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林舒月跟著黃強走進去,
然后在黃強的敘述中,她知道了十五年前的陳年舊事。
從他的話里,林舒月認識了她從未見過面的師兄陳建龍。
那是1988年,才剛剛工作兩年的黃強手底下來了個叫他師傅的少年陳建龍。
他們都不是科班出生,
但因為熱愛記者這個職業(yè),
于是他們義無反顧的加入了這個大家庭里。
陳建龍比黃強更加有沖勁兒,他最喜歡的,
就是到老百姓當中去,
憂老百姓而憂,
苦老百而苦。每天他都笑瞇瞇地,
無論做什么事情,
他都有詳細的計劃。
他發(fā)出去的報道,
幾乎都要加印。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鵬城的老百姓們聽到陳建龍這個名字,便覺得舒心、安心。
黃強雖然是他的師傅,
但兩人相處下來更是朋友,
加上當時還不是主編的王明政,人被戲稱是鵬城都市報的“劍客”。
每次他們下班后,總會在鵬城的街頭相聚,一桌小燒烤,
幾瓶啤酒,
人像個少不知事的少年,
大聲地說著、笑著。
1989年的一個夜晚,陳建龍在喝了酒以后,跟他們說,他收到了一個信,信里,
說的是公安局的局長楊寶宗參與走私犯罪。
楊寶宗是退伍軍人,退伍后來到鵬城當公安局局長。
八十年代,正是各類犯罪滋生最旺的時候,各大省份重大刑事案件頻發(fā)。大街上攔路搶劫的、詐騙偷盜的、殺人和欺辱婦女的更是多不勝數(shù)。
楊寶宗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鵬城的警力都組織起來,沒日沒夜的巡邏在鵬城的每一個角落,便是偏遠地區(qū)也沒有放過。
因為他的這一舉措,鵬城的所有不法分子要么逃竄外地,要么夾起尾巴做人。
鵬城的治安空前的好,許多商人聽說了,都到這邊來發(fā)展。
這樣一個人民的好警察,忽然說他參與了走私案,誰能信呢?
陳建龍就是不信的那一個。
但他還是決定去調查一番,因為只有調查過了,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寫信去反駁給他寫匿名信的人。
他走之前,只將自己的行蹤告訴了黃強和王明政。
黃強再一次有他的消息,是在一個月后的黑夜。
那個時候的陳建龍已經(jīng)t?不成樣子了。曾經(jīng)健壯的他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原本那雙隨時隨地都充滿希望的明亮眼睛光芒不再。他的舌頭被割掉了,手指頭也斷了四根。
他將一包東西放到黃強的手里,然后頭也不回的走入黑夜中。
黃強去追,但沒有追到人。
他回到住的地方,將陳建龍給他的東西拿出來看。
那是一張張照片,那些照片中,楊寶宗的身影清晰可見。
甚至在那些照片中,還有許多外國人的身影。而他們走私的東西,除了糧食衣物電器這一類的常規(guī)物品外,還有毒品。
換句話說,楊寶宗白天是偉光正的公安局局長,而到了夜里,他就是走私團伙的頭目、是犯罪份子的保護傘。
除此之外,還有每次楊寶宗參與走私的時間、物品。
陳建龍就是臥底在走私團伙里的,但他被發(fā)現(xiàn)了,他的手被砍了,他的舌頭被割了。他是在好幾個人的幫助下才帶著證據(jù)跑出來的。
陳建龍死在了那個晚上,跟掩護他出來的那些人一起。
黃強是在天后發(fā)現(xiàn)他們的尸體的。還不等他悲痛,他就收到了帶血的警告信。信件上詳細的寫了他父母妻兒的信息。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黃強的所有報道都不能見報,他的住所天兩頭的就被翻。他的妻子孩子在回來時常說家外有陌生人。
黃強再思索后,拿上證據(jù)去羊城,就在他即將到羊城檢察院時,他被抓了。
他被關了起來,一天頓的被打,證據(jù)被搶走,當著他的面燒毀。
最后,奄奄一息的他被丟到山腳下,是一個上山打獵的老人家救了他。
他沒有死,他回到了鵬城。這一回,他學乖了,他不再試圖揭發(fā)楊寶宗了。
他也不跟社會新聞,轉而跟娛樂新聞了。
當初的證據(jù)他留了復印件,他將這些東西藏在報社里,在王明政的掩護下,十五年來,這份證據(jù)沒有被發(fā)現(xiàn)。
黃強跟王明政也疏遠了,他們像是普通上下屬一般的相處。
可這么多年里,他卻依舊不敢有半點放松。
十年前,鄭忠福的信寄到他這里,他去查了,然后在查到楊浩安的背景時他就放棄了這個案件。
因為他太知道楊寶宗的地位了。但在過去的那些年里,黃強從未放棄過對楊寶宗的探查。
兩年前,楊寶宗終于退下去了,他當時就想將這些證據(jù)交上去,是王明政勸住了他。
因為楊寶宗在羊城、在省廳、在部隊的保護傘還在。
同時,他也知道,早有那么一伙人也在秘密查楊寶宗。
他只需要耐心等候就好了。
黃強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他終于不負好友所托,隔了十五年,他終于將那份證據(jù)送了出去。
黃強終于有臉去陳建龍的墓前看他了。黃強終于敢再拿起相機,拿起筆,拍社會百態(tài),寫眾生之樂苦了。
警察在聽完黃強的敘述后,再看他遞交上來的信息,站起來十分鄭重地朝黃強伸出手:“感謝黃先生送來的重要證據(jù)�!�
黃強帶著林舒月一起從公安局出來,兩人在公安局門口看到了被人持槍押送回來的楊寶宗。
楊寶宗也看到了黃強,但他已經(jīng)不記得黃強這個人了�;蛟S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將黃強這個小記者放在心上過。
兩邊人擦肩而過,黃強掏出手機給王明政打電話。
十五年了,他終于又跟王明政約起了街頭燒烤。
可惜總歸是不圓滿的,他們的好友,在追求真理的路上,永遠的離開了。
而他們,人微言輕,因為種種原因,甚至連替他伸冤都等了這么多年。
林舒月看著兩個中年男人,在天還沒黑的路邊攤,一邊吃燒烤,一邊哭成個淚人。
這頓酒喝到最后,是吃飽喝足的林舒月打車把他們送回去的。
林舒月到家時林舒星跟婁鳳琴都沒睡,見到她安全回來,兩人這才回房歇息。
曾小藝的房間燈也在她回房的時候熄滅。
林舒月的這一覺睡得很沉。
第二天她在枕邊看到熟悉的來自未來的報紙時,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
但今天這份報紙,足足有份。
林舒月拿起第一份看,這一份報紙,標題為
報道上的王貴全一臉癲狂,身上綁著炸藥包沖進省城警察局,手里拿著提著個收音機,一遍又一遍的播放著當日鄧玲在車禍現(xiàn)場說的話。
上面講述了王貴全一家的事情。此時的阿琴已經(jīng)去世。
結束語,寫的是當年的作案者鄧玲被抓捕歸案。
而第二份報紙,跟王貴全的那份報紙相隔了一個月之久,標題為:
在這份報紙中,報紙還原了鄧玲、楊浩安夫妻殺害梁�;鄣娜渴聦�、經(jīng)過。
楊浩安從小就喜歡少、婦,跟鄧玲談戀愛后,他在背地里也從來都不老實。在上大學時就因為跟有夫之婦牽扯在一起,被鬧到學校,學校以他品行不端為由,給他記了大過,也不給他分配工作。
在回到鵬城,他利用爺爺楊寶宗的人脈進軍房地產(chǎn)行業(yè),同時鄧玲懷孕,他跟鄧玲結婚。
鄭忠福是他的公司開辦起就跟著他干的大功臣,梁�;垡脖徽谐闪斯镜那芭_。
因為她漂亮,因為她已婚,有特殊癖好的楊浩安對梁海慧就上了心。
在暗示不成后,楊浩安便在一次應酬中突發(fā)奇想,讓公司員工給鄭忠福打電話,在鄭忠福來之前,他從會所離開。
他來到梁海慧家,敲門叫來梁�;坶_門,并且在確定梁�;鄣暮⒆硬辉诩液�,對其實施了□□。
鄧玲在知道楊浩安對梁�;燮鹦乃己蟊阋恢绷粜�,見楊浩安電話打不通,她便追到了梁�;奂�。
楊浩安太猴急了,他連門都沒有關攏。鄧玲走進去的時候,楊浩安正在壓著梁�;坌问�。梁�;垡粋勁兒的怒罵掙扎,楊浩安被她的掙扎激怒,用枕頭悶在她的頭上,她逐漸沒了氣。
這個時候的楊浩安依舊沒有放過她,他依舊在發(fā)泄自己的□□。鄧玲被氣瘋,出了這種事情她不恨楊浩安,反而將所有的憤恨都對準梁�;邸�
她從鄭家的廚房里拿來刀,對著已經(jīng)沒了氣息的梁�;劭橙ァ�
楊浩安在提好褲子以后,將屋子弄亂,將廚房里的煤氣打開,又點了一盤蚊香。
他是警察的孫子,他知道如何掩蓋自己來過的證據(jù),他清理了案發(fā)現(xiàn)場他的指紋,又指揮著鄧玲給梁海慧清理身體。
但鄧玲經(jīng)驗不足,在洗手間留下了一枚指紋,一枚鞋印。
而這起案件在當年便被警察偵破,但那時候的楊寶宗還是鵬城公安局的局長,權勢中天。在他的命令下,警察門銷毀所有證據(jù),將梁海慧的丈夫鄭忠福當成殺人犯。
在王貴全大鬧公安局后,鄧玲跟楊浩安相繼落網(wǎng),鄭忠福被無罪釋放。
最后一張報紙,是寫楊寶宗的:
在楊寶宗退休的兩年后,他的孫子孫媳婦兒因為故意殺人被公安機關逮捕。暗中一直關注他們這一伙人乘機將他抓捕,順著他身上的藤摸出了結在上面的瓜。
不僅抓到了廣粵省公安廳廳長這條大魚,還將部隊里的幾個高級將領拉下了馬。
這些,都是發(fā)生在2005年的事情。
林舒月在這其中的作用,不過是讓案子提前了一年。
之所以推進得這么順利,是因為楊寶宗已經(jīng)退休,對公安局的掌控已經(jīng)不足,也因為他早就被人盯上。林舒月調查到的東西,給了那些盯著楊寶宗的人一張?zhí)葑印?br />
但甭管是因為什么,無辜者沉冤,兇手伏法,林舒月就開心。
次日,林舒月去上班,在門口遇到了黃強,黃強拍著她的肩膀,跟她說:“阿月,做記者,要不忘初心,實事求是!”
林舒月對他燦然一笑:“師傅,還有不畏強權�!�
黃強也笑了。他覺得這一刻林舒月眼中的光,像極了十五年前叫他師傅的那個青年。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走向報社。在他們的包里,都靜靜地躺著一份今天鵬城都市報的早報。
與此同時,在鵬城下屬的一所鄉(xiāng)村中學里,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拿著從老師那里要來的報紙,飛快地往家中跑。
“爸爸,爸爸,楊浩安被抓了,楊浩安被抓了�!�
一個杵著拐杖的男人從屋里面走出來,迫切地看向那份報紙,老淚橫流,他貪婪地將報紙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對他的兒子說:“阿文,把家里的那只雞殺了,我們去給你媽上墳。上墳歸來,我們去鵬城�!�
“好�!�
第025章(一更)
枷鎖
第二十五章
林舒月的這一篇報道發(fā)出去,
瞬間就在鵬城炸開了鍋。
利民房地產(chǎn)啊!整個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每次他們在慈善會上捐出去的錢都能讓普通人看了眼紅。
再加上經(jīng)常在報紙上看到利民房t?地產(chǎn)做的好事,對員工多好,對要拆遷的老百姓多大方,
整個鵬城的老百姓誰不盼著利民房地產(chǎn)來拆自家��?
但現(xiàn)在利民房地產(chǎn)的老板居然是個殺人犯!他的老婆跟他一起殺的人!為了堵住目擊證人的嘴,還開車把人家一家四口給撞了!還讓人監(jiān)視人家十年之久!
還有前公安局局長楊寶宗居然也被抓了!有人告他走私!
天吶!天吶!天吶!
街頭巷尾,
無數(shù)人拿著報紙跟周邊的人討論起這件事情來。就連網(wǎng)絡上也是如此,鵬城有個本地論壇,
平日里大家都會將一些身邊的新鮮事發(fā)在這個論壇中。所有人都能在這里討論發(fā)言。
在今天之前,在這個論壇上,
大多飄著都是網(wǎng)癮學校的帖子,每個帖子的熱度都很高。但今天就變樣了,
利民房地產(chǎn)的事情實在是太令人震驚了!
但這還不是最讓人驚訝的,
最讓人驚訝的,
是一個網(wǎng)友發(fā)了個帖子,他說他家是在公安局門口開商店的,就從早上報紙上市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好幾批人來公安局了。
林舒月看到這個帖子后瞬間就來了興趣了,她給何玉玲的企鵝號發(fā)了個信息,很快何玉玲便回復她了,
林舒月嘿了一聲,起身關電腦,
拿上照相機便出了門。
黃強早就已經(jīng)熱情滿滿的出門了,他今天,
要走上鵬城的街頭,將鵬城的眾生百態(tài)拍一拍。
林舒月徑直去了公安局。
和上次一樣,公安局的門口已經(jīng)站了很多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但這一回,
他們已經(jīng)不像上一次一樣,將話筒對準什么也不說的警察了。
他們就站在門口等著,從里面出來一個上訪的群眾,他們就沖上去采訪一番。
這些人里,有因為楊寶宗走私案子的受害者,也有楊浩安案的受害者,甚至在這其中,還有鄧玲的事兒。
林舒月前面的南方晚報在采訪的,就是一對父子,父親瘸了一條腿,杵著拐杖,兒子才十多歲大小,很瘦,他扶著父親,隨著他父親說的話而流淚。
“五年前,楊浩安他們到我們村去考察,說有個什么路要從我們村子修過。要量一下我們村的土地,再看看我們村的地勢�!�
“我老婆的飯做得好吃,村長就讓我老婆去幫著煮飯。楊浩安也在,他吃了飯喝了酒,就發(fā)了酒瘋,就糟蹋了我老婆,我老婆實在受不了這個侮辱,回來把這件事情跟我說以后,趁我不注意,上吊了�!辫乒漳腥苏f到這里,鼻子眼淚一起流。
他們那個村子很偏遠,一點小事都能在村里傳一遍,雖然已經(jīng)是二十一世紀,但他們村子里對女人的貞潔看得依舊很重。
就是誰家的女人穿的光鮮亮麗一點,多跟哪個男人說了幾句話,都是要被惡意揣測的。楊浩安是直接就在村長家里就糟蹋他老婆的。他老婆都還沒走到家,這件事情就在整個村里傳遍了。
他老婆長得好看,身材好,本就被村里那些八婆惡意編排,這件事情有那么多的目擊人,那些人能不說?杵拐男人要去報警,被他老婆攔住了。他去找楊浩安算賬,楊浩安被他打了了兩拳,但他很快就被他的手下抓住,楊浩安直接拿鋤頭砸爛了他的腿。
他還沒被抬到家,他老婆就上吊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