀中寒光凜冽的長刀,讓圍觀的百姓都后頸發(fā)涼。
流光在段臨舟耳邊學(xué)那場讓瑞州上下風(fēng)氣為之一肅的殺頭場面時,段臨舟正在挨銀針,牛毛似的銀針扎了滿背,他笑得肩膀亂顫,被紀(jì)老大夫拍了一巴掌。
段臨舟閉上嘴,半晌,又道:“咱們小郡王這是一石二鳥,敲山震虎呢�!�
流光:“��?”
牧柯直勾勾地盯著紀(jì)老大夫下針的手法,聞言頭也不抬,道:“一來,替你們段老板報(bào)了私仇,二來,如今各地流寇作亂,莫看瑞州太平,暗地里也是暗潮涌動,郡王如此正好震懾了這些亡命之徒。”
“告訴他們,瑞州是塊鐵板,不是誰想踢就能踢的�!�
一支銀針入了體,段臨舟抽了口氣,說:“牧先生說的是。”
流光恍然,道:“我還以為小郡王是替咱們公子出氣呢�!�
紀(jì)老大夫懶得搭理這些打打殺殺的話,他對段臨舟說:“準(zhǔn)備什么時候走?”
段臨舟道:“兩天后�!�
紀(jì)老大夫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牧柯說要跟你們一起回去,老夫這把老骨頭就不跟著你們折騰了�!�
段臨舟愣了下,道:“牧先生要去玉安?”
牧柯說:“嗯,我爹娘都在玉安,我得去看看,而且你身上的毒離不得大夫,我和紀(jì)老大夫最了解,我去再好不過。”
段臨舟抬頭看著牧柯,認(rèn)真道:“多謝�!�
牧柯摸了摸鼻尖,笑道:“且不論你是裴軒的郡王妃。你是病人,我是大夫,不必言謝�!�
開始解毒單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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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77
118
穆裴軒和段臨舟離開瑞州時已近臘月中旬,瑞州冬日少雪,去歲天氣古怪,今年卻不曾降雪。雖說無雪,可天氣依舊寒冷,他們出發(fā)那日卻是個晴天,日頭掛得高,驅(qū)散了幾分寒意。
“今天天氣真好,是個好兆頭,”李氏知道穆裴軒和段臨舟今日遠(yuǎn)行,特意來為他們送行,她說,“一定會順利的�!�
穆裴軒道:“承大嫂吉言�!�
“我和臨舟不知這一去什么時候回來,府中事情我已做了交代,也托韓叔和徐伯父對王府多加看顧,”穆裴軒說,“大嫂,你若是有事,就遣人去給他們傳個口信。”
自穆裴之去后,穆裴軒的母親搬入了佛堂,終日茹素誦經(jīng),不再理會王府事宜。李氏消沉了許久,可到底還有兩個孩子,她又是外柔內(nèi)剛的性子,慢慢的,便將那份悲痛壓在了心里。
穆裴之已經(jīng)不在了,她要替他,替穆瑾玉和瑾棠守住安南王府。
李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輕聲道:“我們在瑞州,王府內(nèi)又只有我們孤兒寡母,誰會在這時打王府的主意?”
“倒是你們,”她看著穆裴軒和段臨舟,說,“在外頭到底和家里不一樣,一定要多加小心�!�
段臨舟說:“我們會的,您放心�!�
穆瑾玉仰起臉,看著穆裴軒,說:“小叔叔,你們要早點(diǎn)回來�!�
穆裴軒看著穆瑾玉那張酷似穆裴之的臉,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道:“小叔叔會的,等小叔叔回來,給你們帶好玩的東西�!�
穆瑾玉那雙眼睛定定地看著穆裴軒,七八歲的孩子,眉宇間卻少了幾分稚氣,多出幾分堅(jiān)韌。他雖年紀(jì)小,卻已經(jīng)對生死有了模糊的認(rèn)知,知道人死了便是再也不會回來了�?杉幢闳绱�,穆瑾玉知道父親死訊時,依舊無法接受——祖母說是小叔叔害死了他爹,穆瑾玉不信,穆裴軒對他和瑾棠極好,總是會給他們帶好吃的,好玩的。
可他看著歇斯底里的祖母,心中害怕之余,也生出幾分懷疑——是母親將他和瑾棠自祖母面前帶走了。
那日,他看著從未大聲說過話的母親和祖母發(fā)生了一場激烈的爭吵,甚至有祖母說要將母親忤逆,要將她趕出去。母親神情冰冷,一手牽著他,一手牽著瑾棠,道:“我是裴之的王妃,能休棄我的,只有裴之�!�
“他已經(jīng)不在了,我不曾犯錯,便是您,也不能休我�!�
說罷,轉(zhuǎn)身就走了出去。
瑾棠年紀(jì)不過三四歲,哪里見過母親和祖母這樣爭吵,嚇得眼圈都紅了,直到走出院子,母親才抱著穆瑾棠小聲地安撫他。
穆瑾玉看著母親,過了許久,低聲道:“母親……祖母說,是小叔叔害死了父親,這是真的嗎?”
李氏的目光落在長子稚氣的面容上,問道:“你覺得你的小叔叔會害你父親嗎?”
穆瑾玉遲疑了須臾,道:“我不知道……可祖母……”
“那是他人說的,”李氏說,“你爹曾教過你,這世間事永遠(yuǎn)不能偏聽偏信,孰是孰非,你要自己去判斷�!�
穆瑾玉思索許久,小聲說:“我不相信小叔叔會傷害父親�!�
李氏眼睛微紅,她伸手摸了摸穆瑾玉的腦袋,道:“你小叔叔怎么會傷害你爹呢?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就如同你和瑾棠一般,怎么會手足相殘?”
穆瑾玉說:“可祖母說……”
李氏道:“你祖母只是……太偏執(zhí)了,你只需要知道,你小叔叔并沒有傷害你爹,你爹是為大梁,為百姓而死,他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你和瑾棠都是他的孩子,你們要像你們爹一樣,成為他那樣的人。”
穆瑾玉望著母親,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突然,穆瑾玉伸手抱住了穆裴軒,穆裴軒一怔,就聽穆瑾玉說:“小叔叔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母親和弟弟還有祖母的。”
“我們在家里等著小叔叔和小叔娘回來�!�
穆裴軒心中微酸,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好�!�
穆瑾玉看著穆裴軒,又看向段臨舟,段臨舟忍不住也摸了摸他的腦袋,道:“瑾玉是個好孩子,你小叔叔不在,你就是王府的頂梁柱啦�!�
穆瑾玉小臉繃緊,認(rèn)真地點(diǎn)頭道:“瑾玉一定不會讓小叔叔失望的�!�
李氏在一旁,偏過頭拿帕子抵了抵眼睛,方笑了一下,說:“好了,來日方長,有什么話等你小叔叔回來再說,別耽誤了時辰�!�
穆裴軒和段臨舟對視一眼,穆裴軒道:“我們走了�!�
李氏道:“好。”
穆裴軒此行是以朝見少帝為名,帶了約莫千人一道同去,這千人大半都是黑甲鐵騎以及衛(wèi)所中可信的精銳,一行人帶著備下的覲見之禮,浩浩蕩蕩地出了瑞州。徐英曾想一起跟著去,可他和方垣新婚燕爾,穆裴軒自是沒有應(yīng)允。徐英是他的心腹,方垣是他新晉幕僚,無論是安南王府也好,瑞州也罷,他都需要有人幫他看著。
天寒,穆裴軒不欲段臨舟吹冷風(fēng),就陪他一起坐在馬車內(nèi)。
馬車出了瑞州城,就將瑞州高大巍峨的城門甩在身后,段臨舟回頭看了眼,穆裴軒若有所覺,抬手捏了捏他被暖爐煨得暖熱的掌心。
段臨舟對他笑了一下,道:“今年過年約莫是要在路上過了。”
穆裴軒道:“在路上也好,正好看看其他地方是如何過年的�!�
段臨舟勾了勾他的指頭,穆裴軒捉住了,湊唇邊親了一下,他看著段臨舟,低聲說:“我一直怕瑾玉和瑾棠怨我�!�
回瑞州之后,穆裴軒鮮少和穆瑾玉,穆瑾棠兄弟待在一起,他心中有愧,更怕看見他們怨恨的眼神。沒想到今日,穆瑾玉會和李氏一起來送他。
穆裴軒心中不是不動容的。
段臨舟看著穆裴軒,心中嘆了口氣,他知道穆裴軒心中仍對豐州一事耿耿于懷。即便是回了瑞州,穆裴軒也沒有放棄追查云琢等人的蹤跡,可這些人就如同憑空消失,除卻抓過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小卒,再不見云琢的蹤影。
段臨舟說:“豐州一事,本就怪不得你,大嫂明白事理,自不會遷怒于你�!�
穆裴軒說:“我知道……只是——”
他搖了搖頭,段臨舟攥住他的手指,道:“都過去了。”
穆裴軒看著段臨舟,點(diǎn)了點(diǎn)頭。
馬車出了瑞州走的就是官道,雖說是官道,可路上顛簸自不必言,又是隆冬,穆裴軒擔(dān)心段臨舟得了風(fēng)寒,比牧柯都謹(jǐn)慎。
所幸接連數(shù)日天氣都是晴天,倒是不曾給他們的路上徒增困難。
自天下大亂以來,瑞州收留了不少流民,都安置到了各個鎮(zhèn)子。冬日里農(nóng)田里雖沒多少活兒,可莊稼人閑來無事就愛往田里湊,浩蕩的車隊(duì)路過長道時,引得百姓爭相來看。
這千人隊(duì)伍俱都是精銳中的精銳,軍容整肅,朔風(fēng)揚(yáng)起黑緞描金的穆家軍旗,透著股子肅殺之氣,讓人望而生畏。
不知是誰先跪的,田中的農(nóng)戶稀稀拉拉地都跪了下去,敬畏地望著迤邐的隊(duì)伍。
穆裴軒無意間看了眼,問一旁的親衛(wèi),說:“到哪兒了?”
親衛(wèi)道:“回郡王,已經(jīng)快出瑞州了�!�
他見穆裴軒看著田中的農(nóng)戶,說:“郡王,這是婁安鎮(zhèn)管轄下的柳石村,柳石村是婁安鎮(zhèn)此次收留流民最多的村子,村中大半都是流民,當(dāng)時您和韓大人還見了婁安鎮(zhèn)的縣令呢。”
穆裴軒一聽“婁安鎮(zhèn)”三個字便反應(yīng)過來,瑞州讓轄下各地妥善安置流民,可安置流民不是一件易事,有陽奉陰違的,也有當(dāng)真心系百姓的。
婁安鎮(zhèn)的縣令便是后者,穆裴軒和韓世卿還親自見了幾個將差事辦得漂亮的官吏,婁安鎮(zhèn)的縣令便是其中之一。此人也是進(jìn)士出身,可惜出身寒門,性子又耿直,被打發(fā)在各個小地方做了十余年的縣令。
這是他在婁安鎮(zhèn)的第五年。
穆裴軒看著那些農(nóng)戶雖瘦弱,衣上也有補(bǔ)丁,可瞧著精氣神不錯,想來婁安鎮(zhèn)的縣令做得的確是不錯。他們初來乍到,自無良田分予他們耕種,只能開墾荒地,好在免了流民三年賦稅,只要沒有天災(zāi)人禍,這些百姓便能尋出一線生機(jī)。
段臨舟見他看得出神,問道:“想下去看看?”
穆裴軒想了想,說:“算了,百姓大都懼官,還是不要去驚擾他們了�!�
雖是如此,可穆裴軒卻還是在心中替婁安鎮(zhèn)縣令添了一筆。他從前鮮少過問政務(wù),可自幼由老侯爺親自教導(dǎo),在豐州的動亂里,他更是親眼看著百姓如何在這亂世艱難求生,曾經(jīng)留于書卷的興亡,百姓云云都成了血淋淋的,鐫刻在腦海中的東西。
穆裴軒突然想起幼時他父親帶他郊外縱馬時,路過莊戶人家,正逢秋收,父親挽著衣袖,除了靴子便能下地幫那些農(nóng)戶干活,一邊聊上大半日。彼時年幼懵懂,穆裴軒以為自己都忘了,沒想到時隔多年,再想起來,連他父親和那些農(nóng)戶撫摸飽滿的谷穗的笑容竟然鮮活如昨。
恍惚間,他似乎更加明白為何他父親能戍守邊南多年而無憾恨,他兄長甘于困守豐州,畫地為牢。
段臨舟笑笑,說:“等過了婁安鎮(zhèn),就要走水路了�!�
穆裴軒點(diǎn)點(diǎn)頭,他們并未打算一直走陸路前往玉安。過了婁安鎮(zhèn),他們便悄無聲息地離開隊(duì)伍,搭乘段氏的商船,走水路直往玉州。
瑞州離玉州太遠(yuǎn),期間過數(shù)州,除了流寇,也保不住有人會在路上動手腳,走水路,既能掩人耳目,也更為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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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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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xì)算來,這還是穆裴軒第一次出海,亦是段臨舟病后三年來頭一遭乘著段家的商船揚(yáng)帆海上。段家的商船是要出海遠(yuǎn)行至番邦異國的,買船只時就費(fèi)了段臨舟不少心血,段氏也有自己的碼頭。此番出行,段臨舟挑的自然是當(dāng)中最好的,足有三層,可容納數(shù)百人,船上同行的除了穆裴軒的親衛(wèi),俱都是段氏底下的好手,身后還跟了四艘商船,可謂浩浩蕩蕩。
船上掌舵的是個三十余歲的中庸,叫章潮,他自知事起就長在海邊,是掌舵的一把好手,也是段臨舟的得力心腹。
段臨舟肩上覆著雪白的狐裘,穆裴軒站在他身側(cè),二人都在甲板上,段臨舟笑道:“章五哥是海中蛟龍,江湖上的兄弟都說章五哥只要入了海,能下龍宮摘龍王的寶珠。”
章潮一張臉曬得黧黑,笑起來卻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擺手道:“都是兄弟們賞臉,我哪兒當(dāng)?shù)�?�?br />
他說:“我要能去龍宮摘寶珠,還搖什么船,早給咱們東家撈回一筐一筐的寶珠了�!�
段臨舟莞爾,穆裴軒也笑,段臨舟指著一旁的坤澤道:“這是江漁,咱們這艘船的二把手,也是五哥的夫人�!�
“別看江漁是坤澤,身手極好,便是三九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穆裴軒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那叫江漁的坤澤面容瘦削,眉眼算不得出挑,一身沉靜的氣度卻教人不敢小覷。聽得段臨舟如此贊譽(yù),他略略頷首道:“東家謬贊,若真是搏命,我不是三九的對手�!�
章潮和江漁早知道穆裴軒的身份,江湖人大都不喜歡和朝廷打交道,不過這人是段臨舟的夫婿,他們敬烏及烏,自是客客氣氣的。幾人在甲板上聊了幾句,章潮夫夫便離開了。海風(fēng)腥咸,裹挾著凜冽的寒意,段臨舟揣了揣掌心暖爐,問穆裴軒,說:“可會覺得不適?”
“許多頭一回出海的人都會暈船,”段臨舟笑道,“流光頭一回出海時就吐了個昏天黑地�!�
穆裴軒側(cè)了側(cè)身體擋住迎面刮來的風(fēng),道:“尚可,適應(yīng)適應(yīng)便好了�!�
“甲板上風(fēng)大,進(jìn)船艙吧�!�
段臨舟點(diǎn)頭應(yīng)道:“好。”
穆裴軒并未暈船,他帶來的親衛(wèi)卻有幾個都有些暈船,周自瑾這回也跟著一起來了,這小子一貫皮實(shí),沒想到,到了船上卻是暈船暈得最厲害的那個,酸水都要吐出來了,整個人也蔫了�?珊髞硪娖渌H衛(wèi)都慢慢習(xí)慣,他卻依舊無法適應(yīng),心里也急了,他此番出來是要保護(hù)穆裴軒和段臨舟的。他如今這樣,劍都拿不穩(wěn),一旦海上遇襲,他如何保護(hù)郡王?
周自瑾便咬咬牙,日日都挪到船頭,逼著自己目視那翻涌的海浪吹海風(fēng)。
如此熬了幾日,竟當(dāng)真起了效果。
海面廣袤無垠,一連兩三日都是好天氣,日頭高懸,光灑在海面上如鋪了無垠的粼粼碎金子。穆裴軒一行人不曾出過海,饒是沉穩(wěn)如穆裴軒,對這廣闊的大海很是新奇。段臨舟見他如此,也只笑笑,海域無垠,久行之下仿佛要迷失在這廣袤的碧波里,若是碰上惡劣天氣,更是兇險(xiǎn)至極,可與之而來的卻是不可估量的機(jī)遇和財(cái)富,段臨舟年少時出過一回海便喜歡上了這種游走在生死一線,成就不可能之事的感覺。
穆裴軒這樣的少年人,會喜歡的。
段家商船走的是段家人拓開的航線,段家所走的每一條路都是段臨舟親自走出來的,他闖蕩江湖經(jīng)驗(yàn)豐富,即便如今病體羸弱,談及舊事,也足以讓靜靜聽著的穆裴軒雙眼發(fā)亮。
穆裴軒想,若非這見黃泉之毒,再給他幾年,段家商隊(duì)又豈會止步于此?
無論如何,他也一定要為段臨舟尋來藥。
海上的任何事段臨舟對穆裴軒事無巨細(xì),間或夾雜著段家的隱秘,都沒有絲毫隱瞞。穆裴軒甚至隱隱覺察出段臨舟如此,無異于將段家,將這片海域交到他手上。
穆裴軒盯著面色如常,唇角含笑的段臨舟,他們雖照顧得仔細(xì),興許是海上漂泊,段臨舟將將調(diào)養(yǎng)得好了幾分的身體又虛弱了下去。段臨舟這人心思重,見黃泉一日沒有拔除,他就不會放松警惕,更是習(xí)慣性地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dāng)。
穆裴軒有時想,段臨舟若是不這般聰明,再愚鈍些,如一般坤澤中庸,便好了。
海景雖壯闊,可日子一場,尤其是于久在陸地生活上的穆府親衛(wèi)而言,最初的那股子新鮮勁兒淡了,就顯得有些枯燥乏味。冬日里天氣不似盛夏反復(fù),一路行來竟沒有遇上暴風(fēng)雨,他們順?biāo)斓伛偝隽巳鹬�,瓊州海域,過毗鄰越州的南望海,途徑越州治下的寧川縣時,段臨舟一行人終于上了岸。
期間他們在一座小島上換了一艘船,船不是段家的,懸掛的是江字大旗。
段家和穆家一體,若是他們自段家商船而下,難免引人注意。更何況如今已至寧川縣,過了寧川縣,就是玉州。
“段家和江家有生意往來,”二人下了船,段臨舟道,“江家做的也是香料生意,如今段家商船運(yùn)回來的香料大半都是賣給了江家�!�
穆裴軒說:“為何不在此處開段家商鋪?”
段臨舟笑了笑,說:“其實(shí)自段家交到我手中,便不再主營香料了,而是轉(zhuǎn)而成了走商。走商走南闖北,風(fēng)險(xiǎn)雖高,可比之固守一隅的坐商,獲益更高,尤其是是海貿(mào)。”
碼頭上人聲熙攘,停泊了許多漁船,船上賣的也都是各色海貨,這和靠著清河的瑞州并不相同。瑞州碼頭雖也有海貨,可種類遠(yuǎn)沒有這樣多,看得跟著下船的周自瑾等人嘖嘖稱奇。
穆裴軒目光轉(zhuǎn)了圈,聽著段臨舟所言,若有所思,前朝昏庸,沿海數(shù)州商寇勾結(jié)以至于海寇泛濫,百姓深受其苦,所以大梁自開國后就頒布了禁海令,嚴(yán)防�?�,玉州的信王一支戍守玉州,訓(xùn)練水師,防的就是�?�。
禁海令一出,就斷了所有的海貿(mào),不再與海上的番邦異國通商。
大梁太祖太宗皇帝都對海寇深惡痛絕,更是厭惡因利而與番邦往來的商戶,極力打壓商賈。彼時百姓因著前朝末年的海寇大肆犯邊、殘殺百姓的酷烈之舉,自是談�?苌�,不敢再與之交易,可時日一場,禁海令就慢慢松動了,更有番邦人登上大梁海岸。
百年前,大梁中興之主明宗開了海禁,在海邊數(shù)州設(shè)立市舶司,不再禁止商船入海。瑞州的市舶司是在五十年前設(shè)的,只不過瑞州鮮有出海行商之風(fēng)氣,這個衙門一直形同虛設(shè),是出了名的清閑衙門。
直到十年前段臨舟走入瑞州市舶司。
穆裴軒說:“前朝時,南望海一帶�?苤甲钍菄�(yán)峻,瑞州雖有清河近海,不過蠻荒之地,鮮有�?芮�?jǐn)_。如今海上愈亂,瑞州水師雖說有水師之名,可自上而下都是一群酒囊飯袋,回去之后也該肅清肅清了。”
說來瑞州的水師和市舶司一般,都是頂清閑的,說起瑞州,世人想起的都是南軍,幾乎忘了瑞州也有水師。
三年前,穆裴之因著賑災(zāi)餉銀丟失一事,才想起了瑞州還有水師,便下令水師統(tǒng)領(lǐng)整肅水師�?杉幢闳绱耍屡彳幥靶┤兆訋П�(zhèn)壓�?芤操M(fèi)了許多功夫。那些人還只是一群烏合之眾,如此就讓水師吃了大虧,若是等�?艹闪藲夂�,一旦襲擊瑞州海境,只怕未必能抵擋,更無法和信王的水師相抗衡。
段臨舟微微一怔,沒想到穆裴軒會由海貿(mào)直接想到水師,自天下大亂,少帝移駕玉安始,段臨舟就曾想過,若是信王忌憚瑞州,水上一戰(zhàn)勢必不能免。瑞州的水師——段臨舟當(dāng)真瞧不上瑞州的水師,水師中的士卒都是父傳子,代代相傳,平日里疏于訓(xùn)練,尚不如他手下的船隊(duì)水手來得悍勇。
無論穆裴軒是逐鹿天下,還是應(yīng)對海域的�?埽�(xùn)練水師勢在必行。
段臨舟思索須臾,輕聲道:“瑞州的確該有自己的水師�!�
穆裴軒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臨舟,到時可能要向你借幾個人�!�
段臨舟瞧了穆裴軒一眼,哼笑道:“我的人可不輕易外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