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沒人替他兜底收拾爛攤子，所以只好時刻保持清醒。

    謝衡酒品尚好，沒太多出格行為，只是話多，搭著他的肩膀，恨不能把自己前半生的所有苦楚都吐個遍。

    孟鏡年聽得有些煩了，不免不留情面：“你有什么苦？今天這樣不就是因果報應(yīng)嗎？”

    孟鏡年把他手臂扒拉下來，放了杯子，起身去了趟洗手間。

    出來的時候，瞧見對面卡座一排人里面有張熟悉的面孔。

    他穿件皮質(zhì)夾克，手臂張開搭在弧形沙發(fā)的靠背上，一個身材優(yōu)越的女人挨著他，端著酒杯，給他喂酒，他要喝不喝的神情。

    那女人穿著一件無袖的高領(lǐng)毛衣，胸口卻有一處心型的鏤空。

    孟鏡年蹙眉看了一會兒，終究沒忍住走了過去。

    走到那一桌，食指和中指輕輕叩了叩玻璃方幾，一時所有人，連同遲懌都抬起頭來。

    孟鏡年單手抄袋，神情沉冷：“女朋友剛走就管不住自己？”

    喂酒的女人愣了一下，不悅地撇撇嘴，“遲少，你有女朋友了？怎么不告訴我��？”

    遲懌瞇了一下眼睛，把腿翹起來，姿勢更顯囂張，“你哪位？你管得著嗎？”

    孟鏡年默了數(shù)秒，而后不緊不慢地朝他走去，坐在沙發(fā)靠外的一個男的翹著腿，擋住了路，他還禮貌地說了句“借過”。

    遲懌有點拿不準(zhǔn)他想做什么，這樣斯文的樣子，像是要面對面跟他上一節(jié)思政課一樣。

    可哪里知道，孟鏡年走到他面前，卻是毫不猶豫地俯身，一把揪住了他的領(lǐng)子，冷聲質(zhì)問：“就這么管不住自己嗎，遲公子？”

    遲懌雙手扣住他的手臂，想要扯開，卻是無果，他氣笑了：“你他媽……你是拿什么身份在管我的閑事？你外甥女談戀愛你都要管啊？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你這么喜歡她，你怎么不自己上？”

    遲懌越發(fā)做出挑釁的表情：“你不敢啊？怕人家說你亂-倫？還是怕葬送孟院長替你鋪好的大好前程？”

    孟鏡年沉著眼，目光冷厲，手指揪得更緊，幾乎下一秒就要提拳揍出去。

    遲懌就是想逼他動手，但凡他敢動手，今天的事情就沒這么簡單了結(jié)，最好的情況，林檎也得欠他一個人情。

    可哪里知道，孟鏡年忽地松了手，冷笑一聲：“既然你不珍惜她，那我們就各憑本事�！�

    遲懌挑眉：“怎么，你打算搶人女朋友啊？”

    比起亂-倫，搶人女朋友算得了什么。

    孟鏡年沒作聲，直起身，把桌上一瓶酒提了起來，倒了兩杯，遞了一杯給遲懌。

    遲懌自然不接。

    孟鏡年把酒杯擱在他面前，一口氣喝盡了自己手里的這一杯，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平聲靜氣地說道：“提前賠罪了�！�

    說罷，轉(zhuǎn)身走了。

    遲懌撐著手臂，瞧著孟鏡年的背影，多少有些明白了，為什么林檎就是對這人情有獨鐘：有立場，審時度勢，進(jìn)退有據(jù)，重要的是……是真的在乎她，不管這在乎是什么性質(zhì)的。

    半晌不見孟鏡年回來，謝衡起身，正要去找人，就看見孟鏡年走了過來。

    “老孟，去哪兒了？”

    “跟人打了聲招呼�！�

    “誰？”

    孟鏡年沒回答。

    過了兩天，孟鏡年到老校區(qū)開會，接到孟纓年的電話，拜托他幫忙去一趟林檎梧桐小區(qū)的家里拿樣?xùn)|西。

    孟纓年：“一一說是拍照要用的，收拾東西的時候收忘了，你趕緊給她順豐發(fā)過去吧。她跟我說了兩天了，我都給忙忘了，再拖怕耽誤她的計劃。”

    “我沒她家里的鑰匙�！�

    “我這兒有備用，你來律所找我拿�！�

    開完會，孟鏡年便開車去了一趟孟纓年的工作地點，拿上鑰匙之后，去了梧桐小區(qū)。

    這地方不是第一次來，一個人走在窄長的樓道里，不免想起上一回，那個撞進(jìn)他心臟的倉促擁抱。

    到門口，孟鏡年躊躇一瞬，拿鑰匙打開了門。

    目之所及，全是衣服�？蛷d里、餐廳里，都擺著移動式的衣架，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服裝，挨著墻擺放的置物架上，是假發(fā)、帽子、冠冕等配飾……

    這地方毋寧說更像是個攝影工作室。

    拜托郵寄的那樣?xùn)|西是個軟甲，林檎跟孟纓年說的是，放在次臥靠墻的一個鐵藝的置物架上。

    所有房間門都是開著的，孟鏡年掃了一眼，在右手邊一間較小的房間里，看見了那置物架。

    林檎讀初中那會兒，孟鏡年送她來過，那時候這次臥還是個正兒八經(jīng)的次臥，而今卻變成了次臥加倉庫。

    他多少有點強(qiáng)迫癥發(fā)作，心道有機(jī)會一定得幫她把這里收拾出個條理。

    走去置物架那兒，在第三層的位置，找到了一件軟甲，似乎是古代軍裝的配件。

    孟鏡年拍了張照片，發(fā)在群里，，問她，是不是她要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林檎回復(fù)說是。

    緊跟著一條私聊的消息發(fā)了過來。

    一一：是你去拿東西么？

    mjn：我姐這兩天比較忙，沒抽出空。

    一一：好。謝謝。

    孟鏡年拿上那軟甲，艱難地從架子與紙箱之間的間隙，往外走去。

    拐彎時差點碰倒了放在書桌邊緣的一箱子書。

    他險險地伸手扶正，無意識瞥了一眼，里面是本德語詞典。

    不免動作稍頓，伸手，把詞典拿了起來。

    下面都是德語原版書籍，兒童繪本一類的，很適合初學(xué)者入門。

    那繪本是一系列的，一條名叫科科斯諾的龍的歷險故事。

    他隨意翻開了其中一本，恰好翻到貼了便利貼的其中一頁：

    Der

    kleine

    Drache

    Kokosnuss

    saβ

    vor

    seiner

    Hohle

    und

    starrte

    in

    den

    Himmel.

    “Ich

    will

    ein

    groβes

    Abenteuer

    erleben!”（小龍科科斯諾坐在他的洞穴前，凝視著天空。“我想經(jīng)歷一場偉大的冒險！”）

    孟鏡年不由地笑了笑。

    繪本底下，是一本德語版的《少年維特之煩惱》。

    六七萬字，薄薄的一本。

    翻開封面看了一眼，孟鏡年一時怔住。

    記得去年回國，她第一次去他公寓，那時問她，除了“謝謝”、“是”、“否”等入門的德語詞匯，還學(xué)了哪些。

    她說沒有，別的想不起來了。

    那一瞬間的緘默，答案原來在這里。

    扉頁上密密麻麻的字跡，都是同一句：

    Ich

    liebe

    dich.

    第34章

    “豈止……”

    Chapter34

    林檎同季文汐原本計劃在市中心玩上幾天，

    再進(jìn)山去找一處遼闊雪景，拍一組女將出征主題的照片，紅色披風(fēng)映著浩蕩冰雪，

    旌旗獵獵，一定好看極了。

    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氣象臺預(yù)先發(fā)布了暴雪預(yù)警，

    她們進(jìn)山必經(jīng)的國道屆時一定會封路，隨后幾天，

    飛機(jī)和高鐵也有可能停航。

    下午的時候，

    季文汐又收到家里的消息，說她養(yǎng)的狗突然開始上吐下瀉。那是條老狗，

    養(yǎng)了快十年了，季文汐始終不放心，

    兩人商量過后，決定折返回家。

    所幸機(jī)票不難買，

    兩人買了前后相差半小時起飛的飛機(jī)，

    一道出發(fā)去機(jī)場。

    辦理完值機(jī)手續(xù)，過了安檢，找了一家咖啡館坐下候機(jī)的時候，

    林檎才想起來還有件事情沒有解決。

    她趕忙拿出手機(jī)，

    給孟鏡年發(fā)去微信消息：快遞已經(jīng)寄出去了嗎？

    孟鏡年很快回復(fù)：沒有。怎么了？

    badapple：明天下午可能要下暴雪，

    文汐養(yǎng)的狗又生病了，所以我們臨時決定取消行程，

    準(zhǔn)備回家了。

    mjn：已經(jīng)訂好機(jī)票了嗎？幾點出發(fā)？

    badapple：7點半出發(fā)。已經(jīng)在機(jī)場了。

    過了一會兒，

    林檎才又收到了孟鏡年的回復(fù)，

    一張航班信息截圖，問她，

    是不是這一趟。

    林檎回復(fù)是的，又怕他是要準(zhǔn)備去接機(jī)，忙又補(bǔ)充：不用接機(jī)的，到了我自己打車就可以。

    孟鏡年沒再回復(fù)。

    群里面，林檎同步了自己的行程。

    歇了一會兒，季文汐飛北城的那一趟飛機(jī)即將開始登機(jī)，兩人就此道別，各自去往對應(yīng)的出發(fā)口。

    林檎從背包里拿出平板，把包放在右手邊的空位上，戴上耳機(jī)，開始續(xù)播提前下載好的美劇。

    看完了半集，將要開始登機(jī)時，忽覺左邊空位上，有人坐了下來。

    林檎下意識地抬頭望去，瞳孔微張，整個人愣�。骸懊稀�…��

    孟鏡年穿著一件黑色大衣，內(nèi)搭深灰色的毛衣，潔凈的白光下，尤其顯得面容清絕。眉眼幾分風(fēng)塵仆仆的倦意，正看著她，露出溫和的笑容。

    她眨了一下眼睛，還是無法相信：“……你怎么在這里？”

    “收到你微信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去酒店的路上。”孟鏡年解釋。臨時叫司機(jī)折返，訂了同一趟航班。好在她消息分享得及時，航班還沒有停售。

    “……你是來找我的？”林檎詫異極了。

    “快遞不能發(fā)空運(yùn)，怕耽誤你行程�！�

    “所以，你親自……”

    孟鏡年望著她，卻在一瞬間垂下眼去，像是輕嘆一樣的低笑了一聲：“不是。騙你的。我沒找快遞，拿上東西以后，就直接去機(jī)場了�！�

    “……為什么？”

    “只是覺得今天必須見到你�！�

    林檎睫毛微顫地垂下目光，一時說不出話，好像那場尚在預(yù)警中的暴風(fēng)雪，提前在她心底登陸。

    孟鏡年望著她，似還有話要說，這時候，廣播中傳來登機(jī)的通知。

    登機(jī)口已經(jīng)有乘客開始排隊了，孟鏡年看了一眼，朝她伸出手，“機(jī)票和身份證借我用一下�！�

    林檎忙從背包前側(cè)口袋里把證件和機(jī)票掏出來遞給他。

    他拿上去了一趟登機(jī)口那兒，沒一會兒回來了，拎上她的背包，說：“走吧。”

    卻是走的商務(wù)艙的登機(jī)通道。她才知道他剛才是去辦升艙了。

    窄體機(jī)的商務(wù)艙不大劃算，不過空間稍顯寬敞一些，但兩個位子是挨著的。

    直到飛機(jī)起飛，林檎都還有些恍惚。

    “……你就穿成這樣來東北嗎？知不知道今天室外溫度零下多少？”林檎轉(zhuǎn)頭看他一眼，確定他除了那件黑色大衣，再沒有其他衣物可以御寒，通身的行李，也就只一只黑色的背包。

    “我想從機(jī)場到酒店，應(yīng)當(dāng)不會去室外。明天可以去商場買。”

    林檎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真會燒錢玩�！�

    孟鏡年手臂撐著座位間的扶手，笑了一聲，有些疲憊的模樣。

    前腳剛下飛機(jī)，后腳又上飛機(jī)，任何人都不免覺得折騰。

    林檎轉(zhuǎn)頭往窗外望去，飛機(jī)漸升漸高，地面燈火逐漸變成像素點陣似的一片，越來越遠(yuǎn)，隨后徹底的看不見了。