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容華縣主是玉安一等一的美人,不但容貌生得極美,性情最是端莊嫻靜,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楊謙和微微一笑,道,“郡王少年英杰,與容華縣主這般佳人正是英雄配美人——”
穆裴軒打斷他,“楊大人莫不是忘了,本郡王已經(jīng)娶妻了�!�
楊謙和說:“郡王乃人中龍鳳,天乾中的佼佼者,自當(dāng)與坤澤相配。容華縣主雖是庶出,可她自幼養(yǎng)在王妃膝下,深得王爺疼寵,郡王與縣主之間正是門當(dāng)戶對,天作之合,所以王爺有意將縣主許給郡王為側(cè)妃……”
穆裴軒哂笑一聲,說:“楊大人,信王美意,本郡王心領(lǐng)了,本郡王與郡王妃正當(dāng)情濃,鶼鰈情深,無意他娶�!�
楊謙和微愣,似是沒想到穆裴軒會拒絕得這般干脆利落,“郡王,那可是容華縣主�!�
“縣主又如何?”穆裴軒反問道。
楊謙和一時啞然,他深深地看著穆裴軒,道:“郡王是個明白人,這天下的局勢不會看不明白,如今秦鳳遠(yuǎn)占據(jù)梁都,與大梁劃江而治�?梢狼伉P遠(yuǎn)此前行徑,斷不會滿足于此,不如安南王府與信王府結(jié)秦晉之好,守望相助,共御強敵。”
穆裴軒笑了笑,道:“與信王結(jié)盟,對本郡王有什么好處?”
“秦鳳遠(yuǎn)就算要打,也不會舍近求遠(yuǎn),轉(zhuǎn)道攻往瑞州。”
楊謙和說:“郡王說笑了,如今天子在玉安,秦鳳遠(yuǎn)若是攻來,郡王以為自己還能置身事外嗎?屆時大亂一起,天子圣旨直抵瑞州,郡王身為我大梁臣子,難道敢抗旨不遵;?”
“再者,玉州失利,瑞州只怕也有唇亡齒寒之患�!�
穆裴軒看著楊謙和,嘲道:“楊大人莫不是真當(dāng)本郡王是個傻子?”
“信王想與本郡王結(jié)盟,無非是看中本郡王手中的南軍,想讓本郡王去和秦鳳遠(yuǎn)拼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再好不過,他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楊謙和笑道:“郡王這話言重,且不提王爺和郡王同是大梁臣屬,自當(dāng)一道平叛,中興我大梁,若是郡王娶了縣主,兩家便是姻親,王爺豈會行那等背信棄義之事?”
“郡王,您是天乾,”楊謙和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說,“自古以來,乾坤陰陽方是正理,郡王妃雖好,可到底是中庸,下官還聽聞郡王妃身子不爽利……如此,如何能襄助郡王度過情期,綿延子嗣呢?”
穆裴軒盯著楊謙和看了片刻,突兀地笑了一下,道:“聽起來這門親事——于本郡王百利而無一害�!�
“只可惜,瑞州的窮山惡水養(yǎng)不活你們玉安嬌養(yǎng)出來的坤澤,就如這如夢令,雖是名酒,卻不合本郡王的心,不合心的東西,本郡王素來不喜歡�!�
“本郡王尚有要事在身,告辭了。”
穆裴軒與楊謙和的商談本是密談,可不知怎的竟教人傳了出去,就連蕭珣都有所耳聞。
蕭珣有意無意道:“軒哥哥,容華縣主可是這天底下罕見的美人,軒哥哥當(dāng)真不喜歡?”
穆裴軒笑道:“是誰在皇上面前嚼舌頭?”
蕭珣臉上露出一個笑,道:“朕只是覺得若是軒哥哥當(dāng)真喜歡容華縣主,那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要是天底下的美人兒我都喜歡,”穆裴軒道,“那我可喜歡不過來了。”
蕭珣突然想起什么,道:“不知軒哥哥可記得鄭國公家的文毓哥哥?”
穆裴軒愣了下,道:“誰?”
蕭珣道:“就是同朕一起在獅獸園遇險,他護著朕險些遭猛虎撕咬,幸好軒哥哥來得及時,”他不覺一笑,道,“軒哥哥與猛虎搏斗時的劍還是他扔過去的呢�!�
經(jīng)蕭珣提起,穆裴軒才想起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可對于他口中的文毓卻委實記不清了,笑笑,道:“幾年前的事情了�!�
蕭珣說:“可不是,我聽說軒哥哥當(dāng)年離開梁都時,文毓哥哥還病了一場�!�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穆裴軒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記不記得“文毓”不要緊,是不是當(dāng)真有這么一回事也不要緊,皇帝想借機給他指親倒是真的。穆裴軒不說話了,看著蕭珣,蕭珣不自在地避開了他的眼神,笑道:“軒哥哥……”
穆裴軒道:“皇上,臣已有郡王妃了,臣想要的,只有他一人�!�
“何況如今海內(nèi)未平,臣無心私情,”穆裴軒說。
蕭珣神情僵了僵,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著穆裴軒,穆裴軒不閃不避地和蕭珣對視,過了許久,蕭珣笑了下,道:“朕也只是隨口一說,郡王別放在心上�!�
不歡而散。
穆裴軒走后,蕭珣惱怒不已,抬袖拂落了御案上的奏折,招喜勸道:“皇上息怒。”
蕭珣道:“信王給他的他不要,朕給他的,他也敢推辭,他究竟想干什么?”
招喜小聲道:“興許是郡王和郡王妃當(dāng)真情深至此……”
蕭珣冷笑一聲,道:“他是天乾,哪個天乾當(dāng)真能守著中庸過一輩子?”
“朕看他就是想擁兵自重!”蕭珣道,“想做下一個秦鳳遠(yuǎn)!”
“哎呦,皇上,話可不能這么說,要是讓郡王聽著該寒心了。”
蕭珣一言不發(fā),眉宇間有幾分陰霾,信王一黨咬得緊,他到底是沒保住何懷玉,只能將她貶官下放去了衡州,此事才漸漸平息。經(jīng)此一著,蕭珣反而愈發(fā)惦記起穆裴軒手中的兵柄來,兵柄本就屬于天子,若非兵權(quán)旁落,又豈會有今日之禍?
秦穹勸他不可操之過急,蕭珣本也想徐徐圖之,可乍聽信王有意將容華縣主許給穆裴軒為側(cè)妃,心中就更是焦躁。過了許久,蕭珣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想起什么,問道:“伴伴,芳嬤嬤呢?”
芳嬤嬤是皇帝的乳娘,自小照顧他長大,蕭珣年幼喪父喪母,對這位乳娘頗為親近。
招喜道:“皇上這些日子睡不安穩(wěn),吃也吃不好,瞧著又消瘦了,芳嬤嬤見了心疼,特意去膳房,說要親自給皇上做好吃的呢。”
蕭珣神情微松,道:“嬤嬤身子不好,何必這般折騰�!�
招喜笑道:“這怎么能叫折騰,只要小主子能多吃一口,便是再費心也是應(yīng)該的�!�
穆裴軒心中也有幾分不快,小皇帝眼下能往他府上塞人,下一步就能拿納側(cè)妃為由,絆住他,讓他在玉安城里留上一年半載,等他回瑞州的時候,只怕黃花菜都涼了。
穆裴軒不怕算計,卻不耐煩被這樣算計,偏這算計還是出自皇帝,大抵是對小皇帝仍抱了幾分念想。如今來這玉安一趟,那點念想便一點一點地碎了。
出了宮門,穆裴軒一張臉都臭得很。他騎著馬,身后跟著的是分墨和周自瑾,轉(zhuǎn)了一圈,往玉安酒樓里揀著段臨舟的喜好提拎了一食盒的飯食,心情便好了幾分。
回到府上,見著窩在榻上昏昏欲睡的段臨舟,那點兒陰霾抖落了個一干二凈。
在玉安的這些日子,段臨舟好好調(diào)養(yǎng)了一些時日,精神好了許多。穆裴軒俯身撥了撥他搭在被褥上的指尖兒,捏住了,一根一根攏在掌心。他動作輕,可段臨舟本就是淺眠,迷迷糊糊地叫了聲,“郡王?”
穆裴軒:“嗯�!�
他低頭親了親段臨舟的鼻尖,心中喜歡,沒忍住咬了口,段臨舟低哼一聲,摟住了穆裴軒的脖子。穆裴軒就勢壓在他身上,臉埋在脖頸間狠狠吸了幾口,簡直將他當(dāng)成了坤澤索取信香一般。可聞不著,就只能咬他的脖子磨磨齒尖勉強解癮。
段臨舟被他鬧得徹底清醒了,二人成親已經(jīng)一年有余,他雖聞不出天乾躁動的信香,卻也能覺察出穆裴軒此時心緒不佳�?伤蠊匪频倪@么在他脖子里拱,實在是可愛得緊,段臨舟縱容又愉悅地笑了聲,偏頭吻他的耳朵,細(xì)瘦修長的手一下一下地?fù)嶂烨暮蟊�,道:“誰招我們郡王生氣了?”
穆裴軒道:“臨舟,想帶你回家了。”
段臨舟微怔,看著穆裴軒,笑道:“好�!�
“過幾日我們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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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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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想將容華縣主嫁給穆裴軒為側(cè)妃的事傳到蕭元啟耳朵里的時候,蕭元啟登時就炸了。容華縣主蕭綏在家中行六,她母親早逝,自幼就養(yǎng)在信王妃膝下。蕭元啟長她五歲,二人一道長大,雖有嫡庶之分,情誼遠(yuǎn)比旁的兄弟姊妹來得深。他本就瞧不上穆裴軒,怎能接受信王將蕭綏嫁給穆裴軒,還是為側(cè)妃?!
“爹,爹!”蕭元啟進了蕭邵的院子就是一頓橫沖直撞,“我爹呢?”
“世子,世子!”下人忙攔住他,“王爺在議事呢�!�
“書房是吧,”蕭元啟一把揮開下人,奔著書房就去了,還沒到,先和蕭元瑞、蕭元鶴打了個照面。蕭元瑞笑盈盈道:“大哥急匆匆的干什么呢?”
蕭元啟瞥他一眼,道:“干你什么事�!�
蕭元瑞也不惱,道:“大哥,爹正在書房和松先生他們議事,你還是晚些再來吧�!�
蕭元啟看著二人,揚了揚下巴,說:“你們從書房里出來的?”
蕭元瑞笑笑沒有說話,蕭元啟冷笑道:“怎么?爹議事,你們?nèi)サ茫胰ゲ坏�?”他看了蕭元鶴一眼,蕭元鶴清俊的面容沒什么表情,無意同蕭元啟多言,抬腿就走了。
蕭元啟冷哼了聲,越過蕭元瑞便走,蕭元瑞生母是瑞州歌妓,信王妃最瞧不上蕭元瑞,蕭元啟自也是如此。
周遭無人,蕭元瑞嘴角的笑意到底是落了下去,頗有幾分冷意。
蕭元啟一路尋到了書房,他貿(mào)貿(mào)然闖進去時,幕僚正在稟事,蕭邵臉色一下子就沉了,皺著眉呵斥蕭元啟,“這是書房,你還有沒有一點規(guī)矩!”
蕭元啟這才按捺著行了一禮,道:“爹。”
書房內(nèi)的一干幕僚也朝蕭元啟行了禮,“世子殿下,”蕭元啟這人雖急躁,卻也知道這些幕僚俱是他爹手下的得力之人,便也客客氣氣地應(yīng)了一聲,還朝最上首的老者拱手,叫了聲,“松先生�!�
松先生頷首笑道:“世子殿下神色匆忙,可是尋王爺有急事?”
他這一問,蕭元啟頓時反應(yīng)過來,剛想開口,就見他爹抬手按了下,道:“你們都下去吧。”
府中幕僚都次第退了出去,門一關(guān)上,蕭元啟便開口嚷道:“爹,外頭都說你要把綏兒嫁給穆裴軒做側(cè)妃,是不是真的?”
蕭邵早料到他是為著這事來的,不由得嘆了口氣,他們蕭家哪個不是人精,就是皇位上坐著的那個,小小年紀(jì),肚子里也不知多少經(jīng)營盤算,偏偏他這嫡子,說句胸?zé)o城府都是客氣了。
要不是蕭元啟是他看著出生的,生得也酷似他,信王幾乎都要以為蕭元啟不是他的種了。
蕭邵道:“就為了這個?”
蕭元啟說:“爹,怎么叫就為了這個?你怎么能把她嫁給穆裴軒?”
蕭邵氣笑了,道:“我倒是想讓綏兒嫁給他,穆裴軒還不愿意娶呢。”
蕭元啟瞪大了眼睛,惱了,道:“他還不愿意娶??他憑什么不愿意娶!我妹子是什么人物,給他做側(cè)妃,他還委屈上了?!”
蕭邵被他那嗓音吵得直皺眉,道:“好了,別嚷了�!�
“不行,我受委屈就算了,這都欺負(fù)到綏兒頭上了,爹,你沒聽見外頭怎么說的,你讓綏兒以后怎么辦?”蕭元啟憤憤不平。蕭邵心中自是也明白,當(dāng)初未定時本沒想大張旗鼓,楊謙和辦事素來妥帖,斷沒有將此事揭出去的道理,可要說是穆裴軒散出去的,這于他也沒什么好處。
蕭邵淡淡道:“事已至此,你想怎么辦?”
蕭元啟啞然,小聲道:“反正不能讓綏兒嫁給穆裴軒,瑞州那是什么地方,要是綏兒嫁了穆裴軒,天高地遠(yuǎn)的,見都見不著,萬一受了欺負(fù)誰給她出頭……”蕭元啟雖不夠聰明,可也知道蕭綏到底是庶出,若是能嫁給穆裴軒為側(cè)妃,不失為一樁好親事。可到底不喜穆裴軒,瑞州又遠(yuǎn),蕭綏是個綿軟溫馴的性子,更是放心不下。
蕭邵瞪著蕭元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此事?lián)Q了他別的兄弟,說不定就要坐實這樁親,可蕭元啟卻更擔(dān)心蕭綏受委屈——他這嫡子,雖不聰慧,可對上純孝,對下也不是個狠心的。蕭邵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另一個兒子來——元憫,若是元憫還在……
他有些疲憊,擺了擺手,道:“你出去�!�
蕭元啟:“爹!”
蕭邵指著他,說:“你這幾日老實些,別出去生事,”這樁親雖未談成,可卻讓小皇帝更心急了,急便生亂,如今皇帝和穆裴軒之間齟齬更甚,蕭邵想到此,心中冷笑一聲,小皇帝有些小聰明,可惜,年紀(jì)太小,性子也太急躁了。蕭邵看著蕭元啟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樣,嘆了口氣,多出些耐心,“穆裴軒和他老子不一樣。”
“你別看他對小皇帝恭順,心里藏著怨呢,”蕭邵嗤笑道,“梁奇轍害死了他爹,他進京,轉(zhuǎn)頭梁奇轍就被下了大獄,落了個滿門抄斬,要說和他沒關(guān)系,誰信?”
“當(dāng)時穆裴軒不過十四歲。”
“穆裴之死在阜州,怎么就那么巧,趙謙侯也死了?奏報上說得再清白,這事兒也和穆裴軒脫不了干系�!�
蕭邵說:“大郎,穆裴軒這小子就是一頭野性未馴的狼,一身反骨。如果說穆家人有誰會反?必是此子無疑�!�
蕭元啟聽得倒抽了口氣,說:“那……那怎么辦?”
蕭邵道:“邊南還有個周庭,你當(dāng)皇帝為什么想把他留在玉安,不就是想來個釜底抽薪嗎?”
“可這事兒只能打個出其不意,”蕭邵說,“小皇帝還太嫩了,他現(xiàn)在把穆裴軒逼急了,穆裴軒就能反咬他一口。”
蕭元啟說:“那他要是反了,來打咱們怎么辦?”
蕭邵按了按眉心,道:“你當(dāng)他如你那般蠢笨嗎?反是這般好反的?秦鳳遠(yuǎn)都得扯張清君側(cè)的大旗。穆裴軒是大梁臣子,深受君恩,師出無名,他敢反,天下百姓的唾罵星子都能淹死他,史官儒生的筆墨也會讓他遺臭萬年!再說,他雖握有重兵,可眼下他若開拔,就不怕邊南諸部生亂?他要動手,也只會趁我們與秦鳳遠(yuǎn)爭得兩敗俱傷的時候。”
蕭元啟恍然,嘟囔道:“爹,我哪兒蠢笨了�!�
蕭邵道:“還不滾?”
蕭元啟嘿然一笑,道:“爹爹果然英明神武,兒子這就滾,這就滾!”
申榷覺得他最近實在倒霉得很,玉安這個鬼地方,和他不對付,自打來了玉安后,不但受人冷眼,賭場上也是頻頻失意,他帶來的東西都輸了個精光,還欠了一屁股債。
申榷長吁短嘆,又喝了一口酒。
申榷他娘是皇帝乳娘,自小到大他鮮少見著人,后來新帝登基,新帝信賴乳母,她的地位便水漲船高,連帶著申榷在外都成了半個少爺。在玉安時,仰仗著他娘和魏招喜,申榷日子過得極滋潤。可惜秦鳳遠(yuǎn)一反,他跟著逃來了玉安,好日子就到頭了。
“阮兄,你說我這是不是流年不利?”申榷對阮修抱怨,阮修是這一品香酒樓的掌柜,一品香開在賭坊外,申榷有時常來吃酒,就結(jié)識了掌柜阮修。有時阮修也會陪著申榷賭上兩把,最要緊的是,他來吃酒,阮修不但好吃好喝地供著他,還會給他記賬,甚至借錢給他。
要是申榷再多點兒心眼,就會明白,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可他一被人奉承就昏了頭腦,洋洋自得,哪里還會多想半分。
阮修今日卻沒有陪著他說笑,他身后的小二送上一本賬簿,阮修輕輕一推,申榷問道:“這是什么?”
阮修笑道:“您瞧瞧�!�
阮修抬手翻開一看,他識得字,只見上頭白紙黑字,寫的俱都是申榷這些時日在一品香里記的賬,后頭是他在賭場里賭紅了眼,管阮修借的錢,每一筆都寫得清楚明白。申榷酒意登時清醒了幾分,看著阮修那張總是笑吟吟的臉,訕笑道:“阮兄……這是什么意思?”
阮修為難道:“申少爺,我這酒樓也是小本生意,這些時日已經(jīng)借給了您一萬兩了�!�
“一萬兩……怎么就一萬兩了?”申榷不可置信。
阮修道:“上頭每一筆都記得清楚明白,您盡可核查�!�
申榷不可置信地翻了好幾眼,手指隱隱有些發(fā)抖,一萬兩即便是當(dāng)年在梁都也不是小數(shù)目,更不要在這玉安,他娘要是知道他欠了一萬兩,只怕要打死他。申榷心念幾轉(zhuǎn),看著阮修,勉強笑道:“我近些日子手頭不寬�!忂^這一陣,便都給你�!�
阮修嘆氣道:“若這酒樓是我的,我也不會這般催著您……還請您體諒�!�
體諒?體諒個屁!申榷坐立難安,“我現(xiàn)在上哪兒給你弄一萬兩!”
阮修道:“您是大家出身,手指縫里漏點兒就夠我填上這窟窿了,申少爺,咱們相交一場——”
所說的大家出身都是拿來哄人裝點門面的,現(xiàn)在砸了自己的腳,申榷一張臉脹得通紅,光棍地說:“我沒錢�!�
阮修抬起眼睛,看著申榷,微微一笑,道:“申少爺,是想賴賬了?”
申榷的確有這個想法,左右申榷是個平頭老百姓,就是告了官,也未必能討著好,申榷惡向膽邊生,卻聽阮修道:“您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這事兒捅出去,便是到了御前,我們也是占理的�!�
他咬重了“御前”二字,申榷想起魏招喜,頓時打了個激靈。他是知道的,他雖稱魏招喜一聲干爹,可這閹人承下,是看他娘的面子,要是讓他知道,還能有自己的活路?
申榷賠笑道:“阮兄,話別這么說,這錢我不是不想還,是如今沒錢,等過幾日,過幾日,��?”
阮修為難,道:“上頭東家過些時日便要查賬……”
話到此處,他想起什么,瞧著阮修,阮修被他看得心里發(fā)涼,“阮兄,你可千萬要幫我�!�
“不是我不想幫,”阮修說斟酌著,說,“我倒是有個法子……”
申榷道:“什么?”
“過些時日便是我們夫人生辰,不瞞申兄,我家夫人出身邊南阿勒爾部族,自跟著我家東家來到大梁之后,便思念故土成疾,若是能得些部族舊物討夫人歡心,或可通融一二,”阮修笑道,“東家最是愛重夫人,說不定一開心,這一萬兩,便贈給少爺了�!�
申榷聽得發(fā)愣,道:“阿勒爾部族遠(yuǎn)在邊南,我上哪兒去給她找部族舊物?”
阮修輕輕一笑,道:“這就看申少爺愿不愿意成全我了�!�
聽得阮修耳語一番,申榷大驚,瞪著阮修,說:“你瘋了!私庫里的貢品也敢惦記?那都是皇帝的!”
阮修看著申榷,道:“申少爺,自梁都來玉安,這一路流落出多少宮中異寶,想來您也有所耳聞。再者,我并非要申少爺行盜竊一事,您的母親是天子乳母,不過幾個小玩意兒,若能得她出面……”
申榷恍了恍神,不由得有些心動,“要是我拿來那些東西,這一萬兩,就一筆勾銷?”
阮修笑道:“若能哄得夫人開懷,我有前程,這一萬兩,便當(dāng)是我請少爺吃酒了,我會再給少爺一萬兩�!�
申榷想著他口中的一萬兩,舔了舔嘴唇,道:“那我們便說定了�!�
“三日,”阮修說,“三日之后,我在此間恭候申少爺佳音。”
申榷離去之后,阮修轉(zhuǎn)頭去了隔間雅間,里頭正坐著穆裴軒和段臨舟,二人相對而坐。
阮修躬身道:“東家,事情辦妥了�!�
一旁的周自瑾道:“萬一他不來怎么辦?”
阮修文文氣氣地一笑,道:“某在他酒中下了些東西,他若不來,三日之后腹痛如絞。”
周自瑾瞧了他一眼,嘖了聲,對段臨舟道:“周先生,我瞧這小子貪生怕死,不如我去把他打一頓,逼著他去取了東西,您將那一萬兩給我得了�!�
段臨舟笑了聲,“你真當(dāng)我的銀子是白來的?”
阮修道:“不過是賭場里慣用的手段罷了。他賭時又好飲酒,某買通了賭場管事,他喝醉了,又正在興頭上,只管在欠條上落筆,哪知道自己輸了多少借了多少�!�
周自瑾啞然。
段臨舟說:“阮修,辛苦你了。”
阮修笑道:“能為東家效勞,何言辛苦�!�
不多時,見外頭已近黃昏,穆裴軒便和段臨舟出了雅間。穆裴軒說:“要是申榷想明白……”
段臨舟低聲笑道:“賬目記得清楚明白,他有所忌憚,不敢聲張。”
“魏招喜的干兒子可不止他一個�!�
木質(zhì)長梯陡峭,正說著話,要下樓時穆裴軒習(xí)慣性地伸手扶住了段臨舟,道:“當(dāng)心腳下�!倍闻R舟應(yīng)了聲,抬腿下了樓梯,剛走幾步,就見底下正有幾人拾階而上,抬頭直勾勾地盯著他們。
不是蕭元啟是誰?
蕭元啟冷笑一聲,說:“冤家路窄。”他的目光落在穆裴軒搭在段臨舟的手臂上,二人過分親近的姿態(tài)引得蕭元啟多瞧了段臨舟一眼,卻見這人不過是個中庸,皮肉白,眉眼清雋疏朗,身形消瘦,肩上披著玄青色大氅,長身玉立,很有幾分卓爾不群的姿態(tài)。且不論長相,這份難得的氣韻倒是更讓人見之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